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岁的午间时光 就在放暑假的那一天,我满20岁了。暑假期间我要么在家中看书,要么是与同 学去爬山郊游什么的;要么是与某一个我喜欢的但不怎么漂亮的女生一道去游泳。 游泳的时候,我的手无意地碰到了她的身体,她却快乐地跟一只小鸭子似的,在水 上嬉戏着。所以每当我们在一起游泳的时候,我总是特别地小心,怕让她感到太快 乐了。我常坐在游泳馆的水池边看她游泳,尤其是中午那闷热的空气下,看着她, 我觉得她挺傻的,像只刚出世的小猪。她有时会气我一下,跟一个陌生的男人一起 游,虽然是这样我也不生气,只是觉得她的快乐离我太远。 我与所有的学生都差不多,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正在经历着。直到三个星期以后, 我偶然地路过一条北京的小胡同时,才想起我有过一段别的大学生所没有过的经历。 那时我还不知道我已经考上了大学,正好19岁,我正一心做着刷厕所的工作。虽然 那谈不上是一个暑期,但我也跟许多的学生一样,正在渡过一个闷热的夏季。 我路过的这条胡同与去年那个胡同差不多,同样是在中午的时候,同样是在一 种类似的环境,同样是蝉以一种不知疲倦的心情放声高歌。阳光穿过叶子穿过蝉声 穿过薄而虚的水蒸气洒在绿色的苔藓上,使这宁静的胡同以萎靡不振的姿态呈现在 我的面前。所不同的是,我现在的心情与去年大不一样。去年我以萎靡不振的心情 出现在那这条叫作“花枝”的胡同里。 19岁人的心情差不多就是这样有点兴奋,有点萎靡,有点忧郁,有点压抑,有 点幻想,有点冲动吧? 上大学以后,换女朋友的事常见,我也没有脱俗。但没在上大学的时候,我只 有那么一个女朋友。真的怪了,我当时明明知道她有好几个男朋友,但我仍然愿意 和她在一起。细细想一想,我跟她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因为那时我把所有的钱都用 在学习上了,所以我们一个月只见一次面,但就是这样,我也觉得已经很奢侈了。 我除了学习,睡觉,吃饭,走路,听音乐的时间以外,差不多我所有的时间都是和 她在一起,总共加起来其实才三个星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吃饭,接吻,拥抱, 有时也会去某个迪厅里跳个通宵,觉得奇怪吗?这其中的秘密只有学生才知道。有 时也会去看一场电影。她常常会对男女主角评头论足,对中国电影深感忧虑。其实 我和她最快乐的日子,应该说是在中午的时候。 她住在一个机关的大院里,这个机关是北京一个很大的部委所在地,地方嘛, 在三里河那边。那院子安静极了,除了灰色的楼和粗壮的槐树外,几乎是看不到人, 阳光落在地面上,泛起一层像雾一样东西。这个时候就连平时里那些带着红箍的老 人也看不见了。我每一次来这里,就有种走进照片里的感觉。自行车发出的链条声, 在我的耳朵里听起来显得特别地大,但我根本就不必有任何的担心,因为人们不会 注意在阳光下面的少年。我把车放好,然后就去了她的家。 我敲门的时候,她已经等了我很长的时间了。有时她会对我说怎么这么晚才来。 她说完的时候,我们俩已经抱在一起了。我们出了很多的汗但谁也不觉得热。就这 样我们在一起享受着那一天中最热的一刻。哦对了,这段日子是在5 月份,北京刚 刚进入初夏,嫩绿色的叶子在阳光下变成了金色。 中午的阳光从窗户的玻璃透射过来,但被那蓝色的窗帘挡在了外面,所以这间 屋子里特别地蓝,是那种比黄昏后还要忧郁的色调。此时非常地安静,可以听到窗 外小鸟的鸣叫,并还可以感觉到外面那一言不发的绿叶。 我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是觉得那种感觉爽极了。我们就在这个时 候做爱。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们,也没有人会发现我们。做完爱之后,我们会悄悄地 从房间里遛出来,跑到路边的一个冷饮摊着喝着可乐,然后看着那些汗流浃背的人 们,然后回家复习功课。那种感觉真是很妙,我有点说不出来。那时候我不管她有 几个男朋友我也愿意跟她在一起,享受那一刻美妙的中午。除了睡觉以外,我觉得 那是我最快乐的日子。 最快乐的时间一过,剩下的就是不停地吵架,而且吵个没完没了。 她愁的时候,我们会去立交桥旁的露天酒吧喝点啤酒。夜晚的车灯和星空会让 她的心情变得有点惆怅。她说这是苍茫时分,我听了真想笑。但我又不能笑出来。 我只好和她一道点上一支香烟,品一品那略有点苦涩的味道。现在我又细细想一想, 其实也没什么好愁的,不过是有那份心情在罢了。然后我们就吵架,吵完之后便是 分手。分手以后的头二个星期我们谁也想不起彼此来,但在这之后,我会突然给她 打一个电话或是我突然接到她打给我的一个电话。接下来我就开始等待着第二次的 相见,在这期间我会心血来潮地跑到音乐点歌台,给她点一些爱情老歌或是又重新 焕发了青春的欧美老歌。我记得有一次我点的那支歌音乐台里竟然没有,弄得我只 好去找以前的朋友,我甚至还找过5 、6 年没见过面的小学同学并包括我的中学同 学的小学同学及他们的朋友中的小学同学或是与他青梅竹马的朋友。