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一声笑 模仿的世界,人的生存状况在于人模仿的熟稔程度。这个世界有点像生锈了的 国企机器,早到了退休的年龄,却坚守着阵地不肯退位让贤,并且还自我夸耀说 “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对这样的世界早已厌倦了的,但是你得习惯,并且学会模仿,否则不是他们的 错,是不的错。 那时他们将会看恐龙似地看着你,然后摇摇头说:“这个又要证明自己多么的 与众不同了。” 下班的时候总编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拍拍正在整理资料的林玲的肩说:“林玲, 充分发挥你的文采写一篇赞颂咱们市人民代表大会的文章吧。听听其他报纸都在大 唱赞歌了,咱们不发表一篇象样吗?” 如果林玲善于模仿的话,她早该说:“是的,老编,我马上就写。”可是她太 固执了,她不愿说自己不想说的话。于是她说:“‘咱们’的‘人民’代表大会? 我看见开会的都是‘人民的公仆’,哪里有我们的当家人的影子?开会吗?咱们的 会例是不少,可是坐在空调里的人能解决站在太阳下的人的问题吗?” 老编始终微笑地看着林玲,末了,在微笑里叹气说:“林玲哪,你冷静一点好 不好,不要这么容易冲动嘛!算了,不让别人写好啦!” 老编冲她淫邪地眨眨眼,转身朝李梅走去,李梅立刻用胸脯朝前迎着他了。 “色鬼,李亦冲!裙带夫君。”林玲冲她的背影骂了一句。她没想到他真的会 把这篇稿子交给李梅—那个胸大心小的女人。 夏日的阳光最容易荼毒生灵了。公路边用来净化空气、美化城市的植物全部蓬 头垢面,弯下腰来紧盯着自己脚下的一点土。它们是觉得累了,它们说我们不是大 雄宝殿上做点缀的宫女,让我们回到父母身边去。 林玲想我怎么就这么像这些城市里无精打采的精灵呢? 回到家,空调的冷气谄媚似地逢迎上来,多少让林玲清爽了一些。但是女儿的 哭声适时地响了起来:“妈妈呀,她不调牛奶给我喝啊,呀,~~~~~~~ 呜~~~~~~~~~” ‘她’林玲新近雇来的保姆,此时正在厨房里叮叮当当。 林玲甩掉提包赶紧冲到宝宝跟前,堆上笑脸问:“哦,什么的亦豪又受委屈了。 阿姨她很忙嘛,来,妈妈调给你喝!” “妈妈真好。”女儿在泪珠中笑了,还加了句成人似的问候:“妈妈你上班累 了吧。” “不累”林玲心里泛起一阵甜蜜,亲亲女儿一下。 “彩芝,你也累了,你歇一下,我来做!”调好牛奶后林玲就挨到厨房的保姆 身边。林玲也是从农村一步一步地做走向城市的,对农民,她怀着最质朴的阶级情 感。 “不,我是保姆,是下人,我做!”张彩芝把锅了的菜炒得噼里啪啦地响。 林玲咬住嘴唇,有点腻烦这满肚子怨气的女人了。从第一天进这个家,她就高 昂着头,仿佛整个世界不在她脚下面,在天上似的,尽管林玲可怜她成绩优秀,只 因家庭贫困而不得不把人仅有的一点理想给熄灭的遭遇,可是不是有那么多的人有 这样的遭遇吗,他们不都对着世界干笑一声,对自己冷笑一声,然后隐忍地生活? “彩芝,你做‘下人’应该不是我的错吧,不要把你的怨气到处倾泻!但是如 果你不想做‘下人’了的话,你可以马上把工资拿了走人!”林玲板着面孔说。 “哦不,我不走,我好不容易才早到一份工作啊。”张彩芝丢下锅铲,跑到林 玲面前‘扑’地跪了下去,“太太,我没挣到钱的话,我妈的病用什么治啊!” 