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我在离丰台医院不远的一个小摊上吃着热热乎乎的早点,油条、馄饨加一盘号 称特别腌制的小辣椒。你别说,这顿早点吃的还真舒服。油条炸得是松脆香软,馄 饨抱的是皮儿薄馅大,辣椒更是爽到极至,看来特别腌制这四个字不是浪得虚名。 消灭掉所有东西,拍了拍有点微微浮起的肚子,感觉还是意犹未尽,看看表, 8 :05. 离和姑姑约好的时间还有一段距离,再说叮叮当当的同学也还没有到,反 正吃饭比等人强多了。 于是冲着小摊的老板叫道:“麻烦您再给我来碗馄饨,还有再来一盘小辣椒。” 小摊老板笑呵呵的把馄饨和辣椒放到我的桌子上,带着一股河南口音跟我搭话: “小伙子够喜欢吃辣椒的呀?我给你多放了一点,天气冷,暖暖胃。” 面对小摊老板的照顾,我怎么说也要加以回敬。“不是我喜欢吃辣椒,是我就 喜欢吃您做的辣椒,辣中有甜,口感独到。在北京很少能吃到这么好吃的腌辣椒了, 更别说是在吃早点的小摊上。” 小摊老板被我的好话说得兴高采烈,笑呵呵的嘴巴再也合不上了,一个劲的跟 我夸这特制小辣椒是什么祖上传下来的腌制方法,别说全北京,就是全中国也就他 们家独一份。还说等赚一点钱就开一个个人的小作坊,专门腌制小辣椒。我一边听, 一边吃,心里觉得这位小摊老板可真有意思,按我心里话说,我夸你两句,您也不 致以美得没边儿吧!要真想开个腌辣椒的小作坊,是不是中国独家一份咱不说,光 说“公检法”这关就够您忙活的,就算真开了张,又会有多少人来专门吃您的辣椒 呢?但咱毕竟不能打击人家发家致富的梦想. 我低着头用最快的速度把摆在桌子上 的东西吃完,当我抬起头打着饱嗝的时候,那位小摊老板居然还在滔滔不绝,真搞 不懂,不就一个辣椒嘛,不致以说这么久吧? “老板,看来今天你总算碰上知己了,人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咱们是以辣 椒为知己,干脆这么着吧,这饭钱您也别收我的了,就算是给知己的见面礼了。” 小摊老板一听,马上就开始跟我诉苦,“你看我们都是小本买卖,您吃一顿饭 也不在乎那么几块钱,来京赚点钱不容易,您……” “您也别哭穷了,我跟你说着玩呢!”我打断他的话,从兜里掏出10块钱放到 桌子上,“知道您在北京赚钱不容易,别说您不容易,谁都不容易。别的不说了, 您找钱吧。” 小摊老板看我把钱放到桌子上,脸上又堆起了笑容,从破旧的上衣兜里掏出一 把零钱,然后用舌头舔了一下手指,给我点出三块钱,“您这顿饭一共是四块九, 找您五块一,我这还没有零钱,您看那一毛钱……” “行呀,别找了,我知道您挣钱不容易。” 吃完早点,我站在丰台医院门口,点上一根烟目看远放。“都已经八点半过五 分了,怎么还没来?”我默默的叨唸着,把有些冰凉的双手插在大衣兜里。 没过多久,一辆红色的夏利出租车停在了离我不远的地方,从车里走下一个女 孩子,个子挺高的,大约在1.70米左右,纤细的身材看上去有一点瘦弱,皮肤很白, 这就更映衬出她脸色的苍白,一种病态的苍白。相貌嘛,也算得上漂亮了。我本以 为这就是露雨,但是我没有过去打招呼,因为叮叮当当在给我上英语课时告诉我, 今天是她男朋友陪她来,可是现在这个女孩子身边没有任何人陪同,估么着应该不 会是她。 女孩下车后四处张望了一下,而后把略显无力的眼神放到了我身上。我被她看 得有点发毛,不由自主的冲他微微挤出一丝笑容。 “你是李慕杰吗?”女孩走到我面前说道。 “啊,对,是我。你是露雨?” “我是。是阿瑶叫我到这里找你的。” “哦,我知道,她跟我说了。那个……不是说你男朋友陪你过来吗?” “他……”露雨的神态很失落,很显然,我的问题让她心里很不好受。“他今 天有比赛,来不了了。” “靠,什么他妈的人呀!有他妈这么当男朋友的吗!简直是中国男人的耻辱, 世界男人的悲哀。”我心里为露雨打着抱不平,但嘴上却不能说出来,只能安慰她 说:“没事,人多了反而麻烦,有我就成了。快进出吧,外边冷。” 我和露雨走进医院,妇产科在二层,我让她坐在楼道的长椅上,然后去三楼的 主任办公室找姑姑。姑姑一见我就问道:“你女朋友呢?