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上舞 作者:唐驭 (上) 引子 天涯在何方?不敢回头望,英雄不怕太阳高。 看黄沙卷起千层浪,一笑不能忘,天高路更长。 一茶馆 一把刀,一条红丝巾,一个人。 漫漫江湖路,我寻找的也是一个人。 我走在大道上。六月的天气,我走在大道上。 前方就是大漠了,靠着大漠的地方一般来说都有茶馆,况且算上这一次,我 已经是第三次来大漠。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家茶馆名叫清风,就在大漠的边缘,而到达大漠只需要 一个时辰的时间。 现在日当正午,烈日当空,我流了汗。身上的粗布衣服紧紧贴在背际。 我的名字叫琴弦,他们都习惯这样称呼我,其实我与琴一点关系也没有,我 善于用刀。我记得我出走的那天,这柄刀就挂在堂屋的墙上。没有刀鞘,刀身很 薄,细长。刀尖两面都开了锋,我抓住了刀柄。我知道我的一生也许就从此又开 始改变,那时我已经二十五岁。 我的刀就在我的身畔,刀柄上有一条红丝巾,如果我找不到这条红丝巾的主 人,我这一生也不会停下来。 大漠就在前方,我再进大漠,却不知是否会有她的消息。 我坐在清风茶馆的东门口。 其实茶馆只有一道门,但是面向东方,所以我习惯叫它东门。 茶是凉的,茶馆的破布帘子在屋外的烈日下炎炎一息。 我习惯坐在茶馆的门口,不仅仅是因为随时可以走出去,同样也因为可以看 见大道上路过的人群。 我看见十五个黑衣人从路上走过,他们的步伐一致,想来训练有素。戴着斗 笠,对茶馆不视一眼。他们的方向是大漠,顶着如此烈日还赶路的人,他们的任 务比我更重要。但我对别人的事情没有好奇心,我只想知道她在何方? 我低头看见我刀柄上的红丝巾,几多时日。它沾染了多少风尘?几许思念? 二两棵树 茶馆门口有两棵树,紧紧相靠。一大一小,一高一矮。 大漠,黄沙舞,有风起。 一个人步入茶馆,径直走到我的旁边,坐下。他一样赶了许多路,身上的衣 服已是沙满身。 ——起风了。他道。 ——天涯难道会怕风?我问道。 ——天涯自是不怕风,但是你进大漠有风便万万不可。天涯道。 ——风会停,但是她不会等我。我道。 ——她如此重要?天涯问。 ——是的。我回道。 ——比兄弟更重要?天涯道。 ——兄弟可以陪我死,但是不会陪我一辈子。我道。 天涯喝了一口茶,他的刀在他的腰上。刀鞘上有龙的花纹,这是一种身份的 象征。天涯已经不是昔日之天涯,他是江湖人人景仰的大侠。 我记得那时我与天涯一起混江湖的时候,他的刀鞘是两块破铁皮。但天涯依 然是兄弟,一日是兄弟,一生皆为兄弟,所以他叫我到大漠来。来寻找驭风,因 为天涯说驭风曾经在这里出现过。 ——刚才有十五个黑衣人从这里过去了。天涯道。 ——我的眼睛还管用。我道。 ——他们是十五个人。天涯又道。 ——我看清楚了,十五个,十三个右手刀,二人左手刀。我道。 ——如果他们是冲你来的呢?天涯问。 ——我的刀并不慢。我道。 ——我知道,你一刀可以砍九个,但已经是你最快的时候了。天涯道。 我笑笑,九个已经足够。通常情况下,一般人不知道我能砍九个人,除了天 涯,很少有人知道这个秘密。况且,这十五个人与我有何干系呢? 风再起,东门外的树摇弋风里。 那带有茶字的破布帘子在风中忽忽作响。太阳的光暗下去,世界混浊,一片 沙。 ——有两棵树。天涯道。 ——有两棵树。我道。 ——树会被风连根拔起。天涯道。 ——不一定。我道。 ——何以见得?天涯笑问。 ——因为他们抱在一起,没人可以分离。我道。 ——若是离别呢?天涯问。 我的瞳孔突然感到光线似乎一下暗淡下去,这个名字是我最不愿意听见的, 但天涯偏偏让我听见。 ——刚才那十五人。天涯又道。 ——与我无关。我道。 ——他们若是离别的人呢?你一刀可以砍几个?天涯问。 这话如一针刺入我的骨髓。我无法作答。我只看见两棵树在大风里紧紧相抱。 ——我该起程了。我道。 ——我在长安等你。天涯道。 我出门的时候,看见天涯脸上荡出一丝笑意,象被大漠的风吹出来的一般。 三尾巴 我从来都是另一个过路的人。从东湖赶到大漠,我只花了十九天。 但我的身后有一只尾巴。这个人跟了我十九天。包括睡觉的时候。 风依旧,大漠依旧,但人呢? 驭风或许已经离去,因为我听见这个消息已经十九天。但是天涯是我兄弟, 所以驭风应该在大漠。 我在大漠里走路很慢,不仅仅是因为风,而是因为我现在身后已经多了一条 尾巴。 先前的那条尾巴我不知道是谁,现在这条尾巴我同样不知道是谁。但是他们 应该都比我强,否则我早已经发现。 我不能回头望,因为望回去也是一片茫茫戈壁,尽是沙。 这是个有风的天气,我知道。