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重意义的双重难忘 魏桐的男朋友每周交替在北京的单位和大连的项目组上班。11月初的时候,那 人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一居房,魏桐说,房租稍高于之前他们为了在一起每个月要 支付的酒店房费。这样,魏桐几乎搬出了学校宿舍,每天守在那个房子里,等待那 人的归期。 魏桐常常邀请何飞和项磊去他的小窝,他说他一个人实在无聊寂寞。何飞问他 :“那人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多,还是和他老婆在一起的时间多?”魏桐说,他男朋 友对妻子撒谎说项目组现在很忙,他每个月只有两天单休。 何飞想,就算这个人对女人真的毫无感觉,可当他将来面对自己孩子的时候, 难道不会觉得羞愧吗?何飞觉得挺悲哀的,也不知道自己觉得悲哀的人究竟是魏桐, 是他男朋友,还是他男朋友的妻子和他未出世的孩子。总之,这悲哀一定是人为的, 被人一手操办起来,然后某个人不知情地幸福,一群人误解成欣慰,另一群人无奈 地去见证。 何飞一直没有见过那个人。 何飞真想亲眼看看那张脸,看看他究竟快乐与否。 张雯雯开始常常耍些小脾气了。 可她发现这些小脾气在何飞面前,根本发挥不了它们应有的作用。比如她如果 愤然挂掉何飞的电话,何飞从来不会马上打过来,而让她实在忍不住要愤然挂掉何 飞电话的时候,好像越来越多,就像约好了一起吃饭他会忘记,时隔一个多月之后 再让他陪自己去逛街他会不给任何商量余地地拒绝。 何飞对张雯雯说别闹了,你以前从不这样。 张雯雯一想,确实有什么变了,可她确信,变了的不是自己。 张雯雯对何飞说:“怎么你和那个叫魏桐的,交往越来越多?” 何飞马上皱起眉头说:“你又要怀疑我是同性恋了?要不,我们分手吧。” 张雯雯无言以对。 小脾气越来越多,可每次都是自己,在没有得到任何抚慰的情况下主动妥协, ——是的,张雯雯觉得,自己从来不应该是这样的。 好像从来不曾发生过什么事一样,何飞打个电话说,今天去四食堂吃面吧,张 雯雯这边,也就只能当作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了。 张雯雯向杨琳诉苦,杨琳从来都只是聆听,未曾给过任何建议,哪怕一句劝解。 何飞自有何飞的苦恼。 当初在病床上,何飞一直在想,快点让我好起来吧,快!好像,好起来以后马 上有要紧的事要做一样,现在何飞好起来了,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项磊躺在自己的床铺上,枕头下面的硬面抄掉在了地板上,何飞捡起来递给他 的时候,他会笑笑说句“谢谢”。 何飞忘了买烟,问谁谁都没剩,然后项磊从他书包里掏出一盒中南海,扔了一 支给何飞,情不自禁,何飞也说了声“谢谢”,说完自己都惊讶了,便也朝项磊笑 笑。 “你也攒上瘾了?都开始自己买了?”何飞问他。 “抽的少。都是给刘冲那小子害的。”他抿嘴一笑回道。 有时候打升级,何飞无意识地就坐到项磊对面去了,然后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 一路稳操胜券,过程里,他们常常会不知不觉地相视而笑,像是很近,又像是很远。 这种感觉一度让何飞无所适从,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欣慰,还是失望。 何飞偶尔会接到魏桐的电话,他说晚饭来这边吃吧,项磊也在,我们俩刚买了 菜回来。何飞马上说好,然后打了电话给张雯雯,让她自己去吃晚饭。 还没等张雯雯耍出小脾气呢,何飞就已经匆忙挂了电话。 这天,是2003年12月20日。 在魏桐那里吃过晚饭,何飞和项磊决定留宿。 魏桐家里有一张超大双人床,他们租来了《魔戒》三部曲一共九张光碟,打算 在那张大床上半躺成一排,仔细地重温一遍。为此,晚饭后还特意花了半个小时的 时间挪动家具,把电视柜挪到了床尾的正对面。 