我记得那首歌 是约翰·列侬80年所唱的歌Beautiful Boy.三天后拿着找来的磁带来到新街口音乐 点歌台的时候,那个刚结婚的小姐显得要比我还要兴奋。那个时候我觉得特别过瘾, 倒不是因为特别地爱她,而是庆幸没有人像我这样做。 北京实行标准化信封已经很多年了,但她给我的来信却从没有使用过准化信封。 她听到我为她点的歌后会给我寄来几封信。信封看起来很别扭,因为是她用手糊出 来的。她的手是很笨,弄得糨糊和手印全都落在信封上,当然还有她用口红涂的唇 印,当然还有她那歪歪扭扭的字迹加在一起。收到她的信时,我会用电话呼她一下, 让她的汉字BP机上显示出一行字,告诉她我非常喜欢她做的那个精美的信封。她还 会打电话过来问一问我最近交没交新的女朋友。如果我说没有,她就会说快去找一 个吧,她并不适合我;要是我说刚好找了一个女朋友,她会生气地挂断电话。闹得 我一切都得重新再来。再次见面的时候,差不多至少是一个月或是两个月以后的事 情了。我问她为什么要在信封上贴上一块元钱的邮票?她说如果贴了二角钱的邮票 我就收不到这封信了。也许是邮递员看到这么多的邮资实在不忍心退回去吧。那时 所有有人都在使用标准信封,而她却坚持使用手工做的。 虽然我们又和好了,但该吵架的时候还是吵架,吵完之后仍然忘不了做爱,但 到了分手的时候我们还是很干脆地分手,谁也不会回头,谁走的时候也不比谁慢多 少。我一想到这些,就觉得我们之间就如同那超浓缩版的MTV 一样——破碎,跳跃, 恍惚,杂乱而时间顶多是三分钟多一点,还没来的及感动,就结束了。 我们俩都是复读生,她以前是所重点中学的学生,居然没有考上大学。 我们是在补习班上认识的,并一起参加的高考。高考结束后的第五天,她给我 打了一个电话。我家的电话是无绳的,我可以一边把电话夹在耳朵上一边忙自己的 事情。当时她跟我说我这个电话的使用范围是多少米?我说大概200 米吧。她说太 好了,让我立刻走出房间。我听从了。她对我家的环境非常熟悉,转弯抹角的地方 说得毫厘不爽。我当时还以为她拿着无线电话在门外等着我呢?她的妈妈是一个很 大的官,是那种想干一点腐败的事情,就能轰动全国的那种人,所以我想她一定会 拿着MOTOROLA或ERICSSON的‘掌中宝’,对于这一点我是一点也不奇怪的。我一边 向前走,一边四下里寻觅着她,这时候我已经走出了大概20米的样子,我想说不定 她会突然在某个旮旯冒出来吓我一跳。正在这时,她让我抬头。那一瞬间我终于松 了口气,就像是立刻发现一个大宝藏似的,我故意地不抬头,为的是气她一下。她 在电话里问我看见了什么?我抬头,其实什么也没看见。我听她说话的声音是那种 非常迫切的口气,好像有一个天大的喜事要告诉我。 但我就是什么也没有看见,除了我面前的那个再熟悉不过的信箱外,什么也没 有。我说这里只有一个信箱。她说就是那个东西,让我把信箱打开。 我好奇地打开信箱,看到里面有一封信。我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她用手糊出来的 那封种信封。这时我问她现在在哪里,她说她和她妈妈在青岛玩呢。 我看了信,信封里其实什么也没有。我刚想问她为什么里面什么也没有? 她说我们该分手了。于是她挂断了电话。我们就是这样分手的,并且使用了古 老的和现代的通迅工具,但分手仍然是不可避免的,就连其中的原因我也没想出来。 没有女朋友的日子真是很烦,一个人去打电子游戏,去商店瞎逛。有一次我还 跑到一个酒吧里,在门口等那些神色匆匆的小姐。我记得有一个小姐看到我后,给 了我一支香烟,并且她还帮我点上。她的岁数我猜大概有27、8 岁的样子,要比我 大很多似的,那是一个被胭脂涂成磁娃娃的女孩。 我记得磁娃娃跟我说让我好好学习以后不要再来这里,这里的人都很坏。 她还说她考过大学,后来身体不好就退学了。听她的这些话,我也不知道是真 的还是假的。后来她问是学生还是上班了。我想了一下,告诉我现在正在上班。她 问我做什么工作?我说现在正在刷厕所。她听完了就笑个不停,我看着她笑的样子, 便也跟她笑了起来。本来那天晚上我是想跟她渡过一夜的,但看她那开心的样子时, 我还是决定让她把我当成一个学生看吧,其实后来我才知道磁娃娃是一个只比我大 7个月的女孩。 经历过7 月份的7 、8 、9 那三天的人都知道,剩下的日子才是最难熬的。 紧紧张张的神经突然松懈了下来,而那时我已经没有了女朋友,我不知道余下 的时间里我可以干点什么。夏季的时间很长,我总是睡到中午的时候才起床,可一 到这个时候,我就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我只好一个人去看一场电影或是去商店里瞎 转转,我知道这样是一点意思也没有的,但又没办法。而到夜晚的时候我又很难入 睡,我常常在夜晚的时候想起那个美妙的中午……接下来的第二天第三天……第七 天,我都是以一种无聊的方式打发的。有的时候,我会一个人想一想那个夜晚邂逅 的小姐。一想到她比我成熟的样子,我心理就更是烦的不得了。这样除了偶尔在晚 上手淫以外,我似乎什么也想不起来。那个时候,我对高考的结果一点也不关心, 心理所想的全都那个离我远去的女朋友。 