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酒会和小准备 何飞和项磊上完了日语课,正打算一起去吃点东西,这时石卓来了电话,邀请 项磊出去喝酒,项磊提议,不如去自己租住的房子里,自个儿张罗着做些饭菜,石 卓很是赞同,项磊问几个人,石卓说他和杨琳,还有陈韬光。 何飞自然也跟了去。路上,何飞接到了张雯雯打来的电话。 “回家了吗?” “没呢。” “和我一起去印务中心拿点东西吧,社团的印刷品,找不到人帮忙了。” “可我现在和同学在一起,有点事儿,明天吧。” “成。反正也不着急。” “嗯,拜。” 何飞简单说完三句话就挂给挂断了,项磊不禁望过来一眼。 “张雯雯吧?”项磊问。 “耳朵挺好使。” “怎么没叫她出来一起呢?”项磊又问。 “丫的还挺操心……她们社团有事儿。” 何飞有些不耐烦。何飞解释不好某件事,又不想纠结于该有的解释时,就会这 样不耐烦。和去年此时参加那次BBS 聚会时的心情无异,何飞就是不希望同时和他 们两个人在一起。个中缘由,何飞说不清楚。 项磊在楼下买了不少菜,何飞把买到的菜全部提在了手上,项磊付完帐后伸手 去拿其中一袋的时候,被何飞轻巧地躲开了,项磊不明就里地看了看何飞,却也并 没有坚持。何飞自己都意识到了,自己的动作自然而无意识,好像身边的人是张雯 雯。 每个人都下手了,狭小的厨房里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当然,很快也一团糟。 有人找菜刀,有人找锅铲,有人问项磊油盐酱醋何在,有人问项磊灶火怎么打不开。 何飞说,他只会做煎鸡蛋。众人看到何飞倒在锅里的半壶油,惊呼那不是煎鸡 蛋,而是炸鸡蛋。何飞倒自认为不错,一个鸡蛋下锅,能捞出大半碗来,特有成就 感。 杨琳问何飞,为什么没有叫雯雯一起来,何飞随便说了句“没找到她”。何飞 转身从油锅里捞出下一个鸡蛋的时候,正好面对满脸诧异的项磊。何飞一时间无暇 顾及,只顾手忙脚乱地应付着手边的烂摊子——油锅太热了,油烟腾腾地弥漫起来。 总算整好了几个小菜,每个人都喝了酒,不知道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反正,每 个人都喝得蛮尽兴,很快就晕晕乎乎了。 那个陈韬光,每次喝酒都会喋喋不休,他说这种饭局有意义,觉得每个人之间 都特别近,他的舌头不怎么听从大脑的指挥,说出来的话本来应该很肉麻的,听起 来却感觉颇为滑稽。杨琳一直在咯咯地笑,何飞说兄弟行啦,心知肚明的话就应该 点到为止。 菜盘子光了,项磊去了厨房,打算再加几个菜。 酒瓶子空了,石卓下楼买酒,杨琳也跟了去。 烟盒也空了,何飞下楼买烟。 何飞路过厨房的时候,看到项磊一边手生地切菜,一边自顾自地低头笑个不停。 何飞想,丫的这会儿一定感觉倍儿幸福吧。 这么一想,何飞也心生暖意,下楼的时候,情不自禁就吹起了口哨。 何飞回来时,看见陈韬光暧mei 地站在项磊身后。项磊左右忙活,那丫便跟着 项磊左右挪动,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项磊一边忙活一边仔细地听他讲话,不时应 和地笑笑。 这丫也是? 那情景何飞只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下去了,他独自走进房间,内心充斥了莫 名的烦躁。此前,何飞只是觉得自己和陈韬光这人无所共鸣罢了,从这一刻开始, 何飞厌恶起这个人来了。无论项磊把这人当做兄弟还是别的什么,何飞都觉得不爽。 项磊看到石卓拿了两瓶二锅头上来,不禁吓了一跳,杨琳紧随其后,对项磊说 :“别管他,这丫疯了!附近买不到,丫愣是跑到了学校对面!” 