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梦虎 项磊几乎每周都要见几个网友,有时候甚至同一天内都不止见上一个,项磊的 网友多半比项磊稍稍年长,往往都会主动请项磊吃饭,几乎无一例外,都会选择去 麦当劳,项磊抱怨说,他现在看到红色的M 都会有一种想吐的感觉。 项磊一直坚持不在校外留宿,可尽管如此,每次项磊回来,兄弟们还是会争相 问他,怎么样项磊,对方够猛不?功夫好么?项磊有时不理睬,有时回道:估计比 你丫强多了。 项磊见网友的结果不是见光死,就是拖沓几日后无疾而终,有时候,项磊希望 见了这么多的网友最起码多几个普通朋友也好,但是事情往往并不是这么简单。项 磊告诉我们,那些被他拒绝的人,总是觉得一旦没有希望在一起了,还是趁早远远 离开的好。我们问项磊是不是他的眼光太高了,项磊有些茫然地自言自语道,也许 自己一直在找一个影子,而这概率又实在是微乎其微吧。 自项磊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网名叫“给我一只烟”的家伙之后,这境况发展到了 另一个极端,项磊几乎不再见什么网友了,甚至连电话都极少接到。项磊上QQ开始 习惯隐身,项磊希望一旦遇见“给我一支烟”的话,自己可以专心致志地和对方交 流更多。 项磊给自己一周内文思泉涌好的小说起了个比较俗气的名字,叫《往事如烟》, 然后贴在了经常去游荡的一个同志论坛里。第二天,那个“给我一支烟”发来站内 信说:“我就是你小说里写的那种混混,我对你很感兴趣,做我的兄弟,怎样?” 项磊为这句从来没有领教过的招呼方式着实有些心动,当即回复说,没问题。 然后项磊的QQ接到了一条系统提示信息。 “给我一支烟”请求通过您的验证。 “你好,兄弟!我叫许梦虎!”对方很快发来了第一句话。 “好奇怪的名字,是真的吗?”项磊不禁发问。 “当然!废话!”对方言之凿凿。 “看上去似乎有来历。难道是你出生之前,阿姨梦见了一只猛虎?” “你!!!” 就这么简单的三两句对话,对方的QQ头像迅速转黑,似乎是生气了。对方的头 像是一个扎了辫子的墨镜男,任凭项磊如何认错儿如何喊话,它始终也没有重新亮 起来。 第二次遇见,“给我一支烟”似乎已然不记得上次的事了,还主动打了个招呼。 “以为上次你生气了。”项磊说。 “傻瓜,那么小气还是男人吗?” “为什么每次我上网总能遇见你?你24小时在线?” “你相信心有灵犀吗?” “怎么说?” “我每次都是感觉你在上网的时候,才来上的。” “真的假的啊?”项磊在电脑这边都笑出声了。 “废话!你总是不相信人这点,真的很欠扁!” “不是吧?你很暴力?” “不是我暴力,是你总是让人火大!” “看来我想和你交往下去的话,真的需要学会斟酌言语的本领了。” “妈的了!” “怎么了?” “我打印你的小说了,36张都有字在界外!” “……” 然后又没有回复了,项磊发现,那个墨镜男头像再次转成了黑白色。 项磊和许梦虎第三次聊天,创造了一次时长记录。许梦虎问项磊能不能写一些 文字给他,特定的、专属于他的文字。 项磊不知道有什么值得写的,把他们所有的交流加上论坛里的主贴回帖,一字 不漏地复制粘贴到一起,也寒酸不成一篇像样的文章。 许梦虎却把题目都命好了,“叫《心酸的浪漫》吧!”他说。 然后许梦虎简单地讲了半个故事,其间几乎没有理会项磊的任何一句回应。 故事讲到一半,许梦虎却说算了,因为他说他忽然感觉胸闷气短,敲字的力量 都近乎枯竭了。随后他迅速下了线,照例没有给项磊预留道别的时间。 21 初二的时候,小A 在德外的一个旱冰场里卷进了一场群架,在狂躁的NoLimit 舞曲音乐里,正兴致勃勃滑滚轴的少男少女们自觉地快速腾出场子,挤在角落里战 战兢兢又饶有兴致地观战。 眼看自己的兄弟们寡不敌众,小A 冲到角落里的人群中,随便抓住了一个人, 急切地对他说出了一个地址和一个人名,要他马上过去找那个人,告诉他这边的情 况,最后,小A 想了想,又把自己的名字补充了一下。 