无聊透顶的我,去找一个无聊透顶的女人,想一想都就觉得烦,但没有一点办 法。我又去那个酒吧里找那个磁娃娃。 磁娃娃当时正无聊地坐在沙发上吸着烟,看见我来了对我打了一下招呼,那意 思是让我和她坐到一起。我们就在那聊了起来。大概五分钟吧,她突然问我:“你 怎么不给我上点酒什么的?” 我说:“我买不起。” 我看见她的脸色很快就变了,大概是讨厌我了。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就在那里呆着。 这个时候,我看见一个很英俊并且很清秀的一个男人走了过来,像个日本与南 韩杂交出来的混血。我注意他并不是因为他的容貌,而是他的身后有一个模样很一 般的女人,大概有三十五岁左右。那个女人的样子其实看上去已经有四十了,但她 一身的珠光宝气,混身上下金光熠熠,那样子就像是马戏团里戴着很多铃铛的小丑 似的。 我正在想着他们俩是怎么回事,磁娃娃突然抱住了我。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她 的嘴已经堵住了我的嘴。那真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喜悦,足足有一分钟。但一分钟以 后,我才知道她根本就不想吻我,因为我连她的牙齿都没有碰到,这哪叫吻呀。我 愉愉地看了一下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只是略略地看了一下她,便没有再说什么。他 们找了一下座位坐下了。也就在这个时候,她推开了我。她厌倦地说:“你走吧。” 她的表情很黯然,其实我的心情要比她还黯然。我正准备离开她的时候,我听 到那个男人在说:“她以前是我女朋友,现在成‘鸡’了。”那个女人听了就笑。 他们俩非常开心,喝的酒是XO,吸的烟是Marlboro. 也许是为了刚才那一个突如其来的吻吧,我忽然想去在谢一下她,于是我站了 起来,向那个男人走去。“她是我的女朋友,我……”后面的话我毕竟是有少点底 气,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只是站在那里望着他们俩个人…… 我在19岁以前所做的最傻的一件事就是两个字——回头。 当时我站在那,想抄起酒瓶子打那个帅哥,但我没去做,而是回头看了一下她。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她已经不在那里了。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我却从身后听到 了——“那来的傻×”。我知道是那个男人的声音。 “你干嘛要走?”在酒吧的外面我看见了磁娃娃。 “我怎么了?”她问我,而且显得非常莫名其妙。 我后面的话我没有说出来,只是站在那里。她笑了,然后对我说:“别生气, 我吻你一下吧。”其实我想要的就是她的一吻,别的我什么也不想。那一刻我觉得 这应该是一个很美妙的吻吧?我现在与她的距离大概是一步吧,我正想迈着一步的 时候,突然一束光打了过来,就像是舞台里的射灯,突然对准了演员。那是在我身 后的一辆汽车。 我与她是同时迈步的,但我们并没因此相拥。我迈了这一步以后,她却在我的 身后。我迫切地回头看她,而她却已经与我很远了。那是一辆“别克”车,我看不 清车里坐着的男人,但我却看清了她拉车门的最后的一个动作和她低头后的一抬眼。 第二天晚上我再来这里等那个磁娃娃的时候,就再没有看见她了。 高考之后,我算过一下自己的考分,大概只有四百零几分。我知道今年我的努 力是白搭了,算完分后我又责怪自己,要是在复习期间,我少找女朋友几回,我也 不至于得这点分数,我觉得这点分数对于我是“罪有应得”。而我的那个女朋友呢, 她的得分大概比我多五十来分,那种兴奋的劲令我嫉妒死了。一想到在那个美妙的 中午与她在一起,我就又有点后悔。 然而这一切都过去了,想也是白搭。我还是决定去找点事干,有点事干总比我 整天胡思乱想要好一些吧。我先是打电话给以前的那些同学,问他们在干什么?是 不是在打工?他们差不多都说是与女朋友在一起,玩呀乐呀的什么的。我听了就烦, 再问他们能不能帮我找份工作?他们却都说自己还想找份工作挣钱呢。后来我就决 定自己去碰碰运气,可我没有想到那时北京所有的学校都已经放暑假了,有大批的 学生都在打工。我去了十来个分布在北京各个商场边的麦当劳快餐厅和十几个在北 京著名大街上的肯德基快餐店,但我连百分之一的希望都没有;后来我去了两趟报 社,想帮人送报纸,但我却看到有两个外地模样的的学生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 …我所有想说的话在说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结结巴巴了,后来我干脆说我是来这 找人的。当我走的时候,那两个外地的学生出来叫住了我,当时我真的害怕死了, 以为他们要打我呢,没想到他们说谢谢我,并且告诉我洋桥那边的一个商场里正招 人呢,让我去哪里看看。