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咫尺和咫尺天涯 2009年11月20日,周五,晚,六点半,北京,北三环东路。 何飞开车下班的路上,手机接到一个国际来电,刚接起电话,就听到了对方鬼 叫的声音:“我靠!通了!”然后便是一通狂笑。 笑够了,对方傻呵呵地问道:“没打错吧我?你是何飞吧?猜猜老子是谁?” 还用猜吗?除了已经蒸发个世纪的刘冲,还能有谁打来这通越洋电话? “我以为你他妈的死了呢!还知道联系呢?08年没回来看看?”何飞这会儿已 经下了拥堵的三环,右拐上了樱花园西街,把车停在了路边。 “回了,怎么也联系不到你们。”刘冲说。 “省省吧!我每回换号,都会把新号码登在同学录上,我不信你丫都不知道去 同学录上看看。”何飞说。 “08年春节前去看过几次,没什么人去啊!我看到你丫留的号码了,妈的!永 远都是关机!我以为你们都上校内,倒是经常去看,没再去过同学录。” “懒得去注册什么校内,好像都是小朋友扎堆儿的地儿。是没什么人上同学录, 我看也就我,毕业后去过几回。你丫这回怎么想到又去看看了?” “我没去同学录,你号码是我刚才问项磊要的。”刘冲脱口而出。 “谁?”何飞以为自己听错了,或是刘冲口误。 “啊……完了!” “你怎么联系到他的?”何飞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那什么,你们俩现在……不搞那个了啊?” “我问你丫怎么联系到他的?” “你记不记得我们楼层机电学院那个退学的哥们儿?我居然在一个北美华人论 坛的派对上碰上他了,他说他和项磊一直有联系,去年回北京时还见了一面。” “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晚上在MSN 上聊的,他把项磊的电话给我之后,我就打了一个多小时 的电话给项磊,挂了项磊电话,这就给你打过来了。我这儿天都快亮了……” “我是问那人和项磊见面,是什么时候的事?” “没问清,应该是去年年底吧。” “你把项磊的号码告诉我。”何飞这就打开了工作用的手机,准备记号码。 “你们俩……真没联系啊?” “别你妈废话了,赶紧告诉我!” “项磊不让我说啊。” “你不说我马上翻脸!” “操!我他妈的别一不小心当了罪人啊!” “绝对不可能,最起码在我这儿你当不了。刘冲,我感谢你十八辈儿祖宗!” 何飞记号码的手指禁不住有些颤抖。 不会突然没了讯号,再打回去提示说“暂时无法接通”吧? 不会是刘冲这家伙的一次恶搞吧? 何飞说自己正在开车,有时间再打回去,这就挂了刘冲的电话。 何飞用工作手机给项磊发了一条短信过去:项磊吧?你好,我是张雯雯,我有 点事儿要找何飞,请问,能把他的手机号码给我吗? 很快收到回复:你又换号了?他还是这个号码,应该没变。老样子,就说你是 从同学录里看到的啊,拜托了! 回复里的一串数字,正是何飞现在用的手机号码。 何飞不自觉地苦笑了一下,随手又摁了几个字过去:为什么? 何飞仰面躺在驾驶座上,等着项磊的回复。 这个回复,等得相当漫长,一如等待和他的重逢般漫长。 何飞一时不敢打电话过去,真有点怕,怕听筒里传来的,根本就不是项磊的声 音。 他回复了,他说:你知道的,我身不由己。 何飞一时间觉得恼火,当即拨了电话过去。 手机里的号码归属地查询软件提示,居然还是北京的号码!好极了!原来一直 不曾天涯海角,原来他动动手指就能联系上,原来相距咫尺,他都不愿意选择相见! “怎么了?不是这个号码吗?”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果真……是他。 何飞酝酿好了的歇斯底里,从听到他的声音这个瞬间开始,支离破碎。 “为什么?什么身不由己?”何飞的声音里,充满浓重的倦意。 他显然缓不过神儿来了,他再也说不出半句托辞来。 