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 作者:雪玉十八子 苏州,红尘三千繁华万里之地,历来为诸多文人骚客所赞美推崇,似乎只要一 进扬州地面,连风都会温柔起来。 苏州给人最直接的联想是吴侬软语,烟雨江南,清秀温柔至极的江南女子,不 是摇船采红菱便会手持一把素雅的油纸伞,从对面烟视媚行的走过来,带着一身的 灵气和诗意…… “我呸……”眼下,带着一身湿意和冷气走过来的是一个邋遢至极的小叫花, 身上穿的衣服早以破旧的看不出本来面目,破布一样的耷拉在小叫花还未长成的单 薄瘦小的身上。 那小叫花将衣服使劲的往身上拉了拉,却忍不住骂了出来,原来那衣服在着绵 绵细雨之中早以湿透,不拉还好,一拉之下雨水全顺着早已冻的发青的身子小溪般 的流了下来。 四处打量了一下,小叫花眼睛一亮。原来前面不远处就是一大户人家的大门, 门楼宽大,小叫花三步并做两步的直扑了过去。 “呼……冻死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躲雨的地方,小叫花抱着双臂猛搓, 希望能为早就冷的没有知觉的手臂带来一点温度。 好在这地方还能躲雨,小叫花抬头看了看外面阴惨惨的天色和一点没有要停的 意思的细雨,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还记的小时候家里的西席先生曾经教过他两句诗,怎么说的来着?小叫花努力 的转动着已经被冻麻木的脑袋,对了,是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即使已经累的睁不开眼,小叫花依旧在着不到两米宽的门楼下来来回回的走着, 这么冷的天气,万一一不小心睡了过去,不死也快了。愤愤的冲着门前盘踞的石狮 吐了口口水,不料用劲过度,本来怪在鼻子下忽悠的两道青鼻涕也随着小叫花充满 力度的甩头动作直飞了出去。 胡老五本名倒是叫老五,只不过不姓胡,姓伍,可那是他还没进胡府之前的事 了。自打他卖身进了胡府,没两年就已经跟着主子姓了。 “我姓胡!”这算是胡老五最爱说的一句话了,在胡府,这可是一件值得大书 特书的骄傲。 听说这胡老五进府没两年,胡家老爷亲自押一批货去南京,不料半道遇上截道 的,押送的镖师都死伤无数,只这胡老五见机快,那山大王还没念完那有名的四句 专用广告词,他便临危不乱处变不惊忠肝义胆义拨云天……的一把拉起胡老爷转身 趴在路边的一条壕沟里,顺便还扒拉了些枯叶上的给自己盖上。也不知是那截道的 的没经验还是压根没看见他们又或者是看他们两个身上也不值什么钱,竟然也没人 去找,他们两个就这么淅沥糊涂的死里逃生…… 从此这伍老五跟了胡家主子姓,反正他们伍家什么都少,就是人多,也不缺他 一个来传宗接代。 自从救了胡家老爷的性命,又加上连姓都改了,很有一点老爷自己人的意思, 这胡府里上边的也给几分面子,下边的就更不用说了,这几年,胡老五别的没长, 倒是很长了几分脾气。 这几日老爷正张罗着给大小姐定亲,府里张灯结彩,这胡府又算是苏州的大户, 迎来送往那也是免不了的,虽说大家都深喑“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句古语,他这 几天也捞了不少,可这钱是钱,累是累,压根就不是一回事,所以这几天胡老五心 情喜忧不定,见着钱的时候尚能保持半个时辰的笑模样,一过了这半个时辰,胡家 救过老爷命不居恩不图报一心只想着老爷健康胡府发达的的胡老五的脸立刻拉的比 马脸还长,一双似睡非睡的眼睛耷拉的比脸还要长些。 今天一早天上就开始飘着细细的雨丝,刚想多睡一会,就被他家自诩比他还精 终报国的母老虎一脚给踹到床下来,让他赶紧到门口看着,省的错过了从访客身上 揩油水的大好时机。 胡老五气呼呼的刚把门闩拉开,再刚把大门推开,再再刚刚走出大门仰天一个 懒腰想指着天上的雨丝指桑骂槐的骂几句他们家的母老虎也好为男子汉争一点面子 出一口气的时候,只听“啪”的一声,一团粘兮兮戚乎乎的东西顺着风就这么亲亲 热热的粘到了自己脸上…… 小乞丐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马脸大叔,更惊奇的发现刚才还在自己 鼻子下端晃悠的那条晶亮透明的陪了自己也有大半个时辰的鼻涕就那么大大方方的 趴在人家的脸上。 “你……你……你……”胡老五语无伦次的看着面前的小乞丐“那来的小杂种, 不长眼睛拿你爷爷的脸当痰盂……” 那小乞丐本来一脸要笑非笑的表情,忽的被胡老五这么一骂,本来就已经冻的 发青的脸上更显的青里带黑。 “你这狗杂种,那不好呆,非得跑这呆着。”胡老五不解恨的破口大骂“也不 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来人那——” 一声吆喝,和胡老五一起来开门现在都在一边看热闹的家丁跑了过来“吆,胡 哥,您这脸上是怎么了?” 胡老五狠狠的瞪了一眼这几个明显来看热闹的家丁“没看见?老子今天倒霉! 各位兄弟给我把这小子捉住了,今天哥哥我不打的他那鼻子从此流不出鼻涕我不算 好汉。” “是!” 这些家丁闲来无事正好凑个热闹,立刻有几个人过去一左一右的架住小乞丐。 胡老五看了看自己蒲扇一般大的手掌,嘿嘿一笑,用足了吃奶的力气向小乞丐脸上 扇了过去。 “啪!”一瞬间,那小乞丐的脸上便肿了起来,五道手指印即使在原本有些污 秽的小脸上也清楚的浮现出来。 说也奇怪,那小乞丐竟然一直没有做声,即使在被几个家丁架起来的时候曾经 有过的短暂的挣扎里也是一言不发。