有件事我忘说了,在我去麦当劳、肯德基还有那些商业街 上,我先后看到了我的中学同学,小学同学并包括已经上大学的同学,他们哪里是 在谈什么恋爱呀,都在忙着挣钱呢。在洋桥的时候,我又碰到了一个同学,他正在 那家商场里搞促销,我是差一点就被他拦在商场的门口,差一点得就被塞上一张什 么纸之类的东西,幸好我先看到了他。就这样,我没有进去。到了晚上,我给他打 了一个电话,想问一问他在那里能挣多少钱,结果他对我说,他今天一直和他的女 朋友在康乐宫游泳呢?并且还责怪我怎么想到他会那种事。我也不想揭他的底,随 便说了几句就挂上了电话。 记得7 月20日的这一天,高考的分数已经下来了,我不想再接受分数的打击, 我怕那糟糕的分数会让我变疯,所以我把那唯一的希望寄托在那个磁娃娃的身上。 我放下电话,遛到那个酒吧的时候已经是夜里11点多了,但这个时候,那里刚好是 灯火阑珊人影绰绰。到了里面,我没有看到那个磁娃娃,当时我的心情真是糟透了, 我从里面出来,想在外面转了几圈,心想说不定会看到磁娃娃姗姗来迟的身影。这 个时候一个女人拦住了我,我觉得她有三十岁了。跟她聊了几句,我听她的口音大 概是四川人吧。她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是刷厕所的。她听了就笑,说我一定是学 生。我没反驳。后来我们去了一个角落里,她让我抱她,我就去抱她。这个女人的 样子挺老,我怕她有病,所以我没有敢吻她,但那时我真的挺冲动的。我抱了她一 会,她就推开了我,当时我有点紧张,以为她会说出我是个小色鬼什么的话来,但 她没有说,而是就把我的手放在她的胸口上,我就摸了两下,那一刻我什么都不想, 就觉得挺过瘾的。就在这个时候,她问我:“你有多少钱?” 那种感觉,真是伤心透顶了。我当时为了见磁娃娃准备了一点钱的,遇到了她, 当然我也不会让她吃亏的,但听她这样一说,我觉得实在是没有意思透了,就想干 脆把我身上的钱全都给她。但她却要的很急,这一点我很生气,就故意要气一气她。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拉了我一把,我一没有留神,就与她一起靠在了一棵树旁, 当时我气坏了,刚想说点什么,结果她用手堵住了我的嘴。这时我才注意到那个酒 吧的门前,悄无声息地来了三辆车,并且有一辆还是警车。当时我吓坏了,以为警 察来抓我呢? 但警察并没有发现我们,而是在我们前边不远的地方拐了一个弯,跑到了酒吧 的后面。那十来个警察动作非常地迅速,这时又有五六个警察冲进了酒吧里。我想 大概是要把这里给包围起来吧。看到这时,我的紧张的心情才略略地放松了一点。 可是这时我听到那个女人却小声地说:“抓得好,抓得好,把他们全抓光了才好呢?” 听了这话,我真是纳闷极了。当时我们都在黑处,我是看不到她的表情的,但她在 说话的时候却抓住了我的手,并且抓得我生疼。 那些警察这时已经全都进入到酒吧里了。我和她借着黑暗的掩护跑到了后面的 一栋高楼旁。我想离开这里,可我看到她却站着没有动。我就问她:“你怎么还不 走?” 她没有理我,匆匆地上了这栋楼里。我有点好奇就跟了上去。在三楼她停下了, 站在楼道的窗口她向外看着。这时我也伸出了头。原来从这里刚好可以看到那家酒 吧的门口。不一会儿,出来了几个警察,警察的后面是一些男人和一些女人。没想 到这家酒吧里会能容纳这么多人,那些人一个接一个地从酒吧的门口出来,那感觉 就跟母鸡下蛋似的,让我既兴奋又害怕。这里一共出来了二十来个男男女女。这时 我听到她说:“想不到他也在里头?!” 我说:“谁?” 她没有说话,我看了一下那些男人,一个个都是西服革履的,但只有这个时候 才少了平日的那些骄狂,都低着头。走在最后的一个警察我看着特别有意思,他的 手里拿着好几个“大哥大”和BP机,那些东西竟然在这个时候都噼哩啪啦地响个不 停,如同动画片里的奏鸣曲一般。 那种短暂的兴奋与担心很快就消失了,我和她下了楼。 空荡荡的大街上,只有我和她走在一起,我们俩走了好长一会儿,什么话也想 不起来说,就这么走着。这个时候北京大街真的很静,连出租汽车也看不见了,静 的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我不知道她要去哪,但我这个时候该和她分手了。我 正准备在前边那个路口对她说我要回家的时候,她却突然在一个阴暗的树丛下抱住 了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使我毫无准备,她竟然在我那不怎么宽厚的肩上哭了起来, 哭的特别伤心。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哭就哭吧,由她去好了。反正我觉得我 挺傻的。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她才止住了哭声。那个时候,我还真有点感动,但 我又不知该劝她点什么,我想了半天,终于把自己兜里的那点钱掏了出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拭干了泪水。 “这钱是给你的。”我轻声地说。 “啪”地,一个嘴巴打在了我的脸上。然后脸上闪出一丝冷笑。 那真是一个很疼很疼的嘴巴,可我却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我想不出这个世界 上还有没有再比我还倒楣,再比我蠢的人了,只是觉得那一夜特别地长。 第二天的阳光打在了我的身上,我觉得如果连刷厕所的工作都被人占了的话, 恐怕我活着就已经死了吧。 到了环卫局以后,那里的人还以为是我们家的厕所堵了呢,一个个都横眉冷对 的,谁都懒得与我说话。当我对他们说我要来刷厕所的时候,他们乐得似乎以为我 有神经病。我当时说的非常认真,也非常坚决,但他们就是不听,一个劲地乐。他 们越乐,我越难受,真有点无地自容了。后来来了一位不到五十多岁的人,他长得 很英俊,我想他在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帅哥。他看了看我,问我是不是真的想干? 其实刷厕所并非我的本意,但我要赌一下我的运气,所以我才会说得那样坚决,想 不到他真的就答应了。 当他答应我的时候,我觉得要比我考上大学还要兴奋,那种快乐的劲,我都觉 得自己有点神经病了。那个人突然问我是不是北京人?我说是,并从兜里拿出了身 份证。他看了看身份证,又看了看我,眨了半天的眼睛也想不出来我刷厕所到底图 的是什么。但从那一刻起,我觉得我该时来运转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个副段长,以前他是老三届的,六年前才从山西回来。在山 西的时候他竟然还是一个车间主任。就是为了能把他的那个孩子带回北京学习,所 以他才放弃了在那里的工作来这里刷厕所。那天他还跟我谈好了价钱,干一个月600 块钱。其实这点钱真是太少太少了。我突然想起了在酒吧里认识的那个磁娃娃,她 曾告诉我她一天至少可以挣1000块钱。 我觉得钱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能闲呆着,有事干总是好的,所以 600 块钱对我来说无所谓。 我工作了几天后,我才意识到我这那样的年轻,而他们是那样的老,而且非常 的脏。他们特别喜欢聊某某家的姑娘现在如何如何,某某家的女人怎样怎样。我对 这一切并不在意,我只想从他们的身上学得糙一些,这样我就差不多就成熟了吧。 我觉得他们身上的东西就是一种催化剂,会使我在短时间内成熟起来。如果还不能 成熟起来的话,那么至少变得糟一点也成,反正我现在不想让别人把我当成学生看。 我虽然是这样的想,但他们并没有传授我任何秘诀。因为他们每个人都着急回家, 不愿在环卫局里多呆一分钟。 我每天早晨7 点钟从环卫局里出来,蹬着一辆很破很破的自行车。大概要骑上 约10分钟左右,我的工作就开始了。刷10个厕所后,工作才算结束。 第一天上班的感觉真是有意思。 当我刷第一个厕所的时候,竟然来了很多的人,当然这全都是那些老人,并且 有好几个的胳膊上都带着红箍。他们只说了一句话“哟,来了个小伙子呀”,然后 他们就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干活。我想他们已经把我当成了一个年轻的怪物吧。 第二个厕所也在胡同里,这是一个小胡同,但来看我干活的仍然是那些老头老 太太。我记得我正在女厕所里干活的时候,进来了一个老太太。 我让她等一会儿,她摆着手说没事。听了这话我真的吓坏了,以为她要解手呢? 但那个老太太就站在门口看我干活,好半天她才问道:“小伙子,你是不是北京人?” 我点了点头,没有理她。她临走的时候说:“哎,他是城里人!你们还不信。我看 他就像嘛,你要不信你就去问问他。”我从厕所里出来的时候,突然发现有很多人 正在看我,年轻的,老的,男的女的。我觉得这里的人挺有意思。 后来去的几个厕所,差不多都是一样。一群老头老太太在我的面前问寒问暖。 并且还有一部分人会对我发出一阵阵地叹息,说我很可惜,这么年轻就干起刷厕所 的工作了,实在太委屈了。听了这话我真想哭,虽然这都是些很好的人,但我还是 挺讨厌他们的热情,我受不了。我记得还有一次,当我刚准备走的时候,来了一个 老头。他大概有60多岁了,悄悄地来到我身边,小声地对我说:“我家的那个二小 子,在街那边开了一家馆子,他哪里正缺人呢?我看你年轻轻的,又是个北京人, 你去哪当个服务员吧,总比干这个强。再说也体面呀!”当时我感动得真想打这位 好心的老人。 花枝胡同里的厕所,是我所最后一个刷的。我每次来这里差不多都快中午的11 点了。这条胡同里的槐树很多,大多都生长在四合院的门口或是门外。它们长得都 很粗大,地面的阴影却是无精打采的。我就在这无精打采的阴影下骑着自行车。这 条胡同是一个死胡同,所以它像个小小的院子,非常的静。但在这里只能看到一个 人,就是那个距厕所不远处的老太太,坐槐树下的石头上,也不知道她在想着什么, 永远都是那副样子,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站起来的样子。就是坐在哪,但我倒认为她 就像死人一样。脸上的皱纹是灰色的,如同质量很差的水泥,要酥了。她好像是看 着我,也好像是没看我。我觉得她有九十多岁了。