第三张光碟快要结束的时候,项磊接了一个电话,魏桐知道他打完电话后一定 会退回到刚才错过的画面,于是干脆暂停了播放。 何飞看到项磊在接通电话之前就已经锁起了眉头,然后,房间里一下子很安静, 项磊躺在中间,两边的何飞和魏桐,都能清楚地听到听筒里传来的声音。 那个声音很嗲。魏桐对项磊做出了“小周”的口型,项磊点了点头。何飞听魏 桐提到过这个名字,也就是在酒吧里看上项磊的那个人。 对方问:“在哪呢?” 项磊回答:“在魏桐这儿看电影呢!有事吗?” 对方吸了吸鼻子,又问:“你能出来一下吗?” 项磊马上说:“现在?都这么晚了。” 对方沉默良久,忽然带着哭腔说:“我和他彻底掰了……” 项磊想了想,回道:“你没事儿吧?” 这么一问,电话那头儿马上啜泣起来,项磊一时间手足无措,朝魏桐看了又看, 好像遇到了天大的麻烦,希望魏桐可以帮自己一把。 “你出来陪我会儿,行吗?就一会儿。”对方一边抽泣,一边近乎哀求地说。 “可现在都这么晚了……” “你打辆车过来吧,我在这边等着,我付车费……” “不是这个问题……都这么晚了,你还是尽快回家吧!” “可我不想回家,我想见你,哪怕就几分钟也行。”对方锲而不舍。 项磊不知道说什么,索性沉默下来。 “你是不是怕我以后会缠着你?你真这么狠心?连问问我在哪都不问?”对方 再次抽泣起来。 “你在哪呢?”项磊老老实实问出了口。 “我在清河呢,离刚建好的五环不远,过了五环有一条河,我就在河边。你上 了车把电话给司机,我跟他说怎么走。” “啊?那么远?你在河边干什么呢?”项磊几乎叫了起来。 “不干什么……都这么冷了,河里怎么还没结冰呢……” 项磊一脸惊慌地看了看魏桐,马上对着电话说:“那你等会儿,我这就来,然 后送你回家,好吧?” “好,我等你。” 然后项磊一边对魏桐说“他不会干傻事儿吧”,一边开始下床。魏桐翻出自己 的一件湛蓝色羽绒服让项磊套上,项磊一边拉着拉链,一边急匆匆地往门口走。项 磊打开门后,先是回头看了看一脸失望的何飞,然后又看着魏桐说:“一会儿我肯 定回来。” 三个人都知道,这话显然是对何飞讲的。 接下来的碟片看得很没劲,何飞和魏桐隔一会儿就会打开各自的手机看看时间, 一个小时过去了,项磊还是没有回来,连个电话也没有。何飞忍不住拨了项磊的电 话,一连三次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又过了半个小时,魏桐拨了一次,项磊的电话开始无法接通。然后两个人开始 交替拨号,连续十多分钟,仍然无法接通。 “操!搞什么呢?清河那边我去过,一个朋友的地下室,是没信号。”何飞把 电话甩到一边,烦躁地说。 何飞总是不由地幻想,他们正在某个地下室里,发生着一些贴身接触。 “不会是在地下室,小周家很有钱,他原来的朋友在那边住的也是楼房。”魏 桐说。 “那,要不我们去找找他们?” “电话都打不通,去哪里找呢?项磊说好送他回家的……” “那就再等等。” 第五盘光碟自顾自地播放完了,何飞和魏桐谁也没有去换第六张。 凌晨一点半,何飞和魏桐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两人几乎同时喊道:“你终 于回来了。”可是项磊没有回应,他径直钻进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在狭窄的门厅 走道里坐了下去,一直没有回卧室。魏桐在卧室里问他小周怎样了,他也一直没有 回话。 魏桐忍不住下床走出卧室,当他走到门厅走道里的时候,忽然惊叫出声:“啊! 项磊!出什么事了?” 何飞风一样地跳下了床。 他本来有些别扭的情绪,在看到眼前的项磊之后,瞬间消散。 出门时还干干净净的项磊,现在脸上紫一片青一片,他的眼角裂开一道血口, 眼睛里布满血丝,他的鼻子肿得不成样子,下巴上还有暗红的淤血。那件湛蓝色的 羽绒服上满是血迹,那么剔透的一身蓝,胸前袖口都染上了大片大片的猩红。 当他意识到自己被何飞和魏桐发现之后,眼里的泪水马上决了堤。 他不再像往常那样注意自己的举手投足,他抖动着肩膀,不时地扬起胳膊,直 接用沾了血的袖口抹着眼泪。 “怎么了?”何飞用颤抖的声音问他。 “他们打我……照死里打我。” “谁?” “小周哥哥的朋友。” “为什么打人?” “因为我是一个同性恋。” 项磊说完,埋下头去,痛哭失声。 项磊在那条小河边找到小周的时候,小周正抱着肩膀瑟瑟发抖。项磊说,都冻 成这样了,何苦自虐呢。小周哭丧着脸说,很冷,你快来抱抱我吧。说完,不顾项 磊的难为情,一下就抱住了项磊。 项磊说我送你回家吧,小周不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箍紧了项磊的身体。 寒冬,冷夜,暗路,沉默。 几分钟后,项磊想推开他,却发现他又开始抽泣了。项磊马上就心软了,本来 要去推开他的那只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 然后,小周放开了项磊,抹了抹眼睛说:“陪我走一会儿吧,十分钟后,你送 我回家。”项磊点点头。 小周对项磊说:“我知道你对我没感觉,不然跟那* 分手也就分手了,我应该 解脱才对……不过你放心,我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 那条小路连个路灯也没有,对比远处灯火通明的干道,这里显得更加漆黑了些。 他们并肩走在那条漆黑的河边小路,小周讲述着他遭遇的决裂,项磊偶尔安慰几句。 迎面驶来的一辆轿车打出一束刺眼的车灯,两个人本能地伸手遮住眼睛。 那辆车驶过以后,小周下意识地回头张望了一眼,然后一脸紧张地加快了脚步。 项磊不明所以,紧紧跟在小周身后,往灯火通明的大路走去。 那辆车掉头回来,在他们身边熄了火,两个30岁上下的人打开车门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问小周:“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家?” “出来走走。”小周有些慌乱地回答说。 “这人谁啊?”另一个人指着项磊问小周。 “同学。”小周的声音有些怯弱。 “同学?”怪异的腔调反问道,“还没改是吗?忘了你哥是怎么跟你说的了?” “他真是我同学。”小周强调一句。 “同学怎么半夜三更在这里逛?” 小周马上语塞。 “他叫什么名字?”那人又指着项磊问小周。 “项磊!”小周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身份证拿出来看看。”已经走到跟前的那个人对项磊说。 项磊没有多想,拿出了身份证。那人看了一眼,有些粗鲁地扔了回来。 “我这弟弟叫什么名字?”那人盯着项磊问。 “小周啊。”项磊说。 “有姓‘小’的吗?全名叫什么?”另一个追问。 项磊没说话,——小周根本就没有说过自己的全名。 “说不上来了?”项磊面前那个人冷笑着说完,又转而盯着小周,“你这同学 怎么连你的全名都不知道呢?” “不知道!”小周已经气急败坏。 “你哥要是知道你还没改,想到什么后果了吗?”小周面前那个人问小周。 “随便!”小周说。 “你先上车!等会儿送你回家。” “不用你们送,我朋友说好了,这就送我回去的!”小周喊道。 那人瞪着小周,暴喝一声:“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叫你哥过来?” “赶紧上来吧你!”车上有人说。 项磊这才发现,车上还有两人,在他们脸上,好像挂着窃笑。 小周没有上车,站在原地赌气,一声不吭。 车外的两个人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盘问项磊,哪里人?干什么的?哪个学校的? 怎么和小周认识的?项磊老老实实地一一作答。他们又问,你们俩三更半夜来这里 做什么呢?项磊说小周不开心,找自己过来聊聊天。 一个人歪着脑袋问小周:“怎么办吧?现在带你们回去找你哥,还是怎么的?” “我说了!随你们的便!”小周大声说。 这时,另一个人一记重拳打在了项磊脸上,项磊防不胜防,没有护到,对方一 边骂着脏话,一边又朝项磊裆部狠狠踢来一脚,项磊下意识一躲,那一脚落在了左 大腿上。 “你有病啊!我们俩真没什么!人家刚还打算,这就送我回家去呢!”小周哭 喊着上前,被身边那个人一把拦住。 “我可不管那么多!你哥说了,见了这种人就要打!”说着时,车上两人已经 下了车,连拉带拖把小周拽上了车。 那个拦着小周的人腾出了空,也窜上来动起了手,两个人你一拳我一脚地,不 停往项磊身上招呼,项磊不敢还手,只是寄希望于这个过程尽快结束。 项磊为了闪躲而东倒西歪,一个人吼道:“妈的,还敢躲!”然后一脚踢到项 磊的眼角。眼睛酸酸的,眼泪不听使唤流了一脸。另一个人也吼:“妈的,还有脸 哭!”然后一拳扣到项磊的鼻梁上,腥腥的味道冲进了嘴巴里,项磊拿手臂一抹, 满袖鲜血。 项磊听到小周一边哭一边骂个不停,他说你们这些混蛋,我哥让你们去吃屎你 们也去吗?他是我的朋友,我连个朋友也不能有吗?你们一个个都是畜生,不是人! 小周骂得越凶,招呼在项磊身上的拳脚就越是愤怒。 项磊好像能领会到他们的愤怒,却还是有些自私地暗自渴望,渴望他们愤怒的 同时也会有心怜悯自己身上的痛楚。项磊不敢奢望他们可以体会到自己的内心,因 为项磊知道,在他们眼里自己根本就不是无辜的,他们之所以愤怒,因为自己是一 个同性恋。 他们累了。他们停下来。他们一左一右围着项磊。 其中一个人气喘吁吁的问项磊:“你说怎么办吧?” “要不,要不……”项磊蹲在河边的围墙脚流着眼泪,“要不你们把我交到派 出所去吧……”话音刚落,又迎来了骂不绝口的脏话,和招架不及的拳脚。 他们又累了,停下来。 他们也学着项磊的样子,蹲下来,一左一右围着正拿袖口去抹脸上血迹的项磊, 继续问道:“说!怎么办?要么你从身上选样东西留下来,然后我们哥俩带你到河 里游个泳,要么,你跟我们一起去见见小周他哥。”另一个接茬说:“你他妈的一 定不知道他哥是谁!要是让他见着你,你他妈的就别想见着明儿的太阳了。” 项磊感觉到鼻孔里还在出血,正忙着捏住鼻子。 “妈的,说话!”他们相继喝道。 有什么值得留下的呢?项磊把上下里外的口袋翻了个遍,然后把钱包和手机掏 出来放在了面前的草地上。抬头,他看到面前那个人欢快地笑了:“* !说的是你 身体上的某一部分,不是你口袋里的东西!”说完,他将项磊拉起身来,捡起项磊 的钱包和手机,塞进了项磊的上衣口袋,然后还在口袋上拍了两下。 真的吗?项磊想。 香港电影里杜撰的那些事,在北京会有可能真的发生吗? 无论如何,项磊都不愿意亲自来验证这种事。 项磊从来不曾想过,自己的末日会选择这种方式到来,一点也不光彩,一点也 不隆重。幻想过的那些轰轰烈烈尚未一一光临,所有的梦想,在这始料未及的情形 下,拙劣得如同堆在地摊儿上的盗版光盘。 “我和小周,真的只是好朋友……”项磊绝望地说。 “妈的!看你那副贱样!”那个还回项磊钱包和手机的人退后两步,一脚踹在 项磊的肚子上。项磊捂着肚子再次蹲下去的时候,手机响了。 手机响了三次,项磊才伸手去拿。当项磊看到那是何飞的来电时,眼泪再一次 夺眶而出,他还没有来得及去接听,铃声就已经结束了,同时,也被面前的那个人 一把夺了去,抬手扔进了河里。 李增留给项磊的诺基亚3310。 项磊想到了李增,然后又想到裴勇。一个对他们来说应该足够重要的人,在面 前这两个陌生人的眼里,其实如同草芥。 “爷爷我都累了!走!带你丫下河游个泳去!”说着时,两个人已经分别钳住 项磊的胳膊往河边拖去,项磊拼死挣扎,惹得其中一个气急败坏。 “妈的!就地解决!”那个人气急败坏的人放开了手,快步朝那辆车走去,项 磊听到安静了好一会儿的小周大声骂着,“操你大爷!” “回来!你回来!”另一个人喝住气急败坏。 一辆车经过。那个人走回来,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围在项磊两边。 项磊很想呼救,却最终也没有喊出口。项磊总是指责这个时代这些都市里的人 情淡薄,而事实上,他也终于没敢去相信路人。 那辆车开过之后,拳脚再次疾风骤雨般袭来。 他们真的累了,他们喘着粗气蹲了下来,他们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高声辱骂。 