何飞并不是那种惯于在酒场上争锋的人,但一时很想恶整陈韬光,于是接过石 卓手里的酒,拍着陈韬光的肩膀说:“兄弟,咱哥俩儿正经八百地走它几个吧!” 陈韬光倒是爽快地应承了下来,不过大概真醉了,神智不够清醒,所以给何飞捡了 不少便宜,愣是把丫给灌得眼睛都睁不利索了。此时的何飞,其实差不多也醉了七 八层。 石卓还是老样子,喝了不少酒还能保持清醒,他看到陈韬光的醉态,当即决定 到此为止。何飞正在兴头上,不依不饶,这时项磊递来了一个眼神,何飞便没再坚 持下去。 “看样子是回不去了,项磊,要不然让痞子在你这儿对付一晚上吧。”石卓说。 何飞当即去查看项磊的表情,发现项磊的脸上露出了旁人不易察觉的为难,何 飞满意极了。何飞知道项磊一定说不出拒绝的话,于是抢在项磊回应之前说:“等 会儿我和项磊一起去送他,拖也能把丫的拖回学校去。” “得了吧兄弟!我看你也差不多了,就别瞎折腾了。我说你们三个人也能凑合 一晚上啊,你看项磊这床,够大了!”石卓笑着说。 何飞看到杨琳轻轻推了石卓一把,石卓扭头看了看杨琳,好像正要问什么。 “我没事儿。项磊,一会儿我们去送痞子陈。”何飞说。 “成。”项磊应着话,对何飞笑了笑。 他们真的是将陈韬光拖回学校的。 前半段路上,陈韬光嘴里不停地嘟哝着别人听不清楚的话,脚上还知道不时地 迈出几步,后半段路上竟然着了,几乎打起了酣,两只脚软塌塌地蹭着地面,不拖 着一定不动窝,不架着一定会堆在马路上。 何飞和项磊也不敢歇脚,怕停下后就再也拖不动他了。终于将此人拖到宿舍床 铺上时,何飞和项磊的内衣几乎全都湿透了,一出宿舍楼,浑身冰凉。 “那什么……我回去啦!”何飞对项磊说。 “回家?”项磊有点惊讶又似意料之中地问。 “你说呢?” “都这么晚了……你醉成这样……又累了一身汗……” “那你说我去哪?”何飞双眼迷离,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你回宿舍不就得了,这样回去,明天肯定生病!” “你丫……我操!”何飞转头望向别处。 也许是就着不浅的醉意吧,这一晚,何飞想留下来。一张床有什么好介意的呢? 何飞觉得,比起那些龌龊的场景来,那里,项磊孤单无助的场景似乎应该更多。 还有,因为自己在场,而有效避免了陈韬光和项磊可能发生的同睡事件,怎么 说也是值得庆祝一番的,何飞想,同床共枕的尝试,应该并不需要更多的准备。 可是,项磊显然开始懂得如何保护自己了,哪怕只是保护自己不会再次被尴尬。 “哦对了。”丫的忽然又说,“宿舍里不能洗澡……学校浴室也关门了……” 何飞静等后文。 “要不……你去……荷清池吧。” 荷清池,学校东门斜街上的一家个体私营小浴室,5 块钱洗一次澡,通宵营业, 追加10块钱可以过夜。晚上睡在休息大厅里,会有人走过来,低声向你推销廉价小 姐。 何飞讽刺地笑了一声,转身迈出了步子。 “你去哪?”身后是急急的喊声。 理你丫的我是孙子!何飞想。 他跟上来了,脚步声由慢及快,临近何飞的时候,变成了几步零星的跑动。 他好像犹豫了两秒钟,然后抓住了何飞的胳膊。 “干嘛?”何飞扭过脖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抓起的胳膊,又抬起双眼盯住 项磊的眼睛,就这么怒吼一声。 项磊仍然抓着何飞的胳膊,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脸上扭曲的表情哭也不是, 笑也不是,嘴巴张了几张,到底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你干嘛?”何飞再次吼了一声,声音明显低了不少。 双方对视,愣了几秒,项磊居然扑地一声笑了出来。 “你丫有病吧!”何飞并没跟着笑,但脸上的怒气已经不翼而飞。 “没再复发,应该已经好了。”他说,“阁下如果不嫌弃,可到寒舍歇息。” 何飞轻轻晃了一下脑袋,便也跟着笑了出来。 