良久,他试探地说:“刘冲联系你了吧?我就预感,这家伙到底还是会……” “我他妈的问你呢!为什么躲着我?什么狗屁身不由己?”何飞找回了他的歇 斯底里,不想,还有委屈,气结,随之,鼻腔里突然酸酸地,不能抵挡,有眼泪暗 涌。 “别这样。”他低声说。 “那要怎样呢?”何飞还是忍不住掉了两滴眼泪,然后扬起手背,胡乱抹去。 “这是你的新号码?”他问。 “重要吗?我就算换一百回,你也能轻易找到我。你找过吗?”说到这里,何 飞又掉了眼泪,这一次,抹之不及。 “有机会……见面说吧。” “你愿意见面了?你在哪?我现在过来!” “我在外地出差呢,后天回北京。” “在哪里出差,我开着车呢!” “不行,这么晚了。我在杭州呢!” “我去订机票!” “不行!你疯了吗?你来了我也没时间见你。” “我他妈不管!我他妈的一刻都不能等!我他妈现在就要见!” 何飞空闲着的右手,狠狠击打方向盘。 “别这样。我保证一回北京就来找你,可你如果现在过来,我保证不会见你。” “行!你他妈的敢玩儿我,老子也跟你保证,到时候我杀人的心都有了!” 何飞不想听他说出挂断前的客套话,直接收了线,随手把手机扔到了副驾驶座 上。 何飞还是去查了机票信息,没票,这才作罢。 这座城市太大了,大得让人恼火!就是因为这个,何飞和项磊才一直没能在同 一座城市的街道上巧遇。何飞恨透了项磊的狠心,何飞想,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根 本不像自己所感觉到的那样对自己着迷,可笑的是,何飞还自以为曾经伤害他太深。 何飞真想订一张21号飞往杭州的机票,真想。 22号,何飞坚持要到机场接项磊,项磊说当日要很晚才能到北京,不方便见他, 想约在第二天何飞下班后见面,何飞没有争下去。 可晚上九点,项磊下了飞机,刚开手机就接到了何飞的电话,何飞说,他在机 场。 透过车窗,何飞看到了东张西望的项磊,丫的壮了,发型和装束也变了。 何飞下意识地想了想,上一次看到他的具体时间,2005年7 月2 日清晨。四年 多的时间,就这么晃过去了。 何飞鸣了一声长笛,他循声朝这边望了望,然后迈着稍稍迟疑的步伐走了过来。 他把背包扔在后座,然后有些拘谨地坐到副驾驶座上,又生疏地看了何飞一眼。 他好像很用心地挤出了一个艰涩的笑容。 也未可知,因为何飞自始至终都没有转过头去。 何飞快速打着方向,挪出车位后猛踩油门冲了出去。项磊好像被他吓到了。 直到上了高速,才有人说话。 项磊问何飞:“什么时候买的车?” 何飞淡淡地说:“单位销售部门配的。” 之后,一路无话。 何飞没什么,何飞觉得这沉默理所当然,每当理应千言万语的时候,人人都会 如此。可项磊一定不自在极了,何飞想,他一定在手足无措。很好!四年了,何飞 觉得他总应该手足无措一回,给自己看看。 路过学校东门,穿过那条和四年半之前一样热闹的斜街,左拐,经过菜市场门 口,再左拐。先前的路被拓宽了,路边摊儿没了,那栋六层板楼,现在紧邻宽阔的 马路。 何飞停了车,打开右侧车窗,越过项磊,将胳膊肘撑在车窗上,扬起脖子朝六 楼望了几眼,然后又示意项磊也看看。 何飞点上一支烟,递给项磊,自己又点上一支,仍旧没有说话,而是打开车载 CD,放出了很大声的音乐。GrooveCoverage的《FarAwayFromHome 》,好像,这歌 名多少有些应景。懒得去管,何飞兀自踩下油门。 车子在紫轩宾馆门口停了下来,何飞卸了安全带,这就要下车。 “何飞!”项磊叫住他,“我真不方便,我得回去。” 何飞手扶车门,一脚踏出车外,一脚还在车里,问他:“回哪儿?” “回家……”项磊垂下头去,低声回答,“何飞,我现在不是一个人。” 何飞定睛看着项磊,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胸口,像是* 上了一把尖刀。 “晚会儿没什么大问题吧?一会儿我开车送你。” “不用了。我坐一号线。” “你看着办吧。十分钟,我只要十分钟。要不也别找什么别人看不见的地儿了, 车里伸展不开,你现在下车,就地给我抱十分钟,也成。”何飞说。 项磊没回话,何飞下了车,项磊也没再拦他。 五分钟后,何飞打来电话,只报了一下房间号,就给挂断了。 项磊推开虚掩的门,一走进去,就被何飞迎面抱住。 这一刻,对何飞来说,就像越野长跑训练之后,喘着粗气倒在绿草地上,就像 打了一天的球之后,站在水房里浇了几盆凉水,就像熬了两天两夜赶完策划书之后, 把自己扔进了沙发里。 项磊央求地喊着何飞的名字,希望自己被放开。何飞没松手,而是把食指竖在 嘴唇上,贴在项磊的侧脸轻声耳语着:嘘……嘘,嘘—— 项磊的身体忽然就这么软下来了,他将手臂交缠在何飞背上,用力收紧,紧跟 着就哭出声来。 何飞本以为他会奋力挣脱,自己会强力逼迫,他会翻脸,自己会委屈,何飞本 以为他会决绝到底,自己会没出息地对着他痛哭流涕。 项磊一哭,何飞忽然意识到,原来他比自己委屈。 他比自己委屈,自己也就没脸去表达自己的委屈了;他比自己委屈,自己正好 可以责无旁贷地重新被他需要。 何飞感觉到项磊的身体一直在下坠,何飞必须要抱他更紧,才能防止他因为无 力而瞬间堆坐到地板上。 何飞就这么抱着他,过去的四年里,每每幻想到这样的一刻,何飞都觉得奢侈, 原来真有这么一天,可以纵情挥霍。 何飞就这么抱着他,下巴放在他的肩膀,嘴唇在他的头发上轻吻。 他哭得越厉害,何飞心里就越欢喜,就越没有办法一如六年前那个冬天,同在 彼时此地的情景一样,和他一同哭泣。 何飞轻拍着他的背,抱着他缓缓地左右摇摆。 他像个孩子一样,止住哭泣后,像是要带着浓浓的倦意睡去。何飞将他抱离地 面,轻轻放在床上,然后在他身边侧躺下来,一只胳膊伸在他的脖子下面,另一只 胳膊轻轻搭在他的腰腹。 然后何飞忍不住凑到他的面前,试探着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他睁开眼睛,无 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刚才被何飞吻过的地方。何飞俯下身去,继续,深吻。 如果不是被项磊打断,何飞不知道这一吻要持续到何时,才算得上四年半的弥 补。 项磊别过脸去。 何飞的眼睛问项磊怎么了,项磊的眼睛没有回答。 何飞把自己的脸贴在项磊胸口,幽幽地问他:“你真不知道我一直都在找你?” “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你们……感情这么好?在一起多久了?” “三年半。” 何飞哼笑一声:“统共分开不到四年半,你丫还真够麻溜的。” “有机会,介绍给你认识一下。” 何飞气道:“没那必要!” “你比我大几个月,应该叫她弟妹……” 何飞听到这话,飞快地扬起头来,一脸难以置信地盯住项磊。 项磊面不改色,一脸幸福地继续说着:“小家伙儿快两岁了,特机灵,打小就 不认生,谁见了,都想认干儿子……” 何飞噌地一下坐起身来。他不相信!打死也不信!他不相信项磊会选择和一个 女人结婚,而且那么早,而且可以这么一脸幸福地对自己说出来! “你结婚?……什么时候的事儿?” “06年,五一。” 何飞再次哼笑一声,随着这口短促的呼吸,胸膛里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你不觉得,太早了吗?” “那之前,我还真没想过要走这一步。”项磊缓缓地说,“毕业后第一年,一 直昏昏沉沉的,好像每天都被人绑着一样,跟谁都没什么话想说,做什么也都不过 脑子。她也是志愿者,报到时候认识的,工作地方不远,经常见面。我知道她对我 有那意思,不过谁也没说破。让我想不到的是,06年春节回家,她居然偷偷跟踪了 我,然后就在我家里住下了。