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暗涌到澎湃 篮球赛上的那次意外,好像伤到了何飞。 当时何飞正用力腾空扣篮,被对手球员冲撞后,小腹袭来一阵被抻拉的疼痛, 尽管过了会儿明显好转了,可是此后反复无常,偶尔用力,就会再次感觉到不适, 而且,不适的范围好像在逐渐扩大。 10月底的时候,何飞察觉自己的大腿根部越来越不对劲,有时会鼓起一个包, 上网查了查,像是得了疝气。何飞叫上表弟作陪,一起去医院看了看,医生告诉他, 的确是疝气。然后一声告诫何飞,年纪轻轻不要整天坐在电脑前玩游戏,要常常运 动,增强体质。何飞想笑,心想老子每天都在运动,体质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废 话的。表弟在一旁追问医生怎样解决,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不过手术迟早要做。 一提到要做手术,而且要住院一周,何飞直想骂人。本来就对那些一把自己套 在白大褂里就开始趾高气昂的医生们看不顺眼,想象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却要被 他们戳上一个洞,还没挨刀呢,何飞就已经感觉到了隐隐作痛。何飞倒不是怕疼不 起,更让人心烦的是,要在病床上躺着,闻一个礼拜的药水味儿。 何飞对表弟说:“你小子别对家里人声张,他们只会大惊小怪。反正是小手术, 一个礼拜就完事儿了,没必要让老爷子也知道。” 表弟惊叫:“啊?那谁帮你出医药费手术费?谁在病床前给你端汤喂饭把屎把 尿?” 何飞面无表情地回道:“你!” 表弟当即表示:“不干!我他妈的还有摊儿要练呢!我可没你那么好命,不用 自己挣钱花,我不干活儿,明儿就得喝西北风!” “行,那别手术了。”何飞说。 “行,回去跟舅妈说说,让她找个有熟人给折扣的地方手术。” “行,欠的钱不还了,就当你丫探望病人了。” 表弟哭笑不得:“操!你丫良心良心给狗吃了!” 约好手术时间之后,表弟忽然又说,他想通了。 “你们宿舍那个同性恋不是对你有意思吗?没准儿人会主动来守床的。再说不 还有嫂子嘛,——不过,晚上的事儿女生大概做不来,关键要你俩发展到哪一步了 ……” 何飞忽然心中一动。 他和项磊的关系,一直还是像暑假前后那样波澜不惊,像旱地里曝晒着阳光的 禾苗一样,半死不活地挣扎着若有若无的希望。 何飞向班主任请了半个月的假。 班主任像上次一样通知了我们班长,然后,我们和上次一样浩浩荡荡去医院看 望了何飞,出发前没看见项磊的影子,谁也没想着打个电话问他去不去。 看到病床上的何飞精神抖擞的样子,我们问他为什么看上去比平常还欢实呢, 何飞叫道:“你们太他妈的二了,我他妈的还没手术呢!” 闹腾了一会儿我们就被医生轰走了。 冒牌何飞让正牌何飞告诉我们,兄弟们的心意已经领到了,接下来他估计要昏 迷一段时间,各位还是打道回府吧。 回学校的路上,恰逢项磊和魏桐赶去医院,男生们七嘴八舌开了几句玩笑,女 生们个个盯着项磊和魏桐看个没完。项磊脸一红,快步走开了去。 项磊和魏桐朝何飞的病房走过来时,看到了坐在病房门口的正牌何飞。两人的 目光在表弟脸上停了片刻,然后各自转过脸去若有所思了一小会儿。 表弟当时就猜,其中一个便是项磊。 表弟知道这项磊看到自己后一定在想:这人我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于是表弟 忍不住就笑了起来,笑得项磊和魏桐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两眼。 两人推开病房的门没看到何飞,正纳闷儿呢,表弟在一旁站了起来,乐呵呵地 朝项磊和魏桐问道:“你俩谁是项磊啊?