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按照陆轻天的意思,七年前,秦绍的祖宅被我爸无意购得,我爸执意不卖,两 人结下仇恨;秦绍为了得到古宅、击垮我爸,和陆轻天结婚,失去了一辈子的婚姻 幸福,而又再次记恨于我。 整个剧情就像是一出网友恶搞的短片,名字就叫因为一座古宅而引发的血案, 让人怀疑这事情的真实性。我怎么想,秦绍也不至于为了一座古宅而牺牲掉婚姻。 陆轻天肯定遗漏或掩盖了什么事情。 可秦绍确实也不是人类界的思维,他是属于魔界的。用正常人类的逻辑去揣测 魔界的心思,整个大前提都是错的。秦绍连把我和狼软禁在一块儿的事情都做得出 来,心里不定有多阴暗。电影里演的精神病都是因为一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而策 划了血腥残酷又变态的谋杀。秦绍那时看我贴着墙走路时,不定笑得多畅快呢。 再退一万步讲,假设秦绍还是个有点理智的人,而我的长相和他前女友之流没 有任何关系,那他为什么老会用厌恶的眼神看我,为什么会掐着脖子说他盼着我死 好多年了,为什么他问我“你父亲要是个恶人,你还这么孝顺?”这又好像和陆轻 天说的那些话很相符。 陆轻天最厉害的地方是,她不撒全谎。你听着感觉是假的,却又像是真的。撒 谎的最高技巧就是在十句真话里面掺杂一两句假话。可惜我不知道她哪句是真哪句 是假。我只能确定一点,陆轻天说,秦绍逼她流产这事肯定是假的。秦绍为了流产 这事儿,把怒气转嫁到我身上,差点没把我整死。 我把第一碗牛肉面吃完后,给我老爹打电话。我老爹听着声音精神气儿不错, 说话鸿音都能穿刺我耳膜。我问候了他的身体,得知他疗养得不错,略感欣慰之后 就进入主题,问他知不知道秦绍这个人。 我爹那边突然沉默不说话。 我心里一沉,我老爹一向说话咋呼,很少能有事让他一下子安静下来的。 “爸,你是不是买过他家古宅?他是不是把我们家毁了的人?” 老爹含糊地说:“凤凰啊,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秦绍这人不简单,你在A 市 专心上学,别理以前的事情了。” “爸,我就是问问。我知道了又能怎么的,人家风光体面得跟全国领导人似的, 我连面都见不着,知道了也做不得什么。” 我爹立刻大声说:“既然做不了什么,你就甭问了。安心上学吧。” 说着电话里传来嘟嘟声。此地无银三百两,我越想越觉得陆轻天说的话像是真 的。 我想了想,又给我妈打电话。确认了她和我爸不在一起后,我问:“妈,你听 说过秦绍吗?” “谁啊?不认识。” 我心稍微放宽了点,又问:“那你听说过恒远集团,就是绍杨集团的前身吗?” “恒远?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家不就是拖垮我们家的主力吗?出事后,你爸 什么都不跟我讲,说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讲的,可我又不是瞎子聋子,我早知道是 恒远搞的鬼了。当时税务局的熟人都跟我们说我们惹了不该惹的人,人家为了对付 我们,专门和别的公司强强联合了。” 我的心慢慢沉下去:“妈,那你知道他家为什么和我们过不去吗?” “能有什么,不就是几块破地吗?你爸当年不听我劝,拿着电子公司不好好做 电子产品,非要和别人一蜂窝地炒地皮,最后惹着别人的生意了。” 随着我妈的几句话,心里涌上来的不是愤怒,不是恨意,只有钝钝的麻木。我 总是以为自己抱着足够的清醒,对陆轻天的话反复斟酌,跟考据学的迂腐学生一样 对每个词每个标点都进行了推敲,与其说是我抱着对秦绍的一份基本的信心,还不 如说我是对生活还抱着残留的纯真。 可是,事情发展得就是这么剑走偏锋,它掀起丑陋世界的最后一块遮羞布,把 肮脏得发臭的现实赤裸裸地展现在我面前。 为了一座古宅,竟把我们一家三口的轨迹改变成这样?事到如今,还要继续拉 着我拖下水,和他一起窒息在他创造出来的地狱里?原来,我所有的悲剧都因他而 起,我还当他是我的金主,却不知他才是整个阴谋背后的终极大BOSS。这太像是一 出烂俗的惊悚推理剧,最大的敌人一直在你身边,你却毫不知情,胆小怯懦地接受 他的安排,忍受他的折磨,无知、可怜又可悲。 我给秦绍打电话。电话那头接起来,传来秦绍一如既往的低沉声音:“离截止 时间还有四个小时呢,这么着急啊?” 我咬牙切齿,恨不得顺着手机信号扼住他的喉咙:“下午两点,见个面吧。” 秦绍一点都不惊讶,似是对这样的结局胸有成竹:“往后推一点吧。我正和啸 天谈事呢。” 我想扼住他喉咙哪够,我得掏出他的五脏六腑去喂狗才行:“你把电话给他。” 