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1 一条破旧的帆船驶出了下关码头。悠悠地逆江而上。 天空,尚未完全放亮。太阳,刚从地平线的另一头露出半边脸。可是,它放出 的热量却使天边的云彩,演变出千姿百态。 帆船长约十五米。船头的桅杆上挂着一张很大的帆。帆布已经腐朽,这儿那儿 到处都是破洞。 帆也好,船也好,都是地地道道的破烂货。 桅杆后面,是用几根破竹篙搭成的简易船舱。“驾驶室”便设在这简易船舱里。 怎么看这都是一只普普通通的,毫不起眼的帆船。唯一不同的是,在船头立着 一面“小旗”。 这是一面虎形小旗。用绢布做成的小旗的中央绣着鲜艳的国民党的党徽。 这就是‘虎符’。长江上至高无上的“通行证”。 握着舵把子的是陈平老人。石明友夫站在他身旁。 他,一直静静地眺望着江面。江面上起了一层薄雾,将天色和水色包裹在了一 起。他,一动不动地像一座雕塑一样伫立着。无论薄雾后面是惊涛骇浪,还是风平 浪静,他已经做好了迎接命运挑战的思想准备。 桅杆前后各有一人在摇橹。四人乘坐的帆船,不一会儿便完全消失在了雾中。 太阳出来了。随着灼热的火球冉冉升起,天空和云彩,成了一片红彤彤的火海。 蒋大东躺在床上聆听部下报告蒋明喜的帆船已经出发了。 “好!你们只要跟住,别跟丢了就行。凡是与他们接触过的人,一律都要严查!” 他在电话里向下关码头上的便衣历声下令道。 挂断电话后,他从枕头边摸出香烟,掏出一支,点上火。 这时,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昨天,安插在山西省解放区的特工送来了共产党方面的最新情报。 黄司令率领的游击队正在重庆方面展开活动。目的暂时不明。据说与抢夺国民 党的财产有关。 黄司令是活跃在山西省的极度危险分子。千万不可大意…… 情报的内容大致如此。 重庆……?重庆的王志平对黄司令的活动,难道毫无察觉吗?至今为止,王志 平可是从来也没有报告过有关共产党方面的消息。想到此,他打了一个机灵,一丝 不安,占据了他的整个脑子。 ……黄司令。 这个名字,他以前曾经听就过的。 她是直属中共中央,负责秘密工作的负责人。她领导的是一支与党中央对敌工 作部毫无关系的,可以独立活动的别动队。 抗战日期,主要是以北京为中心开展地下破坏活动。日本投降时,她抢先一步 接收了天津和石家庄地区的日军的武器和军需品,一举成名。 另有一说,当时国民党的情报机关曾怀疑‘黄司令’是毛泽东的文任护卫汪东 兴,或者是肃反主任康生的代号。直到最近才搞清楚,原来‘黄司令’是一位年青 的女性。 没想到这一块砂糖已经诱来这么多的蚂蚁。怎么样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呢? 他将烟灰弹在了枕边的烟灰缸里。 早晨,一缕柔和的朝阳透过窗帘的间隙射了进来。窗外,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地 欢快地喧叫着。 他,下了床。拉开了窗帘。 今天,还有一大堆的事情正等着他去处理呢。 他看了一眼还在床上睡觉的妻子。 由于工作太忙,竟然没有时间好好地陪陪妻子。他有点儿后悔,双十节那天怎 么不带上妻子一起去中山陵?也好公私兼顾,尽一尽做丈夫的义务。 越想,胸口越痛。最后忍不住地叫喊了起来:“哎哟……!” 他用右手按住胸口。左手抓住打开的窗帘。他已经支持不住了:“呜……嗯!” 嘴里发出抑制不住的呻吟声。 他全身的重量全都压在了左手上,窗帘滑杆拉断了,窗帘布也撕裂了。发出很 大的声响。 “你!怎么的啦?” 妻子惊醒了。 他扶着窗户蹲了下来。 “没,没事。胸口有点儿发紧……” 接过妻子拿来的小瓶,吃过一颗救心丸之后,心里总算是慢慢地好受了许多。 心脏病,严格说来至少也得静养二、三个月。这是军医给他的忠告。可是,在 如此动荡时期,他哪有这个时间去休息呀?于是,军医给了他这一小瓶救心药,让 他什么时候发作时服用。 他,缓缓地站立起来。 “好,好了。真的没事了……?” 望着脸色灰白的丈夫的脸,妻子关切地问道。 同一天的早上。 躺在台湾出身的实业家席仲云家里的豪华卧室里的赵象生,睁开了眼睛。昨夜, 曹进请他和其他几个手下的人吃饭。当时,他就有一种预感。这不会是一餐普通的 饭。果真,席间实业家透露了一些十分重要的情报。 “你要找的日本人,是和上海水运业者方良有关系的人吧?” “啊,是的。” “我说吧……” “你,知道他的下落?” “曹进好像也在找这个日本人。” “什么……?” “详细的事,你们慢慢地说吧。” 从席仲云和曹进有一句没一句的话里,他大致地了解到,石明友夫是方良的好 友。两人关系很深。方良从上海市长那儿得到了运输C 物资的特许。并得到了有国 民党总裁蒋介石亲笔签名的运输许可证——虎符。青帮也想要将虎符搞到手,并揽 过这件事来。方良意识到有危险,才派人去日本将老友石明请了来。石明刚到上海, 青帮派赵寅生前去跟踪。结果,事情败露,寅生被石明做掉了。 “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这个共同的 目标就是,我们也和青帮一样,要的是他手中的‘虎符’。而你,要的是他的命!” 说着,仲云拿过绍兴酒瓶。 “来,干一杯!” “对了,还有一个消息。恐怕对你不利。听说,青帮的杜月笙对你单独行事, 十分生气。他已经下令,叫手下人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你带回去。” “他爱怎么的,就怎么的吧!谁叫他是老板呢。可是,我非得用自己的这双手, 灭了这狗娘养的日本人不可!否则,你让我拿什么来祭奠弟弟的亡灵呢?” “既然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今晚你就好好地多喝点儿,养足精神。你就安心 地好好休息吧。 在我这儿,青帮是不能对你构成任何威胁的。“ 赵象生躺在柔软的席梦斯床上,反刍着昨天夜里听来的消息。 他现在仍觉得很生气。只是不知道在生谁的气而已。是明白了杀害弟弟的凶手, 生日本人的气?还是第一次听说由于自己违反了帮规,青帮正在追究自己,从而生 青帮的气呢?说不清楚,总之,就是生气。 原以为自己为青帮立了不少的汗马功劳,老大对自己怎么的也该另眼相待吧? 作为青帮的头号杀手,他向来是心高气傲目中无人惯了的。过去,他总以为自己有 这个特权,可以我行我素。没想到青帮只当他是一条狗,不!确切点说应该是一匹 狼而已。 他真是越想越气。 “嗡,嗡……” 一只苍蝇不知趣地在他头顶飞来飞去。这更让他生气。只见他一抬手朝苍蝇拍 落下去,苍蝇应声跌落下来。只留下两只被切断了的薄薄的翅膀在空中飞舞着。 2 在重庆街上溜达的小姜,明不亮就返回到了黑贼们的藏身之所。他脸上泛着少 见的红光。一进屋,便忙不迭地叫醒了桥本。 “出了什么事,小姜?” 到了洞口外面,桥本才开口问道。 “这几天我都在戴公馆附近活动,终于找机会认识了公馆里的下人,也就是那 个老头。姓高的老头。没想到他竟然有一块和王勇手里的一模一样的日军的认尸牌!” “你亲眼见到的?” “是的。他从口袋里掏出来给我看的……” “真是一样的东西?” “绝对没错!” 说着,小姜从怀里掏出来重庆时桥本给他的那块认尸牌。 “最后的三位数是二二二……,正是这个!” “别急,慢慢说。小姜!” 遵照桥本的命令,小姜一直在戴公馆附近活动。目的是想在兰琼的飞机起飞前, 能不能在这儿弄到点儿什么有用的情报。干这种事,小姜很内行。没多久他就与公 馆里的下人混熟了。 这时,有一个老人引起了他的特别注意。 表面看来,是一位愚昧迟钝的老头。成天阴沉着脸,只顾埋头做事。他唯一的 嗜好,是在家里养了十几只鸽子。引起小姜注意的是,老人有着一双不同于常人的 锐利的目光。 小姜具有一种初次见面就能识别人的能力。也许是一种本能吧。 可是,怎么样才能接近老人呢?他没有很多的时间去慢慢地和他套近乎。正当 他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想到了鸽子。小姜表示出对这种具有归巢能力的小鸟很感 兴趣。终于找到了与老人的共同话题。 老人一个人过日子。在戴公馆就近租了一间小屋。在认识老人的第二天,小姜 便提了一瓶绍兴酒到了老人家里。多喝了几杯之后,借着绍兴酒的醉意,老人高兴 起来便多说了两句。 “人,要是老了,陪伴他的就只有钱了。只有钱,才是最讲信用的!小姜,你 可要记住哟。 你还太年青,到时候你就知道的了。“ 老人擦了一把鼻涕水。 “日军轰炸重庆时,我失去了所有的一切。想当年,我可是参加过北伐的……” 老人又喝了一杯。 小姜继续劝酒道:“老高,你养老的钱,已经准备好了吗?” “嗯。我是什么人?