来找我哥的吧?” “嗯,我是项磊。何飞是你哥?”项磊稍稍有些惊讶。 表弟愣了一下,心想我才是“何飞”呢,亲耳听到别人问起自己是不是“自己” 的表弟,心下不免有些别扭。再看回话的人,多少有些奇怪,怎么都觉得,另一个 人才应该是表哥经常提起的那个项磊。 “啊,是是是,我哥他刚被推进手术室里!”表弟说。 手术室里的何飞正忙着对医生吼道:“你们能不能快点!”碍于伤口处的不适, 使不上力气,所以那吼声根本不起作用,主刀医生仍然一边在何飞身上动作缓慢地 耐心操作,一边回头对他的学生们细细讲解手术过程和注意事项,好个诲人不倦! 不知道是因为何飞天生不易被麻醉,还是那个一脸肃穆的小护士顺走了一半麻 药没给够,总之,何飞身上被手术刀触碰之处的神经末梢,似乎和往常一样清醒。 疼痛让他汗流浃背,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也在一颗颗地往外冒。 “你们能不能快点!我他妈的快给你们整死了!”何飞继续吼着。 医生大概嫌他太吵,操来一顶面罩盖到何飞脸上,然后不久,何飞竟然在难忍 的疼痛中昏睡了过去。 表弟和项磊魏桐两人寒暄着,一直到何飞手术完被推到病房里。 表弟看何飞睡着,便问项磊和魏桐急不急着回学校,项磊和魏桐忙说不急,于 是表弟让他们先出去吃些东西,然后再回来换他。 何飞是被疼醒的,除了手术伤口的锥痛,整个身体都酸痛不已。何飞想动一下, 却发现腿上压了沙袋,动弹不得,脑袋下面也没有枕头,好像全身的血都流到了头 上,他感觉自己几乎要爆炸了。 “别乱动!”表弟看这情形,忙窜上前去压住了沙袋,项磊和魏桐见状,也上 前扶了扶沙袋。何飞看到项磊和魏桐,本想挤出一个笑脸,可浑身的难受劲儿严重 扭曲了这个笑脸,何飞想,在项磊和魏桐看来,自己一定是一脸哭相。 “真不是他妈人遭的罪!现在医学都这么发达了,怎么还让病人这么痛苦!这 帮孙子!”何飞骂道。 “真那么疼啊!”表弟哭丧着脸问何飞。 “操!要不你来试试!正睡着呢,疼都疼醒了!”何飞呲牙咧嘴地叫道。 何飞看到,一瞬间,项磊的脸上也换成了异常痛苦的神色,好像,躺在病床上 的是他。——不过,要是躺在病床上的是他,他肯定不只这样,他准会疼掉眼泪, 何飞想。 何飞以为,麻药的劲儿早就应该过了,疼痛大概会越来越容易忍受,可不知道 为什么,疼痛好像一直在加剧,何飞一度想着,这疼痛应该无以复加了,可总在下 一刻,它又会加剧一点。何飞挥舞拳头朝病床边儿的墙上砸去,手背都砸出了血, 可大腿根部直到小腹的疼痛仍未转移到手背上去。 表弟怕何飞气急败坏的动作带动了身体,趴到沙袋上死命压住,同时惊叫着让 何飞别动,项磊也奔上前,拽住了何飞的小臂,何飞想用力挣开,可居然都挣不过 他。也难怪,手术前禁食12个小时,从早晨起床到现在,何飞滴水未尽。 何飞不再试图挣脱,项磊却仍然死死抓着他的手臂。 何飞狂躁的目光掠过项磊的脸,发现他的双眼里盈满泪水,看上去稍微一使力 就会溢出来。何飞心中一动,反握住了项磊的小臂,然后项磊的手有些松动,何飞 的手便沿着项磊的小臂向下游走,直到握住了项磊的手,项磊的手稍稍紧了两下, 一时间,何飞竟然忘了身上的疼痛。 何飞知道这一点也不夸张,疼痛是可以在某种情形下被忽略掉的。 何飞现在还记得病床上的小二展开的笑脸,他曾经以为那是小二强忍着病痛给 自己的慰藉,现在何飞知道了,当时的小二一定也像现在的自己一样,因为触到了 一份足以让自己前所未有地踏实下来的东西,一瞬间,无须刻意就能忽略掉身体上 的痛苦。 医生走进来问何飞感觉怎么样,何飞说难受,你们那个面罩再借我戴戴吧,我 想睡觉,可这样根本就睡不着。医生呵呵笑了几下对何飞说,小伙子年轻力壮的, 忍忍就过去了。然后交代项磊和表弟,千万不要给病人喝水,晚上留一个人照应一 下,有突发qing况找值班医生。说完就离开了病房。 