现在被胡老五打的嘴角已经隐隐有血迹益处, 这小乞丐也只用一双清亮的眼睛瞪视着胡老五。 “嗨……”胡老五气急反笑,他原本只想让这小乞丐求饶,也好在众人面前挽 回一点面子,没想到这小乞丐的脾气到是挺硬“你小子挺硬,好,好,你不做声是 不是?我要不打到你开口求饶,我胡老五今天就跟你姓!” 胡离离将自己面前的刺绣家什慢慢的整理好,一双眼睛却眨也不眨的看着窗外。 这几天府里上上下下一片忙乱,而她,作为忙乱的中心却清净清闲的很。 自己今年也不过十六岁,从来没想过自己就这么忽然有了定亲的一天。心里凉 凉的晃悠了一下,爹爹为她找的未来夫婿是苏州通判之子,她曾经在丫鬟的簇拥之 下去看了一眼,一个纨绔子弟——只一眼她就充分的领会到了以前在书上看到的纨 绔子弟四个字的意思。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爹爹只所以如此的上心这件事,那也不过看好了两家利益 上的互惠,本来,这就是这个年代里的女子最大的用途。 胡离离黯然一笑,生在贫穷之家,父母是因为贫穷才不得以不卖儿黪女,可自 己,却是因为富贵才被自己的父亲给买了。 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绣了一半的西湖十景。 本来爹爹是让锈一些鸳鸯戏水,并蒂莲开之类的也好做嫁妆,可她偏爱这西湖 十景,最钟爱的莫过于这里面的雷峰夕照了。 凄惨的有些艳丽的夕阳之下,庄重的有些恐怖的雷峰塔之中,镇压着那个传说 里深情的痴情的白娘子。 痴痴的用手拂过刚刚绣好的雷峰塔,轻纱做就的衣袖从绣架上蜿蜒而过,短桥 的烟雨也许早就预知了最后白娘子凄惨的结局。爱上一个人,爱上一个懦弱而无知 的男人,最后得到这样一个结果,能怨得了谁? 忽又一笑,自己这么揣测之怕也污了白娘子不悔的心。 漫不经心的将双眼转向窗子,忽然听见府门口一片噪杂,其中还夹杂着胡老五 最近越来越嚣张的吆喝声,似乎在骂骂咧咧的要打死谁。 皱了皱闷头,这胡老五最近是越来越不成话了,看在他曾救过爹爹一命的份上 平时府里上上下下也对他容忍几分,可现在…… 看看外面还下着细雨,随手拿了一席白纱做就的披风披在身上,转身下楼…… 小乞丐一言不发恨恨的看着眼前的马脸汉子。 其实他现在已经晕眩的看不清眼前的人,只觉的一个个暗黑的人影在眼前晃来 晃去,可凭着骨子里天生的倔劲,硬是不肯求饶。 “他奶奶的,这小杂毛打那跑出来的?”胡老五打的有些手软,长这么大还真 没见过这么倔的,他奶奶的,脸都肿的和猪头没差别了,硬是连屁也没放一个“好, 你硬,我让你硬……” 转身拿过粗大的门闩“爷爷我不打的你磕头求饶……” “住手!”清清脆脆的声音从胡老五一众家丁的身后传过来。 小乞丐迷迷糊糊的看过去,只见眼前的马脸汉子脸上的表情迅速的转为亲切和 善,低头不知在向什么人行礼,然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穿着白色纱履的纤细瘦弱 的小脚。 只听那清脆却带着温柔的声音道“胡老五,怎么连对一个孩子也这么狠?” “这……这……小姐……”看见一向足不出户的大小姐,胡老五不知道是紧张 还是害怕,竟然连话也不会说了“小姐,你不知道,这小杂……孩子……” “这孩子大有傲气,将来可是做大事的人。”胡离离看着眼前已经被打的鼻青 脸肿的小乞丐,这孩子也就十一二的年纪,便有这般的傲气…… 那小乞丐努力的将自己的头抬了起来,那个一口一个孩子的女子看起来也不比 他大多少,一身的白衣百裙,身上有淡淡的白色香气,嘴角的的笑意似乎都是白色 的,仿佛春天里某种白色的花朵,白纱作就的披风上落满了雨滴,一颤一颤的仿佛 露珠一般的盈盈欲坠。 小乞丐忽然觉的那雨滴似乎便是从自己心里滴出去的一般。 “胡老五,领这孩子去咱们府里换身衣服……”胡离离转头对胡老五吩咐。 那小乞丐只觉的心中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呼的一下升了上来“我不要。” 简单生硬的蹦出三个字来,小乞丐抬头看着胡离离。 胡离离楞了一下,看着眼前一脸污秽但不掩其清秀,一身破烂但遮不住双眼之 中的聪慧之气的小乞丐“不错,大丈夫不食嗟来之食。” 这小乞丐也着实硬气,这时他本以被打的头晕眼花连道路都看不清楚,却奋力 将捉住自己双臂的两个家丁甩脱,摇摇晃晃一步一步的向这条路的尽头走去。 胡离离一直看着这个倔强的少年转过巷子,才低低的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大门。 她所不知道的是,在巷子的转角处,那个倔强的少年曾经用倔强的迷惘的爱慕 的眼神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进胡府…… “木,江南狐帮是不是有什么动作?”林森一身的淡紫衣裙,正在给面前的一 盆不知名的小花浇水。 “恩?”正在埋头苦干实干大吃点心的林木抬头,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看向一身 清闲的林森“岂止狐帮,兽王旗下的犬窝鼠洞鸟巢蛇窟鱼缸全部蠢蠢欲动,没一个 安生的。在加上兽王的老对头菩萨手下的' 黄衫飞白马,日日青楼下' ,江南江北 最近热闹着呢。” “不错,”林森一边将手里的水壶放下,看向林木“你可知为什么?” “森,你觉的我象白痴?”