十分钟左右,小A 的发小带着二十多人吵吵嚷嚷地来了,对方的人马上四下逃 窜。后来小A 打算离开的时候,无意间看到柜台边站着一个红着脸的男孩,正在和 柜台里面的女孩辩解着什么,小A 恍惚记得,这个男孩就是刚才被自己抓去喊人的 小子,于是走过去,想了解一下他碰上了什么麻烦。 男孩取押金,女孩问你的鞋子呢?男孩说刚才就放柜台边了,女孩说可是柜台 边没有,男孩说刚才出门急,来不及退租,女孩说你至少可以打个招呼,男孩说可 能是你们的人收走了,女孩说没有人告诉她从柜台边收走了一双鞋。小A 走过去, 不耐烦地告诉那女孩说:你现在就问你们这里的每个人,看有没有人收! 女孩一看是小A ,稍稍瞥了一眼,回头去问自己的同事,一个高个子男人说他 收了一双。女孩转过头来又对男孩说,可是谁能证明这双鞋子就是你租用的那双呢? 小A 火了,吼道:大爷我证明!我看见了! 女孩瞪了小A 一眼:凶什么凶!神经病!然后气呼呼地把押金退给了男孩。 男孩转头冲小A 轻轻点了点头,不自然地苦笑一下,接过钱就撒丫子跑了出去。 小A 跟出去,叫住那男孩,问了他的名字,要请他吃饭。 男孩说他叫小B ,也没拒绝邀请,两个人在一家抻面馆里吃了一屉包子和两碗 炸酱面。小B 问小A 是不是交大附中的,小A 一脸惊奇,小B 于是笑着说在学校里 没少看见你,而且还小有名气。小A 自然知道,他的名气多半来自宣传屏里的通报 批评。 随便抓来的一个人就愿意冒险帮自己去叫人,小A 对这件事本来不抱太多希望 的,但小B 做到了,所以小A 觉得小B 是相当义气的人,值得做兄弟。 后来,小B 澄清了,他说他其实是怕日后在学校里被小A 认出来后报复一通, 更多是出于一种胆怯,才会义无反顾那么做了。其实这个小真相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因为此前小A 被五个哥们儿拉去结拜为兄弟时,小A 专程跑到小B 家里,把小B 拽 出来一同结拜了,就算是小A 误会了小B 义气的初衷,也无法改变他们已经成为兄 弟的事实了。此后,小B 成了小七。 新学期全校师生大会上表彰优秀学生的时候,小A 才知道小B 是学校里的尖子 生,小A 向来不关心谁学习好谁学习差,但是得知小B 是尖子生之后,小A 却打心 眼儿里骄傲极了,几乎每次向别的哥们儿介绍小B 时,小A 都会补充一句:丫学习 倍儿强! 然后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小B 一直对小A 很铁,七兄弟中,最铁。旱冰场里 对阵的那伙人仇恨小B 多管闲事,狭路偶遇打了小B ,小B 怕事情没完没了,始终 都没有对小A 说。当小A 从别人那里听说后,一边气小B 不拿自己当兄弟,一边又 去找那伙人,小B 哭闹地阻止了两三次,小A 才最终打算窝心地放弃。 后来,小A 被七兄弟中的一个出卖,遭遇一场差点被人残废的群殴,从来没有 打过架的小B 一同挨了很多打,却死活不愿意一个人离开。 死寂的城市黑夜,小A 被嗷嗷哭个不停的小B 一路艰难地拖到医院,捡了一条 命回来。之后,小A 改叫小B 为小六。 再后来,时光变迁,男孩们都长大了,物是人非,有福同享过的人,有难却难 同当,以前的兄弟们,个个都看淡了兄弟情谊,可小B 却对小A 更铁。小A 无奈地 说,以后恐怕要改叫小B 为“小二”了,然后两个人因为这句话而神经质地笑个不 停。 小B 笑出了眼泪,一边笑一边流泪,一边又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哥,以后咱别 惹事儿了,人家惹咱,咱也尽量担待些,担待不了再跟他们拼命。小A 则一边笑一 边憨憨地应着好、好,哥听你的、哥听你的…… 下次遇见许梦虎在线,项磊问他:小A 就是你吧?“给我一支烟”并不直接回 答,而是肉麻地对项磊说,我想你了。 