楔子+楔子注 【楔子:上帝的五记耳光】 当初,刚刚准备好去爱的时候,上帝曾警告我们说:你们是不能相爱的。 我们不屑一顾,爱得如火如荼。 随后,上帝毫不客气地,赐予了我五记耳光。 1. 上帝说:你们是不能相爱的。 其时,我们的爱,尚未萌动,安分地做着两颗来处不明、去向无定的种。 上帝利用我们与生俱来的这点安分,在我们的爱蠢蠢欲动的第一时间,甩出第 一记耳光,放逐那颗爱的种子,远去一片荒芜的沙漠,没有养料,也没有雨露,只 有* 的阳光,和风沙弥漫的旅途。 2. 上帝仍然说:你们是不能相爱的。 其时,我们的爱,早已在那片荒漠里枝繁叶茂,身边滋生起一方热闹的绿洲。 刺眼的阳光,周遭遍布。 上帝利用阳光对他的忠诚,在我们的爱海誓山盟不够用的时候,甩出第二记耳 光。光速飞来上帝的箭,实实地刺穿我们相互温暖的胸膛,扰乱,我们相互扶持的 脚步。 信念的靴子不翼而飞,荆棘丛中无处躲藏。 尔后,阳光谢幕,黑云来袭,顷刻间,狂风卷着暴雨,暴雨淋着凄凉,我们的 爱,一度找不到了,原来的方向。 3. 上帝继续说:你们是不能相爱的。 其时,我们的爱,早已经习惯了刺眼的阳光,或是肆虐的风暴,坦然地暴露在 光天化日里的荆棘丛旁。 上帝利用我们的亲人对他的盲从和依赖,在我们的爱张扬着五光十色的时候, 甩出了第三记耳光。 逼得我们至爱的亲人对我们刚刚繁盛的爱咆哮不止,逼得我们至敬的人啊,天 经地义地忽略我们的感伤,逼得他们失去理智一样,坚持让我们在亲情和“所谓的 爱情”之间做出选择。 逼得我淳朴的老父亲暴跳如雷地吼出一声:滚!我们没有你这个儿子! 逼得我那善良的母亲啊,泪眼滂沱,痛心绝望。 其时,我们哭得,像两只不想再做食肉动物的,狼。 4. 上帝接着说:你们是不能相爱的。 其时,我们的爱,早已付诸海角天涯的流浪。 上帝锲而不舍,在我们的爱相约起地老天荒的时候,甩出第四记耳光。 上帝终于拿出他最残忍的伎俩,挑拨我们之间的相互忠诚,让我们可以用很久 的时间,冷眼凝视对方淌血的伤。 所幸的是,一切最终在难舍中化解,久违的深情拥抱后,我们的爱更胜往常。 这一次,上帝情不自禁地火了,他选在一个乱糟糟的下午,失态地咬着牙向我宣称 :你所谓的爱人出了车祸,已经躺在,医院的重病房中。 5. 上帝坚持说:你们是不能相爱的。 其时,爱人已经死里逃生,我们的爱,继续在那片沙漠的绿洲中葱茏。 上帝似乎终于安静了,想是无奈地默认了,这场百度劫难里风花雪月的爱情。 我们的爱,终于离开了那些荆棘密布的小径,踱上了,柳暗花明的征程。 只是,我们,我们曾经扬言无须介意平淡,平淡的日子却让我们日渐惶恐。爱 情在平淡中慢慢老去,爱情在惶恐里陡然丧命。 其时,我们,已然不再年轻。 温柔的晴天,喧嚣的人群边缘,我们没有心情地一同放手,一个背转身,相向 无声。不知道各自应该惋惜些什么,是多年蹉跎也丰富的漂泊岁月,还是多年后蓦 然去回首的谁?是拿来祭奠擦肩而去的青春,还是用来怀念一生远离的某个人? 没有一如所料的坦然,只有始料未及的心惊。水样年华,逝声淙淙,原点到原 点,近乎沧海桑田般地绕出一个,决然的零。 其时,我蓦地感觉耳边脸颊传来一阵莫名的燥热,忽然意识到了,那落在我耳 畔的一声脆响,正是殚精竭虑的上帝赐予我的,第五记耳光的灼痛。 项磊 北京 【楔子注:项磊其人】 项磊是我们大学宿舍的室友。入学后不久,项磊就对我们坦承了自己的同志身 份。 2001年10月,看过不少网络同志小说的项磊,在大学宿舍里写下了这篇《上帝 的五记耳光》。12月底,项磊怀着复杂的心情把这篇文字贴到了校园学生网的BBS , 很多人跟帖表达了各式各样的疑问。比如,他们问“究竟什么的爱情才会沦落至此”, 再比如,他们猜“是不是不伦恋、老少恋、师生恋、婚外恋的下场”…… 项磊看了回帖不由地轻轻一笑,并没有给出答案。 项磊的出柜,一度颠覆了兄弟们过去想当然的同性恋形象。 因为项磊不算那种清秀的男生,言行举止也并不娘娘腔。也就在他出柜后,我 们才发现他的感情要比一般的男生更细腻些,也更脆弱一些。感情细腻又脆弱的项 磊其实挺老实的,而且聪明,不学习,不作弊,却很会考试。 说他老实,是指为人而非性情。