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飞 “不,你今天就住宿舍!”话一出口,项磊自己都惊讶了,因为那措辞和语气 分明有一种撒娇的意味。再看对面的何飞,果然愣在那里,几秒后才成分复杂地笑 了起来,他说:“项磊,你丫真他妈怪!行吧!” 好在,对方最后加了“行吧”二字。 好在,宿舍里没有第三个人在场。 好在,中国男足世界杯出线这件事够振奋。 整个宿舍楼都沸腾了!管他妈的含金量呢,管他妈的前路渺茫不渺茫呢,丫们 一个个全都疯了,抱住身边的人就跳起来,声嘶力竭地吼着摇滚,赞叹,脏话。也 好,这些疯子恰到好处地掩饰了项磊的心虚,和他表现在何飞面前的怪异。 刘冲挥挥臂膀说:“今晚庆祝,我请客!” 宿舍楼11点关门,为了尽兴,所有人一致赞同买东西回宿舍玩,于是一干人等 呼啦啦地涌出宿舍,买酒买菜去了。 何飞每天都回家住,宿舍里的铺位相当于摆设,偶尔用来午休。那天也不例外。 挤在208 宿舍看完决定2002年足球世界杯中国出线权的那场比赛后,何飞收拾 背包,项磊问你还要回家,何飞说是呀,项磊随即冲口而出:不,你今天就住宿舍。 看着何飞把背包卸下来扔到铺上,项磊坐在刘冲的下铺,忽然手足无措起来。 军训结束回到学校后,项磊每天都去上网,每天都在找朋友的过程中一再希望 和失望,这日子一直没有什么特别。前天送走两个教官后,何飞和项磊互相搀扶着, 醉醺醺地走过篮球场边的宣传屏。当项磊侧过脸去,看到宣传屏里的队列班合影时, 忽然就感觉到自己怪异起来。 项磊侧过脸去看合影的时候,能听到何飞因醉酒而粗重些的呼吸,能闻到何飞 身上散发出来的酒精和香皂味道,项磊忽然觉得何飞太近了,系里班里宿舍里的所 有男生,何飞最近,近得让项磊情不自禁想要再近一些。这瞬间而来的想法让项磊 瞬间迷茫。 这迷茫,似曾相识。 多年前的一个春天,项磊阴差阳错地出现在情敌的生日酒会上,第一次喝醉, 迷迷糊糊看到身边的女生送给情敌生日礼物,于是摘下自己钥匙串上已经开始掉漆 的金属链子,毫无寒碜之感,也当作礼物送了出去。情敌竟然为此感动不已,看到 情敌的感动,项磊的敌意就像用尽火石的打火机一样,再也打不出半点火星来。 散场后,情敌扶着不小心烂醉如泥的项磊回家。下午的阳光暖暖地洒在两个人 的肩背,两对一深一浅的脚步悠然跟在两个长长的影子后面,项磊像个孩子一样伸 出脚去,摇晃着去踩两个人的影子,情敌随着玩闹的项磊东倒西歪。项磊越来越眩 晕,脑袋情不由己地歪在了情敌的肩膀上。 一瞬间,近乎沧海桑田的颠覆。 真的是一瞬间的事,项磊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他喜欢这情景,他希望保持这 样的情景一直走下去,身后的阳光最好也配合一下,不那么强烈,也不会渐渐黯淡 下去。 项磊闭上眼睛,几乎到了一个未知的梦境。直到感觉自己被放置在了床上,脱 了上衣裤子和鞋子,挪正了脚丫子,盖好了被子,项磊才努力地睁开眼睛,依稀看 到裴勇转出门去的背影。项磊挣扎地坐起身子,下床踢上鞋子,摇摇晃晃穿过庭院, 扶在大门上,痴痴地看着那个背影远远地消失在下一个胡同口…… 而今,项磊开始怕了。 又是一瞬间的事。 烈日下背靠背瘫坐在操场上,背后绕过来的手递出半瓶农夫山泉。 