林木百思不得其解“自然是因为兽王两日前挂掉, 兽王自己的属下恐怕也在蠢蠢欲动,都想争个新兽王当当,至于菩萨,那是司马昭 之心——他想吞并兽王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可知兽王是真死还是假死?” “消息是五哥传回来的,五哥说他亲眼看见兽王的尸体,不会错。” “依你看,这场争斗最后是兽王易新主还是菩萨吞群兽?”拿起一早就放在一 旁的手绢拭了拭双手,林森问道。 “我看?”林木的眼睛有些为难的转了两圈“如果只是窝里斗的话大概狐主会 是新兽王,狐主顾影无一直是兽王楚山多的军师,且武功深不可测,可如果菩萨趁 机的话……难说的很。” “木,顾影无的专长是什么?” “专长?没听说。”漫不经心的往嘴里扔上一个小点心,林木道“不过顾家老 大的心计深沉智计无双到是真的。” “既如此,”林森伸手打掉了林木又要往嘴巴里送的点心“你还觉的结果难说 的很吗?” “你觉的最后顾影无会是新的兽王?”林木瞪大了眼睛“森,你不要忘了,听 说菩萨手下也很有几个智囊。” “打赌?”林森看着林木笑“谁赢了谁歇假半个月如何?” “赌了。”林木不服气的顶上“森,不要冲我奸笑。” 江南兽王堂原本以威武雄壮著称的兽王堂内一片凄清,一抬漆黑的棺木就摆在 兽王堂的正中央,棺木还没上盖,可以清楚的看到灌木内躺着的男子——一身平时 常穿的白色衣衫,沉稳不失俊秀的脸,竟让人看不出究竟有多大年纪。可惜平日里 灼灼有神的一双凤眼此时却是紧闭着,脸色已经发青,四肢僵直,让人一看便知道 这是一具尸体。 这棺材中的人便是曾经叱诧江南江北横行于中原的兽王楚山多。 紧靠着棺材坐着的一身青衫的年轻人便是兽王的智囊,狐帮的主人顾影无。 若是没见过顾影无的人绝不会想到这样一个俊美到有些娟秀,看起来不过二十 几岁的年轻人就是近年来陪着兽王楚山多一路打遍大半个中原,唯一一个被楚山多 称之为弟的狐帮帮主。 这个一身青衫的男子只适合出现在烟雨江南的长堤,一只长笛或者玉萧,呜呜 咽咽的吹些花开花落。 现在,顾影无直挺挺的靠在楚山多的棺材上,若有所思。 “狐主。”一个身穿淡蓝色衣衫的年轻女子快步走近顾影无“已经把噩耗通知 凤后。” “偷袭兽王的叛徒呢?”顾影无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在下眼帘映出一层淡黑 的阴影。 那蓝衫女子似乎看呆了,怔忪了一下才回到“已经派出了犬窝鼠洞沿路追杀。” “可查出这叛徒来自何方?” “尚不知!”蓝衣女子低头。 “犬窝追踪,鼠洞暗杀,再派蛇窟去。”顾影无面无表情的下令。 “是。” 蓝衣女子刚要领命腿下,却被顾影无叫住“蓝鸟,连叛徒由谁指使都查不出来 ……” 蓝鸟一颤“蓝鸟知错。” “下去吧。”顾影无闭着眼睛有些乏力将身子想楚山多的棺材靠了靠。 大哥…… “凤后何时回来?” 蓝鸟刚要迈出门的脚顿了顿后又手了回来,转身道“消息由飞鸽传出,而凤后 远在东北一带,回来的话最快也要七八天。” “下去吧。”顾影似乎怕冷一般的将身子更紧的缩进棺材的阴影中去。清俊的 面孔在深黑的阴影下显的孤寂而深不可测。 大哥…… 大哥,大哥,你真的就这样死了?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水花红不顾跨下的健马已经筋疲力尽,狠狠的又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可这 马毕竟已是强弓之末,再打也无用,只听那马悲嘶一声,庞然到地。 就在那马将倒未倒之际,水花红展身一跃,双足蹬在马背上,身子借势轻飘飘 的向前跃去,一身红衣衣诀飘飘,在艳阳的照射下如血般的耀眼,分外好看。 水花红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骏马,头也不回的向前奔去。 自从接到楚山多的死讯之后,她一路换马换车不换人,这已经是第十三匹累倒 的骏马了。 眼看着兽王堂就在眼前,水花红却停了下来。 一进了兽王堂的地面,沿途二十余里处处白幡,眼前的兽王堂连匾额也用白绸 将边装了起来…… 水花红一阵头晕目眩,大哥,大哥,难道你就真的这么……这么……走了…… “顾影无!”一声历喝自兽王堂外穿来。 顾影无睁开不知闭了多久的眼睛,一瞬间竟有些不适应,只见堂外强烈的阳光 照进来,而那个一身红衣的女子背对着阳光站在门口,越发称的一身红衣如火焰般 的炙烈。 顾影无一阵恍惚,似乎又看见多年前那个一身白衣的女子,一身的雨水,连笑 容都纯白如水…… “堂主是怎么死的?”水花红看着眼前的男子。这个男子是楚山多最相信的弟 兄,可她不。自从第一次见到面前这个男子,他便用饥渴的目光注视着自己——这 个男子眼底有太多的阴影和不确定。 “凤后。”顾影无从楚山多的棺材旁站起,想着眼前的女子深深一揖“您回来 了。” “我问你堂主怎么死的?”她直视着他。而他站在阴暗的大厅里,再加上她刚 从外面闯近来,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一个寒衣萧索的影子,鬼魅一般 的站在楚山多的棺材旁边。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水花红气恼的看着眼前的男子,他总是这样站在大哥 的身后,一言不发,鬼魅似的出谋划策,而大哥…… 想到此,水花红直扑向棺材“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大哥武功盖世,怎么会就 这样死了!” 离棺材不过一步之遥,顾影无鬼魅般的身影从正面拦住了她“凤后,请你冷静。” “闪开!”水花红想也不想身手向顾影无拨去。 “凤后。”