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时期的爱情 作者:徐景洲 文化大革命时期反对谈情说爱。青年男女亲亲热热在一起,大人们说是封资 修,我们则骂“大流氓”。害得到了恋爱年龄的小青年,谈起对象来犹如地下工 作者,这躲那藏,根本享受不到谈情说爱时销魂荡魄的甜蜜。只有草草结婚后, 才能亲亲热热在一起。但这时也不能像现在的小青年那样挎膀搂腰,走在大街上, 双肩至少也要保持一步的距离,否则难免不遭别人的冷眼和唾骂。因此那时很难 见到青年男女谈情说爱,所以我的留下深刻印象的第一次“艳遇”,就纯属意外, 而且意外得甚至有些恐怖。 是县城造反两派刚刚进行大规模武斗之后,作为主战场的人民剧场一片狼藉, 成了小孩们捉迷藏的乐园。我那时还小,跟着大孩腚后瞎跑,跑着跑着,就落单 了,只好一个人,在迷宫般的大小房子里像没头苍蝇似的乱闯。摸来摸去,进了 一间小阁楼,墙边有梯子,梯子上方是一个天窗,阳光柱子般立在窗口下。我很 兴奋,那一定是大孩们不愿带我们上去的剧场的屋顶。我得意地爬上梯子,爬到 一半时,转头一看,竟发现小阁楼横梁上,紧挨着坐着一对青年男女,那男的正 搂着那女的,两人的头粘在了一起。他们两人都朝我瞪着眼,眼里发着光,像要 吃我的样子,充满了敌意。我心里直发毛,没有退路,就朝窗户猛爬过去。出了 窗户一看,正是我向往已久的楼顶,而那几个大孩正坐在屋顶平台上,学红卫兵 的样子,撕碎纸当传单撒呢。我忐忑不安地向他们讲述了我的发现,他们却兴奋 异常,纷纷抱起碎纸,拿起碎瓦破砖,悄悄走到天窗前,然后对着阁楼里大叫: “抓流氓!抓流氓啦!”随即把破纸碎瓦一股脑儿扔了下去,我也兴奋地跟着大 喊大叫。这时只听阁楼里“扑通扑通”,有人摔落地下,又听“哎哟哎哟”叫个 不停,然后是慌乱的脚步声很快地消失。大家再伸头一看,那对男女早已没有了 踪影,于是哈哈笑个不停,直夸我有本事。 从此便发现,对搞对象的人,最适宜恶作剧。有一天大家正在文化馆球场上 打篮球,有个小孩跑来,神秘兮兮地告诉大家,他上树抓知了时,发现传达室里 有个男的跟一个女的正在“那个”。于是大家扔下篮球,包抄过去,伏在门口窗 口朝里看。女的是我们邻居,红卫兵宣传队员,长得极美,找了个对象,是同队 的农村来的小伙,一脸粉刺,家里极力反对。据后来听说,这次是女的找男的挑 明家里态度,从此作罢。我们不明就里,就想帮女邻居的忙。大家在窗外大喊 “流氓了”“流氓了”,有意引人围观。这一喊不要紧,他们索性用报纸堵了窗, 那男的还窜出来揍我们。我们就用铁丝把门拴起来。这一来,屋子里反而没有了 动静。直到晚上,传达室的老妇女来了才打开门。意想不到的是,他们不仅没有 因此分手,反而很快就结了婚。而那个臭刺蛋(我们给那小伙起的外号)见了我 们还格外客气,弄得我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以为这小子让我们给治怕了。 那时是不兴举行婚礼的。结婚了,散散喜糖,近的到王杰烈士墓,远的到碾 庄烈士墓转上一圈,就算结完婚了。在文革高潮中,我倒见过一次婚礼。是在文 化馆的小礼堂里,好像是某一派的两个小头头。人很多,大家很安静,先是由男 的介绍恋爱经过。只记得他说是在革命大风大浪中结下革命友谊的。女的则跳了 一通忠子舞。然后是红卫兵司令向他们赠送毛主席像章和红宝书。然后是大家一 起对着领袖像举着红宝书高喊敬祝万寿无疆万寿无疆。最后是撒用红纸包的小糖 粒子。这时大家才一阵欢呼,一轰而上,有意无意,把那对身穿绿军装的男女撞 得东倒西歪,那男的还就势抱住了那女的,于是我们小孩就喊“流氓了、流氓了”, 男的只好放开手。这时,那司令又郑重宣布:“这是一次成功的典型的革命化婚 礼,显示了我们革命派的团结。现经研究,司令部决定,二位同志明天可以去徐 州参观淮海战役烈士陵园!”大家又是一阵欢呼,有些人还羡慕得直咂嘴呢! 革命时期的爱情照样能开花结果。如今那三对人,都已抱上孙子了,这是我 亲眼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