北伐军人!傻BB的军人!后来干了特务,才知道原来情报 也可以换钱! 所有的人,都当我是一个傻老头。你,懂吗?小姜……!“ 听口气,就知道老人已经成功了。 “好哇,恭喜你呀!” “我总算是抓到了可以换钱用的情报。我把它卖了。这个就是凭证。你看!” 说着,老人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块铝合金片来。 “这是什么呀?这……” 小姜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日本陆军的认尸牌。跟他怀里揣着的那块是一模一样的 东西。可是,他却故意装出一付不认识这东西的样子。当他伸手刚想拿过来仔细地 观看时,老人将手缩了回去。重新将认尸牌纳入了怀里。 “嘿,嘿……。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反正我已经等于是找到了自己的保险箱的 钥匙。” 老人笑道。 或许他那醉晕晕的大脑里的哪根神经,已经意识到了今晚的话,可是说得太多 了。 “嗯。有道理。小姜,你说的事,很有道理。” 桥本听完他的报告后,赞扬道。 “有什么道理?我可是丈二和尚,什么也不明白。” 小姜真的不明白道理在何处。 “只要将你收集来的情报综合一下,就找到它的道理了。高老头所说的,已经 找到了可以换钱用的情报,无疑指的就是蒋介石的黄金。在戴公馆,老人掌握了黄 金的重要情报,本身就说明此事一定跟蓝衣社有关。进一步,更可以推断出,南京 方面或许下了什么重要指示?” “有道理。” “可是,光有情报,不一定就能变成钱。老人还得找买家。于是,这时候就出 现了一个人。 一个元日本军人。现在是共产党的地下人员。代号是‘龙’。他与老人约定好 了,愿意出钱来买这份情报。为了保险起见,并将自己过去在日本陆军时所用的认 尸牌一分为二。一半交给了老人,另一半留给前来与他交换情报的人。“ “……?!” “龙,将另一半认尸牌交给了联络员王勇。没多久由于身份败露,被蓝衣社抓 了起来。因用刑过度,死了。那另一半认尸牌,最后被王勇带到了死谷。在他倒下 之前……” “有道理。‘龙’,跟小王身上所带着的信封上的名字是一样的。” 小姜,总算是悟出道理来了。 “是的。我们救了王勇。不过,他手里的认尸牌却被小泉用做了手脚的假的替 换了下来。他拿着假的到了吴家桥,并将它交给了黄司令。而真的,就在这儿。” 桥本指着小姜手里的认尸牌。 “……,于是,黄司令拿着假的认尸牌去会高老头。老人并没有发现那是假的, 而将情报卖给了他们。看来,小泉的手艺还不错吧?” “啊……,是的。” “对高老头来说,这可是他一生中的最后一次机会。照理说,对任何细节他都 不应该会掉以轻心的才是……?” “哪……,你是说,我们拿着的才是假的?!” “我只是有这种预感,但是没有根据……” 桥本拿过小姜手里的认尸牌,仔细地检查起来。果真有问题。第二位数的二字, 是由原来的一字修改过的。如果不用心仔细看,是绝对发现不了的。 “怪不得呢。” “这就对了。” “是啊。黄司令已经知道了黄金的下落和去向。看来,我们得另谋它法了。” 桥本又开始挠头皮了。 小泉三八猪,潜伏在重庆机场的栅栏处。在这儿可以监视到机库的一举一动。 他胸前挂着一付很大的望远镜。那是从国民党将军手里缴获来的战利品。 他举着望远镜对机库里的飞机,一一地搜索了一遍。 在这二天里,他一直在重复着这一简单的动作。现在,他终于有了结论。 兰琼将要驾驶的飞机,只能是那架C47.那架飞机戒备最严。兰琼在飞机前出现 过三次。而且,今天下午王志平也在这架飞机前露了脸。 上次打伏击时,在车灯里,他见过王志平的样子。 傍晚,飞机开始补充油料。 飞机,很快便要起飞了。 他有了一种莫名言状的兴奋感。到底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一看到 飞机,一想到马上有可能再开飞机,心情就开始变得激动起来。 他有好多年没有碰过飞机了。可是,他的血液中依然残留着战斗机飞行员嗜血 成性的基因。 天空中,突然响起了飞机的轰鸣声。 他抬起头来仰望天空。一层薄雾笼罩着天空,什么也看不见。不过,从飞机引 擎发出的轰鸣声中,他可以断定,这一定是T6. T6是最新型的教练机。他以前虽然 只见过几次,但却记住了它的引擎声的特点。 