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不再 The book of life is brief, And once a page is read, All but life is dead, That is my belief. 那年我十六岁,放学之后经常喜欢在那座桥上呆上一些时间,看看远处的风景,然 后可以随手抓一把桥边的柳条,休憩之后再赶半小时回家,不过这种情形在一个月之后 开始改变,之所以会改变,因为我可以搭乘詹佑德的便车,所谓的便车也只是辆有些破 旧的脚踏车,不过那时有脚踏车也算是个小富人了,因为佑德他父亲是远近有些名的商 人。 每天下午五时我会在桥礅上玩耍,佑德每天是从这座桥上回家去学堂的,天天如此, 日子一长,便相互开始打招呼,然后有一天他说他可以随便捎我一程,于是这一捎便把 我的整个生命都捎了进去。 佑德比我高二个年级,所以他提前进入了大学,念的是经济学,因为他父想子承父 业,而我却进了一家女子师范学院,学的是英文,于是从此各自纷飞,除了零星从我母 亲口中得知佑德得了奖学金,接着出国的消息以外,我已经没有他的任何消息了。 四年后回家,家里的巨变令我有些措手不及,原来父亲在半年就过世了,母亲为了 让我安心念书,封锁一切消息,家信提及只有平安二个,未经人事的我什么都没有察觉 什么,看见母亲那双有些沧桑的眼睛里的坚强,我只是说:“我去上坟!” 看望父亲的墓地之后,直奔那座令我怀念的小桥,不禁失声痛哭,我顿时才发觉自 己其实是个脆弱的女人,一块手由不经意之间出现在我的眼底, “郦彤,回来就好。”那声音再熟悉不过,我抬起泪水涟涟的双眼, “佑德……”我一下子伏在他的肩膀哽咽着。 那个下午,佑德陪我痛快的哭完,在桥上来回走了四十六次,几乎每个桥礅都有我 们坐过的体温,虽然彼此分别了数年,而且一直未曾有所交流,但是二个人在一起的时 候,却有着说不出来的默契。 “你终于长大了,我可以来追你了。”佑德轻轻的吻了我的头发。 “你……你一直都在等待?!”我心跳了一下。 “从我第一次带你回家,我就有这种感觉,你是我一生中值得等待的人。” 原来,他一直在等待,从来就不信一见钟情的我顿时心里满满的,眼泪又下来了, 不过这一次是感动。与佑德在一起的时候,我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充满着欢乐,连母亲 都可以感觉的到,不过我还是从母亲的眼神中看到一丝忧虑,但当时的我是个什么都可 以不顾的人。 十一月份的中旬,佑德对我说,他们要举家迁移至上海,我与他分开了,但这仅仅 只是个开始,我只记得他最后的一句话,“你等我,我一定会娶你的!”我想信了。 半年里,我们靠着写信来维系彼此的情愫,直到有一天他在信中说,他们家又要搬 了,不过这回更远了,定居在南岛,起初一个月还能收到二三封信,但是二个月后什么 消息都没有了,我等了二个月,又等了二个月十五天,接下来的半年里,我利用所有可 以联系的方式与他联系,但是却什么都没有结果。 那是个春天的夜晚,在大雾弥漫的公路上,我一个人开始静静地流下泪来,前面的 路,越来越模糊,我想,开始忘却吧,该走的迟早要走的,爱一个人可以毫无理由,放 弃一段情感却有太多的原因。 忘记吧,哪怕是用一生。 只是,爱是那么容易忘的吗? 人生处处都有意想不到的事情,一九九六年,我已经是个三十二的“老”女人了, 而且有一段失败的婚姻,所幸前夫还算对我有义,他把那个二室一厅的居室给了我,算 是离婚赔偿,我终天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中有个落脚之处。 十月一是国庆,当晚便在西湖中的湖心亭放烟火,我早早赶到湖边走向苏堤,苏堤 有着家里那座桥的影子,有时让我触景生情,不过我已经学会把它藏在心里的最深处。 随着一声巨响,烟火表演开始了,堤边的人群越来越多,每个人都伸着脖子看着天 空,我也如此,只不过我的运气不好,被周围的人挤到堤岸的边缘了,顿时我开始慌张, 我怕会掉入湖中,双手死死抱住桥礅,突然腰间一紧,似乎有人在抱我,真倒霉,这时 候居然还被人“骚扰”,抬头正要骂时,我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个人是“失踪”的 让我遗忘的詹佑德,惊奇、喜悦、困惑、痛苦……而那一刹那,我心里最柔弱的那一部 分终于被触痛了,伤口重新裂开,热血迸出,泪如泉涌。 佑德拥着我离开人群,开车驶离这个喧闹的地方,去孤山的途中,大家都默默无语, 在山脚下泊好车,佑德开始细述这些年的琐事,当年离开是因为他的父亲嫌我太穷,举 家迁移为了断绝与我的关系,怎耐鸿雁往来情更长,他父亲为他找了个南岛的千金小姐, 好让他彻底死心,我写给他的信,他都珍藏着,只是当时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让他回信, 四个月内听从父命完婚,一年之后他有了一个儿子,去年他父亲去世,佑德便开始到处 找我的踪迹,几乎找遍了每个城市,后来他想到了桥,不再盲目的乱找,而是在有桥的 城市里逗留,“终于把你找到了,”他说,“原来家里的那座桥已经拆了,现在是四车 道的水泥桥了,一切都变的那么快。” 