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月亮 昔人已乘黄鹤去 我们已经走的太远,以至于忘了为什么而出发。 ——纪伯伦 记得是在天涯网,她曾浏览到这样一个帖子,“假如有四个男人站在你的面前, 要你选择其中一个作你的丈夫,你会选择谁。”所给的选项有四个,一个是耶稣, 一个是该隐,还有两个分别是庄子和康熙。 她自觉有趣,本来她是喜欢庄子的,在跟贴的时候却自动地选了该隐。当时正 好收到男友棋发来的短信,“肋,想你了”。她才也笑着回复道,“当,我也是”。 是以把该隐忘在一边了。 棋学的是古生物学,自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这个城市的一家考古研究所工作。 因为职业的性质特殊,平常总是在外头,很少有时间在家。这一次她已经隔了几个 月没有和棋见面了,心中甚为挂念。 而她是不同的。她没有特别的工作,长时间滞留在家中,犹然悠然。也不是没 有找过工作,只因为她生性孤高,先前在一家报社工作了半年,和同事不和,结果 辞了。后来几经展转都因为各种原因被公司辞退。久之,心里麻木,便索性呆在家 中。幸好作学生时还有一写作的特长,闲时试着在网上发了几个小说,反响很不错。 就有编辑找上门来约稿。从此她便操起了写字这一份营生。 房子是她和棋两人共同花钱加贷款买下的。一室两厅,对于他们这样一对尚未 结婚的同居男女来说,是很宽敞的。棋不在的时候,她通常是晚上开一盏暗色的台 灯,坐在电脑桌前写到深夜。然后睡觉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她本来是个厨技颇丰 的女子,却因为自己的懒惰,平日并不动手作饭。她通常是泡一碗面或在楼前大街 上订一分快餐让服务员送来,以此度日。几乎可以一两个月不出门。 她也没什么朋友,素来孤寂冷静,以为与她好的人自然会和她好,不愿和她好 的人自然敬而远之,当作路人也未尝不可。就是从前认识的几个知己或挚友,也鲜 有来往,一年半载来个电话或一条短信,不过平常字句,清淡如水。她也习惯。本 来她就是个清冷落寞的女子,于外界的繁华缺少联系。 日子就这样一日一日地过去,平日的工作就是独自坐在窗前角落里,默默地望 着天际流光,暗淡或明亮。耳边是靡靡歌声。 “谁能告诉我,我有多坚强,才能够念念不忘。——”。音符雀跃,尾随着时 光的步伐渐渐消逝。窗外是一层玻璃色的边疆景象。 然后是阅读。一本本厚重的书,在阳光菲薄的黄昏,被手指一页一页翻过,未 留痕迹。心里是中世纪的失落情结,麻麻木木。 偶尔也会觉得空虚,便上网找人。身穿一个个虚设的马甲,穿梭于各个网站里, 发贴,聊天,看有意思的短文或短片。生活温情而朴素。 一段时间,她在网上遇见了一个叫“天色向晚”的网友,发现他与众不同,并 开始和他聊天,相处的很惬意。通常是在深夜,两人很有默契地在同一段时间上线。 天色向晚:呵呵,来了。 黄鹤飞去:呵呵,是的。(她和他聊天时的网名叫“黄鹤飞去”) 天色向晚:南方在下大雪,五十年一遇。好冷,害怕出去。 黄鹤飞去:我也在南方。真的很冷,冷到灵魂深处去了。 他们的对话就此展开。一两个小时过去。等彼此都觉得疲惫,才宣告停止。然 后等下一次的出现。 天色向晚:给你做一个选择题。如果有这样一个遥控机关,机关上有三个按键。 按第一个键可以让除你以外的所有人在瞬间消失;按第二个键可以让你一个人独自 消失;按第三个键可以让包括你在内的所以人都消失。让你选,你会怎么选择? 黄鹤飞去:是个心理测试吧。我选择第二个。 天色向晚:呵呵。和我选的一样。 黄鹤飞去:这是不是表示我们两个都是利他主义者,宁愿自己默默地离开,也 不想让别人为我们受半点伤害。 天色向晚:也许,可能,然而,或者还说明我们拥有一颗随时准备放弃世界的 心。 她已经很少有过这样激动的感觉了,心中兀自惊叹了一番。万物循着各自的准 则生长衰败。不言朝夕,静默而安详。 天色向晚:我猜想你一定是个女子,而且是一个年轻美丽却心藏暗疴的女子。 