天涯已经告诉过我。 再走两个时辰,前面是一个沙丘,风停,太阳出。 我看见十五个黑衣人。一条尾巴忽然不见了。 十五个带刀的黑衣人。站在大漠中,烈日下,沙丘旁。 他们的眸子在斗笠下闪着光,象毒蛇的信子。 我停止了脚步,我站在沙里,这十五个人显然正是等着我的,天涯也没有说 错。 太阳已西斜,因为午时已过,但我的背心全是汗水,早已经湿透了我的衣杉。 我知道我的刀绝对不慢,甚至一刀可以砍下对方九个人的头颅。但是他们有 十五把刀,我不知该如何出手。 我知道这十五个人的可怕,就如两年前一样。他们的可怕是在于知道我只能 杀九个人,其他的六柄刀就会落在我的身上。他们的动作如风,风过,我的头颅 也许就已经躺在沙漠中,而且是热的。 太阳从前方射过来,我的眼睛如金星乱溅。 十五个人握住了刀柄,挥刀而至。 我提刀从下往上滑过,红丝巾在风中飘扬,带起一片耀眼的光芒,比沙漠的 夕阳更红。 呼吸间,我感到有刀带来沙漠风沙的热气。 四仙人掌的刺 我的对面有十五个人,十五把刀。 遇见驭风的时候,我的对面也有十五个人,十五把刀。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大漠的太阳也正烈,有风起,黄沙舞。 我当时握住了刀柄。我知道我一出手,至少可以伤到对方九人。这件事情已 经证明了许多次,我绝对有信心,对我的刀有信心,多年以来从来没有失手过。 我出手,我的刀从腰间向上挑,因为刀背也是锋。一般的刀客都是先挥刀, 再出手,而我没有这一步,所以我快,所以我一刀可以砍九个人。 我听见刀砍在对方骨头里的声音,但是自己却倒了下去。 后来醒来的时候,是在半夜里,天上有许多星星。大漠里的星星特别亮,象 钻石一样。 我首先看见的是一个女人的眸子,很黑,也很亮,她的头发飘在夜风里。 我想起那次在大漠的战斗依然有些后怕,那时不觉得,现在有些怕,因为现 在我已经不是一个人。 我的对面是十五个人,我一刀解决九个。但是六个人的刀同时砍在我的身上。 我听到了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很奇妙。我倒下去的时候,看见太阳的光线很刺 眼,一条长发飘飘的人影出现在面前。我现在当然知道那就是驭风。 那天夜里醒来的时候,我看见驭风的眼睛象星星一样发着光,然后一朵笑容 挂在了嘴角。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一个女人的笑容如此令人心动。 ——你终于醒了。驭风笑着道。 ——刚才你为什么不逃走?我问。 ——你死了我也会死。驭风道。 ——为什么?我问。 ——别问为什么,带我走。驭风道。 我没有问,我也已经无法问。沙漠的天气不够好,而且我的伤口又开始疼痛, 我晕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我知道自己还活着。 那时也许是正午,反正太阳依然猛烈。我看见驭风正在用手挤压揉碎了的仙 人掌,然后把汁一滴一滴喂进我的嘴里,所以我醒了。 驭风的脸上流着汗,看见我醒过来,便露出了笑容。 五大漠任我行 十五把刀已经扬起,带来沙漠死亡的气息,有风沙味。 我的刀出手,红丝巾刮起一片红霞,但我突然很怕死,我很怕再也见不到红 丝巾代表的那个人。我的刀突然慢了,而且不及他们中的任何一人。 两年前有驭风在我身边,但现在呢? 现在对面的十五人已经掉转头,飞奔而去,且越行越远,慢慢消失在大漠里。 我的身后有一股强烈的杀气,可以让天地变色,大漠黄沙飞舞。 我赫然转身,发现那跟了我十九天的尾巴终于站在我的身后,原来是一个五 十开外的老者。 ——我没有看错人。老者笑道。 ——你说的是我?我愕然。 ——我没有看错人。老者仍然笑道。 他的笑一如鹤飞冲天,银色胡须在大漠风里飘扬。 ——我没有看错人。老者依然道。但人已经去的远了。 整个大漠仿佛只留下我一个人独自在风中,红丝巾飘扬。 大漠任我行。 六红丝巾 今年三月,桃花开时。东湖岸,墨山脚下。 那天我从湖边走过的时候,夕阳正西斜。 三月的春风拂过湖面,微波轻送,有白鸟飞舞。岸边的桃花开得正艳,我才 想起驭风要选这个地方的确不错。或许现在她已经为我暖了一壶老酒,也或许她 已经在家做了清泉煮的莲子粥,现在正坐在院子里等着我归去。我很想在这桃花 烂漫的时候娶了她,就在这地方过一辈子。 江湖的是是非非已经很遥远,仿佛是几十年前的故事。 我转过一个山头,马上就可以看见驭风了。 竹编的院墙,院子里有几株野花,是驭风从山上带回来自己种的。 我推开门,屋子很干净,一切都整整齐齐,惟独不见了她。 