轻轻的抓住水花红的手,顾影无依然低着头,一席青衫更显的他失 意萧瑟“大哥已死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还望凤后不要过于激动。” 水花红长吸一口气“我知道。顾先生,我想过去看大哥一眼,请顾先生让开。” “这……”顾影无犹豫再三。 “难道丈夫死了妻子连看最后一眼的权利都没有了吗?”水花红冷笑“顾先生 现在还没当上兽王就如此霸道?” 顾影无一震,迅速的抬头看了水花红一眼“属下不敢。” 水花红怔忪了一下,顾影无的那一眼里忧郁阴暗的让她为之一惊“不敢就好, 还不让开!” 话音尚未落下,只见门外身影一闪,蓝鸟悄无声息的闪了进来“禀狐主,菩萨 派人前来吊丧。” 顾影无和水花红本已交错的身影一滞,两人迅速的转身面向蓝鸟。 “来的是谁?”顾影无的双眼一亮,又迅速的暗了下去。 “白马,绯日。” “只此二人?”水花红和顾影无迅速的交换了一下眼色“白马黄衫,绯日暗日 向来向来行营不离,既然白马绯日已到,黄衫暗日怎么会不跟着来?” “属下也觉的奇怪,不过依属下看来如果菩萨想要隐藏势力的话,大可让黄衫 白马,非日暗日之中的任何一队连襟出现,绝对没必要……” “家里还有多少人?”顾影无打断蓝鸟的话。 “犬窝鼠洞以及蛇窟全力追杀暗杀堂主的叛徒,现在还在家里的只有鸟巢和鱼 缸。” “够了。下去传我的话,淡水鱼主杀,热带鱼主防,和你的鸟巢随机待发,全 部在大堂四周隐藏,另外,叫尹先生过来。” “是!”蓝鸟领命而去。 “凤后。”顾影无看着眼前一身红衣的女子“请凤后务必守住大哥的尸首。” 水花红点了点头,黯然走向黝黑的棺木。 顾影无看着身边娇艳的女子走过,忽然轻声问道“为什么不穿白色的衣服?” 水花红心头大震。转身,却只能看着顾影无萧瑟的背影,长长的头发用一跟青 色的发带束起之后依旧有极长极黑的一部分批撒在已经洗的有些发白的青色衣衫上, 衣衫下的身子是单薄的,而那一头倔强的黑发却浓密乌黑,忽然想起年少时曾经读 过的一句曾经让自己无限向往的句子——磊落青衫载酒行,而那个时候,自己还是 一身白衣的富家小姐,只懂得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的孱弱低吟,那个时候,她似乎曾 经还有过一个懦弱的富家子的未婚夫——不过,那已经是遇见大哥之前的事了。 难道,兽王堂里除了大哥,眼前这个阴暗的顾影无也曾经知道属于胡离离的那 段过去?“你是谁?” 顾影无却不回身,一滴水珠重重的砸在胸口的衣衫上,使那早以发白的青色重 又回到深重的暗青色“狐主顾影无。” “顾先生!”尹丰台冲着面前的男子深深一揖。 “尹先生。”顾影无同样一揖“堂主刚死,菩萨就明目张胆的来犯,还请尹先 生多多相助。” 鱼缸虽是兽王堂的下属,可这尹先生却是当年楚山重中金礼聘而来,说是鱼缸 之主,实则兽王堂一直以客人之礼相待。 “不敢。”尹先生道“在下多蒙堂主厚爱,向无以为报,深为汗颜,今日得此 机会,必以死相报。” 顾影无点了点头,整个人又后退两步,再次缩回楚山多棺木的阴影中去。正好 挡在水花红的身前。 大哥,这兽王堂是你的,任何人胆敢来犯,我拼上这条命不要,我也要给大哥 保住这兽王堂……大哥…… 恍惚的想起当年,两个身无分文的小卒走遍大江南北,寻师访胜…… “要见我的就是你?”天山派的掌门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是!”一身白衫的年轻人低头“在下楚山多,这是我的义弟顾影无,特来拜 见前辈。” “恩。”天山派的掌门爱理不理的喝了一口刚泡好的清茶“什么事?” “晚辈武功低微,想请前辈……” “来学武功?”天山派掌门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眯起两只小眼睛“可有拜师 费?” “没有!” “可有引荐人?” “也没有。” “什么都没有你拜什么师?”天山派掌门将桌上的茶水往地上一泼。泼完了忍 不住心口一痛,那可是好几十两银子一斤的好茶叶“滚!” “前辈……” “滚,滚,滚,两个人一起滚。”天山派掌门不顾身份的大喝,反正天山派本 来就是江湖上默默无闻的小门派,他这个掌门做的本就没什么身份。 白衫男子长叹一声“二弟,我们走。” 一身青衫的男子一言不发的随他下山。 “二弟?”走了半晌,白衣男子见青衫男子在自己身后一言不发,便道“怎么 了?” 半晌无语。 正在白衣男子准备追问的时候,那青衫男子猛然抬头,一双眼睛明亮非常,嘴 角却有着因为隐忍留下的齿痕和嘴唇被咬破流下的血迹“大哥,我们一定要变强。 我一定要让大哥成为这江湖上最强的男人。” 白衫男子只觉的眼角一湿,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用手使劲的拍了拍青衫男 子的肩膀。 大哥,我们一定要变强。我一定要让大哥成为这江湖上最强的男人'.顾影无一 阵恍惚。 那个时候他不过十四五岁,而大哥那年也才二十三四——尚是年少啊…… “顾先生。”门外快步走进一男一女,男的也是一席白色长衫,女子穿了一身 玄色衣服,更显的肌白胜雪,一双深深的大眼睛在雪白的肌肤中黝黑有神“惊闻贵 堂楚堂主不幸遭奸人暗算而亡,鄙上不胜悲痛,特派在下前来表示慰问之情。” “多谢。”顾影无的眼帘依旧向下,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看的面前的一男 一女为之一怔“却不知两位是?” “白马。”一身白衣的男子道。 “绯日。”玄色衣服的女子一边说一边和白衣男子向前两步,在楚山多的棺木 前拜了三拜“想不到楚堂主一生英明,就此不明不白的死在奸人手中。” “鄙堂已经派出全部人马诛杀此凶。”