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妹子的暗恋 作者:神女峰 清晨,太阳从对面的山峰跳了出来,用金色的画笔把整个田野和山村涂上一层 淡黄。此时的天空是那么地高远无垠,蓝得那么清新纯洁,山风也踩着欢快的韵律 吹动着山野和树梢。 我所在的农舍座落在这山坡的腰背上,周围是一层层的梯田和一块块的包谷林, 它们错落有致,沿着山势铺展。在田地间又有桑树行行站立,青翠的叶子伞似地蓬 松着,很惹人目光停留。 此时我正站立在屋外的院坝前,手里端着一个白色的小瓷杯漱口,一边又心情 舒畅地呼吸着这乡村特有的清新气息。 一阵阵清脆的笑声响起,打破了山野的宁静。我不得不寻声望去,对面高处的 农舍屋前有三个女孩子正在嘻闹。另有一个女孩子也跟我一样正在站着漱牙。她身 着一件耀眼的粉红色的衬衫,在阳光的照射下很醒目。 “哼,她以为能象城里人一样刷牙就是象城里人了!”突然一阵略带粗气的女 声在我的耳边响起。 这是一九七六年夏天的清晨。 我们初中三年级的学生在这红光公社的红光大队里开展学农活动已有一周,还 有一半的时间就要结束活动归家了。 这次活动的安排是:全年级到了公社又按班分到了各个生产队,到了队上同学 们又自由组合分配进了每个农户家中。我和一个要好的同学所进住的这户人家是一 对中年夫妻,他们有一双儿女,另有男方的妹妹同住。 刚才说话的人就是这屋主的妹妹,名叫秀。她十八、九岁的样子,长得粗壮浑 圆,浓眉大眼,眸子很亮。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脑后的那两条又粗又黑的辫子,长至 腰际,走路时它们如柳遇风般地在她背后来回摆动,有点让人迷恋陷入沉思里。 她在嫉妒对面刷牙的农村女孩。那女孩我也认识,也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 模样很俊,五官很清秀,又有一副女性的好嗓子。若不是生在乡里,你根本看不出 她是乡妹子,她是这个红光生产队队长的独生女儿红莲。 “她?”我有些疑惑地看着秀,她用手把玩着她那粗黑的辫子,瞪着眼不屑一 顾地说:她还想攀高枝嫁进城里,以为苏昆要娶她呢! “苏昆,那个重庆下乡知青?”这是我第一次见不善言语的秀提起一个男人, 并且是那个高大英俊又很有文艺细胞的知青,他吹得一腔好口琴,因为经常在夜间 的时候山里回响着他的琴声,那是一支很流行的知青之歌。 秀是一个很能干的女子,全家的水要从稍远的井中挑回家倒进大缸里,路程约 有几十米长,我跟她去过一次,井在屋后的山坡上,桶把水盛满有百多斤重。她挑 水的步态很沉稳,担子在她的肩上看似很轻松的样子,而对我们来说却是只有叹息 的份。 另外她还会织毛衣和扎鞋底,特别是她扎的鞋底图案很多,看去很有民族风味 象什么斜方块、波浪纹和花草类等,古色古香,虽然免不了有种乡土味,但针脚却 是细致而匀称的。 这样一个能干的女孩子,却很不幸。她的哥嫂好象不是很喜欢她的样子,我是 从她嫂子看她时略带不满的眼神和她哥有意无意的话语中听出来的。她也曾对我们 说她哥嫂嫌她是家中吃闲饭的人,为她不能早点嫁出去而整日数落她,抱怨她。 高个子身材,一手好的女活和吃得苦的身板,在乡下应该是不愁嫁的姑娘,怎 么会找不到对象呢,我有些不解。特别是她的哥嫂很不给她面子,在吃饭的桌上常 当着我们的面也要奚落她的:整天绷着脸,好象谁借了你的谷子还了你的糠似的, 难怪嫁不出去。 