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回到宴会厅时,西北亲友团还是嘻嘻哈哈地笑着。我忽然想再喝几杯,正找杯 子呢,秦绍突然站在我面前,说:“回家。” 我挑着眼看他:“回哪个家啊?静好又温馨、清雅又安定的家?真恶心。” 秦绍过来蛮横地拉我的手。我一瞪眼,说:“你疯了?这周围可都是人,我这 身份一曝光,对你可没好处。” 秦绍说:“我无所谓,要怕的人是你。” 秦绍比我还了解我自己。对,我害怕艾静知道我和秦绍两人的关系,我不想让 她在她的婚礼现场赏我两巴掌,跟我断绝姐妹关系。 我说:“你放手,我跟你走就是了。你先从南门出去,我随后就去停车场。” 秦绍盯了我一会儿,才慢慢放开手,一瘸一瘸地走出去。 我和艾静刘志打了声招呼,说身体不舒服,先撤离了。艾静和刘志一脸歉意, 觉得西北朋友把我吓着了,让我赶紧回家好好休息休息。 其实西北朋友怎么吓得着我,我现在这一颗强大的心脏,一直在等待更毁坏性 的事件发生。因为我想知道它的限度在哪里,会在哪个时刻受不住终于爆裂了。 停车场里阴冷得很,秦绍站在车外等我。我一看不是黑色的宾利,而是一辆经 典款的凯迪拉克。 哦,宾利车来送我了,他应该是开其它的车过来的。有钱人的生活就该是这样。 秦绍见我走过来,也不说话,连帮女士开门的绅士风度都没有,直接进了后座, 砰地关上了车门,差点没把我夹着。 我气呼呼地打开副驾驶车门,坐了进去。 秦绍对着我后脑勺说:“坐到后面来。” 我也不扭头说:“秦总,这个副驾驶位置特别好,要出车祸,我为您保驾护航, 要死我先死。您就让我坐这儿吧,万一真出个事,还能了了您的心愿。” 秦绍拿拐杖支了支我的肩,说道:“你不过来,车就甭开了。我们今天就耗在 这里吧。” 我实在不想跟他废话,出了车门又绕到了后面,进去了之后,又有些不甘心, 转头说道:“秦绍,你是不是有习惯性威胁思维啊?这事儿有什么值得威胁的?你 说我怕坐在这里跟你耗着吗?我比你年轻七岁,怎么都比你耗得起吧。回头你就是 一佝偻着腰的秃老头,缩成个大句号在后面躺着还得嫌地方宽敞吧。” 秦绍瞥了我一眼,说:“那你也不是过来了?” 我一口痰含在嘴里,差点没淬到丫脸上。 车行驶在盘上公路上,我觉得刚才酒的后劲慢慢上来,胃里一阵一阵难受。我 看了看一尘不染的真皮沙发,还是心软了一下,对司机说停一下,便冲出车门吐了 起来。 我吐得酣畅,感觉快要把这几天吃的所有东西都吐出来了。秦绍在后面拄着拐 杖看我:“让你傻不楞地在那边充大佬喝酒。” 我白了他一眼:“谁充大佬了?难道让怀孕的艾静喝吗?” 秦绍撇嘴说:“那两个伴娘是摆设啊?” 我抹了下嘴巴,说道:“人家不会喝酒,都是艾静做大一班主任时带的大学生, 现在大四还没毕业呢。” 秦绍不屑地说:“读大学和会喝酒有什么必然联系吗?那两个人一看酒量远在 你之上,人家是当你傻,把你推出去挡酒,你还觉得爱护小师妹崇高了啊?” 我愤恨又心虚地说:“你又不认识她们,凭什么这么讲?” 秦绍说道:“凭什么?凭我在商场这么多年的经验。不信你自己打听去。你这 三十年,活得够单纯,一把年纪还能被二十出头的小姑娘骗。” 我一生气,哗地又背过身吐起来。 秦绍终于放弃那么居高临下欣赏我呕吐的身姿,弯下腰来替我拍后背。 我吐得昏天暗地也不忘挤兑他:“你不是看我吐看上瘾了吧?是不是特怀念以 前我呕吐的场面?听说极端型的人容易这样。