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秦风怔怔的看着赵芸,心里堆积了满满的凄凉。他们两个就像古时战场上对战 的人,用着最常用的兵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互相折磨。 六年前,他也是这样对赵芸说的——“从此……我们两不相干。” 六年后,躺在床上面露病态的赵芸对他说——“从此……我们两不相干了吧。” 这是种什么感觉?秦风在心底问那两只让他挣扎让他犹豫的恶霸。 狼说:疼是自己的,平安是她的,秦风你若为了她的平安着想就应该大方放手, 然后离开。 兔说:你疼,她也疼,秦风你不是瞻前顾后的人,你应该只抓住当下、陪伴她。 狼说:当下有什么好?这当下终究会成为你的曾经,你抓不住曾经,即使抓住 最终也都变成无趣的回忆,无趣的回忆不要也罢。 兔说:你确定只是无趣的回忆?现今回忆六年前,你确定你记忆中留下的只是 无趣的回忆?你敢说午夜梦回时,你没有梦到过你们之间的甜蜜? 秦风听着他们的争辩,像是从前有关她的一切、都在他眼前重新来过,清晰的、 模糊的,甜蜜的、痛苦的。但不得否认的是,他虽然没有像陆彦那样为了凌烟、等 了六年部署六年、只为凌烟的凤还巢,但他确确实实的忘不了赵芸。 深扎在心底的人有多难拔除掉,他再清楚不过。 秦风终于轻笑出声,眼底那抹暗色也渐渐变得清明,像是没有听到赵芸刚刚那 句话一样,走到她的床前,微微弯腰。手背贴上她的额头,再用带了些络腮胡茬的 脸颊贴了贴她的额头,感觉着比之前的温度低了很多,不再高烧也没有继续渗汗, 缓声道“烧退了”,又起身将正在输液器的输液阀仔细调小,偏过侧脸对她说“输 液速度太快会刺激血管”,然后又将她身上的毯子向上提了提,小心避开她输液的 手,继续自说自话。 赵芸认真的看着秦风慢条细理的一系列动作,说不惊讶完全不可能,但看着他 下巴上冒出的暗色胡茬,闻着他贴过来时身上浅淡的汗味,只一个想法迅速从脑中 遛了出来:这厮终于要回到从前的样子了。 ——若是弄的这般狼狈,应该是已经几天没洗几夜没睡过了。究其原因,只能 是他一直整日整夜地守着自己。 赵芸不吭声的听着他的絮语:“你昏迷几天了,只吊着瓶子在这输液营养还是 跟不上,一会我让管家给你送些营养流食过来……你还不能动,会牵扯背后的枪伤, 以防伤口裂到,你吃过后再继续休息吧。西西里最著名的就是埃特纳火山了,管家 有特别留着火山岩土壤种植的草莓,我去取……” 赵芸忽然皱着眉打断他:“你多久没洗澡了?” 秦风一愣,随后笑答:“三天。” 赵芸又将眼睛轻轻闭上,无故的带了些嗔意:“你可以熏死三只鸭了。” 窗边有大片粉色蔷薇爬上了窗,好似瞬间开了花。有光射入,恍如经过那粉嫩 蔷薇反射到赵芸有些苍白脸上,平添了很多生气,加了粉色,带了温馨。 秦风笑看着她微闭的双眼、被光与花瓣反射的粉嫩脸颊、以及唇角翘起的弧度, 摸了摸有些扎手的下巴,身体内好像产生了点激素变化,随后轻笑一声,轻手轻脚 的开门离开。 位于西西里岛东岸的卡塔尼亚,有背靠西南方的活火山埃特纳,有面朝东方的 爱奥尼亚海。 碧蓝的爱奥尼亚海,有白矾驶于海上,海水颜色由近至远渐渐变深,一层层清 明的色彩,加上海岸上的细沙,让赵芸仅仅看着都心情舒畅。 赵芸躺在躺椅上晒着太阳,亚瑟在一旁继续着文艺范——在经过上色烧制的火 山岩上、涂着油料画着西方经典艺术之人体全. 裸。 亚瑟的名字总会让赵芸想起那个统一了不列颠群岛的国王亚瑟王。没人见过亚 瑟王的模样,但赵芸看过《亚瑟王》电影,里面的饰演者克里夫? 欧文硬朗的面孔 却是和亚瑟有些柔美的面孔完全是两个极端。若比喻,克里夫? 欧文是战斗力十足 的国王,亚瑟只能是个风流臣子。 赵芸问:“你确定你在画我的身体?” 亚瑟边点头边说:“是的,小姐,”然后抬过头朝向赵芸说,“别告诉西蒙啊, 我也就是想象一下,可没有真看你身体!” 赵芸听到他打趣的回答后没再继续说话,闭上了眼睛感受风和阳光。但亚瑟倒 是被她勾起了的话瘾,忽然将涂料笔放下,跑到赵芸旁边的乳白色躺椅上半侧着身 躺下看着赵芸问:“西蒙都不知道你会意大利语的吗?” 赵芸低低的应了一声,算是答了声“是”。 亚瑟又问:“哎,你能和我说说你和西蒙怎么认识的吗?” 随着亚瑟的问话,赵芸脑里闪过和秦风见面的第一幕,轻声笑了出来。