我爸妈很喜欢她,还怂恿我提前走,送她回老家也过 个年,这样,双方老人都见过了,然后他们就张罗了婚事。她当我一直默认,我也 就没好意思拒绝……” “没好意思?我操!”何飞惊叫出声。 “你也别发脾气,那一年,我不是我,再说,毕业前我就有这想法了,哪天我 们要是分开了,我干脆结婚生孩子去得了。后来冷不丁回过神儿来,什么都晚了。” 何飞仰面倒在床上,放肆着脸上的失魂落魄。 “要是个男的,我还有心争取争取,是个女的,我哪还好意思跟人抢?而且连 小项磊都有了,长大了不拿刀砍我才怪。” “他父亲是长春一个区委的领导,一直希望我们俩期满后回长春考公务员,他 答应女儿报西部志愿者,也是出于这么个目的。不过,结婚前我就说了,结婚以后 必须在北京安家,媳妇儿一直问我为什么,我就说我爱慕虚荣,喜欢混大城市,而 且08年要举办奥运会了,北京肯定发展更好,机会更多。还有,我如果跟她去了长 春,按我们老家的说法,就是男的倒插门嫁走了,我爸妈心里肯定不好受……” “不错、不错。你这也算栖高枝了。”何飞说。 “哈——”项磊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我该回家了,媳妇儿知道我今天回来。” 项磊坐起身来,何飞马上从他身后将他紧紧抱住。 项磊一边去扳何飞的手,一边说“太晚了得马上回去”,何飞不说话,只是用 尽全力将他抱得更紧。项磊忍不住大声说:“何飞!别他妈的耍赖了!现在已经晚 了,我老婆孩子都有了!他们在家里等我呢!” 何飞听得恼火,一把将他搡到床上,喊道:“异性恋对老婆都没你这么忠贞!” 项磊沉默地下床,穿鞋子。 何飞不能看着他就这么走掉,真的不能! 何飞爬到床边,再次从他背后抱过去。 “十分钟!十分钟!再陪我十分钟!十分钟以后,我送你回去!” 项磊任他抱住,在床沿上颓然坐下。 “为什么要去结婚呢?以前不是谁说都不行,非得找个男的吗?为什么这么早 就结婚了呢?”何飞把脸埋在项磊的肩窝,呜呜啦啦地说着。 项磊把身体倚在何飞的胸膛上,闭着眼睛不说话。 “我就没想过结婚,我跑到你家找你,去云南找你,怎么找都找不到,后来我 宁愿找男的,都没想过找个女的结婚。找男的找腻了,我就想,你他妈的又没死, 为什么我要去找别人呢?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绝望,总之,到现在为止我都没 想过结婚!” “早晚都是结。” “可你这也太早了!当初大一的时候你不是……” “何飞!你怎么不替我想想?连跟你在一起都不靠谱,我还能有信心去找谁?” 何飞一时无言以对。 项磊接着说:“原计划30岁以前为自己活,现在不过提前了。早晚都是一样。” “可你既然坚持回了北京,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我想……等你也结婚了,再来找你。” “为什么?” “你不是一直向往那种人生吗?小二要是活着,你们各自结了婚,住对门儿。 我常常想,小二要是一直都在,当初你或许连哥们儿都没空跟我做。” “不会的。”何飞收紧臂膀,“也许我和他兄弟一场,是为了后来跟你在一起。” 项磊的眼泪这就又来了,何飞腾出一只手去抹,嘴里补充着:“真的。” “不是在一起过了吗?我挺知足的。咱俩这结果怨不得任何人,别人怎么看我 们都没什么所谓,家里也一直都不知道,可能我们就那么几年的缘分,用完就没了。” “那是随便认命的人瞎说的!什么缘分?认识以后的事儿,都该自个儿去争取。” “现在怎么争取?”项磊忽然问。 何飞再次无言以对。 “回北京以后,有五六次吧,我忍不住在你下班的时候跟在你车后,一直跟到 你家,然后看着你锁车,开门禁,上楼。” “为什么不叫我?” “累!不想动。就像当初咱俩明明醒了,却赖在床上不愿意起来那种感觉。” “你看吧!