林玲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她一向是“吃软不吃硬”的,因此赶忙把张彩芝扶 了起来。 “好了,我给你开个玩笑,以后你态度好一点就行了。其实,人一来到世界都 是来受苦的,所以我们出世时都哇哇大哭,表示自己不愿意来到这个世界。可是有 的人善于哭中作乐,把灾难看作一种考验。或者说他们已给自己打了麻醉剂了,谁 愿意在手术中去感受那么真切的痛呢?” 保姆似懂非懂地站了起来,擦了一下眼睛:“太太``````” “不要叫我太太,家我林玲吧,你这人怎么没读几年书啊,对民髻沉默着反抗 的女孩倒是招人喜欢呢!哦,太,``` ,林``` ,我还是叫你太太吧,刚才先生打 电话回来说晚上不回家了。” “哦``````他又有公事了。”林玲脸红着在保姆面前为自己的丈夫找一个不回 家的借口。 心痛了起来,并赶紧从厨房里退出来。 林玲的房间被布置成粉红的底色,粉红的墙,粉红的地板,粉红的帐,罩着粉 红的床。 那时候林玲是在丈夫的关切下做着粉红的梦的。林玲相信自己对丈夫是十分了 解的,他看起来有点吊儿郎当,有点儿对女事诞着脸,但是本质不坏,绝不会做出 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 林玲对丈夫对自己的爱如此自信。以至灾难降临时她手忙脚乱```````. “妈妈,吃饭啰!”亦豪一蹦一跳地进来,打断了林玲的思绪。女儿大大的眼睛里 装满了清澈的光芒,看不到一点滓渣。林玲不自觉地对着镜子看了一下自己的眼。 哦,尘世,尘世,在满足灰尘的世界里生活,我们的眼也渐渐地装满了灰尘, 逐渐浑浊起来了!呀等灰尘填满我们的眼睛,我们就会像朽木一样等待着尘土把我 们的身体也掩埋! “妈妈,吃饭啦!”亦豪走过来拉林玲的手。 “亦豪乖,自己吃去!妈妈不饿!” “不!我才不要和‘她’一起吃呢!”亦豪把粉嘟嘟的嘴搓成喇叭状。 “你这么小就学会势利眼!”林玲‘呼’地站了起来,狠狠地瞪着女儿。 亦豪的眼里一点点地挤出水来,呆呆地望着妈妈。 眼看泪珠就要滚出来,林玲一把把女儿揽进怀里: “乖女儿,走妈妈跟你 一起去吃饭!” “我要爸爸——”亦豪挣脱了林玲的怀抱,在林玲的巴掌打到脸之前,哭着跑 开了。 然后林玲听到小女孩拨手机的声音,她晕着头冲进客厅; “啪”!电话断 了。 “啪”!亦豪的脸红肿起来了。 “没教养的!”林玲吼了出来。 二 李梅从李亦冲的床上爬起来时,李亦冲已经不在了。她望着床对面大镜 子里赤身裸体的自己,一下子想到未吃的禁果的夏娃了。《圣经》上耶和华说,不 知善恶,不有羞耻心,才是最服从耶和华的生灵。 夏娃为什么要听从蛇的劝诱呢,要是女人不偷吃禁果不明羞耻,怎么承受耶和 华那么严厉的惩罚呢? 李梅首先从被子了伸出被李亦冲称为“磅礴的”大腿,“哧溜”一声套上裤子, 然后是大袖衫。她站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帘子拉上遮住镜子。 快到报社门口时,李梅碰到了迎面走来的林玲,她便上去挽住她的胳膊:“林 玲,昨天晚上熬通宵了?瞧你黑眼圈都爬出来了!” 林玲试着抽抽胳膊,没抽出来,只好由她挽着,挤出笑来:“是啊,熬通宵搓 麻将。”这是林玲昨天想通的一个道理:在卑劣人面前尽量让字比别人还卑劣,这 样别人才不会厌恶你。 谁知李梅识透似地忙笑起来:“你会熬通宵搓麻将?林玲你这个玩笑开得太低 级了吧。 谁不知道你会把‘一条’看成一只小鸟?“ 林玲的脸红了,正要说些什么来弥补,只见李梅长长地叹了口气: “即使 打麻将又怎样呢?