还没等表弟开口呢,魏桐就已经对项磊说:“今晚我们两个一起留下来吧?” 项磊回说:“你回去吧,我自己留下,这样明天白天你过来以后,我还可以休息一 下。” 表弟临走时,把项磊叫出了病房。 “按说应该我这个弟弟留下来的,不过看上去,你留下来好像要比我管用。” 表弟说着时,嘿嘿一乐,“再说,看你们同学感情很深,跟我们兄弟之间也没什么 两样。” 项磊当然脸红了,红着脸讪讪笑了两下。 “这样,你记下我的手机号码吧,有什么情况,或者医院让交费的话,你就打 我电话,我马上过来。这两天周末,摊儿上估计会比较忙……” “行,没问题。”项磊说着,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记完电话,表弟拍了拍项磊的肩膀:“辛苦你了,兄弟!” “别这么见外!”项磊说。 然后,表弟把脑袋探进病房的门,对何飞说自己先走了,何飞苦笑着骂了一句 “滚吧”。表弟走到医院走廊尽头的时候,忽然又回过头来,朝病房门口的项磊笑 着挤了挤眼睛,说道:“嘿!想起来我是谁了吗?你看过我照片的!” “早就想起来了!”项磊回答。 然后表弟笑着朝项磊挥挥手,转身去了楼梯间。 麻药过了劲儿,伤口的疼痛不再持续递进,何飞这才来得及习惯身体上的不适, 慢慢睡了过去。不过睡得很不踏实,确切来说应该是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周身都 笼罩在闷热的空气中,后背贴在粘湿的病床上不能动弹,浑身上下说不出地难受。 半睡半醒间,何飞不住地嚷着“水水水”,项磊的声音飘渺地传了过来:“现 在不能喝水啊,再忍忍。”何飞大怒:“忍个屁!你来试试看!老子快渴死了!” 然后何飞感觉到自己的手被项磊颤抖地捉住,何飞一把甩开,带着哭腔继续喊着: “我渴!” 何飞听到项磊吸了吸鼻子,于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项磊的影子正手足无措地戳在病床前,何飞忽然想,如果他现在走掉,真不知 道自己该怎么办。 “你哭啦?”半晌,何飞柔声问他。 “很渴吗?”项磊蹲下来,哽咽着声音说。 “你摸摸看,嘴唇都裂开了。”何飞说着时便去找项磊的手。 “等一会儿。”项磊没等何飞找到他的手,就站起身来跑出了病房。 项磊找了棉签回来,在矿泉水瓶子里蘸了蘸,然后一点点往何飞的嘴唇上抹。 “再忍忍吧,你行的。”他说。 何飞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宠着的孩子一样,忍不住又说:“不光渴,我还 热。身上跟着了火似的,我觉得我就像爆米花锅里的玉米粒儿,就快要炸开了。” “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去买条毛巾帮你擦擦。” 何飞感觉项磊这一趟出去,走了很久。何飞一度担心他不耐烦了,跑了,不愿 意再来管自己了。何飞的身体开始急剧升温,心情也开始越发地狂躁不安。 何飞听到项磊推门进来的时候,马上问出了口:“怎么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不 打算回来了呢!”语气间,竟有一丝委屈。 “太晚了!附近的商店和超市都关门了,我打了一辆车四处去找,找了老半天, 总算是找到了。”项磊说。 “你丫也忒笨了点!你就不会问问医院里有没有?”何飞叫道。 “行行行,我笨,我笨。心静自然凉,你这样,越急越热。” 项磊说着,伸手解开了何飞的上衣扣子,然后在何飞的身体上细致地擦拭起来。 他应该多少有些难为情吧,身体离病床远远的,胳膊伸得长长的,动作显得有些笨 拙。 “真他妈的想翻个身,或是坐一会儿。”何飞说。 “还疼吗?” “当然疼了,不过都疼习惯了。” 