我说:“早就拆了,那么多年心里的那座桥已经塌了。”突然对于他的出现,已经 不复开始时充满激情。 “真的?看着我,不敢看了吗?” “有什么可以不敢的?”于是我抬头目光与他相接,我仍然能感觉曾经当年他眼光 中的柔情,那么多年了,这曾令我心动的目光,它让我花了多少的时间去期许或等待, 但是现在看来却是那么的无奈。 “你结婚了?” “结了,又离了。”我轻声说声。 “我想你一定承受了许多的痛苦吧,爱你让我别无选择,你的痛就是我的痛,你可 以不再信任我,但我还是要说给你听,我把这些年所有的话说与你听……” 哭,我开始抽泣,这一次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伤心。 “都这么大了,还哭?呵呵。”说完这句话,佑德便旁若无人般的亲吻着我,直至 眼泪被他的吻所覆盖,“今天我没有手帕,用我的心把你的眼泪擦干。” 有些人喜欢收集零碎的感情,然后让时间蒸发掉,真正的爱情却是密封的一瓶记忆, 永不过期,永不褪色。我和佑德的相逢让我知道冥冥之种有种神秘力量的存在,我从来 没有那样真切的感受到,恒久的等待,也是最可贵的幸福。 空闲之时,我与佑德相约湖畔,共叙旧情,我有时忘了他是一个有家室的人,而我 正扮演的是一个“第三者”的角色,佑德的细心看出我的顾虑,安慰我说:“郦彤,记 得我曾经说过的话吗,我说要娶你的,那么一定会娶你的,只是给我一些时间。” 时间过得很快,佑德回了南岛,不过现在通讯发达,隔着越洋电话就能感受到彼此 的温暖,其间,佑德帮我公司开拓更多的业务,有时籍着出差的机会,亲自飞来看望我, 我们彼此感叹,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还这么浪漫。 一年后,公司的业务稳定并开始有了新项目,年底我买了一台IBM的笔记本,并且申 请网络服务,高科技让我与佑德靠得更近,每天都与佑德互通mail,说着彼此生活的琐 事,有时只是一个很简单的电子贺卡。有时我会停下手边的工作,静观窗外,揣度着佑 德的方向,全心全意地想念着他。 但命运总是与我对抗,一九九九年九月二十一日七点三十二分,我与佑德在网上聊 天,佑德说,今天他特别想听我的声音,于是十分种后我们在电话线的两端煲电话粥, 挂断电话后我便朦胧入睡,没想到这个电话成为我与他之间最后的交流。也不知道是过 了多少时间,迷糊间觉着床在摇晃,听见窗户吱吱响了几下,我以为我在做梦,直到第 二天在公司才知道昨天半夜里南岛地震了,而且影响了周边几个地理板块的城市。我心 惊了一下,连忙上网看“心浪网”的新闻,果然新闻对南岛的地震介绍的很详细,原来 昨夜不是幻觉,打开E-mail,里面有一封零点十分发来的mail,是估德的, “走过人山人海参,眼看着烟火灿烂的舞台, 以为就这样,一直亲吻,一直拥抱,就不会分开; 等不到天昏地暗,站在眼前是一生最值得的人, 抱在怀里是一生最美丽的爱, 不爱流言流过苍范的人海, …………” 我的心又被填满了,四十岁的他依然如旧,我也回了封mail, “佑德,昨天听说地震了,你还好吗?请尽快与我联系,我想听你的声音,wait u :)” 信发出去了,我祈祷上帝保佑他平安无事,可是到了晚上十一点多,网上还是没有 他的影子,打电话却是无人接听,我开始有种不祥的预感,接下来的三天中,我一直怀 着恐惧的心情看着电视新闻,到了第五天,上网收信依然没有他的mail,心浪网上开始公 布死者的名单,我仔细浏览着,第一批死亡名单中没有他的名字,那么还有希望存在。 第六天,我早早起床,找开电脑,心浪网里有了新的死者名单,第三批没有,第四 批…… 突然,我看见了他的名字,口里喃喃着:“不……不……不会的!”但电脑显示他 的名字,“詹佑德,男,……”我开始让自己冷静下来,心想一定是同名同姓的,不会 是他,于是我向二岸特别委员会征询这次地震的有关事宜,二天后他们的答复证实了我 心中的不安。放下电话,整个人一下子就瘫软了,佑德这次真的离开我了,而且是永远 的离开,思维一片空白,眼前蒙着薄雾,胃里一阵发酸,我冲到洗水间里,开始呕吐, 五分种之后,呕吐变成了嚎啕大哭,打开水龙头来掩饰着我过于悲伤的心情。 人海沧茫,能够在很年轻的日子,就寻找到可以一再见证并且参予自己生命无数个 美丽情境的人,我只能怀着知遇感恩的心细细珍惜,无论生命的大限什么时候临行,我 们都应该无悔无怨。 “等不到天昏地暗,这就是我们命运最合理的安排, 最亮丽的月亮,经不起天长地久的等待, 最无常的月亮,却证明泪水曾经掉下来, 爱真的存在!” 这是佑德给我最后的mail,生命中最深最美的景致,被绝然地关闭了,“哐啷!”只 有震裂灵魂的声音。 今生,我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