顾影无淡笑,似乎并不在意将帮里的现 状告诉两人“犬窝鼠洞蛇窟的全部人马已经沿途追杀,誓为堂主报仇。” 白马和绯日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难以相信顾影无的话,白马道“不知在下可 否瞻仰一下楚堂主的遗容,回去也好向鄙上交代。” “禀狐主,江南细雨游丝游家,江北乔木苍苔乔家,半张名利纸,前来吊丧。” 顾影无一笑,对眼前笑容有些僵硬的白马黄衫视而不见“请。” 京师双木林俯“木,今天是不是该给兽王吊丧了?”林森一边画着眼前的仕女 图,一边和林木说话。 “我哪知道。”林木一身淡粉色的长裙,更显的面容娇艳如花,只不过脸上的 表情着实不够和蔼“森,你到底有完没完?我讨厌穿裙子,还是粉红色的。” “就快了。”林森一笑,很有些狡猾在里头“谁会去?” “啊?”林木怔了怔,瞬间明白林森是在问谁会去给兽王吊丧“兽王堂近几年 越发大了,现今那可是块肥肉。且不论兽王堂内部的危机,只说外敌就够他们玩的 了。” “菩萨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不过那老狐狸必然会怀疑兽王死讯的真实性, 因此亲自出马是不大可能的,手下的' 黄衫飞白马,日日青楼下' 飞花在川蜀之地 征讨排教,暗日听说最近被派往广西等地,绯日已经很就没有露面了,至于青楼和 下里巴都是菩萨的随身侍卫,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让他们离开自己身边,所以, 大概能去的只有黄衫白马,再加一个可能就是绯日。黄衫剑走偏锋,燕股横金剑法 据说已有八成火候,白马的胡马窥江鞭法听说也隐隐有过于当年的鞭神,绯日的迟 迟日剑法已经上了当世剑法排行榜的前二十名,自然不容小视。” “不错。”林森点头“还有呢?” 林木想了想“再来就是细雨游丝游家,江北乔木苍苔乔家和半张名利纸。游家 近几年销声匿迹,江湖传闻游家老大游优游恶疾缠身,游家已是强弓之末,不过我 看未必。游优游名字优游,野心向来极大,谁知他这恶疾是真是假?即便是真,游 家还有游效尤游小忧这批高手,再加上游家'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的针法也着实有独到之处,兽王堂之争恐怕必然少不了它。江北乔家一直不骄不躁, 不过也就这种人最可怕,深藏不露必然也懂的把握时机,乔家的苍苔之术介乎于武 功与幻术之间,威力更是骇人,更何况乔家这一带高手辈出,乔菟丝,乔芫芜等人 都是各中翘楚,至于半张名利纸,算的上近年来江湖上窜起最快的帮派,门主明半 张一身武功诡异莫测,属下的争名,夺利无一可小窥,最恐怖的还是他的' 纸' , 听说见过纸的人都提前回姥姥家过年去了。” “依你说,兽王堂这次是被吃定了?”林森的嘴角淡淡含笑。 “非也,非也,大缪而不然也,”林木拿眼白了林森一眼,那意思就是你别以 为我不知道你在考我,不是看在你是我姐的份上早就一拳捶你八里外去“游家野心 大,只不过真的能拿的出手的也只有游效尤游小忧两人,而这两个人之中必然还要 有一个留守游家,至于剩下的那一个,兽王堂里的蓝鸟之流就足以应付,而乔家情 形和游家基本相似,再加上乔家谨慎有余,绝对不会把全部的力量用在兽王堂,如 果说游家有一半力量会去兽王堂,那么乔家至多只有三分之一,最危险的到是半张 名利纸,明半张一向事必亲为,我估计这次留守的必然是争名夺利,也就是说跟着 明半张去兽王堂的只能是' 纸' !” “' 纸' 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开玩笑。不可怕我这么努力的营造气氛难道是为了衬托他的可爱?”林木送 过去一个白眼。 “可怕在那?”林森将手里的花枝俏放进笔筒“画完了!” “可怕在那?”林木一边干笑一边把僵硬的身子活动了两下“要是知道他可怕 在那,他还有什么可怕的?我分析的怎么样?思维清楚逻辑缜密吧?” “还可以!”林森端详着手里刚画好的仕女图“有进步。不过你遗漏了点,第 一,兽王堂是不是真的那么团结?他的内部是不是有奸细和叛徒存在?第二,游家 除了游效尤游小忧两个人之外还有一个人——游优游,第三你还漏了对兽王堂有兴 趣的另一股力量。” “还有?” “你以为五哥去兽王堂是为什么?” “为什么?”林木憨笑着追问。 “那你又可知纸是谁?” “恩?难道……难道……五哥他……”林木的眼睛瞪的极大,一脸不相信的看 着林森。 “自然是为了兽王堂。兽王堂进几年力量日见壮大,但也幸而有他的牵制,才 不至于使菩萨无所顾及,在朝廷还没找到彻底消灭这两家的方法或者还没找到另一 个帮派牵制菩萨的时候,绝不会让兽王堂这么容易的消失。” “朝廷?”林木一脸呆滞“森,这就是政治?” “去,给我把毛笔刷出来。”林森凌空将笔筒扔了过去“木,你不可能抓一辈 子采花淫贼之流,多留意一下江湖,那才是你今后要呆的地方。” 林木一个“流光过隙”,身体轻盈的在半空中掠过,一面抓住笔筒,一面还不 忘回头扮鬼脸“得令!” 水花红冷冷的看着面前一张张莫测高深的脸,一阵反胃。 早已不是当年初入江湖时的小姑娘,自然不会以为面前这些一脸哀戚的人真的 是为了大哥吊丧来的。 大哥刚死,便引来这群疯狗。 手指轻轻的碰到冰凉的棺木,水花红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那冷好似一直冷进 心里去一般。 越过前方挡住自己的男子青色的衣衫,水花红看着从兽王厅外慢慢走进来的各 色人马。 “楚堂主一向侠义为怀,没想到今日……”一身雨过天青长袍的中年人仰天长 叹,似是对楚山多的死有着无尽的遗憾和感伤“顾先生,凤姑娘还请多多保重。” “多谢游大侠!”顾影无淡淡一笑,手指在身后轻轻一摆。 “我们掌门近几年身染恶疾,特命在下专程送上丧仪。小山,把咱们带来的丧 仪交给顾先生。”游效尤吩咐身后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 “是。”那年轻人恭声答应,将手中捧着的黑色木匣送到顾影无面前。 顾影无一直垂下的眼帘忽然翻了翻,一双眼睛从那年轻人脸上掠过,嘴角忽然 泛出一丝笑意。双手如风穿柳叶般的从黑色木匣的下方直穿过去,那年轻人阻击竟 也甚快,一见顾影无手上动作不对,上身未动,脚下轻轻用力,身子已经如浮云般 的飘了出去,两只手里各粘一只银针,手指如莲花一般颤动,针影颤颤,便向顾影 无身上招呼过去。 只听碰碰两声,那年轻人已经嘴角吐血直飞了出去。原来那顾影无双手从黑匣 底部穿过去并不是直接打在年轻人身上,而是将黑匣子用内力推出,年轻人刚退出 去,尚未来得及回神,那黑匣子已经重重的击在他的胸口上。 另一声碰却是却来自刚才说话的中年汉字。 这中年汉子明明身为家长,可反应机智似乎还不如那年轻人。水花红身形一动, 那中年人只觉的眼前一红,竟然连避都来不及避,便被水花红一剑刺入胸口,临死 时眼睛睁的甚大的看着胸口的长剑,似乎尚不能理解为什么这把长剑竟会突然出现 在自己胸口。 “你……”那年轻人躺在地上,鲜血不断的从口中益出“你怎么知道我才是游 小忧?” “原来阁下是游小忧?”顾影无垂目而立“我不知道。”“那……你……”游 小忧不相信的看着他。 “只不过今天的局面杀谁都得杀,你只不过凑巧而已。” 一句话把游小忧刺激的脸色发青。 “去告诉游优游,不要轻易来兽王堂试探,只要他不来,我兽王堂绝对不去找 他。”顾影无淡淡的瞥了游小忧一眼“你可听清楚了?” 只一招,只一招…… 只一招这顾影无就杀了游丝游家近几年风头最盛的弟子——绯日想。 这顾影无的功力到底有多深——明半张想。 没想到这凤后的功夫也是如此之高——乔菟丝想。 这顾影无如此迫不及待的上了游小忧,虽然去了一个强敌,却也说明眼下兽王 厅里战将不在,唱的着实是一出空城计——绯日明半张乔菟丝想。 可是谁先去做这第一个动手的人——绯日白马明半张乔菟丝都看向对方。 一瞬间,绯日黄衫明半张乔菟丝——出手。 “你们……”乔菟丝直挺挺的站着,可一口鲜血直喷到了屋顶“你们……” 顾影无抬头看了看屋顶上的鲜血“这屋顶可甚高,乔兄你好足的低气。” “既然已经知道我顾影无唱的是空城计还不赶紧把将来会和你抢底盘的人杀的 杀除的除,乔兄心地实在是仁厚,只不过难免就要死在你身前身后这一剑一掌的手 上。” 白马和明半张各自收回字的一掌一剑,乔菟丝颓然到地。 “顾兄是明白人。”白马一脸倾佩的看向顾影无。 “比这乔菟丝明白多了。”明半张用一条白绸的手绢擦了擦手。 “不敢。”门外一阵微风吹过,顾影无的青衫竟是文丝不动。 “菩萨的要求不高,只要兽王堂在菩萨有需要的时候可以义助一手足矣。”白 马道。 “我们半张名利纸也不会太难为顾先生,听说兽王堂在东北新发现一座金矿… …”明半张将手绢随意一扔…… 白马绯日明半张水花红顾影无蓝鸟尹丰台动手。 胡马窥江鞭法据传乃前代鞭王曲羽冠的成名绝学。鞭法以狠辣著称,据传共有 三十一招八十三式。 自兽王堂一战之后,胡马窥江鞭法是不是真有如此之多的变化,世人已无从可 知。 白马选的是水花红。 白马虽是男子,但武功远比绯日明半张等人为弱,因此白马自进兽王堂便盯上 了水花红。 水花红一界女流,虽然在江湖上名头不小,那也多半因为江湖中人看在楚山多 的面子上,或多或少让上几分,若论手上功夫,未必便有多强。虽然刚才一剑杀死 了游小悠的随从——也不过是个随从罢了! 当然,这只是白马的想法。 白马一鞭挥出。 水花红剑走偏锋,第一招竟然是剑妖柳外青的“恨如芳草,今日花开又一年”, 剑尖斜指,以四两拨千金之式点在长鞭七寸之处,长鞭式尽。 白马大惊,立即回鞭,意欲自保。 水花红的长剑竟比白马的鞭子更像蛇,剑意内敛,剑式却犀利如蛇,第二招用 的却是剑虫子的“闲倚一只藤”。 白马鞭落。 剑光一闪,水花红穿的本是红衣,将把剑光映的一片血红,第三招用的却是剑 小花凌云渚的“人世几回伤往事”。 剑本是扁平之物,水花红的长剑剑名“薄幸”,取其薄而利,杀人剑过痕消, 死于此剑下不幸中大幸之意。因此水花红一剑掠过,直到十余弹指之后方见白马颈 中鲜血喷薄而出。 兽王堂一役,方一交手三招之内,菩萨手下“黄衫飞白马,日日青楼下”之白 马殪。 明半张只所以叫半张,只因他只有半张脸皮——该要的时候要,不要的时候坚 决不要。 明半张选的是蓝鸟。 明半张不象白马,名声对他来说狗屁不值,因此他选的是看起来武功不高名声 也不噪的蓝鸟。 明半张张的人高马大,用的武器却是一把匕首。这匕首的名字便叫做“半张名 利纸”。 明半张一招既起,整个人便象失控般的向蓝鸟撞去。可右手却微微前伸,宽大 的衣袖下便是那把锋利无比的匕首。 蓝鸟竟似呆住了,动也不动的看着明半张的匕首直直的插进自己的心窝里去。 明半张一击得中,只以为蓝鸟临死必有反击,因此身形一偏,匕首带着一片鲜 血拔出,甚至有几滴喷上了明半张的脸,整个人似乎并无借力,可身子便如同离箭 般的从蓝鸟身边射回。 蓝鸟没有动。匕首长约七寸,全部捅进心窝,可蓝鸟的嘴角却淡淡的泛起一丝 冷笑。 明半张一楞,一股寒意让他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顾不得拭去自己脸上的血迹, 明半张直指蓝鸟历喝道“你是谁?” 