划破薄雾,冲向机场的果真是二架T6. T6——,美国公司制造的新式教练机。 其性能可与日本海军航空兵引以为荣的零式战机相媲美。 实战训练时,两翼下各装备了一挺七点七厘米口径的机关枪。 飞机正在下降高度,摆出准备着陆的架势。机身和两翼上印着鲜明的青天白日。 一看就知道,这是蒋介石空军的某教育基地的教练机。 飞机着陆后,教官一个人留在当地。其他四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朝管制塔走去。 看着眼前的光景,小泉的思想又回到了过去的岁月。作为一名航空兵,当时的 训练是很艰苦的。可是他不怕。他和所有的日本兵一样,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心 中想的是为天皇而战。 他相信,就算是战死了,多少年之后,自己的子孙后代也会到靖国神社来祭奠 亡灵的。他更相信,迟早有一天,日本人还会到中国大陆来重建大东亚共荣圈的。 无论是用枪炮,还是用金钱。任何时候,钓鱼岛都不会归还中国的!除非中国人有 本事自己拿回去。因为强盗自然有他强盗的逻辑。 突然响起的螺旋桨的轰鸣声,将他从冥想中惊醒了过来。 他慌忙举起望远镜,对好焦距。 原来是C47 的两个引擎发动了起来。直到看清飞机的两只脚还固定在地上,他 才放下心来。 这是在测试引擎。 两只引擎都很正常。 右边引擎的油门逐渐调低之后,接着左边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声。最后,两只 引擎都停止了转动。 兰琼从飞机上下到了地上。伸出右手,向地勤人员做了一个V 字形手势。表示 一切正常。 然后,兰琼大尉双手插在皮夹克的口袋里,大步朝机场走去。 直觉告诉他,下一步,该轮到自己出场了。 3 “喂,刘民,过来。有话跟你说。” 桥本向中野打招呼。 朝雾覆盖着山峦,冷空气已像初冬的寒风一样刺骨。 “什么事呀?” 中野停住手中的剃刀,望着桥本。 “有事要跟你说。” “好吧。” “出去散散步吧?” “你是想边走边说?” “嗯。” 二人向着后山走去。 “黄司令,好像掌握了我们的什么东西?” 桥本折了一枝群生的芒草。 “有根据吗?” “有!黄司令已经掌握了黄金的情报。当然,这是那半块日本陆军认尸牌的功 劳。” “……!” 中野深吸了一口气。 “可是,那块认尸牌……” 没等他说完,桥本抢过话去:“……是假的。是小泉做了手脚的。可是,黄司 令却拿它换到手了情报。” “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 “哪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姜,见过了提供情报的人。并且亲眼确认过的。” “情报的内容,他也知道了吗?” “那个,还没有。黄司令用那半块认尸牌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且支付了相当 大的一笔情报费。” “这么说,小泉的手艺真不错呀。” “小姜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我不信。对提供情报的人来说,这是他一生中唯 一的一次机会。 对认尸牌的确认,决不会粗枝大意的。同样的认尸牌是不会有第二块的。尤其 是它的断口,还有颜色。分开时,也许看不出端倪,。可是,合二为一时,只要细 心观察,是绝对难以蒙混过关的。“ “是啊。你说的的确有道理。那,最后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一定是什么人,又将它换回来了。” “哎……?” “这事儿,我本来是不想说的。可是,这事儿也太蹊跷了。想来想去,一定是 我们内部有人将它调了包。” “真有这事儿?” “我们之中,有人通八路!” “你不是在说范一飞吧?” “不知道。没根据,我还不敢下结论。不过,范一飞的确很让人担心呀……” “打从吴家桥回来之后,他的样子就有点儿怪怪的。不是说,他以前的女人, 成了共军么?” “好像是这么回事。但是,光凭这一点,还不能断定他就是内奸!” “是啊,那……” “我,还有一点疑惑。” “什么?” “八路,对我们是不是太客气了点儿?” “哪里呀!难道你忘了我们是怎么被赶出山西省的了吗?那时,我差点儿连命 都没了。” “没错。