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增 母亲说,从7 月1 号那天开始,家里每天都会接到问项磊有没有回来的电话。 这时候项磊稍稍有些不安,随即才想到,那不会是邵一鸣,也不可能是许梦虎。 母亲拿来电话本说,有人留了号码。 是一个手机号码,项磊打过去,对方刚接起电话就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项磊听见的,是裴勇的声音。 裴勇已经开始在刑警队上班了,不过属于临时编制,工资也就四五百块,还要 随时面临可能被裁掉的威胁。 项磊回家的第二天,裴勇就和他的同事开着警车到项磊家,把项磊接去了县城, 邻居们还以为项磊出了什么事,纷纷来围观,裴勇和同事使了使眼色,将计就计, 一人钳住项磊一只胳膊,把项磊押上了警车。项磊的母亲站在门口笑,邻居们则面 面相觑。 照例是找了一个小馆子,喝酒聊天。 其间,裴勇接了一个电话,听上去像是女朋友打来的。项磊本来心无涟漪,可 是裴勇却时不时地察看着项磊的表情,最后裴勇说:“你别来了!”随即挂了电话, 同时又朝项磊看了一眼。 项磊忽然发现有很多事情大不一样了,比如说,以前在县城里玩,从来不用担 心时间问题,学校里有宿舍,裴勇家里也几乎住惯了,可是现在,项磊就得考虑天 黑前必须回家的问题。再比如说,以前坐在一起,裴勇从来不会答应让项磊一同抽 烟喝酒,可是现在,裴勇会主动给项磊倒酒,还会一遍遍地给项磊递烟。 项磊还发现,自己不如从前那般矫情了,面对这些改变,基本平静。 七点多的时候,酒桌上的几个家伙似乎还未尽兴,项磊忍不住对裴勇说,自己 该回家了,裴勇说:“今天你不走。”随后,继续和一个哥们儿斗酒。项磊一边说 “我还是回家吧”,一边起身。裴勇什么也不再说,只是皱起眉头斜了眼睛盯着项 磊看了一会儿,项磊便乖乖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晚上住哪儿啊?”项磊忍不住又问裴勇。 “这你就别操心了,有地方给你住就是了。”裴勇说。 散场后,裴勇打了个电话说晚上不回了,然后把手机递给项磊,让项磊往家里 打个电话,随后,一行人开车去了一家恋歌房。 项磊提醒开车的哥们儿闯了红灯时,一车人都哄笑起来。 项磊这才记得,自己是坐在警车里的。 仍旧要喝酒,项磊看裴勇差不多要醉了,便主动去替酒。项磊不会划拳,只好 和他们猜大小。大概,项磊在这方面也是有天分的,所以几乎没怎么输。裴勇半躺 在项磊身边,双眼迷离地望着项磊,脸上挂着些许骄傲的笑容。 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裴勇不停地呼着酒气,带项磊去了一家宾 馆。没去柜台,而是直接打开了一个房间的门。原来,裴勇早就做好了计划。 从走进房间的那扇门之后,项磊就开始手足无措起来,内心乱成一片。 而裴勇一进门就扑倒在床上,一遍遍地喘着粗气,很快就起了鼾声。 项磊看了会电视,心里终于平静下来,习惯性地走到裴勇身边,脱了他的鞋子, 正要给他翻身* 服的时候,裴勇醒了。 “我怎么睡着了?几点了?”裴勇坐起来问项磊。 项磊看看电话机上的时间说:“一点。” 裴勇一边穿回自己的鞋子,一边说:“饿了,我出去吃点东西。” “都醉成这样了,我出去买吧。”项磊说着,就要起身走出去。 裴勇还没穿好鞋子,就站起来挡在了项磊身前,然后把项磊推到床边坐下。 “你老实待着,要睡就先睡,我自己去自己回来。” 直到一个穿着超短牛仔热裤、浓妆艳抹的女人自己打开房门走进来,项磊才恍 然知道,裴勇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项磊只顾自嘲来时的手足无措了,那个女人一句话没说就贴上前来解项磊皮带 的时候,项磊都没有顾得上伸手阻止。 