你看你高度洁癖,也肯定能恋上垃圾、 污秽啊之类的。” 秦绍在我身上拍得越来越用力,我后背都生疼。 秦绍说:“我们家就你最脏最乱了,我能容忍你在我眼前待着,确实是个极端 型的人。” 他这是拐着弯来骂我是垃圾和污秽呢,我白着眼扫他,他还在旁边乐。 回到别墅,我先钻进大棚里,突然发现一片葱绿,我兴奋地喊走进屋子的秦绍 :“秦绍秦绍,你快过来,你的小白菜见叶子了。” 也不知道秦绍是被我欢快的声音感染的,还是真那么关心他的几棵白菜,竟快 速地瘸着腿跑过来,和然然跑过来的时候一个德行。 秦绍难得地说:“你给我去拿些水来。我浇浇水。” 我依言兴奋地拿了个水桶去找水龙头。把水桶递给他后,我又有些想吐了。秦 绍看着我扭曲的表情说:“你这么难受,先进屋躺着吧。我可不想让你吐在我的小 白菜上。” 我心想,吐出来的东西都算化肥好伐啦? 可忽然一个念头闪过,我的心一下子如擂鼓一般跳起来。这不就是我等候了许 久的良机吗? 我哆嗦着进了屋,回头看管家正在和他两人一个舀水一个浇菜,便迅速地进了 他的书房,打开了他的电脑。 我手心里都是冷汗。屏幕里提示开机密码,我小心地输入秦绍的生日19750619, 显示错误。我记得是19开头的八个数字,不可能有错啊。我又仔细回忆了秦绍的妹 妹生日19811225,仍然显示错误。 我本来就很紧张,一看到我唯一知道他相关的两人生日都不符合,心里不禁乱 起来。难道是管家的生日?不可能。陆轻天的生日?我用手机连忙上网迅速百度了 一下,又输入19760218,一如既往的错误。 我想我实在是太不了解秦绍了。秦绍这辈子应该最记恨我爹,他觉得我爹才是 他婚姻不幸的来源,我又接着输我爹的生日:19530728。仍然错误。 万般无奈下,我只好输入我的生日,我想可能秦绍把矛盾已经直接转向下一辈 了,作为仇恨的继任者,他也许会把我的生日当做开机密码呢?我再次输入19811025, 电脑忽然出现了别的色彩,谢天谢地,做这个真得是心理专家才能行啊。要不是我 了解秦绍,我还得在弯路上走很远呢。 一进入他的电脑我吓了一跳。桌面是一张俯拍我抱着然然躺在草坪上的照片。 蓝天白云绿草坪,然然正在拱我的下巴,我笑得没心没肺,连左脸颊上的酒窝都清 晰可见。 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拍下的这张照片,印象中,我从没让他给我拍过照。看 上面的穿着,这应该是我们俩的“蜜月”时期,那时我为了多得些赏钱,千方百计 想方设法地哄他高兴。 我盯着照片好久,想着秦绍要么是爱上我了,要么是恨死我了。我快速地回顾 了一下近期我们俩做的不重样的斗争,立刻就否定了前者。 我掏出钥匙上系的大容量U 盘,对着电脑里的公司文件做了一下复制粘贴,看 着进度条一格一格地跳跃,我分明感到了美国大片间谍做事时那种紧张。他们往往 在最后99% 时听到外面的声音,在100%完成时拔去U 盘然后镇定地应对进来的人。 可我想,这不是演电影,秦绍要是知道我进了书房,他得让我脱光了出去才安心, 所以我根本没什么翻盘的机会,只好默念生活高于艺术一百遍。 当所有东西都复制完,我关机偷偷退出书房,特意从窗台上看出去,看秦绍还 在大棚里忙碌,心稍微安定了些。 我打开我的笔记本,插进U 盘,大致阅览了一下,找到了那个房地产公司的文 件夹,里面有一个文档写的是各政府人员名字,旁边是一串金额数字。