距离收到许梦虎最初的站内信有一周的时间,那是项磊第四次和许梦虎在网上 聊天。一周的时间里,从第一次被许梦虎的站内信内容打动开始,项磊就隐隐觉得 将要和这个人发生很多的事,尽管现在对他还一无所知。 网上,项磊不得已冷落了好几个正在尝试交流的朋友,就单单只是聊QQ的时候, 项磊几乎都会借不方便为由推脱别人发起的攀谈邀请。项磊如果打算看一部DVD , 一定是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坐下来仔细品味的,不然,他宁愿不看。在和许梦虎 刚刚开始交往的时候,“八”字还没一撇呢,项磊就习惯性地一心一意起来。 项磊追问许梦虎的另一半故事,许梦虎懒懒地说这天没有继续讲下去的心情, 于是,《心酸的浪漫》就这样被搁置了下来。 许梦虎在论坛里其实是个潜水用户,而项磊已经是总版主了。出于私心,项磊 任命许梦虎做了一个小版块的版主。这个关系户版主一上任,就在自己负责的那个 小版块里重贴了项磊的小说,并在第一时间置了顶。 这样的网上交流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项磊除了能感觉到自己的动情与日 俱增外,对许梦虎的了解仍旧还是少得可怜。 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要见项磊一面,只是不厌其烦地说一些情深似海的话。 他说他又打印了一遍项磊的小说,这一次没有字跑到界外了;他说他几乎每天 都会翻看那小说里的几段文字,总是感觉自己就是那小说里的人物;他说他在吃饭 的时候,打球的时候,上课的时候,挤公交车或者地铁的时候,看电视的时候,睡 觉的时候,冷不丁就会想到“项磊”两个字,这个名字几乎要把他的生活彻底打乱。 项磊心中一动,试探地说,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然后项磊在寝室里接到了一个约定了时间的电话。电话里的声音听上去多少有 点无措,对方开门见山地说:嗯,现在你听到我的声音了。欣喜的项磊本想聊些别 的,对方却说你的愿望达成了,我挂了。然后未等项磊回应,听筒里就只剩下一片 盲音了。 项磊后来说,我们见面吧。 许梦虎的回答却是,我现在还没有足够的信心去见你,也许很久以后也不会有。 项磊追问这“信心”是指什么,许梦虎竟然说,无法确定。 项磊茫然了。 许梦虎有时候会对项磊说“想你”、“喜欢你”,甚至说“想和你在一起”之 类的话,隔日,却又说“项磊,你是我的好兄弟”。项磊失望地宣布说,自己打算 接受这份兄弟情谊,不过还要继续寻找自己的爱情,这时,那许梦虎似乎又不甘心, 说一些“你不喜欢我了吗”、“我这么喜欢你还不够么”之类的废话。 项磊一遍遍地问他:“你是不是在耍我?” 许梦虎只知道反问:“你真的这么认为?” 项磊真想就这么算了,却又好像舍不得,不甘心。 202 那哥们儿似乎有天通眼,项磊明明总是隐身登陆QQ,那人却每次都会主动 “hi”一下,项磊一直没有回复。项磊觉得那次见面的事挺别扭的,刘冲在他背后 的指点也让项磊感觉有那么一点愧疚,尽管这些并非自己所能控制,但确由自己引 起的。 后来那哥们儿留言说:每次把手放在键盘上很久,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不算 打扰你。那天看到你带着别人,又是面熟的校友,我一时不知如何面对,所以才一 声不吭地逃掉了,见谅! 原来如此,到底还是十万个为什么坏了事儿。如果不是许梦虎,项磊觉得自己 又该动心了吧?明明对方误会了自己不够诚心,带了别人去见面,却把误会的困扰 搁置一旁,反过来致歉,至少,这样的人可以做好朋友,而且是身边的好朋友。 项磊回复说:那是我的室友,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一路跟踪去的。 