女人把项磊轻轻推dao 在床上,开始卸项磊的裤子。 “谁让你来的?”项磊忽然抓住裤腰,明知故问。 那女人停下手,笑了一下,“难道我走错房间了?” “你走吧!”项磊别过脸去。 “你不是开玩笑的吧,小兄弟?”女人歪着脑袋,凑近项磊。 项磊看到她的嘴唇上满是口红,心里想着这样的嘴唇怎么能够拿来亲吻。 项磊收紧皮带下了床,看到裴勇的烟放在床头桌上,就拿出一支来点上,自顾 自地抽起烟,再也没去理会那个被冷落着的女人。 一个人的用心良苦,可能是另一个人的荒唐可笑。 ——到目前为止,这句话正反去说似乎都符合逻辑。 项磊走出宾馆,一眼就看到了裴勇。他正蹲在百步以外的冷清街道边呕吐不止。 项磊觉得自己应该上前捶捶他的背,可一时间,就是没办法迈出脚步。七月的 子夜难得吹来一阵清凉的风,项磊随即发现自己流了眼泪。 裴勇吐了一会儿,拿手背抹了抹嘴巴,然后看似厌恶地甩了甩手,动作太大, 重心一偏,一下子坐到了地上,索性将两只手撑在身后,脑袋无力地垂到了一边。 项磊确定自己流完了眼泪,这才走了过去。 裴勇听到脚步声,感觉到对面有人蹲下,原本闭上的双眼迷迷糊糊地睁开,看 到那是项磊,一脸绝望很快就蔓延开来。 项磊伸出手,把裴勇的身子扶正,抓过裴勇的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刚要 起身,裴勇便用力抽回了自己的胳膊。 “滚!”裴勇对项磊吼道。 于是,项磊再次像个女人一样流出了眼泪,一边流泪,一边仍旧去抓裴勇的胳 膊,裴勇再次抽回,项磊又去抓,如此反复起来,一个更比一个执拗。 只是,除了脸上失望依旧,裴勇再也没有去吼项磊。 最后,裴勇大概没有力气了,被项磊抓去的胳膊没能再抽回来。 项磊搀起裴勇之后,裴勇几乎完全倒在了项磊身上。项磊忽然就再次想起了自 己第一次醉酒的那个黄昏。可恨的时光从来不会在乎你的幻梦,好像只是一个背转 身,所有的人都一样,就再也回不去了。 项磊把裴勇放倒在床上,脱去他的鞋子和衣服,拿来毛巾帮他擦脸,又端来一 杯温水,扶着裴勇坐起来,喂他一口水。 “漱嘴。”项磊说着时,裴勇已经咕咚一声咽到了肚子里。 “我让你漱嘴。”项磊忽然笑了。 “我渴。”裴勇迷迷糊糊地说着,抓起杯子喝了个精光,之后便沉沉地倒了下 去。 项磊忍不住仔细地凝望着裴勇,这个刚才歇斯底里地失望,现在终于消停下来 的裴勇。他砸吧了一下嘴唇上的水痕,呼吸均匀,像一个踏实入梦的婴孩儿。 早晨,项磊睁开眼睛的时候,裴勇已经不在了。 项磊拉开窗帘,阳光刺眼。 裴勇大概在醒来以后就再一次失望了。项磊想到这一点,不由得一阵沮丧。 那就这样吧,裴勇,谁教我对于你所希望的事,这样无能为力呢? 项磊斟酌了好几天的时间,终于还是主动联系了李增。 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之后,很快说到了见面的话题,项磊问李增什么时候方便, 李增几乎有些迫不及待地说:“你现在就过来吧!” 项磊犹豫了片刻,随后似乎也迫不及待起来,随便收拾了一下就去了车站。 项磊在陌生县城里的居民区胡同里绕了好几个来回,总算找到了李增说的那个 蓝色变压器。骄阳似火,项磊觉得如果站到附近那个楼影处的话,大概不够显眼, 所以干脆晒在滚烫的阳光下,专注地盯着对面的胡同。 少顷,李增踢着一双拖鞋,穿着件过膝的大裤头,光着的膀上随意搭了件粉蓝 色的T 恤,由远及近。项磊迎上去的时候,一路看着自己的鞋子,直到听见李增问 了句“很热吧”,这才抬起头送了一个微笑出去。 除了项磊的矜持,一切都很自然,好像这二人原本就熟识。 走进一扇古朴怀旧的木门,来到一个稍显拥挤的小庭院。一栋二层小楼,上下 各三间,东侧一间平房紧挨着一个小菜园,小菜园里瓜果蔬菜一应俱全,菜园边是 通往二层的楼梯。