我们是脱险了。可是,当时与我们有过接触的‘赤眉’和‘绿林’两 支队伍,可全都完蛋了!” 桥本所说的‘赤眉’和‘绿林’,是当时活跃在山西境内的有名的马贼。现在 已全被共军消灭了。 “那又怎么样?那是他们的头儿,领导能力太差。可我们不同。不是有那么句 话,‘正确的路线决定之后,干部是决定的因素。’么?我们的头儿,是伟大的头 儿;光荣的头儿;正确的头儿!” “算了,你别乱拍马屁了。比起‘赤眉’和‘绿林’来,八路对我们的确是网 开一面的了。 这是不争的事实。难道你不想“实事求是”么?“ “是啊。八路一定在我们队伍中安插了他们的人。这样更利于收集情报。最后 将‘赤眉’和‘绿林’一网打尽的。” “这么说,我们的确是有利用价值。” “反过来说,正是由于我们身上有了‘寄生虫’,我们才得以生存了下来。” “这么说,是‘寄生虫’出卖了我们,将认尸牌调了包?” “只能这么说了。” “我不信。也许你是想得太过了头了。疑神疑鬼的。” “疑神疑鬼?” “是啊。我看你是太累了。所谓‘疑心生暗鬼’。你疑心太重,根本就是自己 吓唬自己。” “好吧。不管是什么人,只要你说的对,我就照你说的办。也许我是该好好休 息一下的了。 不过,今天的这事儿,你可不能跟别人说。跟任何人都不能说!知道吗?“ “知道。药不能乱吃。话也不能乱说。这话要是捅了出去,很危险的。影响团 结。除非抓到确实的证据。否则,大家相互间互相猜疑,不就全乱了套了吗?” “知道就好。安定团结才是当务之急!” “回吧?时候还早,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二人下山走了。 这天夜里,桥本做了一个梦。 一个恶梦。 一个莫明其妙的恶梦。 睁开眼时,还真出了一身冷汗。这可是他从未有过的经历。 或许正如今天早上中野所说的那样,这是劳心过度所致。直觉得口干舌燥的。 喝了点水之后,心情多少平静了一些。他试着回忆刚才的梦境,可是无论他怎么努 力都失败了。 内奸! 我们之中有内奸! 这个念头已经固定在他的脑子里了。 作为这伙马贼的首领,他有责任将内奸挖出来。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当时,是中野首先提出来做个假的认尸牌的。动手的是小泉,用的材料便是他 自己的认尸牌。 小泉忙乎了一个晚上。放哨的是中野。做好之后,是通过中野的手,把它交给 了小姜。最后,由小姜将它送入到了王勇的怀里。 这期间,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脚,将假的认尸牌又重新换了回来。 等一等,是不是小姜和范一飞送王勇去吴家桥的途中……? 不对。那时候另一块认尸牌还在我自己的手里呀。 这些事,他还都记得很清楚。 小泉要在就好了。只要将小泉的认尸牌和这半块合起来,就知道真伪了。可是, 小泉去了机场。明天,兰琼的飞机就要起飞了。是他派小泉去机场打探动静的。 等他回来再说吧。反正这事儿迟早是要水落石出的。 这么一想,心也就宽了。 该出手时,就出手!该睡时,就好好地睡吧! 他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心里想着中野的忠告。“不会休息的人,就不会工作。” 五分钟之后,他终于又重新进入了梦乡。 4 杨子江。 也就是今日的长江。 顾名思义,长江是一条很长的河。与孕育中国古代文明的黄河同样,是中国境 内最大的大河。 源头,在西藏高原。全长约五千八百公里。流经青海、西藏、云南、四川、湖 北、湖南、江西、安徽、江苏等省市。最后在上海以北注入东海。入海口宽达八十 公里。 长江流域面积,约一百八十万平方公里。占中国总面积的五分之一,相等于西 欧的大陆总面积。流域人口,约一亿八千万人。 长江上游,被称之为金沙江。从青海省的玉树镇到四川省的宜宾,山高水急。 地势险峻。传说,三国时期的蜀军名将,张袋率军渡河时,士兵因不堪酷暑,投身 江中纳凉。结果,溺毙一千五百余人。 四川盆地,有四条支流,分南北走向。她们是岷江、沱江、嘉陵江和乌江。四 川,正是取名于这四条河川。 大自然鬼斧神工,创造的一大奇观便是四川和湖北境内的三峡。方良的船运公 司,“三峡水运公司”。就是取名于三峡的地名。 三峡,分别是瞿塘峡、巫峡和西陵峡。 瞿塘峡,不满十公里的江段,两岸全是悬崖峭壁,江面多是急流险滩。 