我立刻给远 在美国的导师打电话,告诉他有一份真实的资料,里面可能有漏洞和黑幕可以抓。 我们导师兴奋不已,说他的论文就差一个强有力的证据,这样的话他月底就能完工, 2 月上旬就能发表了。 然后我又拨通了陆轻天的电话。陆轻天还是保持着慢死人不偿命的语气说: “谢谢卢小姐,这真是今年的最好礼物了。我会趁春节把所有东西都整理好的,人 我早就打点好了,要是快的话,过完春节假,等公务人员上班所有事情都可以见光 了。” 吃饭的时候,秦绍心情很好,可能对他来说,体力劳动是让人放松的一种方式。 我在心里想,放心,今后你在牢里天天参加流水线劳动,保证你延年益寿,身健体 康。 我想到这个,心情也特别顺畅,还特意跟秦绍说:“秦绍,我明天就回老家了。 我会想你的。” 秦绍含着饭顿了一下,嚼了几口咽下后,撇着眼看我:“你是想着怎么咒我吧?” 我想他怎么能这么了解我呢,可敌人将死其言也哀,我真挚地握着他受伤的右 手道:“怎么会呢?在将来见不到你的日子里,我会天天想着你,想到寝食难安的。 你说我们怎么着也过了这么久了,虽然不管形式上内容上都荒诞离奇了点,但也是 有阶级感情在的,对吧?” 秦绍看着我的脸说:“你发表年终贺词啊?” 我哈哈地笑:“秦绍,仔细地想啊,抛开一切啊,我觉得你也挺幽默的,刻薄 程度跟我一合计,就是双贱合璧。人又长了层好皮囊,有钱有势有房有车,现在都 能种菜了,以后失业了,还能自食其力自力更生地开荒去喂饱自己。你那天在婚礼 上不是说佛嘛,我也有句佛讲的话,送给你。佛说,人生最痛苦的是爱别离,怨长 久,求不得,放不下。我觉得咱俩挺符合的,你看咱就要分开了,暂且属于‘爱别 离’吧,‘怨长久’,这不解释了,贯穿始终的事情,‘求不得’,那基本上是我 的状态,我老求着你放过我,‘放不下’,那基本上是你的状态,你是对我放不下 吧?你看我俩这状态,佛都概括好了。” 秦绍凝视了我一会儿,我看着他黑眸里有我拨云见日的神情,不禁伸手去摸了 摸他的眼睛。秦绍本能地闭上眼,长睫毛刷过我的指腹,微微有些痒。我犹如魂魄 出窍,慢慢地靠近他的脸,轻轻地含上了他的嘴唇。 秦绍的嘴紧紧闭着,我那时肯定被恶魔附身了,我竟耐心地弓着身子用舌尖撬 开秦绍的牙齿,秦绍还是没动静,我更加猖狂起来,托起他的下巴忘情地攻占起来。 直至秦绍忽然开始发动反攻时,我才清醒过来。我看到自己正高难度地靠着餐 桌,背快要贴到桌上,而秦绍的脸就在我的上方。 我连忙使劲一推从里面钻出来,秦绍下巴差点磕在大理石餐桌上。 我知道自己的脸很红,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去亲他,秦绍一直保持着理智,是我 一而再,再而三去勾引他的。 我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是故、故、故意的,我中、中、中午喝醉了,我、我、 我”我了半天我也没说得下去,想不到我这结巴毛病隔了二十年还能复发。 秦绍定定地看着我,我被他越看越觉得慌张,我心一横说:“怎么着吧?亲也 亲了,反正又不是没做过,有什么好奇怪的?” 秦绍忽然笑了,眼角满满都是笑意,可能他觉得现在这个笑会让我下不了台, 所以他象征性地闭了闭嘴忍了忍,可没一会儿,又扯起嘴角笑起来。 我恨恨地想,看你笑得到几时。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