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距离 曾经,盛夏的午后,每次在水房里冲完澡,何飞并不像别人那样,在水房里就 擦干身子换上* ,或是捂着裆部跑到宿舍后马上背对项磊,而是大大方方走进宿舍, 毫不遮掩地面对项磊擦拭自己的身体,有时候,还会一边摆弄自己的* ,一边吟诵 着当时比较流行的俏皮话:怪哉怪哉,* 没有晒过,倒是黑的,毛毛没有烫过,倒 是卷的。 这时候,项磊的目光一定是刻意瞥向别处的,何飞会去留意项磊有没有脸红, 几乎无一例外,他每次都会脸红。 更多的时候,他们是一种形同陌路的状态,何飞觉得自己这么做,是出于一种 挑衅的心情,至于自己在挑衅什么,何飞自己也说不清楚。 何飞自己想想都觉得奇怪,当初对一个出柜的同性恋暴露自己的身体都不曾尴 尬,被项磊发现自己就是许梦虎之后,再见项磊却会不由地尴尬起来。 下课后,何飞习惯性地回到宿舍,接过刘冲递来的一支烟,躺在刘冲的铺上。 项磊推门进来的时候,何飞竟然无意识地坐起了身子。 他们都开始换球鞋,要去踢球,刘冲不停地催促何飞,何飞看了看项磊,发现 项磊似乎没有出门的打算,便对刘冲说自己累,不去了。 这时候,何飞发现项磊似乎是和自己一样尴尬的。 刘冲他们出门后,项磊从自己的抽屉里拿了些东西,匆匆塞进书包里,转身也 要出门。项磊抓到门把手的时候,何飞忍不住对着他的背影“诶”了一声,项磊停 了停,半转过身体说:“你等等,我很快回来。”之后便带上门出去了。 何飞想,这家伙没准儿是去取钱了。 果不其然,二十分钟后回来,项磊拿着一叠钱递到了何飞面前。何飞忽然心生 失落,转脸面对墙壁,一句话也不想说。 “谢谢你,我现在能应付了。”何飞听到项磊说。 无论如何,何飞都不想在今天接过这钱,好像这样一来,就跟边儿上这家伙什 么关系都没有了似的。何飞开始飞快转动大脑,想着应该怎样来说服他。何飞知道 自己必须要用“说服”这个词,以前说项磊没什么原则好像不够确切,这小子最会 死轴儿了。 “你先拿着吧。”何飞面朝墙壁,尽量让自己的声音里充斥着不耐烦的语气。 “我用不着了啊!”项磊说。 “别啰嗦了,你先帮我放着,我用的话自然找你要。” 项磊不再说别的,而是干脆把钱放到了何飞身边的铺上。 这时候,何飞感觉两个人距离好远,自己正要靠上前去时,对方却来了个背转 身。 “两千,你数数。”项磊说。 何飞觉得这像是一种羞辱,两个大老爷们儿推让一叠钱本来就够矫情的了,这 个人还在强调数字。何飞想,他明显是在表示他并不喜欢自己,只是不知道是真是 假。 “你不是一直希望见面吗?现在见到了……”何飞忽然说。 “嗯,很意外。”他回说。 “你这算是在生气?” “没有啊。”他一脸无辜。 何飞很想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这样平静的? “我生日5 月23号,到时候你可以买礼物给我,只是别今天给我这钱成不?” “为什么?” “哎呀我操!不为什么!你丫真是啰嗦!”何飞急了。 “我看是你较真儿。”他忽然扬起了嘴角。 “行行行!总之你丫快别跟我这儿犯轴儿了!” “嗯,5 月23号……可着两千块钱买份礼物?” “随便你!” “你还是说好买什么吧,别到时候花得冤枉。” “说了随便你!” 何飞真有些迷糊了。何飞判断不清楚,在项磊见到许梦虎之后,同何飞之间的 距离到底是远了还是近了,是好了还是坏了,是真实还是虚假了? 尴尬的问题很快解决了,可大一时光的那段纯情默契,彷佛已然不再。 当我们听到班长说,项磊没有悬念地过了英语四级考试之后,何飞那神情,就 跟自己中了头彩似的。学校规定,过了英语四级才有资格选修日语课,总之,当我 们还在吭吭哧哧背英语单词的时候,项磊开始专研日语语法。 何飞常常问项磊,某句话用日语怎么讲,项磊刚上两节课,自然说不成句,索 性对何飞说,不如你自己去听课。何飞欣然前往。 