平常的这个时候,驭风一般都在院子里等我,看着我从漫天夕阳中走来。六 个月,每天都如此。 她说她喜欢这样的生活,有自己喜欢的人陪伴,没有纷扰,一切都是宁静而 温暖的。 驭风去了哪里?我一下呆住了。 我只看见一条丝巾放在桌子上。红丝巾,红的象情人的心。 那日夜临,周遭寂寂,墙外只偶尔传来几声虫子的鸣叫。 油灯已经点燃,有飞蛾自屋外飞来。 飞蛾扑火这个故事我当然明白,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我已经在院子里张望了一十三次,看着屋前的那条小路,可以直接通到湖边, 我知道从东湖可以去任何地方。六个月以前,我和驭风就是从那条路来的。 屋子已经检查过,任何东西都很整齐,而且一样也没少。所以驭风没有走, 她只是去了某个地方,何况就算要走,也应该和我一起离开。 夜深时,有风,油灯的光摇弋。飞蛾围着油灯转。 院子里依然很安静,驭风没有回来。 我看着桌上的丝巾,然后感到一种莫名的惧意。 她走了?在三月桃花正烂漫的时候。 我突然觉得这象是一场美丽的梦魇,如果不是有记忆,如果不是有丝巾,如 果不是有竹篱小屋,我一定认为这一切都没有存在过。 但是我不知道这一切的存在,对于我自己,到底意味着什么。 十天,我等了十天。 屋外山上的桃花开满山。 红丝巾已经系在刀柄上,我的刀。 我从门口的那条小路走了出去。 我要找到她。 七水中鱼 十五个黑衣人是谁?老者又是谁?我只见茫茫大漠,一无去处。 我现在看见仙人掌,依然心疼驭风之手,当时驭风的手被仙人掌的刺刺得满 手鲜血,就象眼前的红丝巾一样红。 后来从大漠出来我再也没有问驭风,为什么她会陪着我一起死。我已经用不 着问,我也许想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而不管她的来历。 从沙漠里走出来用了十五天,每天用以维持生命的东西只有仙人掌。那种满 身带刺的植物,适合在艰苦的环境里生长。我甚至不知道驭风要带我去何方,但 是我明白自己可以跟随她去天涯。我喜欢这种相依为命的感觉,有一个人可以照 顾自己,自己也可以照顾她。 从沙漠出来,驭风没有走大路,接着去了雪原。我没有问。我也想离江湖远 远的,最好躲在一个别人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从雪原穿过,过森林,我伤愈的 时候,我终于知道我们的目的地,那就是东湖。 我们如此辛苦才到达这里,不是去观光的。但她为什么突然不见了? 我不知道驭风为何突然消失?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跑遍了我们曾经到过的 所有地方,包括大漠,雪原,以及森林与河流。但是她似乎就根本没有在这世上 存在过,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景色依旧,但人呢?人去了哪里? 一个人如果要离开你,如果她要你找不到,你也许便永远也见不到她。 我从大漠走了出去。 阳关古道,西风瘦马。 前方就是长安城,古色城墙已隐约可见。 突然有闪电破空,雷声轰鸣,大雨滂沱。 我行在雨里,看见河心的水里竟然有一尾鱼。 鱼在水里游,任凭闪电雷鸣依然充耳不闻。 这一尾鱼,它又怎知天际多变? 八谣言 江湖谣言。 江湖谣言的意思就是传言,很可能是子虚乌有,空穴来风。 我听见这个谣言的时候是在有间客栈里,有间客栈里当然有茶座,而在我喝 茶的时候,这个谣言从三无先生的口中道出来。 三无先生是个说书的先生,说书的先生消息肯定比我多,但他有一半是虚假 的,就算不假,也有许多加油添醋的成分。 谣言是这样的:二十五年前的离别东山再起,企图一统江湖。于是杀戮又起, 江湖不得安宁。传说中的离别乃邪神降临,自从有离别,便有江湖恩怨。这个神 秘的组织,谁也不知道谁是他的成员,因为据说离别的爪牙已经满布天下。就连 三无先生也说,如果可能,他也是离别的人。 附带的谣言又是这样的:离别的钩如风,风过,你的头颅就已经不再属于自 己。天下间只有三把刀可以与之抗衡,一是狂刀,二是天涯,三是琴弦。而琴弦 就是我。 在三无的口中,这三把刀又分别是这样的:狂刀,刀出,人如风中落叶,人 死之时如叶子飘飞。天涯,与狂刀如出一辙,见刀时如残阳西斜。琴弦,天籁绝 音,一出刀,世间没有声音,因为看见出刀的人已经没有听觉,听见刀声已经是 最后一曲妙弹了。 离别钩伤别离,却老,三把刀正年轻,天下苍生之祸福全系其间。但狂刀是 离别的人,他的影子。所以要对付离别,只有天涯与琴弦。 