你以前还说我狠,你丫这心,比我狠多了!” “是挺狠的,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狠!” “这算惩罚吗?还是报复?你丫得理不饶人!”何飞轻声埋怨。 “什么都不算。”项磊无奈轻笑。 良久的沉默之后,何飞忽然说:“走,磊子,我送你回家去。住哪儿呢?” “通州。”项磊没再推辞。 路上,换挡间隙,何飞去拉项磊的手。 项磊轻轻躲开,对何飞说:“好好开车。” 何飞笑道:“你还怕我开到逆行车道上去?” 项磊说:“小家伙还等着我挣钱养他呢,我现在可不能着急去死。” 何飞便开起玩笑:“怎么?现在你连和我一起殉情都不愿意了?” 项磊没再回话,车厢里的空气,忽然有些尴尬。 “抽个时间陪我去趟云南吧!”何飞一边老老实实地开车,一边不时地转过脸 去对项磊说,“06年五一我去那边儿找你,正好赶上你回家休假了,嗯,是婚假吧? 我一个人去了趟丽江,当时在玉龙雪山上,我就想,你要是也在多好!真的!孙子 骗你!” 项磊的脸扭向车窗,半天没回话。 “怎么样?去不去?” “算了何飞,那些不该干的事儿,咱俩还是控制一下,别让它继续下去了。” “一起出去玩儿都不该吗?”何飞失望地问他。 “她一直想去趟泰山,我都没上过心……”项磊说。 “不是钱的问题吧?” “当然不是。” “那是什么问题?” “我没心情。” 何飞忽然感觉到,这个瞬间,竟然比找不到他的时候更加无望。 何飞猛踩油门,车速瞬间达到极限,各式各样的车呼啸一声,就被撇了老远。 项磊悠然半躺在座位上,没有丝毫的慌张。 就算出了车祸,一同丧命,他也不会有什么怨言吧? 剩下的半路,双双无语。 在项磊家所在的小区门口停下,两人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 项磊打开车门之后,又转过身来问何飞:“要不要上去坐会儿?” 何飞苦笑一下:“算了,还是改天吧。” 何飞看着项磊的背影转过一个弯后消失不见,这才发动车子返回市里。 如你所知,何飞不能轻易接受这样的结局。 何飞打开手机,从电话簿里翻出项磊的号码,能花上几分钟的时间,盯着那个 号码看个没完,心下里,斟酌着要不要打出去,思考着用什么借口约他出来,想象 着万一被他拒绝之后,自己应该说什么样的话,用什么样的语气,逼迫他。 几分钟后,何飞常常选择放弃。 可这并不代表何飞打算默认这样的结局。 尽管,何飞一时也想不出一个更好的结局来。 11月25日,何飞在电话里约项磊出来吃饭,项磊说儿子生病了。 何飞不知道,这是不是项磊的借口。 “你丫不用顾忌什么,大不了把石卓也叫上。”何飞说。 “没别的意思,真是儿子病了。”项磊解释。 挂上电话之后,何飞在附近超市里疯狂采购了一通,然后驱车到了项磊家所在 的小区门口,这才打出电话,要项磊下楼接他。 项磊看上去有些为难,何飞说,就是想来看看小家伙儿。 “让我猜猜小家伙儿叫什么吧!项飞,项小飞?还是,项虎,项小虎?小说电 影里那些人,一般都会给儿子取这么有纪念意义的名字。”何飞笑说。 “鹏宇。——我爸取的。” “咱爸倒挺知心。大鹏……翔于天际,还是飞。你不是信缘分吗?这不也是?” 项磊无奈笑笑。 家里,项磊有点尴尬地介绍,这是老婆,这是同学,那是儿子。 毕竟是干部家的千金,这个并不怎么漂亮的年轻妈妈倒是衣着光鲜,她满脸堆 笑地对何飞说:“何飞……啊,你就是何飞啊!我们家项磊几乎每天都要提到你, 早该见见了!”然后热情地招呼何飞就坐,又忙去沏茶,洗水果。 小家伙儿正坐在沙发上摆弄玩具,听到动静后便停下来,看见陌生的何飞,居 然开心地笑了起来,那模样着实可爱。何飞走过去将他抱起,忍不住亲了亲那张小 脸。 细细端详起来,小家伙儿眉宇间和项磊有不少神似之处,为这,何飞的心里既 莫名地感动着,又惶惶然不是滋味起来。 