你有一个贴心的男友或丈夫。但你过的并不塌实。因为你的心里,一直都是有着难 以言说的故事或着秘密的。 黄鹤飞去:几乎没有错。但你还说漏了一点,我是个写作者。我一直在反省之 中。 天色向晚:写作其实并不是一件见得人的事。我下一步要做的工作就是劝你不 要在写了。它对你没有好处。 黄鹤飞去:为什么? 天色向晚:因为写作只会让你更加沉沦,更加堕落。文学是精神毒草。它使人 萎靡不振意志消沉。写作者一般都是敏感亢奋,容易走入极端的。 天色向晚:那恐怕我要让你失望了。 白天时候,她在一本杂志上不经意读到这样一则报道,说有人对以文字为生的 作家的死因和死的方式做过一次调查统计。其中就有许多作家是死于自己的手下。 比如某某用枪弹结束自己的生命,某某跳湖自觉,某某割脉,某某打开煤气罐—— 死相各不相同,但都是因为自杀而死。而且报道还说这些作家生前都是因为长时间 的写作封闭了和外界的联系,从而患上心理疾病,内心抑郁得不到排解,想用文字 拯救自己,但却陷的更深,最后只能采用这样极端的方式了结。 最后她得出的结论是,写作是件危险的事。写作意味着孤独和封闭,意味着深 沉和消极。 然而,她却没有因此而放弃写。写只是一种习惯。她想,她不过是用写代替了 说,并以此来和漫漫无期的空虚和寂寞抗衡。她的生活太过苍白,如同一张白纸。 她必须也甘愿写点东西在上面,以之证明此生的存在与曾经的过往。 南方的冰雪天气持续了近一个星期,天寒地冻,恍如到了世界的尽头。情素泛 滥的某些时间,回想起一些人和事。天马行空,不着边际。比如那一季的满地黄叶, 那一日听过的关于一个少年失踪的广播节目,以及某一次在街角闻到的淡淡的奶茶 香味。 天色向晚:有时候我会有这样的一种念头,就是忽然觉得人生太没有意思了。 四处压抑,却必须硬着头皮克制自己的感情。只为衣食忙碌,如同一片漂泊的树叶, 不知道会停靠在哪个犄角或涣散于哪场动荡的急流。真不知道为什么而活着。 黄鹤飞去:也许,我猜你是属于天蝎座的男人。天生不喜欢被人指使和约束。 这样的人命里犯冲,注定要坎坷一世。除非有所信仰。你有信仰吗? 天色向晚:信仰不过是虚无和让人害怕的东西。我不至于傻到让自己相信一件 本不存在的事物。相信这个词离我太遥远了。 黄鹤飞去:呵呵,那你今生注定命途多舛,恐怕是很艰辛的。 天色向晚:那又怎么样。我本来就是个一无所有的人。没有房子,没有车子, 没有恋人,没有地位,没有权力,没有钱。我没有所有属于有的东西。我不在乎是 艰辛还是悠闲。 黄鹤飞去:但你还有你自己,不是吗?你必须在乎你自己。活着这一状态要你 去支持。 两人的话越来越多,越来越泛。但俨然彼此都很兴奋,没有要停止的趋势。最 后是她中途接到男友打来的电话,返回时却见天色向晚已经下线了,头像变成了灰 白色。这一次对话游戏才算草草结束。 “喂,亲,还好吗?”棋的声音温柔而熟悉。 “不好,我想我会死。都是想你想的。你知道吗?我已经忘了你长的什么样了。 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的嘴唇,还有你的笑容。”她尽管向他撒娇。 “我马上就要回来了。”他说。 “你的马上就是两三个星期吧。恐怕到时候我等不了,随便找个人嫁了。等你 回来,兴许还有喜糖还有几颗给你留着。”她放肆地大笑。在棋的面前,她是无所 顾忌的。 “不要闹了。你是我的私人物品,别人想要也不敢要的。”棋说话的时候总是 带着不容争辩的约束力。他是个内敛却不失幽默的男人。她属于他已经快十年了。 她是幸福的,因为这个属于。 某个日子,天空终于停下雪。冰雪一停,寒冷就退了一层。窗前的一条巷子里, 行人比往日多了许多。赫然看见各家门前刷了新的对联,还挂了红色的大灯笼。新 年从来就不缺乏热烈的气息,哪怕是这样寒冷的日子。 她才忽然记得现在是过年的一天,心里是凉的。万家喜庆把她的寒冷比了下去。 这一天她打算什么也不做,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