总比陪人睡觉好。” 林玲立刻就想到了老编的可恶嘴脸,可是她一直认为李梅在这件事上是像个贱 人似地心甘情愿,可谁知她竟有羞耻心呢! 李梅也吃惊与自己今天怎么把内心深处的脆弱给流露出来了呢,别人不会把我 看作奴女喊清高了吗? 这时她们走进了报社,李梅便大声娇艳地叫着“李亦冲,亦冲——”地扭进李 亦冲的办公室,也弥补刚才的失误。 林玲把办公桌上的电脑打开,首先打开QQ,这是她的办公习惯,算是编辑写稿 前的热身运动。 网上照例是那个人,每天在林玲上线前几秒或后几秒准时现身。林玲知道这是 刻意的等待,预设的邂逅,所以只把他当个朋友。 “我想我是海”响亮的笑着,发出一串:):):)。 “我想我是海”,今天有什么话要对我倾诉? 林玲:杜峰昨晚一夜没回来。 “我想我是海”:呵呵,好消息啊! 林玲:什么??!! “我想我是海”:开个玩笑。那么你认为他是去哪儿了呢? 林玲:去他认为该去的地方了,他不爱我了。 “我想我是海”:前一句正确,后一句就不一定对了。 林玲:怎么说? “我”:记得你说你丈夫在建筑公司一直是个小设计员。 林:是 “我”:你还说过你在报社是个大编辑,文章为你赢得了莫大的声 誉。 林:对。 “我”:他也许还深爱着你,但是因为爱你才不容忍你在他之上。 林:这是你们男人的强盗逻辑?照此说来,女人都不如回家哄孩子。 “我”:你得承认,我们男人一生下来就被灌输了要比女孩强的观念。我们哭 的时候不是指着我们的鼻子说“一个男孩子,怎么像个女孩儿样用水洗伤呢?”因 此我们只好拿泥土来洗伤口,越洗越痛。 林玲正要回话,李梅不知怎么地蹿了出来,大声说:“林玲老编找你。” 林玲慌头慌脑地往办公室跑。李梅看到消息栏的空白,就随便打了句“去死”, 按了一下“Ctrl+Enter”。 老编把脚跷到桌子上,见林玲进来,捏着嗓子叫了声“林妹妹——” “什么事儿?”林玲不耐烦地瞪他一眼。 “还是昨天的那件事”,老编绞着手指,“市里说我们这家份量最重的报纸对 大会的宣传反而最疲软,指名道姓的要你写一篇质量高的稿子出来。” 怎么越想逃的东西越喜欢沾你身! “你要再推辞,林玲,我只好让你做自由撰稿人了。” 林玲刚要出口的话被噎了回去,她恼恨地望着李亦冲。现在,林玲还没有洒脱 到随时准备j 交上自己的辞职信,并且‘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老家的 父母那么卖命地供她读书可不是让她做女皇的。 林玲用沉默表示接受,不是抗争。 林玲开始写了,键盘灵巧的跳跃着,字符抖抖身,稳健的跳上页面。游标却不 安分地旋转,一会儿现出黑的影子,一会儿现出白的灵魂。 世界上最大的痛苦莫过于自己最不愿做的事了。所以敢于对这痛苦说不的人是 勇敢的。 林玲想起大学里的那个男孩。那时闷热的校园里人人都在嚷“热了”“热了” “我们是太热了”,可是只有他,敢于脱掉教育制度穿在我们身上的棉袄,和生命 做一次抗争。可是脱掉了棉袄的他便是赤身裸体了,在世俗面前必然承受许多异样 的目光。哦,谁给他一件薄衬衫呢,谁给?男孩最后一次在BBC 上的留言的标题是 “愿赌服输——写给中国教育制度”。 “你冷冷地笑,要我说个清楚;//这次到底谁输谁赢?//原来我来前途当成了 赌注。输给了你,我输了全部。 谁叫我拿前途,当成了赌注//输给你我愿赌服输。 林玲默念着这首诗的时候,两行清泪悄悄地在脸上蜿蜒:男孩儿你在哪儿呢? 现在你应该是一个有些胡子的男人了吧,那么现在,是不是懂得了模仿的世界里的 一些游戏规则了呢? 