也许这样说总归还是有点以偏概全了,因为他 又常常对人们已然忽略情由的事情较真儿,和室友们比起来,相同的年纪,项磊对 很多事的反应程度总会有很大不同,不知道是他太天真,还是起哄叫他“愤青”的 我们太世故了。 他像个孩子一样,常常因为对屁大点儿的事儿有心无力而伤心难过。比如对 “你丫就一农民”这句话,他总是无法容忍;比如看到早已不再新鲜的农民工讨薪 “新闻”,他竟然可以流出眼泪;比如闲聊起我们民族一丝一毫的劣根性,他语气 中的无奈和脸上的落寞,浸透了分明的忧伤,那忧伤如果是液体,一定会毫不客气 地溢到地板上。 刚入学时,大家的电话都特别多,男生宿舍接到的电话,自然多半都是女生打 来的,但不久后大家同时发现一个规律,打来电话找项磊的,大部分都是说话声音 小心翼翼的男人,项磊每次接到电话,情绪总是很分明,要么满脸惆怅伤感,要么 兴奋得手舞足蹈,而且大多数情况下,通话时间都在两个小时左右。 大家开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他:“嘿!项磊,你丫不会是同性恋吧?” 开始的时候,项磊自然极力否定,后来则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气告诉我们, 他不是同性恋,但是接到的电话都是同性恋者打来的,因为他上网认识了很多这样 的人。他对社会学很感兴趣,想搜集素材写一份关于同性恋人群的社会调查报告, 自然需要与他们做充分的沟通。 那时候大家都挺傻的,都很相信项磊,每天睡觉前都要问那个“社会调查报告” 的进展情况,并好奇地追问项磊最近搜集到的此类素材。 当然,“调查报告”一直归于空中楼阁,以至于我们都陆续对项磊的口供产生 了怀疑,开始变本加厉地质问他究竟是不是同性恋。项磊被问烦了,每次都干脆地 回答:是是是!老子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同性恋,如假包换! 这口气有点被逼供的感觉,所以我们不是很满意。 有一次玩闹,我们宿舍5 个兄弟合力去脱项磊的裤子,他挣扎出了眼泪,向我 们讨饶,兄弟几个趁机追问:“老实交代,你小子到底是不是同性恋!这个问题一 天不弄清楚,兄弟们就一天没有安全感!”这时项磊忽然不再挣扎了,眼泪却没断, 双眼迷离,呓语般喃喃回答说:“是、我是,我真的、真的是同性恋,我也不想这 样,可我、我没办法,我就是、就是只能喜欢男的,……” 不记得大家听到项磊的回答时各自的神情了,印象中哥儿几个没有因为项磊的 坦白而表现得太尴尬。我们最终没有脱掉项磊的裤子,而是继续你来我往追问了几 句,直到何飞说:好!既然如此,暂且饶过你丫了!免得怪哥哥们轻薄。 接下来的一幕我记得非常清楚:项磊保持着玩闹时的姿势,脑袋从床沿上垂下 来,一脸疲惫,挣扎的泪痕还依稀可见,裤子的皮带扣子被解开了,一只脚蜷在乱 七八糟的床上,另一只脚蹬着墙,良久,才去整理凌乱的自己。 之后,项磊开始无所顾及地告诉我们他的私生活细节,上网、聊天、电话、见 面……从他那里,我们知道了什么是1 和0 ,什么是CC,聊天第一句一般都要问年 龄身高体重。我们似乎为了证明些什么似的,常常在玩笑中认真兮兮地鄙视这些事, 但项磊从来没有介意过,他好像不在乎,又或是太天真,觉得我们的玩笑都只是玩 笑而已。 他一直都在寻找属于他自己的、别人无从体会更不屑于过问的感情,我们看到 他时常不知所谓地兴奋,也时常看到他动不动就郁郁寡欢,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这孩 子矫情了点。自从项磊对自己的“特殊身份”不加掩饰那天起,没有人再愿意配合 地去听他偶尔牢骚的心事,大家最默契的事,就是对项磊讲起的事添油加醋地嘲讽。 隔壁宿舍的几个同学,总是在项磊出门后来我们宿舍,兴致勃勃地对我们谈论 项磊。“取笑”的“笑”,让他们捧腹、喷饭、甚至流出眼泪。在项磊面前,他们 开始泛滥成灾地把“女人”和“男人”用作形容词来形容彼此,每当项磊在我们的 高谈阔论中插话,认真地表达自己的某个想法时,总会有一个兄弟站出来大声说: “这可是我们老爷们儿之间的话题。”然后是一阵哄笑。