我坐在客栈的角落里,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自己突然就笑了。 并非觉得离别可笑,而是说书的可笑。他轻轻一句话,竟让我担起拯救苍生 的重任,谣言可怖。 我起身步出客栈,我的刀悬在腰畔,红丝巾在风中飘扬。没有人认识我,我 只是个普通人,江湖中人人都带刀,我也带刀。但琴弦已经是神话。 九月九日,东湖墨山巅,将有宝物出现。这句话江湖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但这一切与驭风一点关系也没有,所以与我也同样没有关系。 我不是一个英雄,我自己也不愿意做一个英雄。 因为做英雄很危险,不但银子花得快,而且有时还容易为了别人的事情枉送 自己的性命。我知道银子很难找,性命自然就更重要。最关键的问题是我还没有 找到她。 九杀手 夜临,长安天台。 我正在等一个人,这个人有可能知道驭风的消息。 江湖中有一种奇怪的职业,那就是杀手。杀手不但善于杀人,也善于找人。 我找的那个杀手是个女人,找人这件事,有时候女人比男人更适合。这个女 人自称人面桃花,叫雪浓。我喜欢她的称号,因为有桃花两个字。 我见到雪浓的时候,天色已经漆黑一片。 ——你说你是琴弦?雪浓淡淡地问。 ——是的。我道。 ——你找不到的人银子要多三千。雪浓道。 ——这么说来一共八千两?我问。 ——不错。雪浓道。 ——这不合行规。我道。 ——因为你是琴弦,琴弦在江湖上也算有些名气,你找不到的人一定有难度。 雪浓道。 这件事情终于还是在八千两成交,我不善于和女人讨价还价。我告诉雪浓的 只是一个名字:驭风,第一次见面是在大漠,在东湖一起生活过一段日子。其他 的一无所知。 雪浓叫我过几日在天台见,并且要支付一些银子,作为打听消息的费用,然 后雪浓就消失在人群里。 我当然没有银子,我没有银子并不代表天涯没有银子,天涯的银子我若不拿 来花,那绝对是一件奇怪的事情。而这样奇怪的事情在我身上当然也很少发生。 长安酒楼。长安酒楼外的红灯笼挂在夜色里。 夜色已深。天涯走进酒楼的时候,小二过来招呼。 有银子的人有气质,酒楼的老板看见吃五两银子的和吃三十两银子的人绝对 不一样,小二肯定也沾了这样的习性。所以他端上来的酒已经温过,入口刚刚好, 而且态度极为恭敬。 ——据说你在大漠一战差点送了命?天涯道。 ——本来已经送了命。我道。 ——那为何现在还活着?天涯问。 ——因为一个女人。她说我死了她也会跟着死,所以我只好活下来。我道。 ——有这样奇怪的事情?天涯道。 ——本来就很奇怪。我道。 ——她是谁?天涯道。 ——驭风。我道。 ——你怎么逃出大漠的?天涯道。 ——也是因为一个人。我道。 ——谁?天涯问道。 ——从来没见过,是个老先生。我道。 ——你现在回长安来找她?你认为她在长安?天涯道。 ——不知道,但我有许多不明白之事。我道。 ——何事不明?天涯问。 ——也许见到她的时候就明白了。我道。 ——但是现在你没有她的消息?天涯道。 ——没有,但是你如果给我八千两银子的话,也许就有。我笑道。 十消息 天涯坐在大院子里晒太阳。 夕阳已如血。 他看着自己的刀,它曾经多么辉煌。天涯很满意现在的状况,他可以坐在舒 适的椅子里,还能铺上从京城买来的毛皮,懒懒地喝着茶,看着太阳的霞光慢慢 从天边褪去。 天涯知道,生在江湖里,只有不断地争,不断地斗,才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我走进这个院子来,太阳的余光拖长了我的影子。 我看见天涯脸上的一丝微笑凝固在夕阳的金色里。 ——你可知道离别?天涯问道。 ——离别为何许人?我反问。 ——江湖中人都称他为魔头。正道人士惧怕如虎。他在不该在的地方,却又 无所不在。天涯道。 ——何为魔?何为道?我问。 ——嗜杀者魔,救天下者道。天涯道。 ——那离别在何处?我道。 ——在别处。传说他在一个边远的魔山,但是从来没有人知道过。去的时候 要过彩虹桥,进入他的宫殿需踏波而行。天涯道。 ——只是传说。我道。 ——是的,只是传说。离别在哪里?也许就在你身边。天涯道。 离别在哪里?也许就在你身边。 我木然。 驭风在哪里?也许也在我身边。 我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太阳落山,我看见天涯的身影笼罩在初夜的黑暗里。 今天早上我在天台看见了一朵桃花。 我的口袋里刚刚装了八千两银子的银票。 雪浓回来了。或许已经带来驭风的消息。 但是当我走上大街的时候,我发觉我又多了一条尾巴,在黑暗里。 十一战斗 我不想理会江湖恩怨是非。 我只愿意和我心爱的人在一起,每天可以看太阳下山,看桃花飞舞,凤蝶成 群。 