稿子终于写出来了,质量却不怎么好,老编说:“不过我和李梅可以帮你改了, 加一些《诗歌颂》里的气势和《后汉书》的实际。” 李梅拍着手笑起来连说:“亦冲真幽默”然而林玲从那笑里捕捉到一点忧伤的 影子,但是更大的惊惶传导到林玲的神经里去,她分明听见杜峰的摩托车在一面演 习着“三长两短” 鸣声的暗号了! 三 高的房,矮的房,夸张的广告牌,灰尘仆仆的迎宾小姐,那么急速的一 晃而过,又一晃而来。都载着城市轻浮的躁动。 虽然杜峰说了三遍:“抱住我!”林玲还是愿意抓住后座上冰凉的铁杆。凉意 顺着手上的神经慢慢向上输送,渐渐传导到心上了,林玲不由地微叹了口起。 对于感情,他是哟个守财奴,只有在仆人饿得快死时才塞给他一块面包。如此 往复,他自以为这在最需要的时候所给的面包才是越发显得价值不菲。可是,聪明 的仆人不会心存感激。 杜峰的摩托车在离家不远的花园前停下,他买了票,拽着林玲走到僻静的长椅 上坐下。 林玲自始至终不说一句话,警惕地注视着他,不知他又要耍什么花招。 他握住她的手,她使劲抽也没抽出来,林玲愤恨地盯着成为俘虏的手。 “你怎么还这么倔啊,老婆!”杜峰厚颜无耻地笑,捏紧了手里的俘虏。 “你忘了你说过我们是没领离婚证书的离婚夫妻了吗,请不要再对我使用这个 称谓。” 林玲觉得有必要使用语言武器了。 “我的确是忘了``````”杜峰俯下脸,眼望着娇妻的唇。 林玲吓坏了似地跳起来,不知从哪儿来的劲,抽出俘虏转身就逃。 但是被杜峰的身子从后面包裹了,她听到了他急促的呼吸。 “滚开!你这贪腥的猫!在外面睡睡又要回家睡,我才不要别人尝过的男人!” 林玲像蛇一样地扭动身子,但是杜峰的嘴唇已经在后颈了。 “杜峰!杜峰!你放开我!我不会再爱你了,你不是也不爱我了吗?” “哦,我已经不爱你了。”杜峰的唇顿时变得冰凉,他松开了围住她的手。 林玲转过身来诧异的望着他,心里是隐隐的失望。 但是杜峰说:“走吧,你总会允许我回家看一下亦豪吧,你总还允许我爱我的 女儿吧?” 两个人灰着脸回到家,保姆在看书。 “亦豪呢?”杜峰冲着保姆问,溜了一下她手中的书。 “等你们回来都睡着了,现在在她的小床上呢!”保姆合上书,是《简爱》, “我去把饭菜摆上来。” 杜峰径直朝亦豪的卧室走去了。 等饭菜摆齐的时候,杜峰抱着绽开了一脸的花朵的亦豪走了出来。 “妈妈,妈妈,爸爸给我卖了件裙子呢,妈妈你看好看吗?”亦豪从爸爸的胳 膊上滑下来,就在原地转了个圈。 “好看。”林玲头也不抬地扒饭。 亦豪很失望的爬到杜峰的腿上:“爸爸,是不是你告诉了妈妈我打电话给你了, 妈妈不喜欢我了啊。” “不,妈妈是喜欢你``````”杜峰拍着女儿的脸,那边的林玲早拍起桌子站了 起来: “什么,死丫头!是你打电话求人家回来的!” 林玲走过去就去夺杜峰怀里的亦豪,杜峰一面护住亦豪,一面大声喉道:“大 文学家,不要滥用你的字眼!什么求不求的,女儿给爸爸打个电话不行吗?” “你为了这个小贱人对我喉了?”林玲指着亦豪尖叫起来。 杜峰冷笑:“我又不字你,你管我对谁好。” 亦豪看着铁青着脸的爸爸妈妈,终于熬不住,“哇——”地哭了出来:“妈妈 呀,都是我不好,我错了,再也不打电话了``````会花很多钱的``````妈妈挣钱不 容易``````” “好了,乖宝宝不哭了。咱们到卧室吃饭去!”杜峰一手端着饭碗一手抱着亦 豪走进卧室。 林玲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有一点辛辣的泪。 张彩芝带着幸灾乐祸的心情观看刚才的一场闹剧的。