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凝春 高哲海说我是个怪人! 我会在每个星期日出现在公园里,看过山车放栅、发射,随后传来疯狂的尖叫 声,我也渴望象他们一样放纵颠狂,却始终没有勇气。 我总是最后一个走出公园,迎着落日的余晖坐在公园门口的椅子上,看家长把 孩子们一个一个的领走。 我不知道哪种咖啡更适合我,于是不停的更换口味,今天是曼特宁,明天是卡 布基诺,后天是…… 我对待情感和对待咖啡的态度是一样的。 圣达路的街角是我的至宝圣地,车辆和人行在路口不停的穿梭交错,我把它称 为废墟,只有那儿无人光顾,站在那看下班的男男女女挤来挤去,有一种爱恨交织 的感觉。 虽然很孤独,很颓废,很凄凉,但是精神得以寄托,我亦满足,于是年复一年, 日复一日的重复着。 也许我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当代心理大师奥修说:“一个人,如果习惯于自虐或受虐,精神上的不幸就会 变成常态,而且他虐待自己的方法,会越来越有效。” 如果自虐能够得到精神上的满足,我也想尝试,只是还缺少一丝勇气。 每次走进公司的大门前,我都会抬头看一眼那镶滚烫金字的招牌。招牌上写 “梦妃珠宝公司”。也许是我潜意识里格外喜欢“梦妃”这个名字吧。 听波士说这里面还有一个凄美动人的故事。 波士的祖先曾是清朝宫廷里的珠宝工匠。后来喜欢上一个叫“梦儿”的妃子, 于是偷偷打造了一副叫“碧凝春”的鸳鸯玉镯,一只送给梦妃。后来皇上知道了, 将他贬出宫去。因日夜思念梦妃,所以开了一家作坊经营珠宝生意,起名“梦妃”。 真假无从考证,但我一厢情愿的深信不疑。 我渴望一见钟情的爱情出现,那怕只是短暂的。 波士很出色,他的公司经营跨国生意,好多省份都有他的分公司。之所以叫他 波士,是因为我觉得总经理这个称呼太俗气。在写字楼上扔下一盆花,说不定就能 砸死七、八个自称经理的人来。 对讲机响起,飘出琪琪甜美柔和的声音:“荷心,有位自称是瞿太太的人找你, 说是请你帮她设计一套首饰。” 琪琪今天说话怪异,怎说人家是“自称瞿太太的人”。 “请她进来。” “是。” 推门进来一位雍容华贵的女人,说是太太有点言过其实,那张脸至多二十岁。 不过现在麻雀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女人心态都这样,好容易苦尽甘来,不趁此机会抬 高身价太对不起自己。 有钱太太都潇洒大方,礼仪一概周全,瞿太太跟我握手塞喧。 “夏小姐,久仰大名,我非常欣赏你的作品。是这样,下个月我婆婆寿辰,我 和我的未婚夫想请你帮她度身订做一套首饰,价格好商量,只要她满意就行。” “没问题,不过请先让我们见个面,见到人我才有灵感,否则我不敢保证让你 们满意。” “当然可以,我会尽快安排你们见面,太谢谢你,夏小姐。” 送走瞿太太,我心中暗咋舌。一套首饰价值好几幢洋房,穷苦人几辈子的积蓄, 富人一天的零用钱,天下可有公道而言。 拿起刚刚做好的项链图样,交给波士。公事办完就走。波士皱眉。 “荷心!” “有什么不妥当吗?” “没有,晚上一起看电影?” “我会睡着。” “去‘月豪’。” “太高档,没有合适的‘公主裙’。” “那么去新开的一家‘绿墙’咖啡屋。” 显然他花了心思调查我。但我不值,我是麻雀,永远都是。 “我情愿在家煮咖啡。”说完调头。 波士喜欢我,但我不喜欢他。 忘了介绍波士叫乔璇宇,乔家几代单传,自然如宝玉般珍贵,璇即指美玉。 九点,我换上制服走进营业厅。设计师的作品不能凭空想象,我每天选择九点 至十点这个时间来店里充作营业员,可以直接了解市场的需求,也可获取偶发灵感。 我的灵感要与人接触后才会有。 营业员面对一对情侣愁眉苦脸,想是遇上麻烦,于是走上前去。 “荷心姐,来得正好,这位先生想为她女友挑选一套结婚首饰。” 然后压低声音:“只是这些款式他们都不中意。” 时下的女人为图方便,购买首饰讲究成套。 我微笑:“不知道小姐喜欢什么颜色?” 众位愕然。 “挑首饰并不难,最重要的是与气质搭配和谐,其次才是款式与做工。颜色喜 好能够反映一个人的性格与审美标准。” 这位小姐面色白皙无光泽,手指甲涂上苍白的银色,想是娴静、拘谨、柔弱的 那类人。 她的声音也是极柔:“白色。” 于是我灵感即来。 “我是这儿的设计师,叫夏荷心。请问小姐贵姓?” “叶银子。” 人如其名。 “小姐去过欧洲吗?” “没有,但我朋友常出差到欧洲,他本来打算从欧洲购买首饰,但又想我亲自 挑选,所以……” 叶小姐是天生喜欢浪漫而又不会制造浪漫的人。 阅人无数的好处在于能够轻易看透对方的心思。也许我该去做心理医生。我觉 得叶小姐的柔弱姿态令人担忧。 “别担心,我为您度身订做一款如何?” 说毕,拿过纸张在上面画着,不一会儿,草图完成。 我解释:“叶小姐的文静优雅配上珍珠与粉红色碎钻最合适。项链的链结采用 水波纹式,吊坠以白金打造成‘X ’形为底托,在‘X ’字母上镶上粉红色碎钻, ‘X ’字母下方镶一颗白色淡水珍珠,指环、耳钉、手链与之相成套。‘X ’代表 浪漫的拥抱,‘O ’代表热情的接吻。我想这套首饰的名字就叫‘浪漫XO’。象征 永恒的爱情。你们看可以吗?” 叶小姐的脸上升起红晕,此刻定陶醉不已。这样的浪漫真能够永恒吗?我不确 定,但我肯定她喜欢我为她制造的浪漫。 她点点头,随即她的男友也欣喜的点头,那种神情让我自豪,感觉自己为他们 留住了美丽。 临走时,银子回头问:“夏小姐,我能跟你交个朋友吗?” 我不由的幸灾乐祸,她一定比我还孤独,否则她不会与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结交。 