何飞知道,这可不是因为项磊难得的一次幽默。 北京的夜空里,难得出现繁星,因为没有月光的打扰,它们显得比在月夜里更 加精神了些。 两个人一左一右,间隔差不多一米的距离,正徒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等等,这是何飞的想法,还是项磊的想法? 总之,虽然一路无话,但是这二人,正不由地各自窃喜着,好像对方都被自己 蒙在了鼓里似的。 何飞洗完澡,想想还是擦干了身体穿上了* ,这才回到了房间里。 项磊已经换了床单,正费劲儿地套着新被罩,何飞走过去,扯住了被子一角。 项磊看到何飞只穿了条* 出现在眼前,慌忙把目光撤到了一边。何飞觉得,项磊就 算没喝酒,一定还是会像现在这样,从脸颊红到腮帮子,甚至到脖根儿。 这时候,何飞不禁笑了一下,项磊抬起来头看了何飞一眼,扔下没有套完的被 罩说道:“这里交给你了,我去洗澡。” 何飞本想说自己一个人弄不好的,看到项磊的紧张劲儿,最终也没有说出来。 破旧的楼房里暖气不足,何飞很* 觉到了凉意,随便抻了一下被子就钻了进去。 项磊洗完澡出现在何飞面前时,手里拎着毛衣毛裤,身上穿着秋衣秋裤。 “你丫怎么就这么害羞呢?”何飞不禁问道。 “不是,我觉得冷。”项磊说完,就关了房间里的灯。 何飞感觉到,他好像做了足够多的准备以后,才摸索着走到了床边。 他掀开被子的时候,大概发现了何飞没有整理好的那团被角,于是仔细地抖了 几下,这才钻进来。 钻进被子里的过程中,他应该是无意间碰到了何飞的肩膀和右腿,当即就迅速 地挪到了一边。 敢情害怕被占到便宜的不是自己,而是他。 何飞不禁又轻笑一下,项磊终于忍不住问他:“你总是笑什么呢?” “你睡觉干嘛还穿这么多?”何飞反问。 “我一直这样。”项磊说。 洗完澡,好像酒醒了大半。 何飞忽然想到了陈韬光,转身面对项磊问道:“嗳,我问你,陈韬光那丫也是 么?” “是什么?”他平躺在那里,面朝天花板回道。 “你说呢?他是么?” “是什么呀?” “你丫的!gay !还能问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何飞不想说出这个英文单词。 项磊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他问:“你以前不是每天都说这个单词的吗?” “操!他到底是不是?” “我不知道啊!我怎么知道?” “那今晚我们都下楼以后,他站在你身后神神秘秘叨咕什么呢?” “没什么啊!” “你大爷的!总归是说了什么吧?哪怕是问你要不要帮忙之类的也算!” “真没说什么啊。” “你丫的……”何飞一时情急,突然一跃而起,半转过身子去,伸出双手,作 势卡住了项磊的脖子,就像大一刚开学那阵儿,偶尔打闹时做过的那样。 这一次,项磊居然没有丝毫的反抗,反倒伸出双手,攀在了何飞的肩膀上,他 的两只手缓缓移动,最后相遇,然后扣在了一起,将整个手臂环在了何飞的背上。 本来姿态强势的何飞,一瞬间就落败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慌神,何飞愣了两三秒钟的时间,然后翻身躺下。在这个过 程中,根本无须何飞用力,随着他翻身的动作,项磊的手就自然而然地挪开了。 良久的沉默,谁都知道不可能就此睡下。 何飞平躺在那里,房间里越安静,项磊的呼吸声就越发细小。 剩下的声音,起初是身边那个人的呼吸声,似乎隐约还伴以节奏杂乱的心跳声, 然后,便是他将身体翻转过来的声音。 他的手微微颤动着来犯,从脸颊开始,经过脖子,到了胸膛,然后再到小腹, 最后停在了自己无所作为的那片山丘上。 这情景似曾相识,直到何飞确信当事人永远不可能再这么做以后,相关的记忆 反而才越发清晰起来。 