作为保姆她本来应该走上 前去虹亦豪的,但是她知道亦豪不会喜欢她,这个城里娇养的大小姐! 城里乡下,能隔多远?可是两处的孩子的生活状况有多么大的不同啊!洪水爆 发了,把本来就已稀稀疏疏禾苗冲个精光。近50岁的瘦弱的爸爸卷起行囊,喝20岁 的小伙子一起去城里浇柏油路,烈日烤得路上的油和脸上的油都灼灼发光,爸爸的 汗滴在路上,一辆辆机动车啸着“现代文明”的鸣声轧过。爸爸从来不说苦,爸爸 的每封信上都说阳光真好啊,伙食真好啊,老板真好啊。直到今天,小伙子们抬着 饿晕在阳光下被汽车轧过的爸爸回到家。小伙子还带回来一张罚款单,说爸爸违反 交通规则不该躺张公路上,小伙子们还带来了老板的信,老板说对此深表同情,但 是他工作不认真,给工厂带来了损失,工资也别想要了。张彩芝是从那时候恨上城 里人的,她恨,可是她又不得不在恨的地方谋生。她最爱的是养育她的那块单纯的 土地,可是单纯的土地不能提供她衣食。 “彩芝,把饭端进去吧。”林玲虚弱地说。 禁不起创伤的城里的动物!这一点点感情上的事就把你们弄得如此疲惫不堪了 吗?如果你们经历了最深层才创伤,你们企不是早就自杀光了吗? 如果张彩芝看过《圣经》的话,她一定还会加上一句:“如果你经历了耶稣那 么崇高的苦难又该怎样?” 张彩芝没看过《圣经》,只能像简一样去收拾残局 。 四 李亦冲有点打熬不住了,又想起了那双“磅礴的大腿”。但是他看见身 边熟睡的妻子,心里有一股悔的潜流轻微地涌动。 应该说,他是爱她的。他不是为了追她熬了几个通宵写了几百封的情书,用堆 砌的词藻打动她的吗?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李亦冲变成了这种游戏感情,游 戏人生的人了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李亦冲从床头摸了一枝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李亦冲想起自己最纯情的时代,那时他就像才破壳的雏鸡一样想做诚实的文人。 他在各大报纸上抨击时弊,指点江山。他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做一个报社的编辑, 给文人一片自由的天地,他相信凭着这些才情回溢,对政治的绝对忠贞可以垫成坚 实的阶梯通往理想之路。 可是,不久,市政府勒令各大报纸封杀他的稿子,并撤消他混得的副编辑职务。 因为他的稿子“言辞过激得像国明党”。他的文学梦一跌千丈,只好呆在家里喝闷 酒。后来有一天,他的老丈人——市文化局局长来了,说你想到我们市里最有权威 的报社当编辑吗?李亦冲莫名其妙,但是连声说我愿意我愿意。丈人说你首先得树 立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不要受了资产阶级的毒害,李亦冲不明究里,但还是连声 说好好。 第二天,他走马上任,发现同时门都对他冷眼相对。私下里戏称他是裙带夫君。 后来他才明白原任老编之所以下台也是因为他突然纯情了一下,坚决不发“洪灾人 民生活已安好” 的稿子。那时李亦冲一下子明白了两个道理: 1 、高的职位= 他人的倒霉 + 附加关系 2 、生存= 原则+ 模仿 那时他想我既然被骂的如此不堪了也该 人如其名吧。我保留我做人的原则底限,然后跟着世人的眉眼。那时他大彻大悟后 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走过去摸了一下新来的副编辑的脸蛋说:“哈,妹妹,把这篇《 洪水见证公仆心》给发了哈!”