我点头,于是她高兴地离去。 下了班,在街角伫立十分钟,回家。 有时候总觉得生活缺了点什么,也许是一段轰轰烈烈的恋爱,也许是一场怵目 惊心的生死搏斗。 打开音乐,放一段华尔兹,然后走进厨房。 成套的精致咖啡器具是我的珍藏。将咖啡粉取出按步骤冲煮,同时将咖啡杯置 入烘碗机中温热。 很多人不知道温杯的好处,当咖啡倒入温热的杯子后,不仅能保持热度,杯子 的温度更会酝酿香气,把咖啡的香味完全逼放出来。 我端着咖啡,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板上,闭上眼享受华尔兹的美妙。如果我答应 波士的邀请,也许现在已经在“月豪”里翩翩起舞,或是禁不住烛光晚餐的撩人气 氛,醉倒在他怀里,也许…… 第二天中午,下班,对讲机又响起琪琪的“歌声”。 “荷心,你死党在等你。” 这个琪琪,把我的说话习惯也学会了,省三略四的,连高哲海与萧筠的名字也 懒得说。 萧筠已按捺不住性子,破门而入:“夏荷心,你架子忒高,见你比见总统还难, 连警卫都不让进。” 琪琪跟着高哲海一起笑,太夸张了。幸好她的大咧咧脾气我们早摸透。 “二楼的警卫是新来的,我忘了知会她一声,下次不会有这样的事。” 琪琪帮我说话:“荷心每天工作十小时,哪有时间记得那么多。” “她甚至不记得我的生日!”萧筠怒火鼎盛。 糟了,我怎么忘了这么重要的日子。 我把眼神投向哲海,他忙为我开脱:“还说呢,要不是我提醒,连你自己都忘 了。” 哲海一直象个大哥哥一样照顾我。 四个人开车前往城南有名的“玛可波罗”饭店。因那里的咖啡口味地道、纯正。 我挑了杯“古拉索咖啡”,原名“Curacao ”,甘醇顺口,使人如置身热带名 岛般,身心松驰。 萧筠仍不饶过我:“荷心,这个星期日你们一定要为我庆生。地点我选好了, 就在海滩边,我们去烧烤。” 琪琪如获珍宝:“沙滩烧烤多没意思,老掉牙,不如我们去‘新茱罗纪’疯一 天。”琪琪胆大,连喷血的怪兽都吓不倒她。 我哪都不想去,只想去公园,但萧筠的庆生日不可能在公园度过,她会憋死。 其实庆生日何必搞得这么隆重,我就一次也没过。不过,现在也许连宠物阿猫 阿狗都时兴过生日吧。不可扫兴,于是我摊手,表示没意见。 她们把目光移向哲海,哲海含糊其辞的表态:“既然萧筠是寿星,那她最大, 她决定吧。” 萧筠欣喜若狂,犹如在沙漠中寻到水源,猛摇他的手臂:“哲海,我就知道你 最好了,他们两个老欺负我。”说完,投来一个鬼脸,害得我和琪琪一阵偷笑。 女追男不乏其数,但没有象萧筠这么幸苦的,哲海从不给她机会,也许他心目 中的理想伴侣应该是善解人意、温婉贤淑的,至少不会是萧筠。 恋情的方式不断递增,成功的机率却呈反比例。我为萧筠叹息,相恋了再失恋 尚有一段美丽的记忆,而单恋却永是最失败、最苦涩、最伤人的那一种。 我们四人中,萧筠是快乐的导火线,只要有她在,气氛定然活跃,她一静下, 四周便哑雀无声了。 古拉索咖啡中,加入了香甜的白橙皮酒,令我不悦。 突然,琪琪惊叫出声:“表哥!” 这一叫,三个人头齐刷刷的转过去。 这一看,只觉心中一窒,仿佛全身的血液向反方向流去,不,是向前飞奔,不, 我也说不清…… 直到那个人缓缓地走到跟前,我才压抑住心中的波涛起伏。 天!这才是上帝的杰作。 俊逸的脸庞,挺直的鼻梁,眉峰清朗、有神。完全一派贵族的风范。 我直觉的垂下眼,不敢看他,那么优秀的一个人,我怕会禁不住考验。 琪琪象在炫耀一块宝贝:“这位是我表哥,叫瞿彬,他是北大的高材生,专修 金融与社会学,毕业后在舅舅的公司里上班,现在已混到副总经理的职位。” 瞿彬?和那位瞿太太有什么关系? 琪琪作完介绍,为她表哥招来服务生,并向我们挤眉弄眼:“这顿饭有人付帐, 大家放开肚皮尽情吃喝。”话里有明显的酸味。是啊,北大的高材生又是年青有为 的企业家谁不嫉妒? 瞥见瞿彬用异样的眼神盯着我,不禁心头鹿撞。 “夏小姐,久仰大名,家母格外想认识您。” 他的开场白提到自己的母亲? “为什么?我与令母素不相识。” “她全身上下的珠宝首饰无一不是出自你的手笔,她是‘梦妃珠宝公司’的固 定客户。” 波士没提起,也许他不希望我认识太多喜欢附庸风雅的豪门贵妇吧。他说我是 一朵冰清玉洁的荷花,不可近污泥。没想到波士竟有如此可爱的私心,象个不肯将 怀中玩具献人的孩子。 我不应答,亦不敢抬头看他。他的笑容太邪气,我会崩溃。 这一天下午,我没站在街角看交织的人潮,我觉得心烦。因为瞿彬,他是一尊 完美的古雕塑化身,而我连做灰姑娘的资格都没有。他已有瞿太太。是琪琪告诉我 的。 我诧异琪琪对他表哥的态度,仿佛事不关已。完全没有兄妹间的融洽,哪怕是 甜蜜的争吵。 我伸手拨电话,哲海接听,不论我何时何地打他电话,他都会接听。 “哲海,星期日,送萧筠什么礼物?” 这些小事向来哲海做主。 “你送她一条嬉皮士风格的项链吧,她一定会喜欢,我就送她一只手表。” “好。”准备收线。 “荷心!”哲海欲言又止。 “什么?” “那个叫瞿彬的人家世背景相当复杂。” “哦。” 哲海是个记者,他的消息向来准确,但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第二天,我真的很认真地坐在椅子上串那条嬉皮士项链,其实很简单,把一些 眼觉荒诞不经的东西用细麻绳串起就行,例如弹簧、贝壳、废铝、红豆、五角星等 等,以显示嬉皮士们的离经叛道和玩世不恭。 琪琪敲门,送进一张请柬。 “是谁的?” “那位瞿太太,请你过府上一聚。” “为什么要上她家?” “不是上她家,是上她那个有钱的老公家。” 这才想起答应瞿太太与瞿先生母亲见面的事。我突然想叫住琪琪询问瞿彬与她 太太的事,但转念一想,这是别人的家事,说出来让人笑话。 波士也闪了进来,看见请柬禁不住好奇之心。 