选修日语课的人只有二十来个,两节课后,那个大大咧咧的矮个子日语老师基 本上就能把名单和面孔认全了,所以她一眼就看出了何飞没听课证,却也并不直接 揭穿,而是指着何飞让他站起来,要何飞朗诵一段课文。 何飞当时就傻了,拿着项磊的课本戳在座位儿上,不停地抓着脑袋,半个音也 没发出来。 “是来偷听的吧?”日语老师略带笑意,又佯装愠怒地问道。 “是是是……第一次来。我这兄弟天天跟我说,您讲课风格绝妙,我忍不住就 来蹭课听了。”何飞看到这老师还算不难应付的脸色,趁机恭维起来。 “看在小伙儿蛮帅的份上,我就不赶你走了,但要记住,下次再来我还要你读 课文,再这样一竿子打不出个屁来,我可就赶人了。” 看来,要和项磊在一起待着,还得付出学鸟语的代价。 这日语老师挺愤青的,一边讲日语语法和日本岛风情,一边痛批那是一个狭隘 无胸襟的民族,而且相对于我中华民族来说,多少也有点儿变态。这一点似乎应了 项磊的胃口,何飞看到项磊常常听得入神,顿时觉得自己坐在项磊身边显得有些多 余了。 恰逢罗刚事件,项磊在校园BBS 里发了一篇关于日本民族狭隘论的帖子,众人 疯狂跟帖,有人喊“打倒日本军国主义”,有人喊“抵制日货”,校园BBS 上由来 已久的民间仇日情绪,再一次掀起了小高潮。 总版主发起了一次聚会,何飞本来不想去,见项磊去了,便在刘冲的怂恿下, 也跟了去凑热闹。这次聚会,更像是一次小规模的非法* ,看到“抵制日货”和 “强烈抗议以美国为首的北约组织粗暴干涉伊拉克内政”的条幅,何飞差点笑出来, 只是,周围全是表情肃穆的校友,何飞不想充当异端份子。 聚会从播放电台主播罗刚痛骂日本鬼子的录音开始,录音还没放完,周围已经 骂声四起。看到项磊和石卓争论着什么的认真劲儿,连身边的刘冲都被感染得扬言 要回去砸掉自己的索尼CD机了,何飞这时候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冷漠了些,可 是,想来想去都愤怒不起来,至多,以后真不去买日本货好了。 聚会结束后,天色尚早,何飞问项磊去哪,项磊说回家,何飞问可不可以去参 观一下,项磊愣了一下,随即面无表情地说了声“好”。 何飞宁愿相信,当时的项磊还处于愤青状态,一时不能回转情绪,而并不是像 他脸上所表现的那样不冷不热。 房间里只有几张矮凳子,项磊指了指那张双人床让何飞坐,何飞看了一眼,稍 稍撇了撇嘴,在房间里四处转悠起来。 何飞问:“不准备搬回宿舍了?” 项磊说:“再等两三个月吧。” 何飞又问:“等什么?” 项磊淡淡地苦笑一下,没有回答。 何飞接着问他:“还……没好?” 项磊别过脸去:“现在还不知道,所以要等等看。” 何飞自知失言,站在项磊的书桌前翻起了碟片。 何飞把一张《夜奔》的碟片递给了项磊,项磊接到碟片的时候有些神色慌张, 但他还是打开了电视机和DVD ,把碟片放了进去。 何飞干脆坐在桌子上,两手撑在桌面。 项磊坐在床沿上,身体在何飞的左前方,从自己的角度望过去,何飞只能看到 项磊的耳朵、腮帮子和后脑勺,而看不到他的任何表情。 两个人几乎一句对白也没有了,安静地守着自己的小空间看着电影。 碟片封面上,黄磊拉着刘若英的手在树林间奔跑,简短的电影简介里,也没有 说电影里有同志情节。可何飞越往下看越觉着不对,当看到林冲抓住少东的手时, 何飞有些不自在,偷偷看了看项磊,这家伙好像一尊僵直的石像。 中途,何飞几度想借故离开。画面里出现两个身体交缠的情景时,何飞打算离 开的话几乎都要冲口而出了,可是,他又不希望当时的安静最终是被自己打破的。 一开始,明明觉得英儿更值得心疼。 少东听到几句熟悉的唱腔后,飞奔至一个店铺里,却黯然发现不过是店主在播 放旧唱片而已,何飞觉得,自己能够体会黄磊表达在荧幕上的那种失落。 少东落寞地回到家中,一边给自己灌酒一边泪流满面地啜泣,何飞看到那张扭 曲着的脸,心里跟随着,也有股锥痛的感觉。 电影结束,何飞马上对项磊说:不早了,我得回家了。 项磊似乎并没有起身要送的意思。