那人一脸正色道:“总编,我马上就发,但是,我 的名字就李梅,请别叫我妹妹。” 李亦冲在会亿里甜甜地笑了,他心里说:“哦,纯情的女人,现在你还纯情吗?” 李亦冲转过头来又望了一眼妻,妻是纯情的,也许当初就是她看见自己落魄的样子 才去向丈人求情给自己谋一个职位的。可是,你可知正是你的多情才让陷入无尽的 耻笑中去了吗?以至于我每对着你就想起文化局局长的脸而对你心生厌恶了吗? 五 报社里的人注意到以下几件事: 一、老编缺席,打个电话来叫林玲 顶替一天。 二、李梅请病假 三、林玲双眼红肿,属于差点请病假的那种 但是林玲 还是强大精神,打开QQ. “我想我是海”在上面,但是林玲送过去好几声“喂,喂” 后,他都没有回音,就在林玲的耐心失去极限的时候,他发过来一串冷漠的字符: “怎么,你还记得我吗?” 林“怎么这么说话?我有什么得罪之处吗?” “我”:没有,只怪我自己多情。 林:???????? “我”:你看一看上次的“聊天记录” (林玲打开,看见了李梅打的“去死”两个字) 林:对不起对不起,上次我有急事走了,那是同事打的。 “我”:真的吗? 林:真的。 “我”:(破涕为笑)害我伤心了一晚上。 林:哦!那我只能叫你小男孩了,你是小男孩吗,不然怎么这么容易受伤? “我”::)我是曾经的男孩。 林:我一直把你当作能够倾诉的朋友的,你为我这个有夫之妇伤心是不值得的。 “我”:你把我当成什么是你的事,我原因为谁伤心是我是事,我们互不干涉 好吗。:) 电话铃急促地响了起来,林玲抓起电话。 杜峰的声音:“林玲,快到市二医院来,亦豪烫伤了。” “啪”地挂上电话,林玲便向外冲,过了会儿又冲回来,在电脑上“噼里啪啦” 地打上一串字:“亦豪出事了,我得走了。” 那边传过来“我会为她祈祷的”的字样那时,林玲已经冲到大门口了,一个同 事在背后喊: “林玲,你都走了,报社怎么办呢?” “你们顶一下!” 医院里到处是药水刺鼻的味道,医生护士一律围起大口罩,只露一上严峻的眼 睛在外边。 一辆呼啸的推车,一声尖利的哭叫,医院里,尽是生与死的决斗,痛与乐的交 换。 杜峰正在严厉地对着保姆申斥着什么,张彩芝则咬着嘴唇,似乎药紧了眼房要 流出的泪。 “杜峰,怎么回事?”林玲冲上去站在杜峰与保姆的中间,抱住丈夫的肩。 “她!张彩芝!”杜峰用怨恨的目光盯住林玲背后的小保姆。 林玲转过身来,也盯住她。 “怎么,我有什么错?”保姆尖叫起来,“你们养的娇小姐!泡杯牛奶,又嫌 热嫌冷的,这我都可以忍,可是她不该骂我‘没教养的’!” 保姆一步步地后退:“是啊,我是没有爸爸教养是,可是我爸爸是被你们城里 人的车轧死的``````”她猛地转头,哭着撒开步子。 “可是亦豪还只是个孩子啊,她也许都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林玲失声喊 道。 林玲想去拉她,被杜峰拉住了。 杜峰说:“是她把滚烫的一壶开水淋到了亦豪头上。” 林玲问:“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 “她打了我电话,同时把亦豪送到医院来了。” 林玲挣脱了杜峰的手,快步追上去,来不及了,门外,张彩芝的身体已经轻飘 飘地飞了起来。 轻飘飘的。 “爸爸,我来了,爸爸,我来了。”林玲似乎听见,那徘徊在天堂和地狱之间 的声音。 