尽管有黑夜做为掩护,尽管足以被这夜色蒙上眼睛,好让自己假装时空从未转 变,出于一份慎重,何飞还是闭上了双眼。可眼前的漆黑反倒似乎掺杂了刺眼的白 光,于是何飞不由地将双眼闭得更紧了。 那只手带着温度回游,像是一道暖流从山丘上倾泻下来,在山脚下停留片刻, 然后冲破一道堤坝,没入山林。 何飞的身体随之微颤了一下,还以为有些事会水到渠成,可不知道为什么,暖 流所经之地,那山林始终未被惊动。 另一只手也跟着来袭,何飞的右手,被它带到了另一处平原,随后向着另一处 山丘进发。停在那处明显已经被惊动了的山丘上同时,何飞本能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然后又顺道去终结了游走在自己山林间的那道暖流。 夜,重归骇人的死寂。 “操……”何飞一时间不能够习惯这静谧,于是低声说道,“真是搞不明白, 自己身上也有的玩意儿,为什么还会去想别人家的……” 他,不说话。 “诶。”何飞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那个人,“你还是……做我的好兄弟吧!” 他,还是不说话。 “别找那些人了,成不?”何飞转过身去,和身边那个人面对面,“你要是觉 得不够,随时可以这样……”他找到项磊的手,放回到那片山丘,“可又有什么意 义呢?” 何飞一放手,项磊的手就跌落到了床上。 “你这样,那些人迟早都会害了你。” 何飞想了想,捧住项磊的脑袋,照着应该是额头的地方亲了一下。 “睡觉吧。”何飞说完,调整了一下睡姿。闭上眼睛之后,又伸出一只手来, 放在了项磊的腰际。 “做兄弟……当然可以。”项磊忽然说话了,声音很低,“可我真不能找一女 的作挡箭牌。我要是再也不去找那些人了,你能再也不去找女生吗?” “操!”何飞压根儿想不到项磊会这么说,“这是你的条件?” “这不是条件!我知道你做不到,同样,我也不过是……凡夫俗子一个。” “没人能害到我,我能保证,你能保证吗?” “找到那个不会害我的人,就保证了……” 何飞哼出了一声笑,他几乎要后悔刚才亲过去的那一口了。 项磊一犯轴,何飞就总是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他甚至想穿起衣服走人。 “你丫就找吧!”何飞用大动作翻了个身,背对项磊打算睡觉。 “我喝点儿酒……没能管住自己,你……别往心里去。”项磊说。 何飞噌地一下坐起身来,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项磊这话,何飞忽然就愤怒起来, 好像感觉自己被对方当猴儿耍了,回头,那人又讽刺地告诉自己,老子不过是玩儿 你! “开灯!”何飞低吼。 “你干什么?”项磊也跟着坐了起来。 “你丫开灯,我要走!”何飞提高音量。 “去哪?” “甭管去哪,我他妈的不想跟你睡这儿!” 对方噤声了,何飞本想继续低吼,却迟迟没能出声。 怎么解释自己的愤怒?怎么解释? 这小子一句话也不应了,他在想什么? “你干嘛呢?”良久,何飞问道。话一出口,何飞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柔软的。 “我想起小B 了。我在想,如果小B 没有移民,他和小A 之间还会发生什么。” “他没有移民……”何飞一瞬间浑身无力,就势贴在了床头上。 “那他……” “他没了。” “没了?” “你知道吗?有时候,你丫跟他倍儿像。” “他……没了?” “嗯……就像你的小说结尾一样……没了。” 无论如何,何飞都说不出那个“死”字来。 又是良久的沉默。每当这样的时刻,浓浓的夜色就会显得越发充满寒意。 何飞不忍心把《心酸的浪漫》讲到最后,除了因为不忍心让项磊觉得残酷以外, 更因为不忍心自己亲口将那份刻骨铭心的回忆,讲成一个情节俗套而洒狗血的小说。 何飞多希望那不过是自己偶尔读过的一篇小说啊!