并肩躺在窄窄的下铺,扯着同一张报纸一人看半边。 自觉地分在水房两侧,端着各自的水盆从头上浇下来。 回校的大巴上,一看便知他身边的空座儿是预留给自己的。 酒桌上自成一伙,和对面的两个教官猜拳拼酒。 这些事稀疏平常,原来却并不简单。 项磊自然地扭动两下身体,挪开了肩背上的胳膊。那种折磨人的经历,有一次 就足够了,项磊确信,也只有通过虚拟的网络里,自己才能找得到那种两厢情愿的 爱情。 可怕的事实是,越抗拒,越诱惑。 当何飞在对面说“项磊,你丫真他妈怪”的时候,项磊真的怕了。 项磊觉得自己很没用,甚至觉得自己花痴。自从感觉到裴勇永远不可能爱上自 己以后,项磊就总是轻易去幻想和某个男生发生一段爱情,有时候只是和一个人网 上聊几句,有时候只是因为一个人的某个动作、某种气息,有时候只是因为一张自 己喜欢的脸,项磊的心里就会情不自禁地泛起涟漪。 项磊发现自己无药可救了。 兄弟们大呼小叫地拎了酒菜回到宿舍,当即簇拥在一起,开怀畅饮起来,啤酒 不够,刘冲又跑出去买了几瓶白酒回来。 这时候的项磊,显然还是我们宿舍里的中心人物,所以众人纷纷要和他拼酒。 项磊当然敌不过这阵势,推辞不过打算逃开。何飞本来一直叼着烟笑眯眯地看着项 磊,项磊要借故出门的时候,何飞伸出手,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何飞大概很用力, 项磊一屁股坐回到凳子上,吃痛得呲牙咧嘴起来。 “我真不行!再喝就要吐了。”项磊哭丧着脸向我们求饶。 “你丫骗谁呢?”何飞眯着眼睛说,“我可知道你的量!” 项磊瞥了何飞一眼,何飞收到示意,却未动声色。 “别瞎说了,我真不能喝。”项磊说。 “那前天跟教官坐一起时,也没见你丫装孙子啊!”何飞仍然笑眯眯地说。 这时项磊转过脸去,皱着眉头狠狠瞪了何飞一眼。何飞不可能不知道项磊的意 思,项磊希望他保守教官单独请他们二人去喝酒的小秘密,更希望他别来揭发自己 那天喝了多少酒。但是何飞好像一时玩性大发,根本不顾项磊的这点暗示。 项磊好像有些愠怒,重新站起来,迈开步子打算离开。何飞眼疾手快,突然从 项磊身后将他死死抱住,同时喊道:“哥儿几个,上!” 兄弟们马上会意,哄笑着拥上前去。 何飞把项磊拖到了刘冲的床铺上,兄弟们自觉分工,有人去按项磊的双腿,有 人去扣项磊的胳膊,有人去解项磊的皮带。项磊拼命挣扎,根本起不了太大作用, 皮带被解开了,有人拉下了项磊的裤子,何飞腾出手来去扯项磊的* 时,我们听到 项磊暴吼一声:滚!爷爷我生气了! 谁都能听出来,那吼声好像真的有点火了。 何飞仍然坏笑着,凑到项磊面前问:“怎样?你丫喝还是不喝?” 项磊双眼里迸出怒火,回道:“你他妈的跟我较什么劲儿?” 我们都替何飞尴尬了,何飞却仍旧面不改色:“我就问你,你丫喝,还是不喝?” “喝!”项磊又是一声暴吼。 然后兄弟们哄笑着回到了书桌拼成的酒席边,项磊提上裤子,悻悻地走过来, 坐也没坐,端起半杯酒一饮而尽。 “日!老子今天也跟你杠上了!”项磊一边说,一边在何飞的酒杯里倒满了酒, 然后一把拉过凳子,恨恨地坐了下去。 何飞坏笑着,应道:“奉陪!” 中途,项磊站起身来要出门,却被郑东明拦下,项磊不说话,指了指自己鼓起 的嘴巴,推开郑东明的手就往卫生间跑去。 