没有人同她打招呼,也没有人与 她说话,每天就是坐在那里。 我把自行车放好,然后从车上拿出胶皮管和笤帚。这个时候我有种突然进入到 陌生世界的感觉,没人来打扰我,一切都显得是那么地安静。我接好胶皮管,然后 放水。水打在地面上,就用笤帚去刷那肮脏的池子。这种活挺简单的,是不需要什 么技术的,只要认真仔细再加上一点点的耐心就可以了。那时候,我可真有耐心, 一点也没有着急下班的感觉。 这个厕所大概是70年初代建的,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旧。 打扫完男厕所,我又看到了那个老太太,她仍然保持着刚才的那副姿势。但在 她的身后闪出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正低着头向我这边走来。 我对她说:“你等一会儿。” 她这才抬起了头。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我猜她的年纪大概有25、6 岁吧,她瘦瘦的,脸上有一点点的雀斑。她给我一 种很怪的感觉,让我猜不透她的心思,或许她刚刚睡醒。她穿了一件很大很大的淡 粉色的圆领衫,但仍然可以看到她乳房的曲线,我知道她一定没有戴乳罩。她的头 发没有梳,有些乱,随意地散落下来。 我刚要进去,她却说话了:“你先等会,我马上就完。”说完,她先我进去了。 我只好站在外面等着。我看了一眼那位老人,她仍然坐在那。 她似乎看见了我,那种感觉很怪。 第二天的这个时候,我又看见了她,我们没有说一句话。我猜她可能是一个上 夜班的女人。直到第三天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注意我,我一抬头, 是她在看着我,并且给了我一个很淡的微笑。当时我已经把厕所刷完,正准备离开 时,她却叫住了我,“你现在刷这个厕所?” 我回头对她点了点头。 以后我们几乎是天天这个时候见面,但很少说话。有时她会站在厕所的门口看 我干活,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有一次我刚从厕所里出来,突然看见了她。她 正弯着腰,用手挠着她的腿肚子,大概是蚊子在她白嫩的腿上叮了一下。我看见她 的腿肚子上有一小片红肿。她这样的姿势使我可以很清楚地从她领口看到她里面的 乳房。并且我还看见她的乳头,她的乳头很小,呈棕红色。乳房显得有些松软,我 想她大概已经结婚了。 我站着没动,一直看着,直到她直起腰。她看到了我那发愣的眼神,但什么也 没说。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蹲了那么久,好像是故意让我这样看的。我这时想赶快 离开这里,我刚走了两步,没想到她在后面叫我。她说:“你为什么要干这个?” 我当时很尴尬,不知道该对她怎样解我的这一切。 “你是学生?” 我摇了摇头。她一笑然后说:“你要是读书该多好。” 从她的眼神里,我知道她并不讨厌我。后来我们再没说什么了。此时,这里的 一切都跟平常一样,但我发现那个老太太却在看我。真的,当我与她的眼神相遇的 时候,我竟吓了一跳。她看到我在看她,于是便给了我一个微笑。这微笑的样子挺 怪,也挺吓人的,让我琢磨不透。 以后我总在幻想和那个女人有点什么事,但什么也没有发生。她依然是这个时 候来上厕所,我依然是这个时候来刷厕所,每一次与她见面时的心情总差不多是希 望她能弯下腰,我可以从她的领子口里看到她的乳房,可是这种机会再也没有出现。 在夜晚的时候,我常常在想这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她的丈夫是什么样子,她每天要 为何要这时候才起来。关于这个女人的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头绪,她是一个让我猜测 的女人。 有的时候,我会把她当成一个很烂很烂的女人,在深夜的时分来到我的屋前… …我和她拥抱接吻……但当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一切的遐想都结束了,我还是匆匆 地上班,什么也没有发生。 后来我从单位里的人那里知道了那个老太太的事情。老太太姓曲,有人叫她曲 老太太,有人叫她叫曲姥姥,但更多的人却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该叫她什么,其实她的年纪还不到60岁。她一生当中只结过一次婚, 他的丈夫是个军人,是在文革的时候死的,死的很突然,谁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听 说当时部队给了她丈夫很高的荣誉,所以她一直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政府每个 月给她200 块钱,她也不去做任何的工作,就这样每天坐在槐树下老成这副样子。 对于她的一切我觉得这是太遥远太遥远的事了,好像是另一个世界中的事,我不关 心。 