离别想一统江湖,狂刀要助纣为虐,这一切都与我太遥远,我不是神,我管 不了那许多事。 天涯是兄弟,但天涯有天涯之路。 所以后面这条尾巴我无须理会,是离别也罢,是狂刀也罢,已经不重要。 天台。雪浓已经等在那里。 天际有稀稀的几颗星星。但雪浓已经和黑夜溶为一体。 ——你来了?雪浓道。 ——是的,八千两银子也带来了。我答。 ——只怕这八千两银子我拿不到。雪浓道。 ——你没有她的消息?我问。 ——不是。雪浓道。 ——那是为何?我诧异道。 ——因为有人要抢银子。雪浓望着我的身后道。 我转身,我的身后有一个影子。 月弯星疏。 这个人手里提着一把刀,刀身没有颜色,因为这柄刀已经死亡。 蒙面人。 我突然感到一股杀气,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凌厉的锋芒。我握紧了刀柄, 我感到刀柄红丝巾柔软的丝线,已经开始被汗水浸湿。 ——你是谁?我问道。 蒙面人开始举刀,天台的沙尘飞舞。他仿佛不会说话,或者懒得说话,因为 在他的刀下也没有人说话。 我提刀,刀上的红丝巾在夜风中飘扬。 此时雪浓出手,一蓬钢针如漫天花雨散出。 ——跟我走。雪浓道。 她的身影已经飞奔而出,我紧随其后,从城墙上跳了下去。 (下) 十二传说 长安城外树林。 有风起,风吹树叶如轻涛拍岸。 ——那柄刀真可怕。雪浓道。 ——我见过最可怕的刀。我道。 ——他是谁?雪浓问。 ——不知道。而且从来没有见过,也从未听过这把刀。我道。 ——难道是他?雪浓自语。 ——谁?我问。 ——狂刀。雪浓道。 我突然想起在大漠曾经有人做过我的尾巴,难道就是此人。是狂刀?他为何 杀我? ——狂刀?我惊异。 ——据说狂刀是近两年来最厉害的刀客,从来没有人见过此人,因为见过他 的人都已经永远不能说话。雪浓道。 ——他在黑夜杀人?我问道。 ——江湖传言,这是他的习惯。他是离别的影子,难道离别也在长安?雪浓 自问。 ——离别为何要杀我?我道。 ——也许与驭风有关。雪浓道。 我突然想起大漠的十五个黑衣人,难道真是离别的死士。但那老者又是谁? ——九月初九,墨山山巅将有宝物出现。日子将近,难道狂刀出现与此有关? 我问。 ——这应该是离别的诡计。雪浓道。 ——何以见得?我问。 ——因为魔教想一统江湖。雪浓道。 ——我与宝物无关,这杀我的理由不充分。我道。 ——因为你是琴弦。雪浓道。 东湖墨山,那是我与驭风的家园。 九月初九,看来我也应该回去看看。 ——驭风在哪里?我道。 ——不知道。雪浓道。 ——那你的八千两银子也没有了。我道。 ——你可以用八千两银子买一个传说。雪浓道。 ——我对传说没兴趣。我道。 ——但这个传说你绝对想听,而且想听的要命。雪浓笑道。 十三故事 故事应该回到二十五年前。 只要是江湖,便有正邪之分,而且恩怨不断,水火不容,这似乎已经是一条 定理。 江南有一个驭老爷,号称江南孟尝,为武林同道所景仰。 驭老爷有一女,叫驭晴。有江南第一美女之称,有不少正道弟子拜倒在她的 石榴裙下。但她偏偏喜欢上一个从魔教出来的人物,她认为他是她的英雄。 她不仅仅只是喜欢便罢了,在有一天,驭晴竟与她的英雄私奔而去,开始了 无尽的逃亡生涯。 当然在这无边无际的逃亡生涯中,他们不知道遇见过多少次江湖人物的追杀。 因为他,是魔教中人。 在那年的三月,他们到了东湖墨山。 当时墨山的桃花开满山,他们被困墨山巅。 驭晴深情凝望着她的爱人,她带着笑,绝对是满足的笑容,在无数把刀的面 前纵身跳进了悬崖里,桃花漫天飞。 夕阳如血,映红了这个男人的眼睛。 雪浓说着这个故事的时候,眼睛里竟有莹莹泪光,看着树林,仿佛痴了。 难道雪浓曾也有一段往事? ——他是谁?我问道。 ——这个男人在几年以后,他有一个名字,叫离别。雪浓轻声道。 ——离别在何方?我道。 ——这也是我一直想问的问题,想了十几年。雪浓道。 ——这与驭风有何关系?我再问。 ——江湖中姓驭的人家并不多。雪浓道。 ——这么说来我们应该去江南。我道。 ——不用去。雪浓道。 ——为什么?我茫然。 ——因为在二十五年前,驭晴跳崖以后,驭老爷子已经去世了。雪浓道。 ——驭家难道已经没有人?我道。 ——驭晴是独女。雪浓道。 ——如此说来,这线索不是已经断了?我道。 ——还有一个人知道。雪浓道。 ——谁?我问。 ——在我带你去之前,你要老实回答我两个问题。雪浓道。 ——请问。我道。 ——你怕离别吗?雪浓道。 ——怕。我道。 ——若是为了驭风呢?雪浓再问。 ——不怕。一个如此有情之离别,我何怕之有?我笑道。 ——我们走。雪浓起身。 ——去哪里?我问。 ——边城。雪浓道。 ——在去之前,我也有一个问题。