在哪呢?” “在二楼等着呢。” “让她在那儿等着干吗?叫她上来,大夫还没来呢,我已经打电话跟她说了, 她来了就做。 你先叫你朋友上来吧。楼道里没屋里暖和,别让她着凉了。“ 于是我又跑下楼,把露雨带了上来。姑姑见到她没多说什么,也没多问什么, 只是随口安慰了两句,“别紧张啊,没什么大事,一会儿就完。你和杰子现在这儿 坐会儿,我出于一下。” 说完,姑姑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走出了办公室,出门时,顺便带上了门。 “怎么了?现在不做吗?”露雨小声的问我。 “那个——医生还没来,等来了就做。” “哦!” 一段时间的沉默让我觉得屋子里的空气似乎都要凝固起来,我看了一眼露雨, 觉得她现在很紧张,呼吸也显得凝重而又有些急促。我知道我必须打破沉寂,在某 种程度上给露雨一点安慰和快乐。 “恩~~!你紧张吗?” 露雨抬起头,冲我露出一个微笑,然后摇摇头,没有说话。 “你不紧张吗?我不信。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不过要看你为什么而紧张了。” 我开始没话找话,争取能够调动她的注意力。 “你说我紧张什么?” “你因为怕痛,所以紧张?”还没等露雨辩驳,我就接着说道:“当然不是。 我觉得你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子,一个坚强的女孩子就能够勇于面对事实,勇于克服 困难,怎么可能怕痛呢? 那你为什么而紧张?是因为……“ “李慕杰,我真的不紧张,真的。”露雨打断了我,看来这个话题并不能吸引 她,我要另换一个话题了。 “你喜欢小孩吗?” “恩,喜欢。” “我不喜欢,从我自身的经历中,我觉得我特讨厌孩子。” “为什么?” “唉,孩子既是父母爱情的结晶,又是父母的一块心病,打他出生的那一天起, 父母就要为他操一辈子心。你愿意听我跟你唠叨唠叨吗?” “好啊,你说吧。”露雨表示许可的笑了一下,但是我看得出来,她笑得有点 勉强。我也不管她有没有兴趣听,一个人滔滔不绝的娓娓道来。 “我从个人的经历来讲,我觉得我一出生我父母就为我操了不少心。当初我哇 哇坠地的时候,是一个八斤半的大小子,白白胖胖,那叫一个福气。可是偏偏有飞 来横祸,刚出来我就得了黄胆病。听我妈说当时的我又是打针,又是输液,差一点 就弯回去。那个时候都快把我父母急死了。还好我命硬,咱哥们儿又挺回来了。从 医院住了两个月,出来的时候就剩下五斤半了,一条命给折腾进去一半。” “呵呵,看来你出生时多灾多难呀。”露雨随口插进了一句话。我也没理她, 接着说道:“后来长大一点了,会叫爸爸妈妈了,我父母又跟我操了一回心。” “会叫爸爸妈妈是高兴事呀,为什么会操心呢?” “听我说呀。当时我妈妈把我抱在怀里,我用那双特纯洁,特天真的小眼睛看 着我妈,然后冲她甜甜的叫道:妈妈!我妈当时就喜上眉梢,那叫一兴奋,赶紧把 我爸叫过来,我又用我那一双特纯洁,特天真的小眼睛看着我爸,然后冲他甜甜的 叫道:爸爸!我爸当时都美得快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一个劲的用他那带着胡子茬 的嘴巴亲我。当我用那双特纯洁,特天真的小眼睛看着他们两个人的时侯,我又说 了第三句话。可这第三句话差点就气得他们把我给摔死。” “你说什么呀?” “我第三句话跟他们说:去你妈的!” “哈哈哈,那么小的事情你怎么会记得那么清楚?你竟瞎说,看来阿瑶说得没 错。她对你可真了解。” “阿瑶跟你说我什么了?” “还不是说你满嘴跑舌头呗。” “呵呵呵,不管她怎么说。我就是想看到你的笑脸。你知道吗,你笑起来挺好 看的,我不是在恭维你,我是在说实话。” 露雨的脸色有了一些红润,神态也显得有些扭捏,“你又瞎说了。我笑起来怎 么会好看呢?” “有句话叫:过分的谦虚就是虚伪。你可不要让我觉得你虚伪啊!” “呵呵,不说这个了,你接着说你刚才的话。” 看到露雨的表情一下子放松了许多,我的脸上也挂上了洋溢的笑容,“前面我 是跟你瞎说,后面我简短结说吧。