他皱了皱眉。 “荷心,以前你帮人设计都是在公司见面,为什么这次例外?” “总不能将请柬撕烂退还,于礼不周。” “那你和琪琪一起去吧。” 琪琪顿时尖叫:“我不去,我约好朋友上‘新茱罗纪’,你们休想叫我加班。” 波士摇头笑道:“上断头台也没见你这样紧张,只怕那个朋友不简单吧。” 琪琪撅嘴:“是又怎样!” 看来琪琪真的恋爱了。那个男人一定很有包容心,能够包容象琪琪这样的人。 请柬又一次跃入眼中,我的冷静与理智早已荡然无存,眼里只有一个叫瞿彬的 男人。 星期六,我驱车来到瞿府,突然觉得自己可怜得象个应征小妹,心惊胆跳的。 我预感自己的世界在变化,先是一点一滴,而后是山崩地裂,最后是翻天覆地。 瞿家大小都出来迎接,特别是瞿老太太,我叫她瞿老太太是为区分婆媳二人, 但谁为尊谁为卑一目了然。人与人的地位相差太多,只看她是不是含金匙出生的金 凤凰。 真凤凰有天生的贵气,举手投足都有王者的气慨。 假凤凰虽也雍容华贵,但因底气不足,口气到底虚弱些,只有在平民百姓面前 方可扬眉吐气一番。 瞿老太太走在前面牵着我的手把我迎进去,瞿彬在后面跟着。 在金壁辉煌的客厅坐落。我显然极不相衬,象一只寒酸的麻雀。对波士说没有 合适的‘公主裙’是真话。 “夏小姐,真是劳你费心了。都是彬儿非要送我一套首饰,否则也不用劳你大 驾。 不过,我真的很仰慕夏小姐。你看,我身上的每一件首饰都是你设计出来的。 “ 不错,她颈上的那条项链叫“黄玉向佛”。是由黄玉打磨成中等大的珠子连结 而成,看似佛珠。搭扣是回纹状,象征九九归一,与“皈依”谐音,由此而来。 我突然福至心灵,神来一笔。 这种贵气与玉相合之极,我想到“碧凝春”。 没有人比瞿老太太更适合它。 也或者我直觉的想讨好她吧。 “瞿太太贵气逼人,富丽端庄,象极一个人。” “哦,是谁?” “瞿太太,我说一个故事给您听……” 瞿彬全家双眼圆瞪地听我讲起“碧凝春”的故事。 …… “所以,我在想,瞿太太戴上这副‘碧凝春’一定是再合适不过了。再加上, 项链的链结采用金珠结扣式,金珠环环相扣代表世代永享富贵荣华。中间分别嵌上 六颗祖母绿宝石,纪念您的六十华诞。祖母绿宝石的色泽与‘碧凝春’相呼应,和 谐、大方。您觉得这样的设计满意吗?” “满意,满意,夏小姐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是啊,谁不想过一过宫廷贵妃的生活,抑或摆个样子感受一下一呼百应的气派。 日子越过越奢华,然而这是他人的自由。 在瞿太太面前,瞿彬俨然一个规规矩矩的生意人。偶尔不经意的与他眼神对撞 时,我便多生一份罪恶感。 我爱上一个“有妇之夫”,是不可饶恕的,但我已深陷其中,无力自拔。 晚上,我喝了瓶酒,又提了一瓶酒摇摇晃晃地走进哲海家,我从不敲门,因为 我有他的钥匙。他说当记者的有时几天不沾家,叫我偶尔过来照看一下他的花草。 “哲海!哲海!”我四处张望,在客厅里乱转。 突然被沙发角勾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去。咦,怎么没有摔倒?哦,是哲海。 他真讨厌,每次都象接皮球一样轻易的把我接住,让我想醉死的机会都没有。 “哲海!我讨厌你!你为什么不让我一头碰死!”我挣脱,打开第二瓶酒,当 着他的面咕噜直下。 “哲海,你知道吗?萧筠喜欢你,你不喜欢她,琪琪喜欢波士,可波士却喜欢 我,我喜欢瞿彬,他已经有了妻子……哈哈哈…… “哲海,我从来没爱过,我也想爱,可是为什么爱上一个人会这么痛苦,为什 么?” 哲海静静的听我说话,不必为我做任何事。因为他知道我不会哭。我只会跑到 公园里看过山车,只会跑到街角看人行道。 “哲海,你教我哭,你教我哭啊!” 我甩掉酒瓶,冲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猛冲。 不知什么时候,哲海进来关掉水龙头,将我擦干,抱到床上,哄我睡着,我已 心力交瘁。 第二天,醒来已是中午。咦,是哲海家!我倏的从床上跳起。想起昨晚的糗事, 哲海不会告诉别人吧? 厨房传来铿锵声,一定是哲海为我弄中餐。 我走去梳洗,出来时哲海已将饭菜端上桌。 “荷心,快来尝尝我的手艺。” “你那三两下,我也会。” “今天的鲈鱼特新鲜。”鸡同鸭讲。 我走过去,其实哲海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家居男人,将来谁嫁他一定是有福之人。 我饿得眼花瞭乱,顾不得“礼仪廉耻”,大口扒饭。 哲海怕我呛着,为我递上汤匙,我感激的看他一眼,哲海其实长得很好看,难 怪萧筠象泡泡糖一样黏着他。 “吃完饭,我们休息一下,下午三点去沙滩准备烧烤的材料。” “看,我都糊涂了。” 哲海总是将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便宜了我和那两位吃白食的千金。 三点,随哲海来到沙滩上,萧筠已忙得不亦乐乎,她从未如此主动过,也许想 借此机会讨哲海的欢心吧。 “荷心,我可以把礼物拆开吗?” “当然可以。” “嘻,是嬉皮士项链耶,好漂亮!” “哲海的呢?哇!手表!哲海,你怎么知道我的手表坏了,你真是神通广大。” 看萧筠把项链和手表戴上,高兴的手舞足蹈。 我也想知道哲海怎会知道萧筠的手表坏了,或许根本没坏,只是忘戴了。 一厢情愿的爱恋总是这般无奈,像我。 五点,琪琪带着两个人出现了,波士和瞿彬。瞿彬穿了一套很休闲的便装,一 副斯文淡定的模样,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是学者还是商人。 波士送萧筠一条精致的白金链子,惹来琪琪的一阵惊呼。原来那条项链是波士 的珍藏,一直把它放在办公室的透明橱窗里。 