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虚构(第二种结局) 小说写到接近尾声部分,她打算先搁浅一阵。已经是午夜时分了,打开电子邮 箱,看见几封未读邮件。有两封是读者来信。她只读了其中一封。 信上说她写的东西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真实感,但又知道它们是假的,心里会有 失落。比如素描,只用黑灰两色铅笔涂画,通过色调的高低浓淡来表现空间层次和 实物形态,画出的东西让人误以为是真实的,但其实却是失真的。 信上还说,“你是一个很有责任意识很自律的写作者,但不是作家。现如今, 作家已经成了贬义词,作家大代名词就是骗子或撒谎专家。文坛是个是非地,早已 不再纯洁。很多人打着文学的旗号说是写作,其实质却是挂羊头卖狗肉,只为图一 个名利。为了这个名利,就连学校的教授,公司的职员,教室里的学生,都变得浮 躁焦虑,蠢蠢欲动。写的都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还不断的相互吹捧相互抬高相互 欺骗以得到莫大的自我满足。已经没有多少个人真正在为自己写作了,这使得文学 急速衰落,使文学变得肮脏变得无耻变得堕落变得唯利是图变得不分青红。每一个 所谓的作家都在极力地标榜自己,并活跃于各个舞台发布会签售会。一场场文学选 秀做秀炒作的画面不绝于眼。而读者们也因此越来越不买账。——” 看得出来,这个读者满含一腔热血,嫉恶如仇,大有气吞山河的豪迈。当然也 有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意味。 她只是一笑了之。 还有一封是棋发回来的。他是在遥远的他乡写的一些关于旅途上的见闻。其间 还附有照片。荒芜的沙漠,残废的古城,干涸的河流,枯死的骆驼刺,面目清纯的 维族少女,以及高大遒劲的胡杨树和一具墓地里挖出来的死人头颅。 信上写到,“沙漠是绿洲死亡后的遗骸——这些胡杨树大多有着上千年的年纪。 很难想象它们能在干枯的沙漠活那么久。由此我又想到人。比起树木来,人类要高 级的多,生活更加自由。但人却少有活过百年的。原因就是因为人自身存在的种种 问题。” “人常常容易被思想蛊惑,被欲望狭促,被情感折磨,被世俗摧残,如此翻来 覆去,身体早早的衰老枯萎,最终消耗殆尽。而树木是不同的,它们一生安谧,生 在哪便在那里活一辈子,除了对阳光雨露养分的需求外,再没有别的欲望。春秋寒 暑大体相当,一过便是千年。——” 看完信,感觉肚子有点饿,便到厨房里泡了碗泡面,就着了露台吃着。因为长 时间都是吃泡面度过的,她已经对泡面失去了味觉,如同嚼蜡一般。 然后又到浴室里洗澡。暗黄色的灯光在热气腾腾的水汽中散漫看来,有和没有 都一个样。蒙蒙的感觉,不真实。忽然就又想起在浴室里自缢的三毛来,不由从脊 梁骨里冒出一阵子寒意来。她知道人在极度孤独的时候是什么使都作的出来的。 接着又想起了那个剜去了双目的敏讷,那个从别人口中听来男孩子。她似乎看 见了他失去双目蒙着纱布绷带的脸,仿佛听见了他发疯时候尖厉的叫声。意志崩溃 坍塌,流着血水慢慢死去的身体,该会有如何的残忍和决绝。让人想想都后怕。 也就是这一刻,她才忽然顿悟到,其实她在创作水云边这个角色时,是把敏讷 当成了原型的。不错,水云边是她的一个同学并在几年前失足身亡。但他的死却是 和她无关。她只是恰巧见证了他的死亡而已。而小说中那些你浓我浓的暗恋情节, 包括那些情书,都是她虚构出来的。 她举重若轻而煞有介事地充当了故事的主角,不过是想让小说看起来更加真实 和生动。但它们是假的,只是这些写作的日夜,她的感情自然而然的投射了进去, 便假戏真做地以为当时就是这样。 记得当年与棋相见相识相爱的日子,模糊而又真切,安详而又平和,至今明了。 其实之间一直都是这样相安无事的。棋总是一副傻傻的样子。她也总喜欢讥讽排遣 他,说他没有一点精明能干的样子。 棋也不辩解,只是笑笑的。偶尔还说,“你单只见到傻和呆的不好,却没有看 到傻和呆的好。依我看,人如果太聪明了,反而是一种束缚和危险。聪明的人总是 暗藏心机,城府过深,锋芒太盛,总是计较自己的得失,喜欢揣摩别人的心思,喜 欢与任何人保持距离,也就容易感到失望失意和痛苦烦恼。而周围的人其实也都不 大愿意和聪明的人交往,因为害怕深陷害怕被刺伤。相反,傻傻的和呆呆的人是不 一样的。他们总是给人一种慈祥安宁平和可爱安全的感觉,没有什么算计,也因此 深得人的喜欢,是更多人愿意和他们在一起的。而其自身也因为没有计较没有心机, 便活的更为坦荡和安逸。由此看来,人还是傻一点的好。” 然后又想起了当年一首常常背念的糜烂了的情诗。诗的名字叫做《错了》。 英雄 战死沙场的英雄; 美人 容颜衰落的美人; 守望 没有结果的守望; 爱情 丧心病狂的爱情; 说不完天荒地老 诉不尽肝肠悔断 只是因为惦念一个无关的眼眸就注定 注定错了 错了 啊 痛啊 原本孤注一掷便是痛 啊 恨啊 反正翻来覆去都是恨 远方的人儿 请带上泪水带上笑容带上我的头颅带上你未曾穿过的的嫁衣 忘记这一切走吧 啊 痛啊 啊 恨啊 啊 错了,错了,错了—— 一转身,才见缸里的水已经凉了许多。她边从水里站起来,一边想着,等这篇 小说投出去以后,拿了稿费,她要去棋那边旅游。一个人的日子真的是太难熬了。 她要跟棋说,她再也孤单了。 (全文完)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