他们每个人离项磊一米远,他们累了,他们的反应和起身动作,一定会因此而 迟缓下来。项磊暗暗打算,要酝酿一种来不及反应的速度,站起身来,逃跑。虽然 又怕自己没跑多远就被抓回来,必然遭遇升级的暴力,可是这样下去,显然更不是 办法。 项磊就这样犹豫了足足5 分钟,同时也酝酿了足足5 分钟,5 分钟之后,他迅 速起身,并拿出了百米冲刺的劲儿,颤抖着双腿跑了起来。 项磊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狂躁的骂声,和汽车发动的声音。 项磊闭上眼睛,耳边响起了呼呼的风声。 200 米,100 米,50米…… 灿烂的灯光,宽阔的马路,一辆又一辆疾驶而过的出租车,竟似天堂。 项磊没有停,项磊依旧在跑。 一个宫殿一样的酒店门口,等候着四、五辆出租车,几个人在喷泉花坛边抽烟。 项磊跑上前去,用颤抖的声音问他们,走吗? 没人应他。 他挨个儿去敲那些出租车的车门,抽烟的人群中有人告诉他:司机都不在。 项磊掏出钱包,告诉他们自己有钱打车,可没有人再去理会他。 项磊失望地跑开了。 一个路口,没有灯光,项磊拦下一辆出租车,开了车门上去。 司机看到他的样子,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项磊告诉他:没事儿,快开车吧! 项磊说,看到我这个样子,他们都不理我。 司机说,我是没看见,我要是看见了,也不敢停车。因为,不了解情况。 司机问项磊,要不要去医院,项磊说不用了,只说了魏桐家的地址。 下车时,项磊给司机车费,司机推让了几下。 司机接过钱的时候告诫项磊,以后可别轻易去惹那些地痞了。 跑了那么久,项磊一点也没感觉到累。 下了车,他抬头看了一眼六楼的灯光,一步两个台阶地爬了上去。 当他打开那扇有灯光从缝隙间溢出来的门时,火辣辣的面颊上第一时间汹涌失 控。 “怎么了?”何飞用颤抖的声音问项磊。 “他们打我……照死里打我。”项磊话一出口,声音便已哽咽。 “谁?” “小周哥哥的朋友。” “为什么打人?”何飞的眼睛里着了火。 “因为我是一个同性恋。” 项磊说完,埋下头去,痛哭失声。 没等项磊哭完,何飞已经将他拉起了身。项磊只顾呜呜地哭,直到何飞拽着他 下到一楼,都没来得及问问何飞,这是去哪,做什么。 何飞朝着不远处停着的一辆出租车招了招手,然后对身后跟来的魏桐说:“你 回去吧,自己先睡,我们回不回来都会打电话给你。” “你们去哪……”魏桐不解。 “找那帮孙子去!我不管他们是什么人,有多少人,大不了拼命!操!我倒要 看看这帮孙子敢不敢拼!”何飞说。 “项磊都回来了,他们不应该还在那里啊!” “去看了才知道!” 出租车掉头了,项磊努力忍住眼泪,站在那里犹豫无措。他说算了何飞,他们 或许是一个地下帮派。何飞气急败坏地说项磊你电影看多了,别高估了现实生活中 这帮孙子的能耐,你越软弱可欺他们越嚣张,你跟他们拼命,他们没准儿能尿一裤 子! 何飞让项磊打电话给小周,项磊说手机被他们扔河里了,何飞愤愤地骂了一句, 转而去问魏桐有没有小周的电话,魏桐摇了摇头。 车来了,何飞拉着项磊上了车。他按下车窗对魏桐说你先回去,等我们电话, 然后对司机说:五环外,清河。 那些人怎么可能还在原地呢? 一路上,项磊断断续续讲了刚才的经过,司机听不明白“你们这些人”到底是 指什么人,不时插话问项磊“到底是为什么啊”,要么就附和着何飞一起骂上几句。 出租车沿着那条漆黑的小路走了一遍,一路空无一人。 经过那处矮墙,项磊指道:就在这里。 何飞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然后转头看了看身边的项磊。项磊的眼睛里已 经蓄满泪水,何飞情不自禁伸出胳膊,揽住了他的肩膀。项磊的肩膀被何飞一晃, 眼里的泪水经不住震颤,顷刻间就滚落了下来。 好像这一遭,只为在项磊对这个地点的记忆中,加进去何飞的影子。 师傅问接下来去哪,何飞想了想,说出了紫轩宾馆的地址。对项磊说了很多次 去那里住,这一次,再也不会只是说说而已了。 项磊远远坐在大厅的角落里等着,何飞一边打电话给魏桐,一边在柜台前开房 间。 