我坐在哲海的身边,我想我在本能的寻找安全,所有与我有情感纠葛的人我都 一律视之为“危险的动物”,包括瞿彬。 琪琪低下头悄声问我:“你觉得他们两个谁更优秀?” 这话问得好笑。答波士一定引来醋海生波,答瞿彬显然是有意袒护,折射琪琪 的眼光有问题。两者都不答。 琪琪接着问:“若瞿彬追你,你会答应他吗?” 这怎么可能?他已有瞿太太。不对,他们还未结婚。难道,琪琪在鼓励我? 哲海看出我的心慌意乱,体贴地递上一只烧好的鸡翅。试图转移我的注意力。 “荷心,我的一位同事叫姚朴。他想请你做他的伴娘。” “我不认识他。” “你们见过面。他妻子叫叶银子,对你印象深刻。她说你为她设计的‘浪漫XO’ 是她这一生得到的最好的礼物。” 我不明白。 “银子家有五个姐妹,父母重男轻女的观念重,所以将怨气砸在最小的女儿银 子身上。她从小就不被重视,所以很自卑。但是她真的很善良,姚朴爱她要死。那 天,你的‘浪漫XO’唤醒了她的知觉,我觉得她现在完全变了一个人。” 思想转变的一霎那,命运也将随之转变。 正如天才与蠢才只一线之差,幸与不幸也只在一念之间。幸福的人寻找幸福, 不幸的人把自己交给命运。 “银子没有朋友,她希望你能参加她的婚礼。” “我没有经验。” “我是伴郎,一切有我。” “我没有礼服。” “我帮你挑。” “那好吧。”我对哲海的安排向来言听计从。 琪琪与萧筠两人有说有笑,瞿彬与波士在交换生意心得。今天根本改变了主题, 不是庆生聚会,而是交流大会。 公司里,我盯着波士。 “只看一眼。” “你以假乱真。将来我拿真的向你求婚就没有吸引力了。” 一定是瞿彬的出众让他感觉到压力,所以才会直言不讳。 破釜沉舟,孤注一掷,最后使出的撒手锏往往是下下之选。 “我是为公司的知名度找想,有什么比生意更重要。何况,假的永远代替不了 真的。” 波士最终答应。我拉了琪琪去看。 虽然历经磨难,仍然完好无损,足见珍贵。纹理流畅,做工考究,色泽柔和, 淡淡的碧绿演绎出风情万种,如春风拂面般清新、如飞天弄袖般传神。 如此绝世佳作被埋没真是可惜。 于是我投入“碧凝春”的仿真制作。常常通宵达旦,为了只是一线希望。 波士看出我的异样,但不想打碎我吹弹即破的梦想,只好摇头走开。 其实波士早知我心意坚决,但他也和我一样抱着希望边走边看。如今他的梦破 了,思维也清晰了。于是决定放弃方向,将注意力转向他人。 感情向来都是自私的,如果付出没有回报自当收回,我亦如此。 但,目前尚有一线生机。 星期六,哲海带我去试礼服。 “荷心,你看这件怎么样?”我没有说话接过来走进更衣室。 镜子里的那个人,穿着一袭白色的吊带礼服,不加任何修饰,贴身的剪裁,恰 如其分的将身材的凹凸部分一一展示出来。 “哲海,里面的人是我吗?”从未穿过礼服的我有点莫名其妙。 镜子里,哲海站在我身边,从头到脚的打量我。 “荷心,想不到你穿礼服这么漂亮,象出水芙蓉。” “真的吗?”我笑,哲海第一次用出水芙蓉来比喻我。 “是,你在我心目中一直都是纯洁的芙蓉仙子。” 哲海今天用了太多的形容词,我疑惑的看他。 “哲海,你胡说,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不,我……” 身后响起一阵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荷心,是你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你真的好漂亮!” 是他,是他,我心跳不已。 转过头,咦,还有瞿太太。我自责,傻瓜,他们已快是夫妻,当然是出入成双。 “夏小姐真是天生丽质啊。这件裙子不加任何修饰,穿在你身上都这么好看, 简直太完美了。夏小姐的品味真是独特。”是褒还是贬?抑或二者皆有。 当然,比起你的光鲜亮丽,我自然逊色。 哲海显得不悦,轻轻推我。 “荷心,换了吧,呆会儿,我们还要去见一个人。” 我顺从的换下衣服,只是心情已跌至谷底。我败给了我的情敌。 走出更衣室,瞿太太仍有意和我闲聊。 “夏小姐,家母嘱咐,寿辰那天一定要请夏小姐到府上作客,她对你设计的作 品赞不绝口呢!到时别忘了携全家光临瞿府啊!” 顿时我的血液冲向大脑,失去知觉,耳边什么也听不见,只有金属的撞击声, 闪闪的红光如磁波在脑海反复震荡。隐约听见自己的尖叫,我抱着撕痛欲裂的头颅 使劲摇晃,眼前只有三个模糊的影子。 哲海冲上来抱住我。但我不要,我不要同情,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甩开他, 向外冲去。 浑浑噩噩中,我拖着脚步,这是哪儿?我怎么不认识。这个城市我本不认识, 是父母把我生下来,让我认识它。可他们现在在哪,他们全都是自私自利的一群。 我讨厌! 走到公园,我一看到那过山车心情就缓和多了,它是我的依靠。记得六岁那年 我坐过,但不是一个人,我害怕一个人,可偏偏独自生活了二十几年。 我蹲在草丛里,想把自己藏起来,但是草不够高。恍恍惚惚中,孩子们牵着父 母的手走出公园。 星星那么多,它们都在哭吗?它们多象眼泪,为什么我没有眼泪,为什么? 又是哲海,每一次我心情沮丧时出现在面前的总是他。 心情其实早就平复了,只是自尊心驱使我不敢看他。 哲海把我肩膀搂得很疼,仿佛激动的人是他,受伤的人也是他。 “荷心,你说话呀,我是你大哥哥,你看着我。” 哲海是大哥哥?我抬头看他,是,他是,自始至终只有他最关心我,在孤儿院, 他总是保护我,不让别人欺负我。连吃蛋糕都要切一半给我。 “哲海,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常来公园,是爸爸妈妈带我来的。