某一刻,似乎还幻想过,项磊说的全是谎话,也许是为了试探何飞,试探他是 不是真心想重新来过,也许是早已对何飞彻底死了心,家里藏着别的男人。现在, 他老婆儿子都给自己看到了,何飞一时间有些无措。 有人敲门,项磊去开,一个女人探进半截身体嘿嘿一笑:“程雪呢?三缺一。” “小宇子病了。”项磊赔笑说。 “哦。”那女人失望地缩回头去,正打算离开,程雪从厨房里传出话来:“你 们等我一会儿,小宇子没事儿了,老公同学来了,我洗点儿水果。” 那女人走后,项磊站在厨房门口,压低声音对媳妇儿说:“一天不玩儿都不行?” “你一出差就是十天半月的,我可是想玩儿也没工夫玩儿!”程雪低声说完, 瞥了一眼项磊,经过项磊之后,马上又满脸堆笑,一边走过来,一边招呼何飞吃水 果。 何飞倒希望,这房间里只剩他和项磊两个人,当然,再加上一个小家伙儿也无 妨。 “你怎么跟你媳妇儿提到我的?还每天都提?”何飞问项磊。 “我没提过。她就那样儿,他全家都那样儿。”项磊回答说。 小家伙儿小病初愈,项磊不想留他一个人在家,又不敢带他出门受凉,所以, 何飞走时,项磊只将他送到了门口。 何飞看着项磊,真想抱住他亲吻一下再走,可也知道,项磊不可能在自家门口 做出这样的事来,于是作罢。 十二月,项磊开始忙着参与一个大型项目,在老家山东出差,一去就是一个月 的时间。其间,何飞不止一次打电话对他说,自己想去他出差的地方找他,可项磊 说什么都不同意,只说自己太忙,每天要出现在山东境内不同的地方。 十二月底,何飞自作主张,还是在经得项磊同意之前去了趟山东。 两人总算又见上了一面,可晚饭后,项磊坚持回了单位安排的酒店。 项磊对何飞说,他们单位有媳妇儿安插的眼线。 2010年元旦,项磊回北京休假。 何飞叫上石卓和魏桐,安排了一次新年聚餐。何飞等着看石卓和魏桐怎么数落 项磊多年不联系的恶劣行径呢,不过他失望了,何飞这才知道,他们一直都有联系。 何飞都跟石卓急了,咬牙切齿地说:“魏桐就不说了,魏桐跟我见面儿的机会 也不多,可你老石难道没看见,我这四年是怎么过来的?” 项磊说,不怪老石,媳妇儿怀上小家伙儿之后,自己才去联系他的。 石卓始终没有争辩什么,只是不停地罚酒自饮,向何飞赔罪。 石卓说,他一直都等着这天提前到来呢。 饭后,何飞坚持要开车送项磊回家,项磊怕何飞真的酒后驾车,就答应了何飞, 不过不是开车,而是打车回通州。 一路上,何飞坚持要攥着项磊的手,项磊一次次挪开,何飞一次次重新攥住, 直到后来,项磊由着他去了。 回到家,程雪不在,小宇子正躺在他的小床上,蹬着小腿儿没命地哭。项磊抱 起来哄了半天,小家伙儿还是哭个不停。 何飞伸出手去摸了摸小家伙儿的额头,当即惊叫出声:“烫得厉害!” 两人马上带小家伙儿去了医院。中年女医生瞪了一眼着急的项磊说:“你这家 长当得太不合格!孩子要是会骂人,劈头盖脸骂你一顿都不亏你!” 项磊当即掏出手机,打出电话给程雪。程雪说,孩子睡着以后她才出门儿的, 她出门儿的时候,孩子好好儿的,没有发烧。项磊一再打断她,最后说:“总之, 儿子要是出什么问题的话,咱俩也没什么好过的了,马上离!” 何飞在一旁听到这话,不由地心生希望,可转念一想,又暗骂自己心怀鬼胎, 这不等于诅咒无辜的小宇子有个三长两短吗? 假期之后,项磊又回山东出差。 这一次,项磊把小宇子带回了老家,委托父母照看。临走时,项磊对程雪说: 以后你有的是时间玩儿了。 2010年春节前,何飞每次联系项磊,再也问不出他当时所在的具体城市了。 项磊说春节前他就不回北京了,过完春节陪程雪回趟长春,估计再回北京休息 一两天,就要重新开始忙活项目收尾工作了。 何飞劝项磊换份轻松些的工作,项磊说,忙完这个项目应该会好一些,再说, 他喜欢这种生活状态。 恐怕,他不过是不想获得闲暇,用于面对他想要逃避的那些事吧!何飞想。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