李增带项磊到了二层东侧的房间,那房间里铺了一地的泡沫垫, 进屋还要脱掉鞋子。李增调了空调温度,又切了西瓜,让项磊从电脑里找自己喜欢 的音乐听。 然后,两个人一边吃西瓜,一边从音乐开始聊起。 李增躺在床上,项磊坐在电脑前,不知不觉就聊到了小广。李增问项磊要不要 看小广的照片,接着就把相册拿了出来。 照片里的小广大概是还读中专时的样子,虽然挂着一排淡淡的小胡子,却掩饰 不住满脸的稚气。项磊想,大概谁都会觉得这个小男生其貌不扬,但是一旦你听说 过他,就会在看到他的小眼睛、小胡子以及似笑非笑的嘴巴时,不由地心说,这家 伙真可爱。 “有时候我真有点恨他。”李增呆滞地凝望着天花板,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我总觉得我对他狠心是天经地义的,他对我狠心却不应该……我是不是很自私?” 也许真的不是在问身边的项磊,李增保持着缓缓的语调继续说:“其实半年后 他来过一封信,我本以为他想我了,拆信的时候别提有多高兴了,可是他信里却说, ‘你是不是还在想着,有一天我可能会回来找你?念在兄弟一场,怕你枉然等下去, 我特地来封信告诉你,绝对不会的!我现在找到爱我的人了,我和他会永远在一起! 如果这封信是多余的,你就当我自作多情吧。’没留地址,也没留电话,邮戳印也 看不清楚……” 李增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个字几乎都听不真实。明明和自己无关,项 磊却感动个不停,良久,才小心地问他:“你没想过去找他吗?” “怕……怕他根本不认我,那会让我比现在更痛苦。” 李增脸上的棱角分明看上去和裴勇有几分神似。 这样的一张脸,快乐的时候让你情不自禁要跟着他快乐,不高兴的时候却又会 让人马上不知所措。项磊很少看到裴勇的脸上浮现过这样的忧伤,原来,这样的一 张脸,一旦表达起忧伤来,也会让人情不自禁要跟着他一同忧伤起来。 “躺我身边一会儿,好吗?”李增忽然说。 项磊迟疑了一下,走过去,在李增身边小心地躺下。沉默了片刻,李增侧身拥 住了项磊。这个沉默的拥抱持续了足够长的时间,以至于项磊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像残缺的胶片投射的光影一样,项磊做着零零碎碎的梦。梦里,李增穿着大裤 头把T 恤搭在光膀子上走过来的情景一再重现,项磊并无半点矜持,快乐地迎了上 去。 这情景最后一次出现时,变得有所不同,对方远远地喊了项磊一嗓子,项磊照 例快乐地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也喊出了对方的名字,可项磊喊出的名字却是:许 梦虎。 项磊喊过这个名字之后就醒了,影像一瞬间全部抽离,项磊忽然有些失落。项 磊觉得一场网恋不至于如此深陷,项磊觉得自己喊出的名字,最起码应该是裴勇。 项磊无意中发现对面墙上贴了一张大照片,是一个清秀阳光的年轻男孩,穿了 一件当时很流行的蓝白相间横条T 恤。 身边的李增对项磊说:“那是我认识的第一个网友,邻县的,在省城工作,一 直没有机会见面。”这时,李增再次拥住项磊,继续说:“不管怎样,可能早晚还 是要见一见的,毕竟聊了这么久了,也没什么别的推心置腹的朋友……” 项磊大致品味到了李增话里的意思。那分明是一种商量的口气,好像项磊已经 是他的恋人了。项磊不由地感觉到了一丝突兀,不管怎样,这种事应该是需要一番 斟酌的。 可到了晚上睡觉前,项磊已经来不及斟酌了。 李增吻了他,然后,两个人情不自禁发生了身体接触。整个过程好像顺理成章, 恋爱的心情好像也随之水到渠成。 