第二天中午,叫骂和摔打的声音惊动了2 层每个宿舍,我们看到202 那哥们儿 和同宿舍里的一个大个儿在楼道里扭打在一起,附近宿舍的人都在一边围观,并没 有人上前劝阻。楼下的大爷赶过来的时候,两个人脸上都挂了彩,项磊看得一阵心 惊。 当天下午,刘冲回到宿舍告诉项磊,202 那哥们儿拎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在学校 门口招呼出租车呢,项磊再次心惊:这哥们儿什么打算?退租?退学?! 此后,那人再也没有在19号楼出现过,项磊的QQ里,那人的头像也再没亮起过。 项磊对许梦虎讲起此事,感慨万千。许梦虎当即问项磊是不是喜欢那人,项磊 说,如果不认识你,也许我会考虑。许梦虎回道,那就好。项磊哑然。 项磊总是能看到许梦虎在线,却感觉似乎等不到许梦虎主动约见的那一天了, 这让项磊一天比一天厌倦。当许梦虎对项磊说“你做我最好的兄弟吧”,项磊无奈 地问他:如果你从不认为你是gay ,为何要来招惹我?许梦虎的回答让项磊直想拿 脑袋撞墙,他说:怎么算是gay ?怎么又算不是呢?我可以爱上男人,却只喜欢干 女人。 “好吧,你同志未满。做好兄弟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仅仅有了兄弟对我来说 远远不够,我也许太需要一份爱情了。”项磊说。 “如果你这么需要一个男人来爱,就不可能像我这样在乎兄弟。”许梦虎说。 项磊仔细想想,发现许梦虎说的很对。当自己太在乎一个兄弟的时候,往往已 经不是兄弟那么简单,而当一个人纯粹只是自己的一个兄弟时,也许并不能在乎得 足够多。 “做纯粹的兄弟,还会因为兄弟在乎他的爱人多一点而吃醋吗?” “如果兄弟的爱人是女人,有什么好酸的?如果兄弟的爱人也是兄弟,会!” 许梦虎的这句话,让项磊忍不住想象起那个虚无飘渺的人眉宇间的表情来。 高三下半年,项磊不断陷入情难自控的网恋,个中滋味一一尝遍后,自然,那 个容易网恋的年纪很快过去了。项磊认定自己不过是凡夫俗子一个,根本无法满足 于柏拉图的幻想,倘若可以,裴勇足矣! 于是,对许梦虎,项磊终于打算放弃。 项磊亮起QQ,开始重新交往那些被他冷落了很久的网友。 项磊在论坛里更新了自己的日记本。 11月30日,多云,冷,项磊打算第二天去见一个网友。 项磊习惯了在论坛里写那种每个人都可以看到的日记。写得悲哀了像在博取同 情,写得甜蜜了又像在炫耀幸福,可项磊不在乎读到他日记的人是否有所共鸣,都 希望自己通过这种方式被了解。项磊坚信把太多东西憋在心里,一定会像中学时代 那样疲惫不堪。 不知从何时起,那个自称许梦虎的人,总会成为项磊所有网上文字的第一个读 者。 他在项磊最新的日记后添加了最新的回复:刮完龙卷风,下场倾盆雨再走。— —沿袭了这家伙一贯的装逼风格,深沉得不知所云。 “你又要去见面了?”他在QQ上问项磊。 “怎么,你又有意见?”项磊反问。 “你那么需要所谓的爱情?” “不假。” “比一般人都需要?” “是的。” “从不考虑我的感受?” “你?我不知道你是谁,你在哪里,你什么性情,你什么样子,是不是胖子, 是不是老爷爷,是不是花花公子,是不是暴虐狂。你从来不愿意呈现真实的自己, 除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我从你那里获取不到任何有意义的信息,你最多是一阵风, 吹高兴了就离开,你觉得这样好玩,可是我陪不起。”项磊忽然情绪化地敲出了这 么一大段文字。 良久,对方才有回应:“可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当项磊正打算回复“可我无福消受柏拉图”时,对方的头像已经暗下去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