连结尾都被人滥用过几百次了。 小二怎么可能有机会移民国外?他的生母继父几乎为他而倾家荡产了,他那个 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连高中都读不起了,可他到底还是要被那个无情的尿毒症病魔 纠缠折磨到最后。最后,他还是没了。 他的母亲一连几个月都神志不清,有一天她要穿过马路去菜市场,愣是站在马 路这边,等信号灯由绿转红了才迈开脚步。几秒钟后,她或许找回了小二。 有很多个画面,长久地堆积在何飞的脑海里,时不时就会清晰地浮现出来。 何飞蹲在病床前,小二躺在病床上。何飞的手被小二紧紧攥着,病床上的小二 满脸惊恐地对他说:“哥啊,我不想死啊,不想死!” 何飞蹲在病床前,小二躺在病床上。何飞的手被小二紧紧攥着,病床上的小二 用近乎哀求的声音对他说:“哥,你……你能亲我一次吗?” 何飞蹲在病床前,小二躺在病床上。何飞紧紧攥着小二的手,病床上的小二憨 笑不停,他说:“哥,我现在想开了。我要是活下去,你倒不愿意这么亲我了……” 何飞的眼泪刷刷地往外流个不停,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对病床上的小二 说:傻子!你怎么知道你哥不会?你怎么知道? 如果可以,何飞愿意就这样一直亲吻下去。 只是把自己的嘴唇放在另一个嘴唇上而已,谁规定那是谁和谁的嘴唇了呢? 小二真的没了。活生生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有一天何飞梦见了小二,兄弟俩在后海边的胡同里边走边侃,还和对面走过来 的校友打了声招呼,何飞醒来后很不甘心,真想去找那个校友求证他和小二在一起 的情景。 他们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为了梦见小二,何飞每天睡觉前都要去回忆他 和小二之间发生过的事情,开心的不开心的,像电影画面一样,一帧一帧地回放。 可是他们说的全是狗屁!何飞发疯一样地想着小二,无日无夜的想,可他再也梦不 到小二了。 何飞爬起来,开了台灯,开始倚着床头呜呜地哭。 爷爷路过何飞的房间,推门走了进来,轻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何飞说他的小 二没了,他以后再也看不到小二了,连做梦都梦不到了。 何飞告诉爷爷,他原本想一辈子都和小二在一起的,没想到小二的一辈子这么 短。 何飞告诉爷爷,他的小二比他的女朋友都重要,可是小二可能到死都没信这一 点。 爷爷把十八岁的何飞当成七八岁的何飞一样搂在怀里,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 一边悠悠地告诉他:他一定能听到你说的话,他现在相信了。 一如何飞所料,这个真相对项磊来说,和对自己来说一样残忍。好半天,项磊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一定是在用一种极其不信任的眼神,穿过夜色凝望着何飞半 躺着的地方。何飞说了太多的谎,他的不信任因此会显得理所当然。 “很多人会在某些时候把面前的人错当成别人。”项磊缓缓地说,“我却不一 样,有些时候,我会把自己错当成别人记忆中的某个人。” 何飞觉得自己快要流出眼泪了,尽管这情景看似并无煽情。何飞情不自禁伸出 手去找到项磊的肩膀,然后一把揽了过来。这一刻,何飞的鼻腔里竟有了些酸意。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接受不了,老天为什么偏偏找上了他。” 何飞跳下床去,摸出了自己口袋里的烟,点上,项磊说我也来一支吧,何飞便 把点上的那支烟递给了项磊。 