亦豪睁开眼睛,微弱地叫了声:“妈妈”,又叫了声“爸爸” 杜峰比林玲先扑到女儿身上:“宝贝你终于没事了,终于没事了。” “可是爸爸,我脸上是不是很难看,不然他们为什么要用布包住它呢?” “不,我们的宝贝的脸蛋像以前一样漂亮,真的,像以前一样。” “那爸爸还会像以前一样爱我吗?” “是的,无论亦豪变成什么样子,即使长成以后的老太婆,爸爸仍要像爸爸一 样爱你,” 林玲背过身去擦眼泪,她知道女儿的脸再也回不到以前的样子了。 “亦豪,我们来看你了!”一簇鲜花首先伸进头来,然后,李亦冲率领的一班 人鱼贯而入。他们每人手里拿了一朵花,放在了亦豪的床上。 小亦豪笑了,和大人们一个个地握手,有的还在她的小脸上亲了一下,有几个 最会哄孩子的还表演起杂技来,逗得亦豪哈哈直笑。 看着兴奋的女儿,林玲和杜峰的心情也好了些,李梅走过来把林玲拉到一旁: “那保姆真的被车撞死了吗?” “是的,我亲眼看见的:” “唉,怎么会弄成这样子――亦冲,你过去,不要听我们女人说话――我是说, 她怎么就这么狠心呢,对别人,对自己都是。 “命吧。”林玲叹了口气。 “林玲,你过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李亦冲突然向她招手,径直走出门外。 “稿子的事,还得重写!”李亦冲一脸严肃。 “什么?现在?国伤,家伤,你说我会伟大到爱国不爱亦豪吗?” “你看你,你还是那么冲动,我骗你的啦,我早就帮你修改着交上去了,并且, 准你一个月假。” 林玲有点不相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怎么,以为我没这么好?不要这样看着我好不好?还有啊,杜峰一直很爱你 的,你这个傻女人还看不出来吗?” “看不出来。” “你没发现他对亦豪有点过于溺爱了吗?” “‘子不教,父之过’”。 “我说林玲,他是把林玲当成你了啊,你有时候太好强,让男人的自尊心受到 了打击;有时候你疲于工作,把他晾在家里,他还以为你不爱他了呢?” “可是,我怎么会不爱他?” “你们两个,就是互相认为对方不爱自己,其实是要命的爱着对方,又不愿说, 怕伤了面子,真服了你们!” “夜不归宿,有几天他跟我在一起,有几天和建筑队的砖头在一起。他叫我不 要告诉你的,可是你看亦豪都这样子了,你们两个人还这样行吗?” 林玲说:“是的,亦豪都这样了,我怎么还会和杜峰闹别扭呢?我们要用四只 手给她的心灵筑一道围墙。” “恩好,乖!”李亦冲习惯性地露出油腔滑调来。 “那么你呢,你跟嫂子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过下去吗?” “是的,这是我必须的生活状态,就像你必须和杜峰相亲相爱地过下去一样。” 李亦冲说着,像个哲人样地踱进病房。 “啊,李伯伯会倒立!李伯伯会倒立!”里面马上传来亦豪无忌的笑声。 尾声 报纸报道了张彩芝的事件,照例是告诫人过马路要提高警惕,不要精神恍惚, 把交通规则当成了游戏。 林玲把报纸扔进垃圾筒,电脑上“我想我是海”发来又一条信息了: “你们老编也不是很坏吗?不然杜峰不会跟他呆在一起。看来倒是那个女人勾 引他的了。” “她也是有苦衷的,我曾看见过她的一篇文章,虽然冷笑着说自己为了前程出 卖了肉体,但是在不出卖肉体的情况下世界从来不给她前程———” “每个人都很无奈,每个人都得活着。” “每个人都得活着,每个人都很无奈” “呵呵。”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