后来的几天,那个女人一直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那一刻我挺失望的,好像少 了点什么。我知道就是见到她,其实也没什么话好说的,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的, 但我还是觉得看见她心情会好一点的。 那天下起了雨,雨是中雨,不大。当时我在想曲姥姥会不会坐在这里呢?那棵 大槐树下没有人,只有水滴和一些发黄的落叶,除了雨声,什么也听不到。我照例 刷完男厕所后,去刷女厕所。进门的时候,我会喊一声,虽然这是没必要的,但我 还是会喊一声的。我进去的时候,却在里面看见了曲姥姥,她坐在磁盆上低着头好 像是很累的样子。我退了出来,在外面等着她,雨水进入到我的眼睛里,很温柔, 落在地面的时候变成一个个小小的涟漪。我的面前一片虚幻。 这个时候,我的那个已经分手的女朋友说不定正在开心地在海滩边拾着海贝; 或许正与她新结识的帅哥在屋里做爱;或是开心地花着她母亲的钱。我记得在下雨 的时候,我们很少在一起,好像是只通过一回电话,说的什么,我也记不清了。我 的思绪就跟这雨一样,越来越烦,越来越变得无聊起来了…… 雨终于停了,停的很突然,好像一下子就打断了我的思绪,而这个时候,我才 起了在厕所里的曲姥姥。她仍然没有出来。我想进去看一看,但我又不敢,我慌了, 回头看看四周,这里非常地安静,一个人都没有。 我看到对面四合院的小门,里面空空的,我想她要是出现了该有多好,可是没 有。我没了主意,还是决定去小院里看一看,现在也来不及想这么多了。我赶忙进 了小院,院子很小,大概只能容下三辆自行车的样子,但这里种着两株散开的葡萄 树,葡萄藤叶遮住了上面的天空,有十来串伸手可得的青绿绿的葡萄。在一棵石榴 树旁,我看到一个房门是虚掩的,我刚想进去,却又犹豫了,这个时候万一她正在 睡觉得怎么办?想到这,我又遛到了小院的门口,我向厕所看去,希望曲姥姥这个 时候能出来,但仍然是那片雨后的空朦。没办法,我只好向那个房门走去。 “有人吗?”我轻声地喊了两声,但没有回答。我向里看去,里面没有人,但 这间房子里又有一个小门,门帘上挂着的小珠正晃动着。我进入到屋子里,向里面 看去,她真的就在里面,一副安静的样子,身上盖着一条淡粉色的毛巾被。 我伸出手刚要去叫醒她,但我又把手收了回来。到了外面,我打开水龙头,把 手洗净,这才放心地进入到屋子里。当我的手就要碰到她的脸上的时候,我又停住 了,因为她睡得太香了,甚至我从她睡着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笑容。我有点不忍心就 这样打扰了她的好梦。这时她侧了一下身,右手的手臂伸了出来,并且张开的五指, 手指动了几下,渐渐地手移到了她的胸口上。看到这个时候,我不想在这里待下去 了,我出了小院,到了门口的时候,我突然看到曲姥姥正迈着小步从厕所里走了出 来。她看了一眼我,大概是张了张嘴,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当时我真是恐惧极了, 脸涨得通红。 我慌忙地骑上了车,出了花枝。但刚走了有一段以后,我才记起来女厕所没有 刷,我只好又返回了花枝。而这个时候,我刚好看见了她,从那个小院的门口出来, 她已经起来了,的脸上仍然是倦意十足,而我就跟贼一样地悄然地下车,遛进了女 厕所。 我正用水清冲着,没想到外面的光一晃,她站在了门口。当时我吓坏了,什么 也不说,全力以赴地干着。 “好几天没有看见你了,想不到你还真卖力。”她对我说。 我没有说话。 “你从什么时候不读书的?初中……高中……还是……” 我想告诉她我只干一个月的保洁员,已经高中毕业了,但当时我怎么也说不出 口。 她又说:“你干这个怪可惜的。” 我让她站开,她笑了一下。她又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仍然没有说话。 “那天你为什么要那样看我?哼,真没出息。”听了这句话,我想她可能说的 是我那天看她的胸吧,我的脸非常非常的红,但我又不得不抬眼看她。 “你还挺害羞的?”她说。 她看我不回答她,也就不再说话了,但她仍然是很有耐心地看着我在干活。当 时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无聊的人,后来的事情,我记不清了。那时的心情真有点怪, 可我又一点也说不出来。我从厕所里出来的时候,阳光已在头顶上了。我呼吸着弥 漫在四周的水蒸气,然后我就想坐下来吸一支烟,但我看到了坐在树下的曲姥姥, 我只好离开了。 接连很多天,我总是怕曲姥姥说点什么,但什么事也没有出现。就是看到了那 个女人,我也是低着头什么也不说。曲姥姥仍然是坐在这里,仍然面无表情,有时 她也会对我笑一笑或是点点头,令我有点莫名其妙。 转眼就到了8 月初的最后几天,我也没有想到这一个月会这么快就到了。 我是在晚上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是街道的大伯给我送来的,他夸了我半天, 说我有志气,第二年就考上了,云云。