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了谁 忘记原来是由忘和记两个词组合而成的。因为记得,所以要忘却。忘却记得的 人和事。但忘记仍是因为记得。那些原以为要念念不忘一辈子的人和事,却在念念 不忘中被忘记了。 那一年,敏讷暗恋上了同班的一个女生。那是后来他告诉我的。他用徐志摩式 的富有诗意的语句向我描绘那个女生,“她,恍若洁白的梨花,温柔地绽放在梦的 旷野。”从此,梨花般圣洁就成了那个女生在我脑海里的记忆。 记得每次敏讷总是羞赧地向我汇报他对那个女生了解到的情况。长的很漂亮, 皮肤雪白,神情高贵,学习拔尖。也许是爱一个人就会自动地忽略那个人的缺点。 总之,“她”是完美到没有任何一点瑕疵,果然如梨花般圣洁。 “她”爸爸是个大公司的老总,家里住在这个城市最富丽地地方,光私家车就 由五辆。她上学都是由私人司机专门接送的。当然,我也肯定,这也是为什么那个 女生“神情高贵,走路目光高挑,从不斜视”的原因。金钱的高度往往决定了下颌 的高低。 “她今天回头的时候看了我一眼,而且和我的眼神接触了好一阵子。”这使得 敏讷在那一段时间内都兴奋不已。他已经觉得她对他是有意思的。最终有一天,他 决定给那个女生写一封情书来表白自己对她的爱。连着写了十几页,改了又改,他 像一个作家一样苦心地创作。 他把十几年积累的文采和感情,汇集成一段段热情洋溢的文字。还没有感动别 人,他自己已经先被感动了。最终完成了那一封长长的情书的编辑工作,把稿子定 了下来时,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他让我帮他看看,给一点建议。 这样,我就顺便成了他那封情书的第一个阅读者。记得上面的文字格外矫情造 作。我读了不免腻腻的。信上说,“你不知道,在每个被痛苦纠缠的难眠的夜晚, 只要一想到你,我的心便豁达开朗了许多。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难倒我。因 为我爱你,我愿意忘记所有的耻辱和苦难。” “一次,礼乐在试穿父母给他新买的衣服。他硬拉着我要我给他一点评价。我 说不出话来,哑口无言,像得了失语症。礼乐穿的那件蓝格子衬衣正是我盼望了好 久也没有得到的。可是他却先我得到了。礼乐见我默不作声,便想到我和他的身形 体态长相都很相似,才又见他让我穿上,以此由他自己来评判。我成了他的衣裳模 特。他说很好看,忽然见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他说你穿起来比我穿起来好看的 多,这件衣服就送给你了。当他说出‘送’这个字的时候,我觉得如芒在背,又似 万箭攒心,觉不出的伤痛。我差点就哭出来了。他这算什么,当我是路边的乞丐吗。 等礼乐离开的时候,我掏出剪刀发了疯似的把那件蓝格子衬衣剪成碎片——” 信中,敏讷把他在自己家里受到的不公待遇顷数叙述了一遍。他曾把他当作秘 密一样保留在心里,除了我以外再没有对如何人说过。但他对她说了。如此可见, 他的心中果然是无比相信与爱恋那个女生的。他还说,“生命太过沉重,单靠隐忍 和漠视无法支撑,但若心存爱恋,一切苦难都是微不足道的。” 敏讷满含期待的把信投入那个女生的课桌抽屉里,心里焦急而又耐心地等待着。 可以想象,他是如何地度日如年,如何地心急如焚。那封装满了他的心血的信几乎 成了他拯救自我逃离苦海的救命稻草。他遐想着那个女生将被感动的一塌糊涂,然 后再给他回信,告诉她他想要听到的话。 然而,一两天过去了,仍旧不见那个女生有什么动静。她就坐在他前面斜右排 的位置。每次上课他的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看着她,或者有时自主了也还是看着她。 那朵洁白的梨花在他心里灼灼绽放着,占据了他一日又一日的青春年华,成了他一 生中最为难忘的景色。 接着有一天,他被班主任老师叫到了办公室。他看见老师手里正拿着他写给那 个女生的信,听见老师说,“古敏讷,有同学告诉我说你写了信给他,她把信又交 到了我的手里。我看了看,知道了你的苦处。但是你还年轻,你还有很长远的未来, 你不应该就此浪费时间,也不能这样去打搅别人。你应该向前看,把志向定的高一 些。——不要再放纵自己的感情了,不然你只会更加的痛苦。” 我凭着自己的猜想,猜测老师会对他说什么话。事实上,那不过是我内心自己 最想对敏讷说的话。而至于老师曾经对他说过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因为敏讷没 有对我说过。自从那次他被老师传训以后,敏讷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和我说过那个女 生的事。我以为他已经决定彻底忘了她。这样也好,也许他身在其中不知道,但作 为旁观者的我,我是十分清楚的,那个女生并不是他这一类人可以喜欢的。她和他 中间自有一道无形却巨大的高墙阻隔着,他无法穿越。 但事态并不循着个人的主观意念发展。听到传闻说敏讷当着众人的面在那个女 生面前下跪,并求她接受他的好。那个女生惊的无所适从。最后有人去告诉了老师, 云云。 我不知道敏讷的心已经失去了理智。只看他很长时间不说话,还以为他变得坚 强了。如果我当时能及时开导他的话,或许还能拯救他。 敏讷被强行拉到救护车送去了精神病院。我至今记得他离别时的那双眼睛。曾 经明亮的眸子已经没有了一丝光芒。他神色黯淡萎靡,似有无限的委屈。他撕声呼 喊道我没疯我没疯。但他太悲愤了,所有的形象告诉别人,他确实是精神崩溃了。 在旁人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此刻却成了他致命的摧残。摔成重伤,再也站不起来。 敏讷关在精神病院的时候,有医生邀我去向他们描述敏讷平素的一些一些表现 和行为,因为我一直是敏讷唯一的亲密的朋友。我是知道敏讷的心思的。在我说完 许多过往的事以后,医生才叹息,“哎,原来他早就患上了抑郁症了。如果早些救 治的话,或许会更好。” 我的心是痛的。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再也没有人比我更关心敏讷。敏讷用他 一生的热情换回万般的冰冷。他的整个人都冻僵了。他太需要爱,哪怕只有一点点, 也许都还能支撑着他走下去。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