一进房间,何飞关了房门后马上扯住项磊,结结实实地抱在了胸口。 “项磊,别他妈的找了!我来做你男朋友!我可以……”何飞冲着项磊的脖子 说出这句话来,他的声音被项磊身上的羽绒服领子挡着,含含混混地传到了项磊的 耳朵里。 项磊没有说话,他的肩膀在何飞的臂弯下,开始剧烈地抖动,何飞的耳后,随 之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呜咽。 “你总跟魏桐强调说我不是,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你怎么知道?我他妈的是! 我肯定是!我对你这心思要不是喜欢,我就不是人!”何飞继续说。 项磊呜呜啦啦说了几个字,何飞没听清。 “嗯?什么?” “我怕害了你……”项磊吸了吸鼻子说。 “笨蛋!记住!我不是变成这样的,知道吗?谁也改变不了我。我可能本来就 是这样的,只不过现在才算看清了。你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你说你是变成这样的, 还是慢慢发现自己其实一直都是这样的?不想我这样,除非咱俩根本就没有认识过。” “其实我不怕当替身……” 何飞听到这句话,鼻子一酸,差点落下几滴眼泪来。 如果项磊愿意相信,何飞想对他说:“你不是替身。” 何飞要帮项磊洗澡,项磊扭捏半天,还是被何飞强行剥去了衣服。脱上衣时, 项磊被何飞碰到了伤口,忍不住叫出声来。何飞看到项磊胸口和小腹上的青紫,不 禁又骂了几句。只剩下一条* 的时候,项磊死死抓住何飞的手,说什么也不肯脱, 何飞苦笑了一下,然后去脱自己的衣服,想了想也剩了条* ,然后拉着项磊去卫生 间。 何飞站在莲蓬头下,用热水湿了毛巾,然后在项磊身上一点点地擦起来。有伤 的地方,何飞不敢下力,只是用热毛巾敷上一敷。 项磊一边看着忙活不停的何飞,一边咬着嘴唇,何飞对他笑笑,他却忽然流出 了眼泪。何飞心里像被刺了一下,他动情地走上前去,湿漉漉地拥住了项磊,贴紧 胸膛的一瞬间,何飞居然也掉下了眼泪。 他们把各自的眼泪滴在了对方* 的背上,什么也没有说,只任那个忘情的拥抱 就这样持续了下去。莲蓬头的水哗哗淌着,一旦闭上眼睛,好像全部的自己,就只 剩下了听觉和触觉,整个世界也只剩下水声、自己、和自己怀抱里的那个人了。 擦洗完,何飞围着浴巾把湿透的* 晾在窗户边的椅子上,项磊却穿着半湿的* 直接爬上了床。何飞知道说不动他,索性随他了。 并肩躺在床上,何飞习惯性地把胳膊放在了项磊脖子下面。 “从今天开始,不准再找别人!如果被我发现,项磊,我会杀了你!” “要不要……等你觉得我不像现在这么可怜的时候……再做决定?” “傻吧你?”何飞晃了晃胳膊,“我是像你那么富有同情心的人吗?” “我害怕……太虚幻。没有才不用担心有一天失去……” “这样,我们也像魏桐他们一样出来住好了,——明天我就去找房子。还有, 一周内,我会找张雯雯说清楚。如果有一天我说话没算数,你也可以杀了我。”何 飞转过身体面对项磊,不无认真地说。 “你不喜欢张雯雯?” “喜欢。可一年多都没想过要去碰她,很奇怪这是怎样一种喜欢,以前和女生 交往从不这样。太上心了怕害了她?现在想想,还好一直没害她……” “你不会直接跟她说,是为了我吧?” “直说不直说又有什么分别?以前她就怀疑过。” “啊?” “你不想她知道得太具体,我可以不说。可她要是问起来,我也不想撒谎。” “你看吧。” 何飞看到项磊闭上了眼睛。何飞在想他也许还是觉得,这一刻太不真实了。 随后何飞暗自思考着自己对张雯雯到底是怎样一种喜欢。尽管自己一直没有想 过要去zhan有她,可如果现在躺在身边的是她,何飞确信一定会发生什么,因此, 那当然是一种喜欢。可这样一种喜欢,显得平庸至极,好像只剩下了生理yu望的支 点。只不过一年多的时间里,这yu望被何飞满年满月的心事消磨殆尽了,所以一直 没被提成日程。 至于何飞的那些心事,自然全部都是关于项磊的。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