何飞在烟头忽明忽暗的光亮中看着项磊忽明忽暗的脸,忽然觉得那张脸倒不如 黑暗里靠想象来得熟悉。项磊学着何飞,也倚上chuang头半躺着,在他半躺下的前 一秒,何飞好像是出于一种习惯似的,再次伸出胳膊放在了项磊脑后。 要说,浓重的夜色本质纯粹,于是,夜色里的精神和思想往往也会跟着纯粹起 来。 “我觉得我的身体和精神是分裂的。”何飞说,“我真挺喜欢你的,这话说出 来倍儿恶心,——可我身体上应该不行。老实说,我真希望自己也是同性恋。” 项磊笑笑,越过何飞的身体,把烟灰弹在地板上。 “你喜欢……喜欢我什么?喜欢我偶尔会像小B ?” “不知道。总之,以前在网上跟你说过的那些话,真不是随随便便说出来的。 有时候感觉你丫挺傻的,不过倒也傻得可爱,跟谁都没心眼儿,就连郑东明那号人, 你都愿意替他着想,看着我就来气!就算最烦你动不动就犯轴儿,可看到你那轴劲 儿,我也会觉得蛮有意思的。” “我心眼儿多着呢,只是你没发现而已。”项磊不屑地说。 “你得了吧你!就你?” 项磊微微起身,拿开了何飞放在自己脑后的胳膊,“会麻的。”他说。 “看见没?你干嘛总是这么容易就替人着想?”何飞说着,再次蛮横地将自己 的胳膊伸到了项磊脑后。 “看见没?别人觉得我这是替人着想,其实我这是为自己考虑呢,——我是觉 得脖颈子搁得难受!”他辩解说。 何飞不由得笑了出来,完了,又在项磊的耳朵上揪了一把。 “你那小说真是害我不浅。那段时间我他妈的都中毒了,满脑子都是小说里的 那几个人,有时候走在大街上,会觉得路过的某个人很像你那小说里的人物。我打 印下来以后,还被我妈看见了,她问我干嘛打印这些东西,我就说是小二生前写的, 她也就没有再继续追问什么了。” “啊?”项磊扭过头,吃惊地看着烟头光亮中一脸满不在乎的何飞。 “我要是同性恋一定好办,我们全家谁也挡不住,再说,我妈也不信他儿子会 有这个倾向。以前我跟我妈提过小二对我的想法,她只说,俩小屁孩儿能懂些什么 情情爱爱的,并没说让我躲小二远远儿的话,小二来了,她还是会当自己半个儿子 看。” “你爸呢?” “我爸更不值得操心,完全遗传了我爷爷的性格,从来不强迫他人的意愿,无 论他认同与否。” “你这情况,不当同性恋真是可惜了。”项磊说完,自个儿先笑了。 “我要真变了,带你丫去我们家过堂,你丫敢不敢去?” “操!”项磊把烟头扔在地板上,搓了搓肩膀钻到了被窝里。 这时候何飞也感觉到了凉意,不由也缩到了被子里。 何飞想要把自己的胳膊从项磊脖子下面穿过去,可是项磊故意将自己的肩膀和 脑袋缩在了一起,何飞就把另一只手上的烟头扔掉,伸手扳开了项磊的脑袋。 “你那小说里写的东西,是真有其事还是瞎编的?”何飞问道。 “怎么可能瞎编得出来?不过,很多事倒也没有发生,心情是真的,人物也不 是凭空想象出来的,只是,杜撰了一些过程,然后顺便安了个结局,东拼西凑吧。” “那哥们儿……现在对你还有那意思?” “始终没有。夸大的情感,算是一种意淫吧。”项磊的声音听上去不免有些失 落。 “我就说呢!” “怎么?” “你丫自己数数,你都找过多少了?” “你知道的还算有限!” “工大那小子,我们学校那个娘娘腔,上海那个娘娘腔,西安那位……” “你等会儿!西安那是我中学同学!上海那朋友和我绝对没可能发生什么。” “那还有年前跟来、不久后就开溜的这位呢!丫的跟退学那哥们儿也不清白吧?” “还有一当兵的呢,你丫知道的太少了。” “操!”何飞叫道。 “说起来,挺想他的……” “你丫要是一女的,一准儿是个花痴!” “哈!是个一高兴了就不收钱的* ,也说不定。” “我操!你他妈的还真是没一点儿廉耻了!” “生活能像小说一样自己控制剧情就好了,那样,和这些人都不会有任何交集 了。” 项磊的声音里充满了幽怨。何飞听到这话忽然共鸣。 