亚瑟在 一旁看着她如是灿烂昙花所现的笑脸有一瞬的失神,太过美丽的笑颜不分国度,这 一刻,带着文艺范的亚瑟好似看到了女神维纳斯。 赵芸独自跑到了那回忆当中,没有看到亚瑟的失神。 那是她刚接到Boss的任务没几天吧? 然后她在Boss的安排下救了秦风,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那时她还不知道Boss交代的任务——做卧底查到秦风关于黑市的所有商业有关 交易,会让她付出了那么多。 她记得那是在C 市一条人满为患的街上,看到秦风自一个地下通道快速地跑了 上来。她记得那一天,天气极好,天空极蓝,像是天空中只飘着三片云朵、勾勒出 一张大大的笑脸,周围的人来来往往,甚至少了平日里匆匆而过的焦急面目,一切 美好安逸。 秦风就是那样出现在她面前的。 一张有些苍白的脸,肩部有血渗出,滴落在在青石街上,后面有几个人不停的 追赶他。在他匆匆自她身边而过时,本是碰不到她,她却向左侧稍微一侧,秦风撞 进了她的怀里。虚弱的他让她轻易的扶住他,而后她带着他跑到C 市一条古街旁的 红墙之内。 她扶着他问:“你还能挺住吗?” 他未答而反问:“你也流了不少血,能挺得住吗?” 她轻哼:“我是死不了,我只是怕我好不容易救个人反倒是救了个死人。” 他却勾起了那双能勾人魂魄的双眼,对她低声道:“靠近点。” 她向他靠近了一些,耳朵贴近他的唇,以为他会说出近似遗言的话,他却偏头 吻上了她的脸颊,随后未等她发怒,皱着眉说了句“比亚庄园”就彻底昏了过去。 初遇时,他和现在旁边坐着的这位亚瑟像极了,妖孽,祸害,迷人。但就是那 样的他让她一点点陷了进去,赵芸笑着想,果然这就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了吧? 亚瑟一直支着手臂侧躺着,看着平躺着的赵芸的侧脸,她的侧脸不像是正面那 般的冷,不知多了多少分的柔和,觉着自己放佛穿过了几年的时间看到了从前的她。 亚瑟问:“你爱他?” 赵芸转头,牵动了一点背部的伤,收回了刚刚沉浸在回忆时的笑,平静的说: “你知道,我们没有资格谈爱的。你……知道我的身份吧?” 亚瑟点头,又问:“没有资格谈爱,所以你才说两不相干的?” 赵芸摇头:“你真是个没长大的天真少年。” 亚瑟欲怒,赵芸又继续道:“我懂,秦风也懂,我说的两不相干,是指曾经他 兄弟因我而死的事情。我了解他重义,也了解他的挣扎犹豫。这一次,我救他,无 论我死没死、伤没伤,那些所欠的债都算是还过了。” 亚瑟睁着一双迷离的眼睛似懂非懂,赵芸难得的耐心解释:“两不相干后才可 以重新开始,明白吗?” 亚瑟茅塞顿开,问赵芸:“怪不得西蒙这两天变了那么多,你肯定也发现了吧?” 亚瑟将手抽回来,仰躺在躺椅上,面朝天空,开始掰着手指头数数,“我从两岁开 始和他认识,一直到他二十四岁、我二十一岁之前,他都是我这副样子的。直到他 从中国回来,忽然改变了很多,冷面,心深似海,一晃眼就是六年过去。但是,他 这几天好像又回到了从前诶,要知道他前两天居然开我的玩笑了!” 改变……吗? 她当然也发现了,虽然他仍然有着满腹心思深沉老道的模样,但的确不同了。 她醒来已经四天,他对她好的让她觉着自己像是年轻了好多岁、忽然开始走了任性 的路线一样,尤其是他会在晚上小心的搂着她睡,不让她在晚上不经意的翻身时牵 扯到伤口,早上醒来后脖子变得僵硬也没有皱一次眉。 真是想让赵芸感慨一句,爱情好像回来过。 可是他仍然对现在的处境只字不提。 赵芸说:“亚瑟,你对奴隶和奴隶主这两个词不陌生吧?我和秦风就像是这两 个词语一样。奴隶离不开奴隶主,会在奴隶主身后反复咒骂他,但若离开了奴隶主 他会没办法吃饱饭穿暖衣,他只能依靠奴隶主;而奴隶主,即使他每天都会打骂说 ‘少你一个不少,干不好随时滚蛋,’但他确实也放不开奴隶。 我们俩现在还分不清谁是奴隶谁是奴隶主,但是我清楚的知道我舍不得他,无 论他以后怎么选择,我舍不得他。“ 正从沙滩旁向赵芸亚瑟走过来的秦风,脚步渐渐顿住,听到赵芸说的那句“我 舍不得他”时,垂眼看着手中的草莓良久,随后慢慢的拾起一颗放进嘴里。 满嘴都是浓郁的果香。 放眼望去那蔚蓝的大海,如果问秦风这些年里,哪一刻让他像现在这般安然的, 答案只能是没有。 唯有这一刻,让秦风清晰的感受到了心底的躁动。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