我道。 ——请道。雪浓道。 ——你何以知道这些事?我道。 ——因为我是一个杀手,作为一个合格的杀手,江湖中的每个人每件事情都 应该知道,包括你,琴弦。否则就绝对不适合做杀手。雪浓道。 ——看来我找对了人。我道。 雪浓已经走出林子。 我站在她的身后,望着她前行的背影,在这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了驭风。 雪浓是谁?她何以知道离别之事?驭风难道也与离别有关? 我知道我无法明白此事,只要找到驭风,我别无所求。 我走出树林,我跟着雪浓,边城在前方。 十四边城之声 菊花,古剑,还有老酒。 边城其实并不是一个城,甚至不能算是一个小镇,它是一个村落。 我们走进村口的大路,看见路旁有两个小孩子在玩着古怪的游戏,一个老头 坐在旁边抽着烟斗。他们对于我和雪浓的突然到来感到有些微微的诧异。 西风起,夕阳下山,太阳的余光撒满村落。 我们从一个破落的老院子外经过,旧木门已经破损,雪浓推开了门。 小木屋,木椅,木桌。 乡下的男人,乡下的男人很好客。乡下的男人有一个漂亮老婆,漂亮老婆出 门买酒。因为他们家今天来了两位客人,平常他们没有客人,但是当雪浓悄悄拿 出一个连我也不知道的东西给他们看过以后,我们就成了他们的客人。我感到一 切都很奇怪,也很神秘,仿佛雪浓对一切事物都了若指掌。 木桌上有酒,却无菜。 边城的天空也是有星,却无月。 ——他在何处?雪浓问。 ——据说他在一个边远的魔山,但是从来没有人知道过。去的时候要过彩虹 桥,进入他的宫殿需踏波而行。男人道。 ——我不听传说。雪浓道。 ——我也不说传说,是在说他的故事。男人道。 ——你不信任我?雪浓道。 ——找他的人太多,我又怎能信任你?男人道。 ——但是我刚才已经给你看过信物。雪浓道。 ——信物可以伪造。男人道。 雪浓伸手端过酒碗,手指沾了酒,突然在木桌上写下两个字:驭风。 男人的脸惊异,漂亮老婆的嘴张着。 ——你们何为要找她?男人道。 ——因为他。雪浓指着我道。 ——但是还是不能信任你。男人道。 ——我们有她的东西。雪浓道。 ——什么东西?男人问。 ——红丝巾。雪浓道。 刀已经放在木桌上,红丝巾也已经放在油灯下,它们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我的 身体。但现在已经摆在油灯下供人观赏。男人和女人都看得非常仔细,但他们的 眼光并非在我的刀上,而在红丝巾。 ——是小姐的针织手艺。女人道。 ——现在可以说了吧?雪浓道。 ——他在夕阳里。那天我们走的时候,他在夕阳里。男人悠悠道。 ——那天夕阳很美,他叫我们必须杀掉对方自己才可活命,但是我们知道, 就算是自己死也不愿意伤害对方一根寒毛。女人道。 女人望着男人,眼睛里涌出爱情的光芒,那是他们最美好的回忆。 ——那天的夕阳确实很美,我们战斗到最后终于抱在一起,要死则一起死了。 他却说,你们去吧。我们相拥而泣,他却消失在夕阳里。男人道。 ——他现在在何方?雪浓问。 ——说他在魔山,只是个传说。一个要做大事之人,不会躲那么远。那只是 用来遮人耳目的谣言,他其实就在长安。男人道。 ——长安何处?雪浓问。 ——有间客栈。男人道。 十五有间客栈 离别在长安,找到离别也就找到驭风。驭风是离别之女。 我现在终于有些明白驭风为何要走那么远的路,到东湖墨山隐居。因为她的 母亲在墨山的桃花树下。 但是我不明白的是离别何以要杀我?难道不喜欢我和驭风在一起? 我心中依然有许多疑团,得离别才能解决。 我和雪浓到达长安的时候,已经是九月初八。 我们连夜赶路,一刻也不曾停留,我发觉雪浓似乎比我还着急。我甚至发觉 她的神情有些异样,脸上有希望的光芒,我几次想问,终于未曾道出口。一个杀 手,心中本应该有许多秘密。 我摸着刀柄上的红丝巾,我甚至已经感觉到驭风的体香。我马上就可以看见 她了。 有间客栈。 从有间客栈的后门出去,原来还有一个别院,非常普通的小院子,甚至在长 安城每家每户都会有。 院子的尽头,是一间小屋,屋子的门是关着的。 离别就在那间小屋里,驭风也应该在那间小屋里。 还有什么地方比在客栈里更能了解江湖呢?至少我想不出来,我还未见离别, 却已经对他佩服已极。 雪浓推开门,木门在吱吱声中闪在一边。 小屋内有一张木桌,桌前有一张破旧的木椅,椅子上坐着一位老人。 这样的夜,油灯是燃着的。 雪浓看见他的时候,一下呆住了。我也呆住了。 原来离别就是在大漠赶走十五个黑衣人的老者。 驭风站在旁边,这个我寻找了无数日子的姑娘终于站在我的眼前。她的风采 依然,但她的眼角为何有泪水? ——琴弦。离别的嘴里慢慢吐出两个字。 ——是我。我道。 ——你终于来了,没有让我失望。离别道。但他的语气为何这样慢,与在大 漠完全不一样。 ——驭风在那里,我就会在那里。我道。 离别笑了,我看见他的皱纹已经挂满眼角。 而此时的雪浓,眼里突然有泪水滑落,她为什么哭? ——你们怎么找到这里了?驭风道。 ——因为雪浓,所以我才看见你。我道。 离别看着雪浓,仿佛看见一个女儿,脸上有慈祥的目光。 ——你为何能找到这里?离别道。 ——因为有边城指引。雪浓道。 ——边城?离别道。 ——边城之人。雪浓道。 ——你说筝儿夫妇?离别道。 ——正是。雪浓道。 ——我已经五年没有见过他们了,他们居然还记得我。离别笑道。 ——筝儿是你什么人?我突然问。 十六意外 筝儿姓晴,是离别之女。却是养女。 这无疑让我再次感到惊讶。 油灯依然亮,有一只飞蛾扑火,但离别的脸色却暗淡下去。 故事应该回到二十五年前。 驭晴与离别逃亡的日子,虽然处处杀机,却又甜蜜异常。离别在回忆的时光 里露出欢喜的笑容。 那年他们在一个边远的小镇生下了一双女儿。却由于逃亡只得寄养在一农家。 因为要杀他们的人太多,那所谓的正义之士也太多。他们不得不这样做。 离别记得在那年的三月,桃花已经开满山。墨山巅他们夫妇俩被众人围困, 驭晴为他跳崖而去。那日的夕阳很艳,驭晴跳崖的瞬间,他看见桃花舞在清风里, 片片落。 心碎了无痕。 不日后离别回到农家,带走一女,为保全驭晴之血肉,不得不分开这双刚刚 出生的婴儿。他知道,若是他带了两个孩子一起走,很可能成为江湖刀下之魂。 所以又找了个婴儿替代,她就是晴筝儿。而在他身边的就是驭风。 离别回魔教后,有自己之势力,已经过去数年。他再寻到农家,发现物是人 非,他那另外一女已经不知所踪,从此再也不知道了。 离别轻叹,坐在椅子里,看着飞蛾飞舞。 那是怎样一种情? ——我还有个姐姐?驭风突然道。 ——是的。离别道。 ——那她现在在何处?驭风道。 雪浓的眼睛里忽然有水晶滑落。我看见她的嘴张了张,仿佛要说出什么话来。 但此时,离别又已经开口了。 ——五年前晴筝儿遇见自己心爱之人,我为试探他的真情,在大漠要他们互 相斯杀。我深深感受过这样的痛苦,所以一辈子记得驭风她娘。问世间情为何物? 直教生死相许。终于让他俩远走高飞。离别叹道。 ——难怪他们知道你的所在。我道。 十七谁是英雄 ——我尚有些许事情不明?我道。 ——何事不明?离别问。 ——两年前我在大漠遭十五个黑衣人追杀,今年又有十五个黑衣人在同样的 地方杀我?可是你的所为?我道。 ——两年前是我。离别道。 ——为何?我道。 ——古往今来,江湖因正邪帮派仇杀太多,在驭晴去后,我想到了许多。战 国时期秦王并六国,一统天下,平息战乱,虽死伤多人,却为天下带来太平,人 们安居乐业。这也许才是真英雄。武力不是安国之道,却无疑是最快的方法。那 时要杀你,是要统一江湖。但风儿回来后,杀你之人却是狂刀,这是我最近知道 之事了。离别道。 ——那墨山巅之所谓宝藏又是为何?我问。 ——是狂刀借我之名做的勾当。离别道。 ——但狂刀是你最信任之人,何以如此?我问。 门突然开了,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他的刀在他的手中。 ——因为我也想一统江湖。他道。 ——天涯。我叫出声来。然而又明明听见一个声音叫他狂刀。 他是天涯还是狂刀?我突然又模糊起来。 ——你若还有事不明,可以问我。他对着我道。 ——你是狂刀?我惊异道。 ——是的。我也是你的兄弟天涯,直到现在依然是兄弟。天涯道。 ——那十五个人是你安排的?蒙面人也是你?我问。 ——是的。天涯道。 ——其实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安排,你居然还说我们是兄弟?我道。 ——那时惧怕你和离别走到一起,因为驭风之缘故,所以杀。我是为一己私 欲,也为天下苍生。天涯道。 ——冠冕堂皇,你现在也可杀我。我道。 ——不必。天涯道。 ——不怕我杀你?我道。 ——不怕,因为天下已在我手。明天墨山之行后就天下归我所有,日子太平。 天涯道。 ——何以借离别之名?我问。 ——因为离别有名,有名的人就有号召力。况且我认为我是在帮助离别前辈 做他想做之事。天涯道。 ——选择九月初九也是他的缘故吧?我道。 ——不错,因为离别要纪念他的亡妻。天涯道。 ——武力是解决江湖恩怨之唯一方法,你动手吧。我道。 我的面前是天涯,我的身后是离别,到底谁是英雄? 十八最后一战 离别坐在木椅上,一动未动。 雪浓手中的钢针已握紧,驭风站在离别旁边,却是望着我。 ——不用动手了。离别道。 ——为何?我道。 ——因为我已经败在他的手下,已经比过了,就在你们来之前。