巫山山地,河谷狭窄。涨水期,流速可达每秒七米。 出了三峡,江面骤然开阔。经洞庭湖直达武汉三镇。再经潘阳湖,过九江、安 庆和燕湖,便到了国民政府的首都——南京。 石明友夫和陈平老人乘坐的帆船,离开南京后的第十天夜里,到达了武汉。 长江东侧是武昌、西岸是汉口、南部是汉阳。统称‘武汉三镇’。 陈平将帆船泊在了汉阳一个不起眼的小码头。 “在这儿,我们要补充一些食粮和燃料。” 老人带着二个水夫,上街购物去了。 帆船上装备有一台小型发动机。以备急需。 石明将一切都交给了陈平去打点。他信任老人,一方面是方良所托。另一方面, 是因为自己对航船一无所知。索性落个清静。 . 石明在船舱里,独自一人喝酒。这十天来,他的神经得到了很好的休息。 自从在上海上岸以来,他的神经一直处于高度戒备状态。因过分疲劳,已经十 分衰弱。在这十天里,他的精神和肉体都已恢复“健康”。当然,这跟酒精中毒毫 无关系。不用说,这几天他的酒精的摄取量,自然是增加了许多。 秋高气爽。皓月当空。他突然想起了李白和诗句《黄鹤楼》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雨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不见长江天际流 陶然然,他整个身心全都沉浸在了李白的诗境中。 行船十天来,都平安无事地过去了。自然,他的神经便完全地松弛了下来。这 时,船头水下发出了一声极小的响声。 石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有人从水下已经潜入到了船头。来人水上功夫极好,只 是在手触到船舷时,才发出了一点点声响。并不足以惊动任何人。 来者的目标是悬挂在船头的‘虎符’。显然,偷袭者是有备而来的。而且身手 十分了得。三二下便除掉了绑住虎符的绳索。 虎符没了。竹竿也不见了。 江面上,依然是明月当空。 “是哪个王八蛋干的!” 石明咬牙切齿,双手握拳。 “走了十来天,没出任何事。你不觉得奇怪吗?” 老人脸上严肃的表情说明,这并不是在安慰石明。 悬挂在船头的虎符连同竹竿一起失踪了。这还是老人买东西回来后才发现的。 老人原以为是石明收拾起来了,问他来着。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老人拿了点钱 给两位水手,打发他俩上岸喝酒去了。 “都怪我不好!光顾着喝酒,把方良用命换来的虎符竟然给弄丢了。而且还是 在自己的鼻子眼前……” 石明只恨得牙痒痒的。 “你没必要再自责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 “反正东西已经没了。急也没用!” “到了地方,是要用虎符才能接上头的。” “这就对了。” “对什么?” “你想,既然虎符是用来接头的。那么偷了它的人,知道在什么地方?与什么 人接头吗?” “当然不知道。这是只有我和蒋大东,还有重庆的那个人才知道的秘密。” “这不就对了吗?就算得到了虎符,他也没地方用呀。到时候,他自然会在我 们面前露脸的。” “有道理。” 老人思路整然。令他汗颜。 要是在过去,自己有决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看来自己真是“老了”。肉体 和精神都老了。 “大爷,你得多帮帮我呀!我一个人,已经不中用了……” 石明自嘲地笑道。 “千万不要说这种丧气的话。你答应了我老板的事,可不能半途而废!小伙子 ……” “那个和这个,是两码子事。我是真怕力不从心,会再出什么事。都跟你说了 吧,我们要去的目的地是重庆。跟我们接头的人,叫王志平。联络暗号是,对方问 :”中山陵在哪儿?“ 回答是:“不在重庆。”你记好了。万一我要是出了意外,就只有请你代劳了。 “ “老朽之身,你可千万别寄予太高的期望。” 老人,会心地笑了。 “这个,就是所谓的运输许可证吗?” 基鲁巴德,将湿漉漉的‘虎符’摊开在桌面上,自问道。 直到石明他们的那条帆船驶出南京的那天傍晚,他才打听到石明的下落。 他在派人跟踪赵象生的同时,又在浦口对岸布下了眼线。 当手下向他报告:“有一个老头,要买船。说是有急用。无论多少钱都行。” 急用……? 这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用什么支付?” “现钱。” 