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是会呼吸的痛 我的家乡在南方的一个小城市。城市很破旧,也很晦涩。那里一年几乎只有两 个季节,常年湿漉漉的。整个城市像浸泡在水里一样,潮湿而凝滞。起先是夏天, 经常刮台风。有滂沱的大雨随期而至。剧烈的雨水打在房子和树木上,噼里啪啦。 空气却是溽热而窒息的,让人呼吸困难。然后就是冬天。冬天很少能见到象样的阳 光。要么是阴霾缠绕,要么就是阴雨连绵。特殊的季风性湿润气候也造就了那里人 特殊的性格。沉稳,低调,冷静,刻薄,无情,寡言少语,自私自利,城府深重。 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失意的神色。 我的记忆是从年幼时候开始的。自小生在一个不富裕也不算很贫穷的家庭。见 惯了人情冷暖,世态多变,也就早早地练就了一颗成熟的心。其实不仅是我,似乎 所有的孩子都是那样的世事洞明,有着辨别人心的技巧和能力。眼光高而险,知道 谁家开什么样的车子,那一定是个富贵人家,谁家经常人来人往,很可能是个大官, 谁身上穿什么质地的衣服鞋子,可以推断出那个孩子的父亲或母亲是从事什么样的 职业。甚至还能从别人的脸色中分辨出其家庭状况,比如神高气傲目空一切的孩子, 他的生活条件多半是优越的,而一些神色忧郁眼神呆滞的孩子,十有八九是因为物 质拮据,家境落魄的缘故。 但虽然大家都是这样练达,表面上却是波澜不惊的。彼此心照不宣,只按自己 的标准去结交朋友。一般来说,家庭出身决定了一个人该交什么样的朋友。差别很 大的两个人之间是很难形成真正的友谊的,因为有隔阂。通常的景象是平民家的一 群孩子走在这边,而家境殷实富足的孩子走在那边,彼此各自为政。而相互的交往 也得以展开,因为之间没有什么太大的优越感,也就没有什么自卑感,言语行为没 有拘束,能够自如。关系一点点积累,变厚变宽,朋友就是这么来的。 我结交的第一个朋友,也即我认为是我今生最好的一个伙伴叫敏讷。他生性恬 淡不羁,却也活泼清朗,和我的性格正好互补。我们的家相隔很近,只有几十米的 距离。每天上学,总是见他站在我家门前的马路上高声叫我的名字。然后我口里含 着饭,应声答应,“诶,马上就来”,一边狼吞虎咽,三两下扒干净碗里的饭,喝 口水,抓起书包就走。 时间还早,是春夏时分的七点多。背上是沉沉的书包,沿着马路走。马路两边 是高大的香樟树,碧绿的叶子映着薄薄的阳光,散发出绿色的光芒。看着彼此身前 的影子,心里无比安宁和满足。 学校也很近,转过两个街角就到了。学校的建筑很陈旧,都是五六十年代遗留 下来的产物。我们的教室在第一层,放下书包,还没有上课,就又出去玩。教室外 的操场边上有许多大树。敏讷很敏捷地爬上其中一棵,一边伸手来帮我。我们就坐 在数枝上,听树上的鸟鸣声。有一回敏讷爬上树顶,发现一窝鸟蛋,也不顾我的劝 阻,兴奋地说有很多颗,可以拿回去孵小鸟。 本来学校是禁止学生攀爬树木的。后来有人告发,我们被老师当场抓住。在学 校的课间操上,我们被当作典型在台上亮相。以后的很长时间,我都不敢再爬树了。 而敏讷却不一样。他依旧执迷不悟,趁隙爬上树顶,也因此有一次从树上摔下来, 摔断一条腿,足足休养了两个多月。 等到我们大一点,升到高年级的时候,我们已经有足够的胆量骑单车跑遍整个 城市了。依敏讷的话,我们是闯荡江湖,那曾经一度是我们小时候最伟大的理想之 一。一切都煞有介事地进行着。我们横串大街小巷。两袖清风,很高昂的完成自己 的这一理想。 还有就是郊外,每逢周末,我们就约好了跑到郊外去玩。有时是爬山,有时是 钓鱼。用的是自制的鱼竿,也能钓上一两条,就装在一个塑料盒子里,拿回家里当 宠物养着。偶尔善心大发,还会把鱼重新放回河里。玩的累了,就仰躺在庄稼地边 上,望着深邃遥远的天空,心中似有感慨,亦只是内心轻轻的一声叹息。 后来,我和敏讷上了中学,就很少再去郊外,因为学习任务多了很多。周末的 时候,我们时常是呆在一起做功课。还记得是在他家的阁楼上,隆冬时节,窗外寒 风陡峭,呼哧呼哧的。我们紧坐在床上,用被子盖住身子相互取暖。手里拿着要背 诵的课本,轻声诵读着。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每个人的一生只有一次。人的一生该这样度过:当他 回忆起往事时,不该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不该为碌碌无为而羞耻——” 一些生命的悲喜,一些人生的无常,在岁月的长河中被遗漏。许多记忆变得模 棱不清,让人不敢认帐。 但有一点是清晰的,我见敏讷若有所思,又见他问道,“若然,如果以后我们 都湮没在茫茫人海里,孤独落寞一生,庸碌无为一世。你是否还会记得,记得今天 的朝夕相处,记得今天的冷暖自知,记得你和我一起走过的这些日子?” “我不知道。”是我对他今生的一个答复。之后我们都是默默的。那间阁楼显 得寂静和安谧。只有窗户外面呼啸的北风依旧鼓捣个不停。一直到暮色漫进屋内, 两个小男孩才从床上的被窝里起来。我向他告别,虽然留恋,但知道明天还会再见, 心里没有一丝的忧伤。 成长在不知不觉中蔓延行进。少年的单纯一度遗失。然后是青春的路途,走的 那样艰辛。几乎是一刹那的工夫,我们发现自己长高了许多,喉结突出,声音嘶哑, 像某种动物的吠嚎。内心开始变化,蠢蠢欲动。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