只是,当何飞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的项磊 忽然说:“许梦虎,要不……你今晚别走了。” 何飞转过身来,一脸不可思议地笑了,随即想也没想就指着那张双人床说: “睡这张床?”那不可思议的一脸笑,一定毫不客气地戳痛了项磊。何飞看见他的 脸刷的一下红了,随即,再也说不出话来。 何飞想想,觉得自己怪残忍的。 对项磊来说,他听到的无异于是何飞在说:“你这张床太脏了!” “要不……”何飞故作狡黠地换了一脸笑容,“我们去紫轩?” 紫轩,学校东门正对面的一家宾馆,众所周知的学生情侣圣地。 这下,换作是项磊一脸的不可思议了,他愕然望着何飞,仍旧无话。 何飞看到项磊的新发型和嘴唇上下毛茸茸的胡茬,不由又说:“项磊,你丫能 不能别留小胡子了,改天我送你一个好点的剃须刀吧。” “我有。”他说。 项磊脸上一半失落一半羞怯的神色,让何飞忍俊不禁。 “成。那我走了。”何飞说完,开门走了出去。 何飞转过那座筒子楼之后,脑海里还在回放着那个生动的表情。像个小屁孩儿! ——何飞心里有一种恶作剧的* ,不知不觉又笑了出来。 何飞第二次跟着项磊去蹭日语课之前,特意念了几个小时的日语课文。课上, 日语老师果然再次提出要何飞读课文。 “第三课,第二段。”日语老师说。 “啊?”何飞再次傻眼儿,“老师,我准备的是第一段……” “嘿——你这摆明了是应付差事,我要赶人啦!”日语老师还是那种佯怒的表 情。 “老师明鉴,我这准备一下午了,那不是来得晚吗?还没来得及补课。” 日语老师笑笑,让何飞读第一段,之后总结道:“你这是北京日语,没听说日 语还带儿化音的,课下恶补,下次再听到北京日语,我可真要赶人啦!” 身边的项磊,一边笑一边嘀咕:“我都替你脸红了,你丫下次还是别来了!” 表弟看到何飞在玩网游,不由问他:“为什么不忙着去聊天了?” 何飞回道:“不小心被那小子给发现了。” “啊?那他……对你表示什么想法了没?”表弟急切地问。 “爱上我了。”何飞一边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游戏场景,一边随意答道。 “我靠!那你打算和那人搞?” “还没想好,不知道自己行不行。”何飞笑道。 比起之前那种始终不甘心的状态,何飞感觉现在的自己轻松了不少。人们往往 对若即若离的东西更为上心,好在,何飞觉得许梦虎被曝光之后,情况似乎反而好 转起来。 不过,何飞仍然相信,一旦项磊找到男朋友,此前的兄弟情谊定将沦为草芥。 何飞并不想把自己推进一个纠结自己性取向的境地,无论发展到何种地步,何 飞觉得自己都能够接受,前提是,顺其自然。 何飞想,各种情谊,应该都会有一种特定的关系与之自然对应,又何苦自己跟 自己过不去,做一些无用功为其挣扎呢?何飞对自己的坦然颇为满意,说起来,倒 也算不上是一种成就,而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之一罢了。 因为一份与生俱来的坦然本能,何飞从来不怕被人出洋相。他帮项磊占座儿, 和项磊一起去食堂,甚至从来没有刻意隐瞒他单独去过项磊的小窝那件事。好像是 因为在项磊出柜后,第一次有人这么坦然地和项磊交往,所以,一贯乐意于对星星 点点的事件添油加醋的我们,得见这种再也没有余地添加些什么的关系,反倒无言 以对了。 包括隔壁宿舍的兄弟们,我们前所未有地默契起来,从来不去讨论何飞和项磊 的关系,无论当着何飞的面儿,还是在背地里。 我想,原因有三,一时何飞平时很仗义,人缘儿好,大家都不忍说三道四;二 是何飞脾气暴躁,谁也不愿轻易得罪他;三是何飞一直有女朋友,他们隔三差五地 就会同时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因此我们更愿意相信,何飞和项磊之间,不过是曾 经几度出现裂痕的战友情谊,重新修得圆满罢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