奇怪? 他的触觉像是抓到了什么东西。 根据他的经验,凡是买卖东西,无论大小,中国人没有不讲价的。 一艘帆船,不是什么小东西。一不讲价,二用的又是现金。一定有它的理由。 方良的‘三峡水运公司’,因青帮的报复,已失去了所有的船。 接受了方良的委托的石明,如果真是要运送黄金的话,那么,他最急需的就是 要搞到一条船。 有的船,然后…… 他马上向FBI 下令,彻底调查买船的船老大的身份。 他的主要精力,仍然放在台湾出身的实业家席仲云和青帮杀手赵象生的身上。 一天后,结果便出来了。 住在玄武湖的船老大,陈平。六十一岁。在南京的船老大中,他的资格最老。 在用现金买了一艘帆船的同时,他还雇用了两个人。雇用期二个月。这两个人都是 他最信得过的人。 第二天,关于陈平过去的情况也基本查清楚了。 十年前,他还在‘三峡水运公司’工作。经常往返重庆。对这条水路特别熟悉。 可谓是船老大中的老大。老人不但对方良有养育之恩,简直视为已出。他辞职的理 由是,家住南京的老母亲病了。 其母已经过世。他至今没有婚史,自然没有小孩。 不久前,一名中年男子出现在了老人的小屋。 毫无疑问,帆船是受石明的委托,为完成方良未完的使命而买的。 他派人袭击了鸡鸣寺旁边陈平的小屋。可是晚了一步,就在那天早晨,有人看 见老人已经驾船驶出了下关码头。 去哪里? 是顺河而下,还是逆水而行呢? 他雇了两名水手,为期是二个月。过去,他曾是长江水路的知名的船老大。显 然,他们此行不会去河口,也不会出东海。一定上去上游。 基鲁巴德断定。 接下来的行动是很迅速的。他派人把守住南京和武汉之间的要道,自己也于次 日乘飞机,飞到了武汉。 帆船一过安庆,便被他的监视网捕捉到了。 帆船,在汉阳鹦鹉洲附近的一个角落刚一靠岸,便被他的人发现了。晚上,他 派了一名水性特别好的水鬼,上船将‘虎符’偷了回来。 “有什么用?这个!” 基鲁巴德将虎符翻来覆去地看了个够,还是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光有这东西又有什么用?去哪里?找什么人联系?你知道吗?” 他向翻译提出了一连串的疑问。然而,翻译并没有能给他满意的答复。 他气急败坏地将‘虎符’重重地摔在了桌子上。 5 “什么!基鲁巴德和他的手下都去了武汉?!” 席仲云在他的得意情报员面前,不禁锁紧了眉头。 难道说,基鲁巴德先行一步找到了石明? 疑惑,油然而生。 “去了武汉?” 台湾独立运动组织《台湾之声》派来的联络员曹进,又追问了一句。 “他们一定是已经找到了石明!” 下结论的是赵象生。这三天,他都是住在席仲云的家里。 “我们一刻也不能再犹豫了。赶快飞武汉吧?” 赵象生极力主张道。 “席先生,问题并不在于是谁发现了石明。而是谁最先打倒他,并从他手中夺 回‘虎符’。 我马上去武汉!曹兄,可以随后再过来。“ “不!我和你一起去!” 曹进坚决表态道。 “好吧。我替你们安排飞机。明天早上,出发!” “好!不过,我还有点儿私事要办。我想去下关的宿舍,把弟弟的牌位带上… …” “那地方危险,不能回去!听席先生说,青帮的人已经盯上那儿了。” 曹进不无担心地劝阻道。 “没问题。放心好了。明天早上五点之前,我一定赶回来!” 赵象生站起身来言道。 一走出席仲云的家,他马上就感觉到了周围的气氛不对。看来,席仲云的情报 是正确的。可是,赵象生并没有退缩和胆怯。他义无反顾地朝前走去。 他的精神因打听到了石明的消息,而变得异常兴奋。 他直接朝下关的宿舍走去。路上没有人阻挡他。 回到宿舍后,他马上开始整理行李。所谓的行李,其实也不过是几件随身衣物。 最后,他将弟弟寅生的遗发和牌位纳入了怀里。 就在这时,房门静静地开了。 “象生兄,久违了。” 打招呼的是他在青帮时的拜把兄弟,姓常。在青帮内负责特务工作。他身后紧 跟着二人。 无疑,姓常的是青帮派来的使者。 此人,擅长使用七星剑。 七星剑,是自古以来流行于山东半岛的一种剑法。开山剑祖是王耀臣。剑法分 八势。之后也有演变出十三式和二十四式的。 “象生兄,老板说你犯了帮规。叫我带你回去。” “帮规?我到底犯了哪条啊?”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明知故问?好吧,我就说给你听吧。一、擅自杀人者, 斩!二、背叛青帮者,斩!三、抗命不遵者,斩!六条帮规,你犯了三条。