秦绍笑道:“行啊,别说得太露骨啊,我这手机能录音,要是录下些不好听的, 就不好办了。”温啸天接过电话,听他的声音似乎是从遥远的海底传来:“然然, 发生什么事情了?什么截止时间?那天晚上我错了,我说的都是气话,然然,你原 谅我。” 我静静地在电话里,听他低声下气地说完,心里是如沼泽地一样的泥泞和潮湿。 我陷在这片沼泽地里,越陷越深,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停下来,可又不敢用力挣扎, 只好小心翼翼地尽量把握好平衡,然后听天由命。 我说:“啸天,你听好。我那晚说的很多话是真的,你用心去辨别一下。我有 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情,现在早已不是我随便放下,躲到谁也找不到我的地方了事的 程度了。谢谢你在海南陪我的七天,每一天都像一年那么绵长美好。这样,我们把 失去的七年都补回来了。接下去的日子,你自己一个人好好走,不要来找我。记住,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我挂了电话,挂机前我听到温啸天在喊“然然,我爱你,然然——” 我走出面铺。今天是个阴天,天色灰蒙蒙的,辨不出时间点的灰。冷风穿过弄 堂,似是要把人剔骨才算。光秃秃的梧桐树如暮年老者,毫无生气地如电线杆子一 样戳在原地。我走进便利店,买了包烟和打火机,蹲在门口抽了支烟。 以前我在高中时,曾经假模假式地叛逆了一把,当初觉得古惑仔里的黎姿摸着 艳丽的口红叼着烟的样子酷毙了,也瞒着父母偷偷抽了一段时间烟,却觉得怎么摆 姿势,也没有小太妹的样子,倒像是叼着棒棒糖的小屁孩,最后抽烟这事就不了了 之了。没想到,这时候我却对掌握着这个本事很是高兴。 烟是辣味的,吸入后刺激我的各种感官,像是空虚的胸口忽然被填满了。鼻孔 里吐出的烟雾打着转,让人不寂寞。我盯着手上的烟头明明灭灭,想着我该何去何 从。 我觉得我活了三十年,读了二十三年的书,都不及我这半年有长进。秦绍是个 好老师,他让我知道,下流卑鄙是没有底线的,害怕惶恐是于事无补的,唯一的可 能就是迎难而上。他要玩我,我要玩得比他还狠;他抓着我的把柄,我也要抓着他 的命门。 他书房里的电脑资料,我要想办法弄到手。而且我要和陆轻天双管齐下。她报 她的仇,我报我的仇。要是有关房地产的漏洞,我也许还能联系在美国的导师,他 正缺有核心数据的案例,我到时双手奉上。秦绍能控制国内的舆论,我不相信他顷 刻间能把国外权威媒体的论文也灭了。我要看看,秦绍你是有什么通天的本事! 想明白了这些,我站起来,踩灭了烟头。没走几步,秦绍就给我打电话了。 “在哪?不是说两点吗?” “你丫自己不是说推迟吗?两点半,你在新光天地的星巴克等我。”说完我挂 了电话,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以前我在秦绍面前做小服软,步步惊心,那是因为我还当他是我金主。现在他 还是我的金主,可却不是唯一的了,我大不了问陆轻天要同盟赞助费。他以为真拿 一张光盘就能震慑住我了,我现在赌他不敢。他的乐趣在于折磨我、在于看着我跟 他手中的棋子一样任他随意摆布。如果我不陪他玩了,他就没意思了。这么说来, 目前能推测出的,秦绍的软肋原来是我。 所以我怎么破罐子破摔,他都得忍着。他要不高兴为难我,我直接拿刀捅了他。 反正上次踢也踢了,揍也揍了,狠话也放了,也没什么假客气好伪装了。就我现在 这个样子,也不是能卧薪尝胆做越王勾践的料。 出租车停在新光天地前,计价表上显示90块钱。我拿起手机给秦绍打电话: “到哪里了?” 秦绍说:“我坐着呢,你哪儿啊?” “给老娘出门右转,那里停着辆出租车,付车费来。”不是做情妇嘛,连点生 活费都没有,怎么算情妇? 秦绍在那边冷笑:“你胆子够肥啊,都让我给你送钱上门了。” “呦,您不愿意啊,早说啊,那要不咱改天再谈吧。您那母带什么的,记得多 刻几张,就算帮我免费炒作了啊,谢谢您嘞。” 我刚把手机从耳边放下,就看见秦绍站在车旁边。 我伸手,示意他掏钱包。秦绍拿出钱包后,我一把拿过来,随便掏出几张给司 机:“师傅,不好意思啊,让您久等了。您看天还这么冷,您拿着钱去泡个澡,早 点下班吧。” 司机莫名地拿过钱看看我,又看看秦绍。 我说:“师傅,别看了,他是绍杨集团的老总,钱多得花不完。您行行好,帮 他花点,不然钱发霉了,多浪费啊。” 司机拿过钱一踩油门,一溜烟就跑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