每当这种时候她总是含泪端着碗离开饭桌站到角落里去吃,看她委屈的样子我 深为她难过。虽然那时我只有十六岁,但喜欢小说的我却很能理解寄居哥嫂屋檐下 孤女的心情的。 秀对红莲的一番话让我隐约感到了她对苏昆暗藏的爱恋,但同时又为她担心。 从家庭从相貌从身材等等方面,她都不是红莲的竞争对手,更何况秀是一个面腆沉 静不语的女孩,即使苏昆要找媳妇也不会注意她的。 但秀却不管这些,她常在我的耳旁灌进有关苏昆的话题。他爸是右派被打倒关 进牛棚里啦,他很有文化的懂很多天下事啦,还常给她们讲很多好听的故事,什么 《一双绣花鞋》、《福尔摩丝侦探记》等等。 她说起苏昆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兴奋,语气激越短促,声音洪亮。那时的她好象 忘却了她本有女孩子的矜持。 学农即将结束了,老师决定与生产队举办一次联欢晚会,地点在山下队里的打 谷场,也是生产队的办公地。 当太阳在山顶边上徘徊再缓慢下沉的时候,我、同学与秀一起出门朝山下走去, 秀的手里还拿着一把长长的电筒,那是晚间回家路上用得着的。 到打谷场时,那里已是人声鼎沸了。除留下一块较大的空地用作表演外,人们 已把打谷场围了个严实。 我们班出的第一节目是全班诗朗诵,好象是写红卫兵忠诚毛主席的诗,内容已 淡忘了。唱完之后我就回到秀的身边观看下面的节目。 夜开始黑漆漆地压下来,有人燃起了一堆篝火,把夜空点烧得红彤彤的。苏昆 出场了,他是一个白面书生,很细致的五官搭配在面部上很和谐,使他的轮廓很分 明。他两手把口琴放在嘴里,神情是那么地专注投入。他吹了好几首,大部分是京 戏曲子,最好听的还是那首优美的知青之歌。人们对他的表演报以热烈的掌声,特 别是秀更是使劲地啪,还一边激动地喝彩,我不由地转头看了看她兴奋得红晕的脸。 下一个节目是《沂蒙颂》舞蹈,由我们班的文娱委员和一个男生跳的双人舞。 这个节目把晚会推向了高潮,人们高声叫喊啪掌,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声音在夜空 中炸响开来。 没有想到红莲与苏昆出场了,还没有表演就有一阵猛烈的掌声响起。他们唱的 是京戏《红灯记》中赴宴的选段,苏昆扮唱李玉和,红莲扮演铁梅。 最逗的是苏昆的嘴里含着一颗杏仁,这使他本有的酒窝消失而变得向外鼓着, 因为京剧中的李玉和就是特点。而红莲还是那身淡红色的衣服,扎了个独辫,她也 有意识地把辫子放在了她那饱满的胸前,双手不停地摆弄着它的发梢。 苏昆的音色声调很到位,红莲的声音虽然很清亮但唱腔不是很准,但也听得过 去。 秀在一旁说红莲唱得太差了,苏昆都被她拖下来了,唱得糟透了。她这时有很 多的牢骚似的,说红莲故意挑逗苏昆,象个骚精等等,我却暗地好笑,她吃醋得很 厉害。 晚会散场后,秀变得沉默起来,她无声无息地在前面带路,不再热烈讨论刚才 的表演。我和同学在她身后还余兴未尽地在评说今晚的节目那些好那些又不足,差 在何处。 当我们回到家睡下后,我听到屋里另一张床上传很低的哭声,它是那种很压抑 很痛苦的饮泣。我知道是秀,她可能是因为红莲与苏昆的合作节目,还有他们那欢 快的神情而绝望。她非常担心自己的爱人被别人所夺而哭吧。不知道为什么,我非 常地同情秀。 当第二天告别秀时我还看到了她那因痛哭而红肿的眼睛,我觉得她很傻:苏昆 怎么会在她们农村呆一辈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