擦完身体,总算不再那么燥热了,何飞清醒了不少,当项磊问他怎么还有个弟 弟时,何飞还开起了玩笑:“是我表弟。怎么?又被你小子给看上了?” “我早就看上了,只不过,一直以为他就是许梦虎呢。” 项磊说完,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马上就不好意思起来,抓起湿毛巾走出了病房。 一直不停输液,让何飞在凌晨时分来了尿意。 何飞推了推刚刚扒着床沿睡着的项磊,项磊马上一惊:“怎么了?” “我想尿尿。”何飞难为情地说。 “你是不是趁我睡着的时候,偷着喝水了?”项磊问。 “你丫就不会量一下,看看我够不够得着?”何飞愤愤地回道。 项磊回头看了看,嘿嘿笑了,然后找到病床下的夜壶,轻轻分开何飞的双腿, 把夜壶放在了何飞两腿间。 “自己能行吗?”项磊问。 “我试试。” 何飞若要抬头,必然要带动小腹发力,这样一来,伤口马上疼得他呲牙咧嘴。 何飞不抬头,就没法顾及到伤口,结果还是一样。 于是何飞不得不对项磊说:“你来帮我。” 项磊犹豫了一下,慢慢地解开何飞的裤子,然后又犹豫了一下,才把那个多事 的东西拿了出来。何飞看见项磊别过脸去,自己难得也害起了臊。 于是等了很久,那多事的东西一直严守关卡。 何飞想刻意分心。何飞默数着项磊一共打了六个哈欠,小拇指把碍事的* 皱褶 往下轻轻按了四下。 后来,他转过头来了,何飞觉得他就要说话了,何飞想,他大概会说“你丫是 不是耍我呢”,或者是“你丫快点行不行”,又或者是“你丫好好想想,是不是错 觉”。 可是他说:“别急……” 何飞紧紧闭上双眼,使着无用的力气,反而加剧了伤口的疼痛,心下不由急了, 额上开始冒汗。 他又说:“慢慢来……” 何飞舒展开眉头,幻想着自己站在自家的马桶前,终于—— 真他妈的不容易啊!还他妈先试探两下,然后才由缓到急。这过程,简直比减 少伤口的疼痛还要让人振奋。 项磊倒完夜壶回来,打着哈欠对何飞说:“大哥,幸亏你不是要拉。” “操!”何飞叫了一声。 第二天下午,张雯雯、石卓和杨琳来了。 何飞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项磊通知张雯雯的。一直到了晚上,石卓和杨琳要 走的时候,张雯雯还是执意不肯离开。何飞厚着脸皮,把前一晚项磊做的事一一讲 了,张雯雯脸一红,这才挽着杨琳走了。 何飞问项磊干嘛要将自己住院的事儿告诉张雯雯,项磊愣了一下,满脸不解, 他说人不是你女朋友吗,女朋友当然希望男朋友生病住院的时候自己能在他身边守 着了。何飞无言以对,心中却堆积了莫名的怨气,他把脑袋一偏,开始和另一边的 魏桐说笑。 第三天晚上,表弟换了项磊。何飞觉得项磊的眼神里流露着不想离开的神色, 嘴上却对表弟说:“终于可以暂时脱离苦海了。你做好三更半夜被人折腾的准备吧。” 看着项磊跟随魏桐走出病房的背影,何飞忽然发现,自己心里片刻间也充满了 浓浓的不舍。这是爱吗?——两个难熬的夜晚无数次醒来后的第一时间就知道,身 边的温度一定来自那个人。 何飞怔怔地望着天花板,汹涌澎湃地想:快让我好起来吧,快! 事实上,在医院的第二天晚上,何飞腿上压着的沙袋就被卸掉了,不用再像手 术当天那样一瓶接一瓶地输液,所以晚上也不用起夜了。 第三天晚上,表弟一觉睡到天明,未见何飞像项磊所说的那样半夜折腾人,便 说何飞根本就用不着耗上一个人整夜陪床,说什么也不愿意再陪何飞闻那些药水味 了。 项磊每天都来,可是他和魏桐两人总会和张雯雯还有石卓、杨琳他们一起来又 一起走,何飞也没好意思再开口留他。 在病床上百无聊赖躺了整整五天,家人还是从表弟那里知道了情况,这时的何 飞其实也坚持不下去了,于是出院回了家。 随便扯了几个谎,又亮出了新手机,老妈很快就把何飞欠表弟的钱全部还上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