还说不 知道?” “我,可不是明知故犯。我有……” “别装了!象生,你我都是直接听命于杜月笙的人。你想背主不成?再说,你 不但杀了ECA 的密探,而且还杀了方良和他那无辜的妹妹。是谁叫你杀的?是谁的 命令?这些暂且不说,就算你是事出有因,为了替你弟弟报仇。可是,现在老板叫 我带你回去。你还想抗命不遵?” “要是换了别的事,我肯定听你的。可是,现在不行!无论如何我也要替弟弟 报仇!谁也别想阻拦我!” “你真得不听劝?” “不听!不听又怎么的?” 象生说完站了起来。 “想动手?去外面好了!” 他的双眸,充满了杀意。 常,退后了一步。 “怎么办?干?还是不干?我反正无所谓。” 他的眼神,就像死神的使者一样冰冷。姓常的手下,完全被他的气势镇住了。 他进一步,他们就退三步。无人敢上前阻拦。很快,他便走到了昏暗的南京路 上。 “……?” 他感到了危险。 在距离汉中路席仲云的家还有七、八十米的地方。 黎明前,漂荡的冷空气中,他感觉到了有人埋伏在前面,正等着他。 他娘的!到底还是来了! 就在这一瞬间,无数个飞镖朝他袭来。就像是日本忍者所使用的那种手里剑。 刻不容缓之间,他趴在了地上。躲过了飞刀的袭击。 飞镖还在继续朝他藏身之地飞来。这是有预谋的伏击。 他一翻身,腾空而起。恰似一阵疾风扫过。他一伸手,便从路边的树荫处抓出 了两名偷袭者。 他左手抓碎了一人的颚骨的同时,右手击塌了另一人的鼻梁。两人手里仍握着 飞镖,倒下了。 当他刚想移步的时候,本能告诉他,危险!多少次的出生入死,他相信自己的 直觉。 尽管他有相当的战斗实力,可是,没理由不相信自己的直觉。他本能地退后了 一步。几乎就在这同时,响起了一声枪声。子弹从他左耳边擦过。就差那么零点几 秒。 千钧一发。 他感谢自己的本能。可是,他没有时间来庆幸自己的好运。他扑倒在地,紧跟 着一个翻身。 手枪接连响了三声。 他的动作似乎比子弹的飞行速度更快。 手枪。他的下一个目标是手枪。子弹是从一栋三层楼的背后射来的。他靠在大 楼的墙身上,一边调整呼吸。 他在为下一个动作做准备。他一口气冲了过去。可是,在大楼背后,并没有找 到开枪的人。 青帮派来的暗杀团的指挥官,开枪之后,马上转移了。 他在躲避近身肉搏战。 眼见自己的二名手下已经躺下了。他心里明白,自己也不是象生的对手。自己 的七星剑根本就敌不过象生的拳头。 他早已心生恐惧,顾不得手下的死活。他反身跑了十来米,在树荫下喘了一口 气。然后,又接着跑了二十多米。那里停着一辆小车。 他一边跑,一边在脑子里盘算着如何向上面报告这次暗杀赵象生的行动失败。 好容易跑到了小车跟前,左手握着的剑,全都被汗水濡湿了。 老天保佑! 这不是自己无能,实在是对手太历害了。 当初接受命令时,他就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只是想到如果能借这次的机会,除 掉赵象生的话,自己在青帮中的地位无疑会更上一层楼的。 可是,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人。是恶魔。是死神! 他心中已经想好了一千种为自己辩护的理由。 他伸手抓住了福特牌轿车的车把手。 就在这时,“你想去哪儿呀?” 身后传来了一声冰冷的声音。他宛如掉进了冰窟窿里。 ——赵象生! 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停止了跳动。他心里明白,此刻已没有了退 路。只能作困兽之斗。他身体没动,只是掉转了枪口。几乎是在这同时,赵象生的 身子横在了空中。他踢出右脚,身体保持水平,左脚直奔他手中的手枪。 当他感到右手腕像是断了的时候,手枪早已被踢飞了。 他呻吟着,一只脚跪了下来。他的左手仍握着剑。他想伸右手拔出剑来,可是 被踢中的手腕仍有余痛,不听使唤。 他只好左手握剑。 他最初的一剑,朝对方的身体送去。 七星剑——。 这是他生平最得意的一招。每击必中! 已经吸吮过数十人的鲜血的长剑,像流星一样,沿着正确的轨道朝对方的身体 剌去。 象生退后半步,避开了流星的轨道。然后,等待着流星通过。 当流星经过时,他踏前一步,顺手一击。 倒在地上的人,他连看也没看一眼。他旁若无人地朝席仲云的家大步走去。 时间是,早晨四点五十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