睡下以后,项磊再次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梦里,裴勇、何飞、邵一鸣这些 人相继出现,好像都对项磊大不满意,不满意的理由,却一一略去未表。 梦里的项磊很难过,一个人游荡在热闹的街头。 汹涌的人潮里,有人喊了一声许梦虎,项磊循着喊声找人,又跟随那个喊许梦 虎名字的人,找到了人群中的许梦虎。 许梦虎正站在人群里高声谈论着什么。他的头发很短,短得和项磊一周不去理 会的胡茬差不多,他穿着一件米黄色的衬衫,一个扣子也不屑于扣,胸腹坦荡。喊 他名字的那个人走到人群里时,许梦虎惊喜地迎接了他。 项磊忽然就哭了,不顾一切钻到人群中央,扯住许梦虎的衬衣喊他的名字。那 许梦虎惊讶地不成样子,一边挣脱项磊的手,一边大声质问着“你是谁”。项磊慌 忙说“我是项磊啊”,项磊提前就破涕为笑了,因为项磊几乎能预测到许梦虎下一 秒的惊喜。可许梦虎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冷冷地挣开了项磊的手,然后转身 决绝地离去。 项磊像个被抛弃的孩子一样,再次大哭不止,一边哭一边追赶,一边喊着许梦 虎的名字。许梦虎走出很远都甩不掉这个哭闹纠缠的孩子,似乎不胜其烦了,于是 他停下脚步,转头对项磊说:“我是小A ,你看,小B 回来了。我原本就不认识你 的。” 说完,许梦虎再次转身,继续离开。 项磊随即倒在车水马龙的柏油路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独树一帜地孤单起来。 好在,项磊及时醒了,不然,那绝望足以让项磊在梦里就因此而难过得死掉, 再也醒不来了。项磊发现耳鬓的枕头上潮湿一片,自己的眼角真的有泪,胸口的心 跳剧烈而没有节奏,和以往梦到被追杀或是妖魔鬼怪时惊醒的状况无异。 周围是漆黑的夜,延展到窗外的空间,不着边际。 蛐蛐儿的鸣叫声不绝于耳,项磊仔细辨认,这才听到了耳边那个人的均匀呼吸。 “那不是许梦虎。”项磊有点失落地想,“可他将是我的男朋友了。” 第二天,项磊对李增说自己要回家时,李增说明天吧,第三天的时候,李增还 是说明天,结果,项磊在李增家待了整整五天。 五天的时间里,李增带项磊一一去见了他的几个结拜兄弟,无一例外,他的兄 弟们都用一种说不清楚的复杂眼神来看项磊。李增说,他们都知道小广的想法,也 许一时都不能接受项磊的突然出现。 小广说,他已经找到了深爱他的人,他和那个人,会永远在一起。项磊总觉得 小广像是童话故事里的人物,无论深爱还是永远,大概只有在童话世界里才会如此 简单。 “我总感觉,小广有一天会回来……”项磊忍不住对李增说。 李增怔了一下,一把揽过项磊紧紧抱住,悠悠地说:“别傻想了,不可能的。” 第二天晚上,李增曾试图进入项磊,可最终失败了。20度的冷气开着,项磊却 浑身汗流浃背。李增足够耐心地把握着分寸,项磊脸上仍旧还是痛苦的扭曲。折腾 了很久,李增发现那些事真没办法继续进行下去了,于是翻身躺下,睡了。 第三天晚上,李增还是希望尝试一下,刚一开始,项磊便失声叫了出来。李增 笑道,有那么夸张吗?项磊说,那是一种旧伤口被重新撕裂的痛楚,根本不经过任 何递进的过程,就直接跃至极点。然后李增便再次放弃了,侧身抱住项磊,安抚项 磊慢慢适应。 第四天晚上,李增刚刚翻到项磊身上,项磊便紧张又不无愧疚地说:李增,我 可能不行。李增有些哭笑不得,没有答话,而是兀自埋下头去,在项磊身上仔细亲 吻起来。 事后,李增笑着对项磊说:我们好像不够和谐。 项磊的心里,也说不好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好像是源自本能的一种抗拒,而且 是心理而非生理上的本能。生理上的那种疼痛,好像是被这份下意识的抗拒带来的 紧张情绪加剧了。