蓝鸟张口欲言,可胸前中刃,如何还支撑的住?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哀怨的看 着正背对着她的顾影无,只觉的时光匆匆倒退,竟似回到了九年前初见顾影无的那 天,阳光灿烂,顾影无一身洗的发旧的青衣站在一身破烂的她面前,手里拿着一只 馒头,笑的萧瑟温和“小蛇,你以后跟着我。”从那天起,她舍弃了父母给的名字, 脱离了乞丐的生活,从此只追随一个人,可那人……可那人的目光……身形一颤, 忽然想起原来自己父母给的名字叫做“谙”——谙,熟悉的意思。自己,不过是游 走在他身边的一条小蛇……身体直直的推倒在地,竟已死去。只见从她的身子底下 优游的游出数条小蛇,其中一条金身红线,竟然是蛇王的“菊攒黄”。 传说中“菊攒黄”的毒性甚为奇特,对被直接咬到的人并无多少害处,却能使 被咬之人全身变为巨毒…… 明半张忽然想起溅到自己脸上的几滴血,抬手欲抹,却见自己的手上竟是皮光 肉烂,隐隐可见白色指骨,惊嘶道“蛇女……蛇女……” 兽王堂一站,蛇窟首领蛇女与半张名利纸门主明半张同归于尽。 绯日黑衣白肤,身材消瘦如枪,练的却是缓慢幽雅如同舞蹈的“迟迟日”。 剑法“迟迟日”。 剑式迟迟,剑意却凌厉至及。她竟然舍弃顾影无,一剑挥出,对着尹丰台而去。 剑意却斜斜指向顾影无。 那顾影无依旧萧素,却以指做剑,忽略绯日,直向尹丰台而去。 绯日大惊。只觉得自己被一股极大的力量簇拥着向尹丰台直刺了过去。自己却 无法也无力挣扎。 只听扑的一声,绯日的长剑竟将尹丰台穿胸而透。 绯日的脸色霎时间变的惨白“你……你是如何……” 顾影无低头,回身背对绯日“绯日暗日向来是一起行动,尹先生在兽王堂这么 多年来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那么他多余的时间都用在何处?” 绯日转身怒视着他,眼中神色不停变换。 顾影无的手有生命般的蜿蜒的向绯日的后背刺去“如果这么多年我连一个暗日 都发现不了,我岂非太过大意?”连点绯日身上几处大穴,顾影无冷冷转身“我曾 和人有约,若是你落在我手中,便放你一条生路,你现在可以站在这看戏,”抬眼 看了看绯日,顾影无有些萧瑟的含笑,眼神中竟也有一丝温暖“不要妄动,我还不 想杀死一个孩子!” “凤后!”顾影无的眼角似垂非垂,嘴角欲扬未扬的将身子转向水花红。 水花红的眼睛竟似被鲜血烧红了一般,身型弹跳如飞,转眼已到了倒在身前约 有三丈的蓝鸟面前,双手戴上唐门特制的鹿皮手套在死去的女子脸上一阵揉搓,忽 的转头怒喝道“这是蛇女,蓝鸟呢?” “已去追杀刺杀堂主的叛徒!”顾影无的脸上波澜不惊,身上发白的青衣却随 风一阵飘摇。 水花红垂下眼帘,脸上哀戚无限,可口气却和缓了下来“顾堂主,大哥已逝, 兽王堂却不可一日无主,还请顾先生……” 顾影无一笑,嘴角有淡淡的得意,眼睛却在瞬间暗淡下来“是!” “顾先生,你可知先夫之前统帅群雄的兽王令就在我这里?”水花红的眼神哀 伤的看着顾影无,一手将兽王令递了出去“有了这兽王令,顾先生方可名正言顺, 还望顾先生不要推脱。” 顾影无似垂非垂的眼睛猛的一抬,一双眸子竟然灿亮如星,水花红心头一惊, 差一点便要踉跄而退。只是顾影无的眼睛瞬间又暗淡下去,嘴角还是似笑非笑。 轻轻的伸出手将那块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兽王令拿在手中,眼角淡淡一瞥,似犹 闲不足,将那暗淡无光铁坨一样的令牌在手中展转细看。 “哈哈……哈哈……”水花红的笑声绵绵细细的响起,声音越来越大,在空旷 的大堂之中恍若鬼音。 “顾影无,”水花红被仇恨烧红的眼睛死死盯住眼前的男人“你可知我为何明 明听到明半张临死时的嘶哄却还要过去看一眼蛇女的死相?你可知我为什么要带上 这双唐门密制的鹿皮手套?” 轻咳一声,顾影无嘴里竟有鲜血溢出,可脸上的神色却似笑非笑“据说唐门密 制的这鹿皮手套几近百毒不侵,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一双眼睛淡然而忧伤“这兽 王令上涂的是从蛇女那得来的万毒之王——' 沸' ,竟然也奈何不了着区区一双手 套。” 淡漠的转身,脚步已经踉跄难行,顾影无缓缓的移到楚山多的灵柩前斜靠着灵 柩坐下,一双眼睛忽然变的温柔怨毒“若不是我同意,蛇女怎肯把她最珍贵的毒交 给你?若不是我有心放过蓝鸟,你又如何能知道大哥是死在我的手上?” “你……”水花红不知是惊惧还是仇恨,整个身子如落雪般簌簌颤抖,一身烈 到及至的红衣也掩不住如琉璃般的脆弱“你这奸贼,有何面目再叫大哥?” 顾影无看着身前泪流满面的水花红“说的也是,我还有何面目见大哥于地下?” 手指猛成爪状,狠狠的向自己的脸上抓去,一张俊秀的脸瞬间血肉模糊,每道伤口 皆深可见骨“这张脸不要也罢!” 殷红的血艳艳的流了一身,原本已经洗的发白的衣服呈现暗黑的颜色“菩萨手 下大将七员大将今日我已为你除了两个,还有两个绝对不会与我兽王堂作对,游家 乔家都已元气大伤,明半张已死,凤后,兽王堂的以后便在你的手上!大哥创下的 兽王堂无论如何也不可落在他人手上。” “顾影无!”水花红一声厉喝,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你为了什么你为了什么 你为了什么……” “你可以过来吗?”顾影无忽然小声说,轻轻的,有着羞涩的味道“你可以过 来吗?” 水花红怔忪,一步一步的走向他。 