那时候不象现 在这般胆小,我敢坐过山车的。 “六岁那年有一天,我回家看见爸爸妈妈在打架,我不知道为了什么,只知道 打的很凶,突然两个人打着打着就从窗口掉了下去,后来就是警车的声音……” 哲海一把抱住我。他的肩膀好舒服,为什么以前没有发觉。 “荷心,一切都过去了,你看你现在多好,有工作,有房子,有我,有萧筠, 有琪琪。”哲海哲海理顺我的流海。 “你想一下那些流落街头的人,他们比我们还惨,至少我们还有林阿姨。” 林阿姨是把我们带大的老师。 “荷心,学会忘记过去,你该把心腾出来给我。” “给你?” “当然,你以为从小到大我为你挨的拳头少吗?你理应补偿我。”说完,故意 用手捂住脸颊,装作牙齿崩落的样子。 我噗嗤一声笑起来。哲海总有本事逗笑我。 “好,我补偿你。说完掰开他的手,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印了一下。 哲海的脸象烧饼一样,滚烫滚烫的,连我的嘴唇都火热起来。 哲海失魂落魄地望着我,沙哑的声音令我们俩都吓了一跳:“荷心,我可以吻 你吗?” 哲海想吻我,为什么?但我仍然顺从的点头。 于是,哲海把我紧紧一拥,让我顿时失去平衡,顺势躺在他的腿上,仰头看见 他的身影在天空的映衬下显得如此高大俊猛。我闭上眼…… 哲海的唇湿润而炽热,让我全身都温暖起来,心底的阴霾一扫而光,一双手伸 向我冰冷的脊背不停的摩挲,仿佛要驱走在我心底盘旋不去的阴影。渐渐被这热情 淹没,不自主的攀上他宽阔的胸膛,哲海轻轻颤抖了一下,随即更加恣意的狂吻起 来。 当我睁开眼帘的那一下,猛的惊呼出声,我怎会睡在哲海的床上?撇过头,哲 海正低头吃笑,伸手拨弄我的长发。 “我的公主,别怕,我没有把你吃了,只不过不放心,在你身边享受一下同床 共枕的滋味,幸好我们什么也没做,要不然你现在的样子会让我后悔一辈子。” 我现在的样子?低头一看方才恍然大悟。我的手使劲拽着被单,紧紧贴在胸口 上,怕春光外泄似的。 哲海见我没事,下床弄早点去了。我不禁神思恍惚起来,幻想瞿彬为我做早餐 的样子,系着碎花围裙,俨然一个居家男人的模样……我的头好重,不知不觉又睡 着了。 琪琪在座位上双手托着下巴痴痴的笑着,想是昨晚,波士约她上“月豪”了吧, 不知她是否和我一样差点失身呢?不打扰她,继续做梦吧。 走进办公室,发现瞿彬已等候多时,他双眼凹陷,眼睛上蒙着两团黑影,为我? “荷心,昨天真是对不起……我都不知要怎样才能表达我的歉意,如果你肯原 谅的话。” 我该原谅谁?你或是瞿太太? “我没事了,真的。”我敷衍着。 瞿彬突然走过来抓住我的手,“荷心,我真无意揭你疮疤,你原谅我。是我伤 了你的心,你打我吧。” 瞿彬语无伦次,他为何激动?我挣开他的手。 “瞿彬,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我是作茧自缚,怪得了谁? 瞿彬僵直了身子:“荷心,你不肯原谅我,我知道你的心,你为了爱我而不肯 原谅我。” 我瘫软在椅子上,半晌不语。 原来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自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爱上你,我想你也和我一样。” 我在他的面前无处遁逃。 “我也爱得好辛苦。我已决定跟她分手,相信这个决定不会太晚。荷心,你等 我。” “不。”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拒绝他。 瞿彬伤心的离去,留下不知所措的我。 他说他爱我,不是吗? 我请了假,逃回家。也许他们会笑我象个缩头乌龟,笑我懦弱,笑我临阵脱逃。 我突然发现自己是个不敢爱的人,不敢接受任何人,包括瞿彬。 真可笑,我花了时间去爱,到头来,却无力承受别人的爱。 我边煮咖啡边挂电话。 “哲海,你为我联络心理医生好吗?” “你真需要?” “我太需要!早上,我拒绝了瞿彬,我发现自己没有能力爱别人。我是个怪人!” 我的声音近似抓狂。 “要我过去吗?” “不,让我安静一会儿就好了。” 忙了一天,最后累得瘫倒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桌前摆着十几种咖啡,已经 冰凉。 哲海不放心,终于还是来了。 我坐在他对面,指着咖啡。 “这叫玛查格兰咖啡,是失恋时喝的。” “这叫庞德咖啡,也叫玫瑰咖啡,适合情人对饮。” “这叫卡鲁娃咖啡,散发的醇香是男人的最爱。” “这叫柠檬皇家咖啡,口味独特,有酸味,够气派。” “这叫亚玛雷特咖啡,若你想和女友花前月下,美景良辰,就一定要先喝了它。” …… “哲海,你说我喝哪一杯?” “与其痛苦的选择不如不选择。” “再不选择,我会身亡。” “你萎靡不振,如何分清爱与恨。” “你教我?” “我私心太重。” “为什么?” “我也爱你。” 我颤栗。这下我更无从选择。 命运喜欢对不幸的人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让你分不清终点还是起点。 我生命的字典已经没有页码。 瞿府门口,多的是香车美人。瞿老夫人的寿辰竟然惊动城内过半的达官贵人、 富豪商贾。俗话说:富在深山有远亲。何况是一个庞大的瞿氏。 人山人海,你根本见不着你想见的人。我独自漫步在衣香鬓影中,有点昏昏然。 波士找到我,不由分说的挽起我的手臂向花园走去。 “波士,你该去那儿。”我指向商贾云集的地方。今天是猎取商机的大好时机。 “我答应琪琪陪你。” 竟还是有人关心我的。 “这么大的地方,你不怕迷路?所以今天你是我的舞伴,不准离开我。还有, 你欠我十几只舞,今天一并还来。” 