项磊心里暗暗打算,要试着去征服这种本能,——如果来日方长。 第二天早晨李增去单位之后,项磊本来打算继续睡觉,不料,李增的母亲上楼 送来了早餐。项磊慌忙爬起来,当时的感觉,就跟做了贼一样心虚。 李增回来之后,他的母亲再次上楼来,把李增叫到了隔壁的房间。 项磊隐约听到李增的母亲刻意压低声音说:“我跟你说啊,小增,这孩子看上 去蛮实诚的,你可别再犯浑了啊!”然后项磊听到李增不耐烦地回道:“哎呀行了 行了,你就别瞎操心了!” 李增每天去单位报一下到,之后就骑上摩托车带着项磊满县城地溜达,偶尔碰 见半大孩子在街上打架,李增便上前喝止几句。 李增把摩托车开到县郊宽阔的马路上,拉过项磊的两只手搂住自己的腰,玩儿 命地加速。项磊心里,既害怕又兴奋地想要叫出来,脑袋紧紧贴在李增被风吹得鼓 起的短袖警衫上,贪婪地闻着李增身上的味道。那味道几乎让项磊眩晕。 只要闭上眼睛超过三秒,项磊就总能够获得一个错觉,感觉这个带自己飞奔的 人,是裴勇。 那时候项磊还在读高二,裴勇休探亲假的时候,也像这样,骑着摩托带项磊在 环城路上兜风。 裴勇心血来潮,执意要教项磊学骑摩托车,项磊一直没有兴趣学,因为项磊喜 欢坐在裴勇身后,那样,裴勇身上的味道,会毫不吝啬地随风朝项磊袭来。 “很简单的,包你上去就能开!”裴勇不停地这样说。 “我怕我开不好,发生意外。”项磊说。 “怕什么?出了意外我负责!”裴勇说。 “你怎么负责?”项磊笑着追问。 “操!大不了我养你一辈子……”裴勇放低声音,不假思索地这样说。 大概,那句话充满了兄弟之上的暧mei ,所以,曾经幸福了项磊很久。 李增开上一条林荫路的时候,放慢了车速,转过头来示意项磊亲吻。项磊根本 不能专注,应付两三秒就作罢了,然后提醒李增看路。李增始终不满意,频频回头 索吻。 回家以后,项磊一再想到这一幕,头天早中晚想了三次,第二天翻倍,第三天, 项磊觉得自己疯了,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李增。 项磊想,自己真的恋爱了。 项磊每天都要在方便的时候打电话给李增,但吩咐李增不要轻易把电话打到自 己家里来。别后第四天,李增还是主动打来了一个电话,说自己就在来项磊家必经 的柏油路口,项磊一阵惊喜,放下电话便骑了车去接李增。 等不到回项磊家的时间了,两个人找到一座小桥下的隐秘处,还没有站稳就抱 在了一起。除了吻,还是吻,除了贪婪,还是贪婪。项磊想李增一定疯了,他竟然 在那个桥下动手去脱项磊的裤子,项磊一边紧紧抓牢那只手,一边继续投入他的深 吻,李增用力贴紧项磊的身体,几乎要把两个人镶嵌在一起。 那晚没有月亮,却有满天的星斗。 项磊和李增睡在邻居家的房顶,仰面对着星空。周围是无边的夜色,好像整个 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李增爬到项磊身上,又要打算进攻了。项磊说改天吧,不料李增却说:这样下 去真不是办法。要不,你来吧,我试试。 这件事,项磊好像从来没有想过。 项磊总会下意识地替对方感受到自己亲历过的那种疼痛,所以每当探到边缘, 便无法自控地失去了状态。李增在项磊身下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倒反激了项磊的 斗志。 每一小步,项磊都想知道李增的感觉,李增喘着粗气,一直坚持说还行,没事, 直到最后。项磊居然因此而内疚起来,——这是项磊首次探访别人之后的第一感受。 因这感受,项磊忽然想,这就是爱吧。 于是下一刻,项磊便觉得自己爱上了李增。 李增请了假,在项磊家住了四天。 李增离开后的第三天,又打电话让项磊去找他。之后再分开三四天,李增又来 找项磊。项磊近两个月的暑假,就是这么过的。 大多数的情况下,他们只方便做一些小动作彼此亲密,偶尔李增有进一步的要 求,说不清楚为什么,项磊总感觉还不是时候。 