顾影无斜依在灵柩上,看着她越走越进,低垂的眼睛最先看到的是一双白纱作 就的鞋子——原来,原来,这些年她穿的还是白色的……鞋子…… “你想知道为什么?”他轻笑,眼睛忧郁的如同离了水的鱼“因为,我想让你 永远的记住我,离离!” 水花红一时竟然怔住。忽然,她用双手拎起他的衣领,拼命的摇晃“你是谁? 你是谁?你是谁?……”声音已然嘶哑不堪。 顾影无轻轻的用手拍了拍她带着鹿皮手套的手“小心点,离离,' 沸' 是很毒 的!” “你……你……为了什么……啊……”水花红已然哭倒在顾影无身边。这个男 人,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杀了大哥……然后……让她再杀了他…… “为了让你痛苦!”顾影无努力的张大已经逐渐模糊的眼睛“离离,我要你为 了兽王堂活着,我要你永远痛苦的记着我和大哥,我……” 鲜血从脸上的伤口不亭的喷出来。“沸”毒一但入体,便可让血液在瞬间沸腾 如煮,肌肤寸裂,虽然自己已经将面部肌肤撕裂,暂时将毒性缓了一缓,却还是已 经到了极限。顾影无张口欲言,却再也无声…… 眼前忽然一片的草碧天蓝,大哥一身白衣,风神四溢,旁边站着一身红衣的女 子,笑颜可可,大哥一手拦过那女子在怀里,一脸的骄傲和宠爱“二弟,这就是你 嫂子……” 那时他多大?十八还是十九,只觉的天地忽然一片漆黑,自己为之努力的一切 忽然都成幻影……那个女子,穿一身红衣…… 他看着他们并肩江湖,鸳鸯侠侣,夫妻情深,恩爱不渝……然后在每一个寂寞 的晚上让自己撕心裂肺的痛着,用刀子一刀一刀的在自己的胸膛上划过,依旧止不 住自己饥渴的眼睛……无数次的幻想那个一身白衣的女子能在自己的身下颤抖如同 一个被爱情抚慰的女人,在自己的意淫中无数次的发泄,却对身边任何一个女人都 无能为力…… 这些痛苦他都可以忍受,可是,他……甚至……不能让她知道,他是如何的渴 望她。 她身边的男子是他的大哥,大哥…… 胸口忽的一痛,似乎有些什么被连根抽走……那是他的大哥,月朗风清,兄弟 把臂,大哥长啸,他便一身青衣在旁吹萧,兴之所至,大哥也会趁兴而歌…… 大哥……大哥……我对不起你…… 一命抵过一命,如果她是爱你的,那么,让她恨我一辈子好了…… 没有我,没有你,大哥,你我心爱的女子该多寂寞! 大哥,我永远是追随你的兄弟。 可你却连死都不知道,你唯一信赖的兄弟是这般的恶毒……离离,没有我,没 有大哥,我要你一生都记着我们,一想一落泪,一思一揪心…… 许多年前的那个女子看起来也不比他大多少,一身的白衣百裙,身上有淡淡的 白色香气,嘴角的的笑意似乎都是白色的,仿佛春天里某种白色的花朵,白纱作就 的披风上落满了雨滴,一颤一颤的仿佛露珠一般的盈盈欲坠。 就在那时候,他便觉的那雨滴似乎便是从自己心里滴出去的一般。 顾影无全身一震,原来……这么多年……这么多年……自己依旧是那个污秽不 堪的小乞丐…… 努力的将手伸了出去,想抓住些什么。 可想抓住什么呢?他恍惚的抓着手中白色的鞋子,淡然一笑,血肉模糊的脸上 早以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忧郁悲伤痛快决绝……五味沉杂…… 水花红看着眼睛里依旧带着一世风尘的顾影无,缓缓的将一双穿着白色纱履的 脚从他已经僵直的手中退出……脸上的泪痕犹新,眼中却已无泪。 猛的一个转身,手里的长剑如蛇般指想绯日,转瞬间已将绯日身上穴道解开 “烦劳回去告诉贵上,兽王堂堂主水花红多谢贵上对先夫的祭奠!” 绯日黑白分明的眼睛猛的一怔,只听水花红冷冷道“不送!” “怎么会这样?”林木一脸惊奇“森,五哥真是这样说的?” “你不信?”林森喝了一口手中的新茶。 “信!”林木大叹摇头“我只觉的这个世界一定是疯了!”顿了一顿后继续感 慨“兽王堂没了楚山多,少了顾影无,只怕也是时日无多了。” “你这样看?”林森神秘一笑“不要忘了,兽王堂还有水花红,手下实力并未 见多大损伤,而当今朝廷也决不会任由牵制菩萨一路作大的兽王堂就此消失,所以 ……” “所以什么?”林木忽然觉的身上一阵冰寒,她的预感一向很灵的…… “所以我们又有事情做了……” “堂主!”鼠王恭身下拜“狐主的葬礼……” “和兽王同等礼仪!”冷冷的声音打断了鼠王的禀报“风光大葬!” “是!”鼠王微微抬眼看着高高的坐在兽王宝座上的女子,一身烈到及至的红 衣,偏生穿了一双洁白如雪的纱履。尚是白天,可昏暗的兽王堂里依旧冷冷的点了 几根火把,火光一明一暗的在女子脸上交织出黑与白的分割。 鼠王忽然冷冷一颤——曾经的凤后永不会再回来了,在这个位置上做着的,是 兽王堂之主…… 水花红将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腕,手腕上一左一右各系着两条丝绢,一白一青, 一个是她深爱的,一个是她所恨的…… 新的兽王坚定的眼睛里依依露出几丝迷茫,可这兽王堂,却是他们留给她的…… 都走了……却把她留了下来…… 爱,可以让一个人活下来,恨,同样可以。 她活下去到底是为了爱还是为了恨? 这偌大的兽王堂里,究竟还剩了些什么…… 离离…… 山河大地本是微尘,何况是我等尘中之尘。没有了我和大哥,你该是何等的寂 寞…… 可,终于,你记住了我…… 我知道,无数年后,你依然会记得我,一身青衣萧萧瑟瑟,即使,那记忆里面 装满仇恨。 离离,再过多少年,我也不过是当年的小乞丐,所以,我有着那个孩子最自私 和最纯洁的爱…… 离离,如果你抬头,尘世间肆意的阳光里,除了大哥之外,是不是还有我卑微 哀怜的眼神…… 负了大哥,愧了你,只希望你能记住我……在遥远的仇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