离别道。 我望望驭风,她点点头。我终于知道为何刚才看见驭风的眼角有泪水。 ——我受了伤,也许快死去。但我终于看到风儿有你照顾,我考察过你,我 现在很放心,我想要做的事情狂刀现在已经帮我做到,我已经没有遗憾之事,唯 一有些想念的就是风儿的姐姐,我现在仍未找到。离别悠悠道出口。 ——我们依然是兄弟,所以我不杀你。天涯道。 ——我成你的绊脚石时你自然会杀我。我回道。 离别将死。雪浓的眼泪已滑落。驭风站在离别的旁边,她伸手扶住了他的肩 膀。 天涯是狂刀,狂刀是离别的杀手,是他的功臣。但现在狂刀击败了离别。 我如此辛苦才找到离别,找到驭风,红丝巾终于又寻回它的主人。但我没想 到是这样一种结局。一切似乎都明白了,但是一切又似乎都不明白。每个人的想 法都不同,天涯有天涯之路,英雄的悲哀也许就是自己把自己也当作英雄,对于 江湖,也许就是在权利欲望中成长。 天涯是兄弟却又怎能是兄弟? 离别突然歪在一边,斜斜靠在木椅上。 驭风的眼泪滑下来,雪浓的眼泪滑下来,我看见那只飞蛾扑进油灯的微火里。 天涯未动。 雪浓的钢针出手,夹着丝丝风声。驭风飞了起来,扑向的是天涯的头颅。 这瞬间,天涯拔刀。 若这刀一出,一切都将无法挽回,我看见驭风的长发被刀的风声舞动,我冲 了上去。 我挡在天涯与驭风的中间,我出手,红丝巾飘扬。 最后一眼,我看见飞蛾在火里掉了下去,天涯的刀到了我身上,我望着驭风, 一抹微笑的花朵挂在了我的脸上,我看见了这世界最美丽的人。 我倒下去的时候,眼里只有驭风挂满泪珠的脸旁。 十九归去 我的脑子里只有驭风的脸。 我醒来的时候却发现是一个光头和尚。 我在长按城外的一个和尚庙子里。 驭风呢?天涯呢?雪浓呢?他们在哪里? ——你终于醒来了。老和尚道。 ——这是哪里?我问。 ——这是和尚庙。老和尚道。 ——今天是什么日子?我问。 ——十月初。老和尚道。 说完这句话,老和尚走了出去。 原来我已经昏睡这许多日,他们怎么样了?谁送我来的? 有间客栈。 三无先生有的是江湖故事。 江湖历来最伟大的英雄已经在墨山诞生,九月初九日,天涯击败魔教离别, 从此天下太平。天涯已经成为武林人人景仰的大侠,而且被众人选为盟主。 天涯仍在,那驭风,雪浓呢? 我走进了有间客栈的后院,一切依旧,木椅木桌仍在,但我爱的人已无消息。 我记得那日天涯的刀出了手。我知道天涯出手意味着什么。 离别有两个女儿。 雪浓看见离别的时候为何哭泣?她是一个杀手,见过许多人死亡,她不应该 这样容易动情的。难道雪浓与离别有不知明的关系?那日太紧张,一切都未曾明 了。 人面桃花雪浓。桃花血浓,血浓于水。难道雪浓就是离别之女? 我想到这里,但是现在一切都已经没有答案了。 我发现木桌上,油灯下,只有一只飞蛾的尸体。 和尚庙。 和尚庙是清净之所在。人之生命若弦,看你为谁舞蹈? ——大师,请准许我出家。我自己请求法号断了。我道。 ——何以出家?老和尚道。 ——因为琴弦断了。我道。 ——古往今来,唯情之一字,最不可道。佛说,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是 错。老和尚道。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要离开是非,做一清净之人。我道。 ——你是琴弦,若是无琴无弦,怎可断?又断什么呢?老和尚反问。 ——现实是一把刀子,如蓝色水中的刀。我道。 ——既是水,刀又怎可断水?古有抽刀断水水更流之说。若是有情,情又怎 么断得了?老和尚道。 我无言,走出院子,发现春天已到。墙边居然有桃花开了三朵。 看见桃花开在春风里,我摸着刀柄上的红丝巾。我突然想回家。 尾声 三月。 东湖水清,墨山桃花开满山。我看见我的小屋有炊烟升起。 驭风站在院子里张望。看见我飞奔而来,扑进我的怀里。 ——我回来了。我道。 ——我天天在我们的小屋等侯你归来,我以为我们再也见不到了。驭风道。 ——天涯没杀你?我问。 ——九月初九日,天涯说天下已再无离别,亦无琴弦了。从那天起,我不知 道你是否还在这世上,所以回东湖,我知道你若存在,一定会回东湖。驭风道。 天涯说我和他是兄弟,这世界虽再无琴弦,但我已足矣。江湖已远。 我看着驭风的脸,她的笑如桃花盛开。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不分离。我拥着驭风的肩头道。 ——永远有多远?驭风问。 ——象天一样远。我道。 ——天没有尽头。驭风道。 ——那永远也没有尽头。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