李增曾经因为这件事而气急败坏地说,这样下去没办法在一起了。如你所知, 这时的项磊会有一脸落寞的表情,而每当李增看到项磊脸上的落寞表情,转而又会 竭力去讨好他,一边解释自己不过是胡讲乱说,一边引诱地说,要不,宝贝你来吧。 李增开始叫项磊“宝贝”。说实话,项磊真不习惯这称呼,一是因为肉麻,二 是因为危险,曾经在项磊家的饭桌上,李增差一点就当着项磊父母的面儿喊了出来。 还有就是,这称呼总会让项磊不得已而想到吴亮。 有趣的是,不习惯不代表不喜欢。项磊大概也是喜欢被这样称呼的,不然无法 解释,为什么每当听到这两个字,项磊很快就能斗志昂扬。 裴勇打过几次电话来,总是两三分钟的琐碎问候,只在最后一次,才说出邀请 项磊再去县城里玩的话来。裴勇知道,距离项磊回校的时间,只剩下一周了。 “你不会又……”项磊斟酌了半天,最终也没能找到合适的表达。 裴勇讪笑一声,“得了,那事儿我自己想想都觉得别扭了。那个,你——”和 项磊一样,裴勇也卡了壳。 “嗯?” “我是说,你有没有稳定的伴儿?这种事儿,好像挺危险的……” “嗯。” “见面说吧。我来接你?” “成!正好,这回你当着邻居的面儿给我道个歉,声明一下你们上次抓错人了。” “你小子——” 这一次,裴勇是和女友一起来的。项磊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女孩火红的嘴唇,关 于如何亲吻这种嘴唇的疑问,再次困惑了项磊。 这应该便是潮女吧。她有一张精致好看的脸蛋,细嫩白皙的皮肤,拉直的头发 染了几缕亮黄色,两只耳朵从上至下挂满了银色的耳环。她不但有五颜六色的手指 甲,也有五颜六色的脚趾甲,不但有挂满小铃铛的手链,也有挂满小铃铛的脚链, 所以举手投足都色彩缤纷又哗啦作响。 裴勇曾经说,他写信问这个女孩可不可以做自己的女朋友,那女孩想也没想就 答应了,现在项磊见到了这个女孩,觉得她和自己想象中的样子倒也大致吻合。 裴勇在电话里说见面说吧,结果,电话里的话题其实不能继续了。 “你不会把我的事儿对她讲吧?”女孩去卫生间的时候,项磊问裴勇。 “就算是我老婆,跟她讲哥们儿的事又有个**用?” 裴勇话音一落,项磊便觉得,自己对裴勇的感情,已经变得和此前大不相同了。 好像是……升华了,此前,是狭义的情和欲,现在,应该是广义的爱与恋吧。这几 乎和zhan有毫无关联,所以,下一刻当项磊看到女孩从裴勇口袋里熟悉地掏出烟和 火机帮裴勇点上的时候,忽然就油生了一种温馨感觉,纯粹的,旁观者的那种温馨。 项磊回校那天,李增执意要去送,无奈之下,项磊只好婉拒了裴勇,尽管裴勇 早于李增表示过要送项磊。裴勇以为项磊开始对他见外了,生气地骂了两句。 “他执意要送我上车,我真说不过他。”项磊说。 裴勇听到这个“他”字,沉默了一会儿,表示了理解,也便没再说其他了。 异地恋,这对项磊来说不算什么,但李增似乎对此耿耿于怀。他不厌其烦地交 待项磊,要好好想他,专心读书,一定不要再认识别的网友。他说这个圈子很乱, 其实也很没劲。他扬言说不定哪天就会跑到北京出现在项磊面前,搞个突击检查。 李增说这些话的时候,项磊的鼻子一阵阵发酸。项磊恨不能当场去亲吻他,同 时也在暗暗打算,下次见面的时候,一定不能再让李增觉得不够“和谐”了。 此前,项磊其实一直在质疑那种“和谐方式”的必要性。 项磊曾经觉得,那些私密事件可以达到共同欢愉便足以堪称和谐,而现在,项 磊却开始觉得,如果因为那份心理抗拒的本能,自己不得不把李增所强调的那种 “和谐方式”看作是一种付出的话,鉴于恋爱的心情,这份付出本身,也应该是欢 愉的。 更何况,李增已经“付出”了很多次。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