项磊从不气恼,偶尔还会 在这哄笑里配合地装嗲,晃悠悠走近那个说话的兄弟面前,轻轻歪在对方身上,用 一种极其* 的语气说:“怎么着爷们儿?今儿个就从了你呗!” 除了偶尔在项磊面前开开玩笑,我们宿舍的几个兄弟并没有背着项磊谈论过什 么,不知道是因为忌讳些什么,还是毕竟有室友的情分,不忍指点,尽管谁也没有 和项磊走得太近。也许有一次算是例外,大概就是在项磊完全暴露自己的性取向那 阵儿,项磊不在,宿舍里5 个兄弟一人一句陈词,再无其他。 郑东明挑起话题:以后兄弟们好好保护自己啊,免得春guang 乍泄! 刘冲道:明儿个哥儿几个去采购几条铁裤衩吧。 周云志感叹:这个世界上怎么还真有男人喜欢男人的事啊? 何飞接道:你丫装逼了吧?少见多怪! 我也跟了句:落伍了、落伍了,兄弟们都落伍了。 然后,看书的看书,吼歌的吼歌,换鞋的换鞋,出门的出门,洗衣服的洗衣服, 话题Over。 有人问项磊,19号楼2 层还有没有其他人是你的同类,项磊笑说,100 个雄性 动物,大概其中有4 个便是,数数2 层多少个男的,你就知道了。有人忙追问到底 是谁,项磊笑答,仔细观察谁和你们玩暧mei ,答案就有了。 此后,附近宿舍男生之间的交往过程中,稀疏平常的肢体接触一度造成少数人 若实若虚的精神紧张,他们会第一时间推掉同学自然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然后大 声喊一句:丫的,老子又不是项磊,老子可不好这口! 这状况后来升级到了一场恶仗。在一个下着连绵秋雨的、让人心情为之莫名烦 躁的周六下午,对面210 宿舍的张克帆,和隔壁207 宿舍的刘超在楼道里大打出手, 系里的男生大部分都在,我们都被惊动出了宿舍,然后七手八脚地迅速将他们拉开。 “这不你妈的开玩笑嘛!”刘超高声埋怨。 “瞎开你* 什么玩笑!”张克帆还在试图挣脱自己胳膊上钳着的手。 此前,张克帆正在208 看电影,刘超忽然推开门,探着脑袋挤眉弄眼地嚷道: “诶,张克帆,你家项磊回来喽!” 张克帆没有半句废话,拉开门照着刘超的小腹就飞起一脚。刘超从地板上爬起 来还击,张克帆早就准备好的拳头又迅速砸到了刘超的脑门上。 张克帆和项磊一样,喜欢舞文弄墨,喜欢独立电影,两个人常常被人发现在我 们宿舍里畅聊这方面的话题。项磊的高考英语分数比系里的第二名高出20分,张克 帆有意想通过项磊恶补自己的语法。 可是后来,张克帆再也无法忍受系里男生们不厌其烦的关于他和项磊的玩笑了, 整整一周没有再踏进我们宿舍半步。 项磊在写一篇小说,于是开始每天去自习教室。项磊喜欢去主楼E 座的阶梯教 室,可是丢了自行车后觉得步行太远,所以常常坐在张克帆的自行车后座上同去。 这天,张克帆正在宿舍里看书,项磊找张克帆一起去主E 自习。 “大哥,你饶了我吧!你没听见这帮孙子怎么说的啊!”张克帆对项磊说。 项磊没说什么,掩上210 的门,独自走出了19号宿舍楼。 然后的再然后,此类乱点鸳鸯谱的玩笑止于刘超了。 19号楼2 层的男生们,无论谁都不会承认自己要刻意孤立项磊,但我们不约而 同,开始不和他一起去教室、一起回宿舍,去食堂不会叫他,洗澡的时候更不会叫 他,谁也不再帮他占座,他贪睡的时候,没有人愿意再带午饭回来给他,他生病的 时候,托人买瓶药大家都推来推去。 但这丝毫都不曾影响到项磊每次打算去恋爱时的兴奋。 少数精神高度紧张的人或多或少地影响了整个男生群体,于是,有女朋友的男 生开始不厌其烦地宣讲自己那点破事儿,没女朋友的男生开始费尽心思地找自己的 女朋友,大一前半个学期没过完,我们系已经迎来了拍拖高峰。 我们宿舍其实早在项磊出柜之前就已经开始准全员的行动了。 刘冲凭着自己富家子弟的出身,早在军训一结束就和系里的一个女生确定了关 系;郑东明也逞着自己的口舌功夫,自军训期间对外语学院的一个小妹一见倾心后, 就开始忙着纠缠;周云志是北京人,属于那种誓把早恋进行到洞房花烛夜的痴情汉 ;何飞是学校特招的体育特长生,几乎一两个月换一任女朋友;而我,开学时参加 了一个老乡见面会,认识了一个心仪的法学院女孩,正心照不宣着呢!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