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一楼没有桌子,我拿过一条板凳,把饺子和剩菜都搁板凳上。秦绍不习惯趴在 板凳上吃饭,为难地低下头,夹起一个饺子蘸蘸醋,慢慢放进嘴里嚼。 我看着我家破落的房子里,天花板的墙皮正摇摇欲坠,沿着门口的那道墙墙根 还有一些发霉的水渍和青苔,电线因为长久不擦,分不清原本的颜色,就这么横亘 于房子的半空。灯泡上还笼着一层钨丝燃烧过度的黑圈。灯泡下坐着一个穿着几万 块钱的名贵衣服,戴着几百万块钱的手表的人正以奇怪的姿势趴在板凳上吃着猪肉 白菜馅儿的饺子。我怎么看都那么不协调。 唉,就当他提前体验今后的生活了。脱下那身衣服,脱下那只手表,谁也不是 能吃猪肉白菜馅儿的饺子?即便丫饿了一天了,还一口口细嚼慢咽,吃得跟尝鲍鱼 海参似的,那也不代表他与众不同吃不了穷人家的东西了啊。 秦绍吃了几口,又打了几个闷着声的喷嚏。我看他穿得稀少,想着不是这么倒 霉吧,就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这不摸还好,一摸就真的吓了一跳。 我说:“秦绍,虽然我老想着你是冷血动物,你也不用大年三十地到我家来证 明给我看,你是个热血好男儿吧。你都烧成什么样了,今天开车没出事真是万幸啊。 你说你一残疾,没事瞎跑这么远干嘛。” 秦绍还在低头不语地吃饺子,也不搭理我。 我推了推他:“你怎么不说话了?” 秦绍被我一推,就悠悠地趴下了。这一坨一米九的个儿躺在我面前时,我真是 欲哭无泪,心想着我这是哪辈子造的冤孽啊。你说他要死在他那栋别墅里,我也就 算了,大老远地专程跑到我家来病给我看,我是任他这么躺着见死不救啊还是上楼 叫醒我父母,让他们恶补三刀啊? 我拼命摇着秦绍,说道:“秦绍,你丫给我醒醒,昏过去也不能在我家。你想 想你要在这里昏过去了,我是不会把你抬到我家床上去的。因为你还没病死就会被 凶杀,你懂不懂?” 秦绍迷迷糊糊地看着我,似懂非懂的样子。我盯着他的眼睛说道:“秦绍,你 从我身上就发现了,人的潜力是无穷的。现在你也要相信你的潜力。我背你出去, 但我不是摔跤举重选手,你屏住一口真气,自己也用点劲,不然我实在背不动你。 听见没有?” 秦绍点点头。 幸好,他还有点意识。我一手拉起他的手放到我肩上,一手扶起他的腰,慢慢 地往外走。外面还是黑得瘆人,我长久不回家,都不能凭着直觉和经验走道,只好 停下来拿出手机照一照,再走几步,如此反复,走得我一身汗水。我一边咒骂秦绍 把车停得都快直接到A 市了,一边又艰难地走了几步,好不容易才把他拖到车里, 系上了安全带。 我从他兜里搜出钥匙,发动了马达,朝城里飞速地开过去。 大年三十,幸亏咱小城镇唯一一家国字医院急诊还开着。没想到急诊处还挺忙, 本来值班的人就不多,又碰上一堆被烟花爆竹炸伤了需要紧急包扎的病人,像秦绍 这样赶在大年三十晚上发个烧的,人家都不惜搭处理。 医院日光灯开得足,我这才看得见秦绍的脸白得跟纸一样,护士匆匆忙忙塞给 我一个体温计就走了。我说什么话,秦绍也只是哼哼。我对着体温计说道:“秦绍, 你赶紧睁眼瞧瞧,这体温计是塞在嘴里塞在腋下还是塞在□的啊?你要不醒过来看, 我就直接塞你嘴里啊。” 秦绍终于有气无力地看了我一眼,说:“你敢。” 我心想,还好,还知道说几个字儿,立马把体温计放到了他胳膊下。 过了一会儿,我把体温计拿出来一看,40.7度,难怪烧得这么厉害。我连忙拿 着体温计找护士,说:“护士,40.7度了,赶紧看看呗。” 护士忙着说:“你得找医生才行。” 我说:“那医生呢?” 护士皱了一下眉头说:“医生正忙着看那几个伤了眼球的患者呢。”说着就要 往里走。 我连忙拉着她问:“那其他医生呢?” 护士说:“今晚值班就三个医生,都满了。谁知道今年过年怎么回事儿啊。就 得跟大城市一样把烟花爆竹禁了。” 说完护士就往里跑进去了。 我心想,等你把医生的配置跟得上大城市再说禁烟花爆竹的事情吧。 我回过头看秦绍,对气若游丝的他说道:“秦绍,怎么办啊?我就研究过割腕, 都没研究过怎么退烧。你等等啊,我先给你倒杯热水去。” 我给秦绍端了杯热水,支起秦绍的脑袋,慢慢灌了他一杯。医生和护士还在忙 碌,外面还陆陆续续送来受伤的患者。我心想,秦绍今年真是要倒霉,连生病都能 赶上咱这小破城镇看病高峰期,也许不用我在A 市偷他资料踩他一脚,他就在我们 这个城镇莫名归西了。要说出去堂堂绍杨集团的老总是发烧烧死的,得多掉价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秦绍还烧着,医生护士也没一个过来问候一声的。我看 秦绍越来越烫,快要跟我的想象吻合,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直接拉开前面的帘子 喊:“有没有人管我们啊?是非要死了流血了才能看是吗?比我们后来的人都包扎 好走了,怎么看我们就跟空气似的!烧坏了脑子你们赔啊?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他 是我国支柱产业的老总,一年产生的经济效益都够把这破医院推平了再重盖的!再 不治,等回头再查起来,你们几个医生也别干了,都回家自个儿开诊所去吧。” 里面的医生和护士被我嚷得吓了一跳,都扭头来看我。 我说:“看什么看啊。说得就是你们!你们再忙,连扔个阿莫西林的时间都没 有吗?病人都要烧到41度了,转成肺炎你们医不医?要是那样你们才肯医的话,我 就跟秦总商量商量,让他努力憋个肺炎出来。” 一个医生终于过来了,走过来翻了翻秦绍的眼睛,测了测秦绍的心跳声,说: “我先写个药方,你先拿药去,挂上点滴再说吧。” 我连忙说好,就颠颠地进了屋拿着药方去取药,经过秦绍的时候,拿出他钱包 里所有的现金奔向了药房。 没过多久,药拿过来了。可能我刚才这一声吼有用,或许是秦绍的职位让他们 动摇了,护士很快过来了。 秦绍的血管也不细,可护士连扎了几下都没扎进去。我心想你这是报复谁呢, 又骂道:“小护士是刚实习的吧?明年分配工作定下来了没?你要再扎不进去,这 位怪叔叔一定保证明年你在家里圆满地躺到年底哦。” 护士白了我一眼,没忍住,态度恶劣地说:“你神经病啊。扎不进去很正常。” 我说:“你自己技术没过关还好意思说啊。他那血管比电线杆还粗,你换个人 过来,今天晚上你们的负责人呢?我就不信了,这年头护士都得靠哄是吧?” 眼看着这里又要吵上一架,旁边戴着护士长帽子的大妈走过来,说:“您别生 气了,我扎吧。” 老护士随手一扎就完事了。我瞪着眼睛挑衅地看小护士。小护士满脸通红,委 屈极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