小二如果还在,此刻躺在身边枕在自己胳膊上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是项磊呢? 何飞不由陷入了一刻没来由的思考:是往事为了后来认识项磊而刻骨铭心呢?还是 这一刻,只为挥之不去的记忆而动情? “想什么呢?”项磊扭动了一下脖子问道。 “嗯?没什么。对了,当初告儿你我揍了工大那小子,本来以为你会解气,后 来你那反应,我倒觉得比我料想得合理多了,要不然,那还是你么?”何飞说。 “你丫说什么呢?表达能力真是不敢恭维。”项磊回道。 “我跟你说,并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你对他仁义。后来这* 开溜得早,要不然我 一定也不会放过他,管你丫什么反应呢!我他妈的就是看不过眼!” “其实……嗨!”项磊欲言又止。 “别他妈的大喘气儿,想说什么呢你?”何飞抖了抖项磊脖子下的胳膊。 “其实我那病……就是他传染给我的,跟做了一场噩梦似的……” “谁?工大那小子,还是后来这个?” “后来这个……” “我操!”何飞惊叫道,“那他怎么还能心安理得地说你乱搞?” “怕我知道真相吧……他自己都没办法面对这种后果,所以……演戏。” “这么着吧,暑假我跟你回你家,你把他指给我……” “赶紧打住吧!”项磊怪笑一声道,“那可是他的势力范围,人拜把子兄弟十 多个,个个都很仗义。再说,就算单挑,你也不一定打得过他。” 听了这话,何飞顿时觉得窝火,倒不是因为被项磊看低了自己的拳脚水平,而 是这个何飞认为无耻到了极点的人,好像还在被项磊袒护着。 轻易就会掉进愤青情绪中的项磊,一旦面对私密的情感,好像就不懂得憎恨了, 这让何飞觉得,他的内心世界一定是扭曲的。 “一日夫妻百日恩啊!你丫真行!”何飞阴阳怪气地说。 “其实,我对他真是恨不起来,虽然到了最后,也觉得他根本就不是我要找的 那个人,但还是觉得他对我也不算太糟糕……”项磊自顾自地说着。 “得!我看哪,你丫就是欠!” “欠什么?” “你说呢?” “谁知道你丫狗嘴里要吐出什么来!” “欠干!” “滚!” “难道不是?” “可惜你丫不行!” “操!” 也不知道说到哪里,两个人总算疲倦地睡着了。 何飞难得又在后海边的胡同里看到了小二的背影,一边大喊着,一边兴奋地追 了上去。转过身来的小二满脸是泪,也不知所为何事,何飞并不多问,只是将小二 结结实实地揽在了怀里,紧紧抱着不愿松手。 睁开眼时,满屋子里都是米黄色的阳光,何飞发现自己几乎将整个身体都压在 了项磊身上,身下某个地方,正胀得难受。 何飞第一次感觉到,晨勃好像是一件和猥琐有关的事。 何飞很少这样。 当他平躺在自己的床上准备睡觉时,无意识地把手放到了自己的小腹上,随后, 几乎天经地义般地,就想起了几天前在此处停留过的那只手。 何飞想想,上一次的性经历距离现在,已经差不多有一年半的时间了。这时候, 何飞下意识地回放起了几天前的那一幕,当作那只手还在,它就像一道暖流一样, 冲破一道堤坝没入山林间,四处游走一番之后,很快引得风暴来袭。 何飞真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好像,纯粹的幻想反倒胜过真切的一幕。 最后的关头,何飞刻意去想象了项磊的样子,仍旧对项磊的胡茬耿耿于怀。 第二天上午,何飞打算晚起。 去学校的路上,何飞拐进一家商场,选了一款飞利浦剃须刀。虽说算不上什么 高档货,至少也比项磊用的那个强多了。记得军训时,项磊每次刮胡子的时候,都 会有人说他的刮胡刀里藏着割草机的马达,这么说其实还算高看了那玩意儿,项磊 的刮胡刀有时候甚至会被项磊的胡子卡得停止运转,于是项磊会因为被拽疼而一次 次地发出惨叫。 总之,何飞不喜欢项磊留胡子,而且,何飞好像越来越在乎这件事。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