我当时什么反应也没有,既不高兴也不喜悦。 第二天钟表一响,我又蹬着自行车刷厕所去了。 直到还剩最后两天的时候,我才想起来我已经考上了大学。我该对那个副段长 说我的工作结束了。 “怎么你真的只干一个月?”副段长问我的时候,还给了我一支烟。 “就干一个月。” “我会给你加钱的,你干活不错,你说要走我有点不舍得,能不能再干半个月, 现在干这活的人真是太少了。” 当时我真想告诉他我已经考上了大学,但我没那么说,因为我听说他的那个孩 子今年也考大学了,但没有考上。我只好说:“我现在已经找到了一份更好的工作 了。” 他点了点头,然后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来,“你的活做的真好,能不能再干一 个礼拜,那时就有人了。” 我没有说话。 第二天是我最后一次刷厕所,我蹬着那辆破车,穿过大街进入小巷,然后再进 入大街,再穿入小巷,再次出现在大街上。当时的心情真的是不一样,那种感觉就 好像是我置身于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我知道以后再也不会去刷厕所了。 我刷完这个厕所后,从里面出来,就听到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的声音:“你 要是不好好学习,将来就跟他一样,刷厕所去!”我抬眼看去,那个女人正一边对 一个才十岁的男孩说,一边瞪着大眼睛厌烦看着我。男孩傻乎乎地眨巴了几下眼睛, 对我露出一副天真的笑脸。 当时我真想拿出大学录取通知书让那个女人看一下,但那张红色的录取通知书 正压在我的褥子底下。我对孩子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就骑上自行车哼着小曲离开了 他们。曲子竟然是约翰·列侬的Beautiful Boy.我没想到。 街上的阳光明媚极了,几乎把所有的人都晒蔫了,而我心情却如同这阳光一样。 在花枝把我最后一个厕所刷完,就坐在一旁的石头上,点一支烟吸了起来。蝉 仍然以一种不知疲倦的心情放声高歌,阳光穿过歌声穿过薄而虚的水蒸气洒在绿色 的苔藓上,这里真的太安静了,一个人也看不见。然而我觉得这一切都结束了。 那个女人什么时候来的,我不知道。她在我的身后说。“星期三和星期六你休 息,有时间吗?” 我回头,“今天是我最后的一天,以后我就不在这里了。” “那是不是以后就不来了?” 星期三和星期六是我休息时间,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我没有说话。 “是不是又找了新的工作了?” “不是。” “快开学了吧。” 我点了点头。“曲姥姥怎么今天不在这里呢?” “她病了,昨天晚上。” “哦,是这样。” “可能活不过今天了吧。”她说:“下个学期你还会来吗?” “不会来了吧。” 她苦笑了一下。“开学的时候,别忘了找个女朋友啊。” 我点了点头。“你结婚了吧。” “丈夫死了已经一年多了。” 我站起来,对她说:“我该走了。” “再也不来了吗?” “不来了。” “那你好好上学呀。” “你放心吧。” 我还是又坐下了,那天我都记不清我们都说了些什么,反正是聊了很长的一段 时间,也不觉得饿。她看我一头大汗,就让我去的屋子里坐一坐。 我说不必了,身上脏。我们又聊了一会,她就进了那个小门里,从家里给我拿 了一瓶矿泉水让我喝。那瓶水真好喝,我看了一下包装,包装皮已经没有了,我当 时还以为是国外的太空水或是纯净水呢,就问她。她说不是,那只是她晾的凉白开。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想起这是整整一个夏季的闷热,但我更觉得那只是一个闷 热而潮湿有点萎靡的午间时光,后来我到底与她都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也不知 道是怎么离开那里的,说没说再见我也给忘了。 从花枝胡同里出来,以后我就再也没进去过,事情就是这样简单地结束了。 后来的一切又重新开始了。我上了大学,一切又都恢复了老的样子,吃,喝, 玩,乐,无所事事。找女朋友,吵架耍心眼,听摇滚,看夜场电影,打电玩,考试 作弊,哼着某一支伤心的爱情歌曲一哼就是一礼拜,然后再换一支新的。对了,我 上大学以后,学校的同学们管上厕所叫“去趟洗手间”。起初我还不习惯这种叫法, 但时间久了,我也就“洗手间” “洗手间”地叫开了。 有一天,我和同学在街上去上“洗手间”,那个“洗手间”特脏。去完“洗手 间”后,他说:“这个厕所真脏。”直到他说完厕所的这两个字后,我才想了起来, 这个厕所曾经是我刷过的。那时这里干净多了,不是这副样子的。我想告诉他我曾 经刷过厕所,但我怕他听不懂,于是我什么也没有说。 那个夏季离我越来越远,以后还会有一、二、三、四许多个夏季在我的面前出 现。真的,也许有一天我会什么都想不起来。恐怕要想的话,也会觉得没有任何意 思。都结束了……那个夏季100%萎靡不振的午间时光。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