这个波士,有了琪琪还这么记仇,我不禁莞尔。 “琪琪怎么没来?她不要为她舅妈贺寿吗?” 波士迟疑了一下。“她头痛,临时决定不来。” “她不怕你被那些国色天香吃了吗?” “不怕,有你护驾。” 我们同时爆笑,原来新的友谊竟是这么美丽,让人舒心。我为琪琪高兴,她的 幸福唾手可得。 漫步在瞿府欧式的花园里,所见之处皆是精雕细凿而成。花团锦簇,与流连在 花丛中的窈窕淑女相得益彰,此情此景,让你不枉此生。 一位年过五十的总裁级人物走上前来。 “裘总,你好。我向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公司的珠宝设计师夏荷心小姐。 这位是‘蒙达尔集团’的董事长裘总。”裘总与波士打过招呼,擦身而过。 波士低语:“裘阳专营服装进出口生意,销路极好,可惜他身体欠佳,前阵子 刚动了手术,把一大堆生意交给他儿子,不出几个月‘蒙达尔’就面临危机。” 自古豪门多纨绔。 “瞿氏落井下石,有意收购‘蒙达尔’,现今已展开行动,‘蒙达尔’的命运 如何,全看造化了。” 俗话说:切莫棒打落水沟。只是商场无情,父子尚要反目成仇,何况是利益当 前。 我回头看了一眼裘阳,两鬓爬满灰白的发丝,稍弓着背微微向前倾,双眼虽然 浑浊却异常的敏锐,我不由得同情他起来,心中暗暗祈祷吉人自有天向。 远处的花坛边又有一位神采奕奕的总经理挥手招呼波士过去。我连忙推他。 “你过去吧,我有点累,想到那边椅子上坐一下。” “那你小心。” 波士把我当成未经世事的小毛丫头。 我向花园的另一头走去。四周混杂的香水味确是让我头晕目眩,这种令人呛鼻 的家伙打死我都不用。 终于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除去香水味,这里的空气还是满诱人的,淡淡的花 香四处飘溢,令人心旷神怡。我挑了一张雕花长椅坐下。 突然身后的草丛里传来说话声,虽然已降低音量,但还是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阿香姐,我们躲在这儿休息,会不会被别人发现。” “不会,小巧,你放心,他们只会往人多的地方挤,怎么会到这来。” “阿香姐,听说这次瞿彬少爷送的礼物可贵重啦,够买好几部小车呢!” “可不是吗,老爷出手还没这么大方过。” “阿香姐,你看那个未来的少奶奶是不是被少爷甩了,怎么今天这么重要的日 子都没有出现。” “听说啊,少爷喜欢上为太太设计首饰的那个夏小姐。” 我屏息。 “有钱人的花样多了,就拿老爷来说吧,琪琪小姐这么可爱,他都看不顺眼。” “嘘,这话可别乱说,老爷忌讳着呢!” “为什么?” “还不是怕说穿了琪琪小姐的身份,让瞿家人丢脸。” “他们也太仗势欺人了,同样是滴血至亲,却如此狠心。听说那天,琪琪小姐 在太太面前说错了一句话,被老爷掴了一巴掌。我若是琪琪小姐,就从此不踏入瞿 家半步。” “你以为她愿意吗,就是她肯翻脸,她妈妈也千万个不愿意。” “琪琪小姐真可怜。” “所以说,身在有钱人家未必是好事,一大堆肮脏交易不说,连六亲都可以不 认。” “我们别说了,快过去吧,要不然让那个老巫婆发现了,这个月的薪水就泡汤 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脊梁骨透过一阵冰凉,寒意从心底 窜起,直逼胸口。看到远处灯火辉煌,歌舞升华,我忽然明白,这是另一个世界, 是一个不能与我融合的世界,我必须回到属于我自己的世界去。找到了起点,也就 看到了光明,看到了希望。 我大踏步的离开瞿府,离开这个永不见光明的地方。心情豁然开朗,脚步亦加 快。 我要告诉哲海,我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以前的我一直生活在幻想中,幻想有 一个英雄带我摆脱阴霾,后来瞿彬出现了,我以为是他。现在才明白,其实最能解 救我的人是自己。 “哲海,你在吗?” “在。” “你出来,我在你家门口。”第一次,我没有拿着钥匙闯进屋。“出来为我庆 生。”我禁不住拉高声调。象歌手在练声,从低到高。 “今天是你生日?” “是,是我重生的日子。” …… 第二天,我穿上一套红色的洋装出现在琪琪面前,我决心从头开始。 琪琪咬着笔,双手在键盘上龙飞凤舞,一派酷酷的样子。看到我,她噗地一声 将笔射得老远,夸张的样子让我想起卡通娃娃。我不理会她,径自走进办公室。 还未坐下,电话铃响起。 “荷心,是你吗?”是瞿彬,他的声音很磁性,低沉而嘶哑,微微夹着醉意。 “对不起,你打错了。”说完挂线。现在是百理莫辩的时候,说什么都无用。 突然想起还未选定参加银子婚礼的礼服。于是打通哲海的电话。 “哲海,银子的婚礼是哪一天。” “这个星期日。” “那么挑个时间陪我去试礼服。” “好。” 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哲海要我将他多年的精心呵护与迁就包容全数吐出。到时 候我一定象个流落街头的小乞丐,一无所有。 准时九点出现在营业大厅。有很多人是慕名而来,可见‘梦妃’的名气不小。 突然门口出现一个赢弱的身形,我欣然一笑,迎上前去。 “裘世伯,看到您真高兴。今天怎么有兴致来这儿参观?” 称呼‘裘世伯’,其实一点都不为过。友谊总是悄悄建立的,连自己都不知道。 也许是从见到他的那一刻吧。 “下个月一号,是我的结婚三十周年纪念日,我想送夫人一件礼物,夏小姐可 以帮忙吗?” “裘世伯,你太客气,叫我荷心就可以了。请到我办公室来。”裘阳点头的一 刹那,我又看见那双浑浊的眼睛,它究竟经历了多少风霜雨雪啊! 琪琪为我们送进两杯热咖啡。 “裘世伯,您希望送一件什么样的礼物给伯母呢?” “和这条一模一样的项链。”