上了小学,我父母怕我学不会知识为我操心;上 了中学怕我早恋为我操心;上了高中怕我考不上大学为我操心;好不容易大学也考 上了,我也懂点人事了,应该不用为我操心了吧?可我父母又为我大学毕业能不能 在社会上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操心。从小到大你说哪一件事情我没让家里人操心呀! 按他们的话说,谁让我是他们的孩子呢,为我操心也是应该的。他们对我的要求也 不高,不指望我以后能为他们养老送终,只是希望我以后别对他们狼心狗肺就成了。 唉,想想也挺对不住他们的。” “我感觉得出来,你不是那种人。你对人挺热心的。” “呵呵呵,说着说着就跑题了,本来想说我讨厌孩子的原因,现在变成我对你 发感慨了。怎么样,你心里舒服点了吗?” “我心里没有不舒服呀!” 我稍稍想了一下,觉得我应该把我一直想说的话跟露雨点破,“我感觉得到你 这段时间心情应该挺压抑的。恩~~!我和阿瑶聊起过你和你男朋友之间的事,我 觉得你……”后面的话我没有往下说,因为我找不到合适的语言。 “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傻的呀!”露雨眼中充满了忧郁,带着一股自责的语气对 我说道。 “我觉得你并不傻,只是犯了一个错误。打个比方吧,这就好比你在过一个路 口的时候闯了红灯,这不是什么大错误,可气的是站在你身边的交警不但没阻拦你, 帮助你,反而还想方设法的袖手旁观,这个错误就犯的很大了,以至于我这个交通 协管员都非常的鄙夷这个交警。 我不是在责备你,我是在责备那个交警。从我个人的角度看,我觉得闯红灯完 全可以理解,或许当初你根本就没有看到红灯已经亮了。令我不能理解的是那个交 警的不负责任。你错就错在选择了一个由不负责的交警把守的路口过马路。“ “我知道你在说谁。你不用这么遮遮掩掩的打比方说,我接受得了。” “我只是想对你说,换一个由负责交警把守的路口过马路,或是干脆撤了那个 不负责任的交警。” 露雨听了我的话低头不语,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我知道她现在的心里很难受, 很矛盾,甚至她可能怀疑我对她说这番话的用意。可能我有点多管闲事,但我可以 掏心窝子的说,我对她说的这番话没有任何用意。我只是想让她明白她的男朋友对 她是多么的不屑一顾,我想让她脱离一个不负责任的男朋友。在这一点上,我想Air 这样的花心郎都要比她的男朋友强得多。至少Air 他知道男人的责任心对女人是多 么重要,无论他花到什么程度,也决不会抛下自己有身孕的女朋友不理不睬。更何 况是让自己的女朋友单独一人去找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打胎。 我静静的沉思着,本想再对露雨说些什么,可这时姑姑推门走了进来,向我们 招了招手,“杰子,医生已经来了。你们两个跟我过去吧。呆会儿你就在楼道里等 等吧。一会儿就完事。” 我和露雨跟着姑姑下了三楼,姑姑带着露雨推门进了妇产科的走廊,走廊与楼 道隔了一扇玻璃门,玻璃门上贴了几个大字:“妇产科,男士勿入。” 露雨进去的时候,回过头饱含谢意的看了我一眼,我冲她微笑着打出了“OK” 的手势,给与她堕胎之前最后的鼓励…… 坐在楼道的长椅上,我打量着来来往往就诊的病人,一股想抽烟的冲动憋在心 里让我觉得浑身不自在。这时一个大约30多岁的男人走了过来,手里夹了只烟,冲 我点了点头,“您有火儿吗?” 我仔细看了看他,一副文嗖嗖的作派,鼻子上架了一幅高度近视镜,看来因该 算是学问渊博的那一类人。不过看他的神情似乎有些焦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 我没回话,指了指背后墙上挂的一个牌子,上面写着:禁止吸烟! “哦,对不起,我这一着急没看到。” 我把身子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个位子给他坐,眼镜男也就顺势坐在了我身边。 “什么事呀?那么着急。”为了排解等待的无聊,我开口问道。 “嗨,还不是为了孩子。” “产房不在这儿,您是不是呆错地方了?” “不是我爱人生孩子,是我们想要个孩子。五年前我们就想要孩子,有过一胎 又掉了。后来就一直怀不上。当时也没把这当回事,等时间一长才觉得有问题。这 半年多我和我爱人没少往医院跑……”眼镜男看来也想找个人说说话,开始对我把 他憋在心里苦恼娓娓道来。 “现在有希望吗?”听眼镜男说了一大通后,我关注的问道。 “我也不知道。药是没少吃,医院说每过一个月来检查一次,看看有没有好转。 可每次来的结果都差不多,医生除了说继续治疗也没什么新鲜的。药还是照吃,孩 子还是怀不上呀!” “没事,别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总会有苦尽甘来的时候。” “唉,说的也是。” 正当我和眼镜男说话的时候,妇产科的走廊里走出了一位身材略显矮小的女人。 眼镜男站起身对我说:“我爱人出来了。我先走一步了。” 我叫住他,对他乐孜孜的说:“说不定我得像您道喜了。” “啊?什么道喜?” “您看见没有,您妻子脸上的笑容特甜蜜,我觉得吧,您没准喜得贵子了。再 不济,我想您妻子的病情也是大有好转呀!” “是呀?那我可就借您吉言了。” 眼镜男牵着妻子的手下了楼,没过几分钟就又兴冲冲的跑了回来。我见他那眉 开眼笑,喜上眉梢的劲头肯定是被我说中了。眼镜男一跑过来就紧紧握住我的手, 一个劲的谢我:“您还真说对了,我爱人有了,都快一个月了。您真是金口玉言。” 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包没开封的红塔山塞给我,说什么也要让我收下,说这是喜烟, 不收不成。 我也没法子过分的推辞,为了大家都高兴,谦让了几下便毫不客气的收下了。 看着眼镜男喜悦的表情,我又想起了露雨,不由记起了曾经看过的一本书中所写的 一句话:有些人经过千辛万苦得到的东西,有些人则必须将之舍弃。人生既是如此 …… 露雨在姑姑的陪同下出来了,脸色比刚来的时候更加苍白,让我看上去都觉得 有点害怕。我连忙走过去,轻轻的搀扶着她缓慢的下楼梯。露雨也没有拒绝,相反 则是把后背轻轻的靠进了我的怀里。我感觉得到她的虚弱,这份虚弱不光来自身体 创伤,也有来自心灵的伤痛。 姑姑背着露雨塞给了我100 块钱,叫我给她买些补品,还特别嘱咐我以后要好 好对待她侄媳妇。其实她哪里知道,她根本就没有什么侄媳妇,露雨不过是一个请 求我帮助的求助者,而我则是一个喜欢发善心的援助者。她真正的侄媳妇还在云里 雾里呢!在这一点,我不想占姑姑的便宜,所以她给我的钱我死活都没有要。至于 以后,只要姑姑不问,我也就把这件事压在心里不了了知了。因为我曾经讲出过真 相,是姑姑自己不信,非要把为人播种的恶名放到我头上,我这一肚子冤枉还不定 什么时候能洗刷呢。 出了医院的大门口,我带着露雨去了附近的一家超市,把身上仅有的70多块钱 差不多都买了补品。有参片,有红枣,别看东西少,但价钱可都不便宜。露雨也是 个知书达理的人,她一再声明不用我花钱,她已经麻烦我够多了,就不想再欠我一 个人情。可是我出于对她的同情以及自身所固有的那份男人的面子,头脑一热,最 终还是买了单。现在想起来,当时的我实在是过于热情了。 走出超市,我为露雨截了一辆出租车,让她早点回家休息。可能是她看我这段 时间忙前忙后的,心里颇为感动,临上车的时候眼眶都湿湿的,“李慕杰,我欠你 的人情太多了。以后我怎么还你呀!你真的是个热心的人。” 我听了她有些激动的话语,很随意的摆了摆手,装作不以为然的说道:“旧社 会的时候呀,你要是欠我太多人情的话,还能用以身相许这种方式来报答我,现在 不成了,现在要是再这么来,我就成逼良为娼了。既然这条道儿行不通,你也就没 必要觉得欠我什么。再说我也是为了帮阿瑶的忙,要是欠人情,于情于理也是她欠 我的,跟你没关系。用不上你还我。好啦,你就别牢骚了,赶紧回去吧,回去以后 要注意点身体,多休息。” 露雨的出租车开走了,我站在路边,伸手摸了摸空空的口袋,有气无力的叹了 口气,自言自语的说道:“没钱啦~!下星期要喝西北风啦~!”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