项磊在卫生间里吐得稀里哗啦。 郑东明帮项磊捶背的时候,何飞走过来,问项磊怎么样,项磊没有回答。何飞 让郑东明拿杯水和一卷纸巾过来,郑东明离开后,何飞一边问项磊还想吐吗,一边 继续帮项磊捶背。项磊费力地伸出胳膊,一把推开了何飞的手。 “怎么?你还真生气啊?”何飞笑着问道。 “你丫真是个叛徒!”项磊愤愤地说。 项磊这么一说,何飞不禁笑得更欢了。 何飞再次伸出手,轻轻拍打项磊的后背,同时嘿嘿笑着对项磊说:“行吧,我 是叛徒,我错了。” 这一次,项磊没再推开他的手。 项磊暗暗打算,就此远离何飞。 这一点很容易做到,因为何飞和周云志二人是在家门口上大学,和读中学时没 什么两样,几乎不怎么在宿舍留宿。项磊增加了上网的时间和频率,下了课就钻进 机房或是泡在网吧里。当然,一直在找朋友,找得没一点头绪,烦了,项磊开始去 上自习。 项磊去上自习并不是读书温课,而是心血来潮,学着那些网络同志小说的样子, 在自己中学经历的基础上杜撰了一个故事。在这篇自己能够控制剧情的小说里,项 磊总算安排自己和裴勇圆圆满满地恋爱了一回。 整个过程里,项磊一直为此虚幻地满足着,可收笔前,项磊却不能自控地陷入 了绝望。项磊花了一天的时间去酝酿小说的结局,到底还是难逃窠臼,像所有自己 曾经读过的那些同志故事一样,项磊也为自己笔下的人物生生制造了最终的生离死 别。 好像,只有这样,那两个承载项磊幻梦的人才能做到永生难忘。 好像,他们的一辈子只有足够短暂了,才更容易得以善终。 何飞和周云志他们放学后通常并不直接回家,而是回宿舍里玩闹几下,或是找 几个兄弟结伴去打会儿球。何飞难得在宿舍里碰见项磊一次,项磊只是草草地点了 点头,也不说什么,换了衣服就又要出门。 “你丫天天忙什么呢?走,一块打球去!”何飞挡在项磊身前说。 “我打不好,也不爱打。我去上网。”项磊说完就要绕过何飞。 何飞挪了挪身子,再次挡在项磊身前。“有什么好上的!CS你也多叫几个兄弟 啊!走,看哥们儿打球去!见识见识哥们儿的球场英姿。”说着,就去拉项磊的胳 膊。 项磊轻巧地甩开,说:“我不玩CS,我聊天,朋友还等着我上线呢!” 项磊急急地绕过何飞,迅速走出宿舍。 何飞望着项磊的背影,低声喊了句“操”。 谁都知道,因为何飞和项磊是队列班“战友”,所以走得比较近,可是国庆节 后,项磊却无缘无故不怎么理会何飞了。何飞叫项磊去打球,项磊推辞,何飞要跟 着项磊去上网,项磊反倒又说不去了,何飞给项磊占了两次座儿,项磊一次也没去 坐。何飞为此懊恼不已,偶尔想想,大概是因为男足出线那天对他说了句“你丫真 他妈怪”,何飞向哥几个抱怨:这项磊未免也太小气了吧。 也许何飞应该庆幸,因为随后项磊出柜时,并没有谁和项磊走得太远,或是太 近,大家几乎都已经忘了何飞十来天前的那些抱怨了。 “嘿!gay !”何飞开始这样称呼项磊,很少再叫项磊的名字。 何飞似乎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这心情,几乎每个人都能感受到。项磊从不在 意,倒很快习惯了这个称呼。可不知道为什么,这称呼除了何飞,其他人就是叫不 出口。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