说完,掏出一条断成几截的旧项链,款式有些老 旧,吊坠已模糊,是一个长方形牌子,一面刻着龙,一面刻着凤。 “那时结婚不象现在这么奢华,我能送给我妻子的也只有这么一条项链,还花 去了所有的积蓄。当时我只想着别人有的,她也应该有。唉,可是我最终还是没能 给她。”看到裘世伯一脸颓丧,我心中实不忍。 “裘世伯,人总有风生水起的一天,等到峰回路转,您就可以实现你的愿望了。 何况伯母才是您的巨大财富,您想,假使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伯母还在您身 边啊!“ 裘世伯抬起头盯着我,仿佛受宠若惊的样子。我想这段时间他受到的压力一定 很大,才会这么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 “荷心,我好久没有听到这么鼓舞的话了。” “裘世伯,我也是刚刚从绝望中站起来的。我能明白你的心情。” “谢谢你!” “我才该谢你,为我们公司又进了一桩生意,还是具有挑战性的呢!”裘世伯 被我的风趣给逗笑了。 笑才能战胜心魔,才有重生的希望。 我真心的希望裘世伯能够重振河山。 回家,街角,咖啡。我的生活依旧是一个人。 华尔兹百听不厌,浓浓的咖啡还是那么迷人。 不知道为什么,生活越来越充实,精神却越来越困惑。发泄情感的方式千奇百 怪,可就是不能找到最合适的,最有效的。 我想念六岁那年的过山车,因为坐在上面的还有爸爸妈妈。我想知道有多少人 和我一样心灵无家可归。 再见到银子是她婚礼的前一天,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已脱胎换骨, 指甲油换成金砖色,衣服仍是白色,却换上了套装。上班女性都偏爱套装,简洁大 方。 “银子,你比以前精神多了。” “是吗,姚朴也这么说我。”姚朴是她的精神支柱。这样的她才不会空虚,不 是吗?我心生羡慕。 “你看我紧张的把请柬都忘了。” “你这张红扑扑的脸就是最好的请柬。”幸福得让人嫉妒的脸。 银子伸手戳我的额头,“你呀,放在身边的幸福还不珍惜!” “我的身边还是我,那来的幸福?”我知道她在说哲海。 感情的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培养起来的。哲海很好,但我不知自己是否有爱的 能力。 呀,我忘了心理医生的事!算了,这种孤独病就是华佗再世也医不好。最好的 心理医生就是自己,瓶塞既已拧开,也就不需要什么良药了。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与银子一同到“玛可波罗”饭店用餐,当然是call了姚朴 和哲海,否则,他们会以为新娘在结婚前一天放鸽子。 哲海最后才到,身为伴郎比新郎还辛苦。所有的闲杂事等一应包下,还要里里 外外的视察,直到一切都安排妥当。哲海向来很有计划,这种能力我毫不否认,只 是为何要如此卖力?难道他也心烦,想把自己累死。 “哲海,你最近工作很忙吗?” “不会。” “那为什么你的眼皮肿得象寿桃。” “这要问姚朴,当他的朋友太累,又要当伴郎又要当司仪。” 借口。姚朴不象是惯于欺压民众的人。 “姚朴并没有让你什么事都抢着做。”银子抢着答,象是在向我告状。我摇头, 要结婚的人胳膊肘都向内。 姚朴不开声,结婚前一天最好别说话,免得出了漏子,让新娘跑了。可见银子 已不是当初的银子。 婚礼并不豪华,亲戚朋友也不是很多,但是很热闹,很亲切。我提着裙子四处 寻找哲海,我不擅长应付这么大的场面,只好本能的寻找安全。哲海就是我的安全 臂湾。 在酒店门口,我突然止住了脚步。哲海为什么与瞿彬在窃窃私语,他们在谈论 什么?想起昨天哲海的熊猫眼,难道是瞿彬找哲海的麻烦。不,我不能让瞿彬打扰 哲海的宁静生活。 “哲海,姚朴找你呢!”我故意大声叫。“呀,瞿彬,你也在这哪,来喝喜酒 的吗?” “不,我来找你。” 我慌张的移开视线,盯着哲海身上的西装钮扣。 “荷心,我再也无法忍受你对我的无动于衷。你知道吗,我想你,为了你,我 把收购‘蒙达尔’的事都给耽误了。爸爸为了这事大发雷霆。一切都是为了你,你 还不明白吗?” 我顿时心火大发,这分明是栽脏。我怎能控制你的心律,影响工作是你失去意 志力,于我何干。 “瞿先生,工作和感情是两码事,你要混为一谈,只怪你定性不够,功夫不深。 何况,我从未给过你任何暗示,以至影响你的选择,你喜欢谁是你的事,不要 把我拖进你的圈子。“ “荷心,你怎么可以推卸责任?你敢说我做的一切不是为了你?我解除了婚约, 又千方百计的讨好我母亲,希望她能接受你。我已放下身段来求你,你还要我怎样 做?” “对不起,瞿先生,你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需要,我并没有义务 跟你配合,更无需负任何责任。你所谓的感情只是你们有钱人的无聊游戏,我不想 参加。请你立即在我眼前消失。” 说完,忿忿转身。如此蛮横无礼的人简直不可理喻。 走进大厅,银子与姚朴笑得好甜蜜。虽然从明天开始,他们将独自面对极其烦 琐枯燥的家务和没完没了的争执。然而,谁敢说,这不是真正的幸福呢? 我走进“绿墙咖啡屋”,一阵泥土的清香扑面而来,墙壁装修独具一格,石块 堆砌的零乱不堪,前面是一排雪白的栅栏,围种着野草、鲜花,吧台是仿红木雕花 桌子,偶尔牵几条绿藤悬挂空中,桌椅有树根型、秋千型、花瓣型等,所有的装饰 都围绕着乡村田野生活这一主题。 我在角落挑了一张花瓣椅坐下,走来一位婷婷玉立的小姑娘,扎着小辫子,系 着碎花围裙。 “请问小姐想喝什么?” “我不知道,我喝了十几种咖啡,仍不知道哪种咖啡适合我。” “我建议您喝樱桃冰咖啡,风味幽雅的樱桃,非常值得您细细品尝,结合冰淇 淋、白兰地与冰咖啡的香味与甜美,令人回味无穷。适合您这样的客人。” 有这样训练有素的员工,“绿墙”的生意一定会欣欣向荣。 咖啡店的店主亲自将咖啡端上来。 “小姐,我可以坐下来和你聊聊天吗?” “可以。”反正我寂寞得很。 “听小妹说您象是一位对咖啡很有研究的客人,我禁不住想一睹风采。” “我是科班出身,怎敢在大师面前班门弄斧。” “喝咖啡也是一门艺术,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理解方式。” 很特别的一个人。 “我叫夏荷心。” “我叫卓非。” “象个歌唱家的名字。” “更象个流浪汉的名字。” 我们齐声笑。卓非象个大男孩,笑声很是爽朗,把我的忧伤全赶跑了,感觉轻 松惬意。 他向我谈起咖啡的历史。 “西元10世纪前后,传说在非洲衣索匹亚的高原上,牧羊人加尔第突然发现羊 群疯狂地喧闹起来,经过多次探查,才发现每当羊群吃了一种野生灌木的果实之后, 就会不由自主的呈兴奋状态——这种果实,就是咖啡……” 第二天上班,发现琪琪呆在我办公室摆弄一盆花。 “琪琪小姐,你是不是做了亏心事,或是良心发现,不然为什么送我花。” “还说呢,快从实招来,谁是牧羊人?” “什么牧羊人?” “这张卡片上分明写着‘可爱的咖啡,衣索匹亚的高原欢迎你’。署名‘牧羊 人’。快说‘谁是牧羊人’?” 卓非,他? 我被这莫名其妙的鲜花和卡片冲昏了头。迳自拿起文件夹向外走。回头撂下一 句话:“你慢慢猜!” 想不到,空旷的会议室也是工作的好场所。我的心在空中悬浮,卓非这个牧羊 人,他要在衣索匹亚的高原上等我? 转眼到了裘世伯结婚三十周年的纪念日。裘世伯再三嘱咐我要参加他的宴会, 不便推辞,只好轻装上阵。我不是不想去,只是不想见到那个人。 商场风云变幻。水涨船高,昨日还是满脸愁云惨雾的裘阳,今日却精神焕发, 戎装整备。 我送他们一对情侣指环。光可照人的戒面上镶一颗泰国产的蓝宝石,宝石打造 成心形,代表心心相印,戒指背面刻着一只帆船,代表风雨同舟。 如今象裘世伯这样历经半生仍与糟糠之妻相濡以沫的人已实属难能可贵。 我亦衷心的祝福他们。 波士有意的和我聊起瞿彬:“你知道吗?瞿彬已去了美国,听说是携原来的未 婚妻去的。” 携未婚妻去美国,是疗伤还是度假? 这一天,傍晚,我依旧轻啜着咖啡,悠闲的听着音乐。 波士突然打来电话:“荷心,快来帮我找琪琪!”我一听,吓得将电话扔得老 远。 波士疯狂的寻找琪琪,我与萧筠、哲海穿遍大街小巷。 天色渐渐晚了,我焦急的满头大汗。琪琪最喜欢去哪? 对了,“新茱罗纪”! 我走进令人寒毛冷竖的怪兽世界。 在昏暗的角落,我看着抱头哭泣的琪琪心痛万分。 将琪琪带至咖啡屋。她呷了一口咖啡,心情显得平和多了。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荷心,你需要心理医生。” “好,我会帮你找。” “我和瞿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可我们的待遇截然不同。他是瞿家的香火,而 我只是爸爸的眼中钉。我是个私身女。” “你就当没有这门亲戚。” “妈妈做不到,爸爸是他唯一的依靠。” 我无语。她妈妈是上一代典型的守旧女人,离开了丈夫如何讨生活。 “琪琪,我们回家吧,别忘了,你还有一个家呢!”琪琪止住了泪水,唯有家 可令她坚强。 哲海打来电话。 “荷心,琪琪说……琪琪说你认识一个叫牧羊人的。” 我笑。“那个牧羊人只是我在咖啡屋认识的一个朋友,一个谈得来的朋友。现 在的我已经觉悟,不会再去作那些无谓的梦了。牧羊人也好,衣索匹亚也好,只不 过是为我生活增添乐趣的一部分。我想要的不是这些。”说完挂线。 为什么哲海从未单独邀我? 我凄惶的站在圣达路的街角,象只小麻雀在寻找栖身之处。麻雀虽小,但五脏 俱全。是,我仍有肢体、器官、思想、灵魂,唯独少了一个安全的小窝,让我得以 躲风避雨。 瞳眸里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来,拉起我的手向公园的方向飞奔。 风在耳边呼啸,这就是我要的惊天动地么? 我的心随着风在飞。 直奔到公园的过山车面前。 哲海紧握住我的手:“荷心,我想为你筑个窝,筑一个能遮风挡雨的窝。” 其实,我要的不多,只是一个小窝,哪怕是茅草屋,只要能够温暖我这只小麻 雀的心。 我的眼眶不知什么时候湿润了。 我惊喜的叫起来:“哲海,你看我能哭了,我会哭了。” “荷心,你很坚强,你的眼泪只为幸福而流。你找到了幸福,当然会哭。” 我看到哲海掏出一个蓝锻锦盒,不用说也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哲海拿出一枚指环,中国情结味极浓,U 形槽里镶满白色碎钻,U 形字的顶上 托着一颗圆形的红宝石。象古老的门扣。 “荷心,我能叩开你的心门吗?” 我激动地扑向他的怀抱。 “我的心并没有反锁,只是一直没有人拿钥匙来开它。” “那么现在,我就用手上的钥匙打开它。” 当然可以。 “来,我们去坐空中火车。” “不行,我怕。” “别怕,有我。” …… 结婚时,波士送我那副“碧凝春”玉镯。 我怎能夺人之美。 “不行,这是给琪琪的。” “傻瓜,你看仔细点,这是假的。” “什么?假的?”我捧在手上端详,耳边传来全场人的轰堂大笑。 笑我做了这么多年的珠宝专家,竟连真假都看不出。 我倔强的抬起头,人总会出错。 出错尚可饶恕,但若失去起点,失去本性,就罪无可恕了。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