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人游游 谁都可能会对号入座的故事,但你们错了:游游从小就是一个清秀斯文的孩子, 长大后却成了一个——游游从小就是个清秀、斯文而又富于爱心的男孩,脆弱而聪 慧。坚强而任性。 不快乐。游游是个太关注自身的孩子。没有哥哥,没有弟妹,一个人关在小屋 里,恨自己或爱自己。 于是。田间垄上,村姑牧童望断南飞雁的时候。谁也不知道,深幽的阁楼里, 有一个独自写诗的男孩。 后来游游一个人愈长愈高,但很瘦,属于形销骨立的那一种,不合时宜。大多 数时候,游游像一只细枝伶仃不堪寂寞的野花,挺惹眼地盛开在众人的餐桌上;像 别人生活中消闲的物品,或食物中可有可无的调料。游游说,在现实的泥沼中,自 己的颓然倒地无可避免。 游游年轻而细致的脸上,布满了关于未来的种种预言: 孤单。沉沦。毁灭。恣肆淋漓。 23岁的游游很少笑的,脸色阴沉地在人间飘荡。虽然也有人对他说过:你笑起 来,其实也很灿烂,有一种绝望的美。 大部分时候,游游漠然地走来走去,走去走来,眼睛发呆,脑子空空,好像看 不见任何人,对一切似乎看得太透,那种艺术家式的狂与文人气十足的迂。无可奈 何的消极与无聊。 游游无论在哪里,总有一种深深的游离感。像凭空出现在我们视线里的一只鸟, 不知道来处,只知道它要离开,可飞不进我们的怀抱。 上大学时,游游在外地,别人总说他的风格和气质与当地人迥异。待游游回到 家乡,又有许多人问他:你是什么地方人?你不像本地人喔? 游游想自己一生也逃脱不了异乡人的境遇了。 大学时或毕业后的一段日子是情感最易发酵的季节。可游游的心似乎比石头坚 硬。好心人给他介绍了许多女孩,都是只开花不结果。 "怪物”。“自恋狂”。“自高自大”。“学不熟”。“有什么了不起的”。 “毛病。” 游游知道别人的评价,偶尔令他迷惘和心痛。可他说,已之昭昭焉知人之昏昏? 谁能规定哪一种活法才是真实!常常,别人认为错的,你说对的;别人认为真 理的,你却不屑一顾。是是非非,哪有公理?可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泪在流,你 当然看不见。 可有些人喜欢游游。 一些男孩和女孩。像风筝一样飘在游游的视线和生活中,互相缠绕,互相疏离, 直到各自飞远。 游游常说,自己将死于渴望。 游游时常有一种不堪回首的伤痛与沉重。在很多有月和无月的夜里,游游猝然 惊醒,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啾啾切切地呼喊,往事或未来像鸦片一样,痴迷,蒙蒙, 漂白了的生活,升华了的爱情故事,美丽而又虚伪。你是喜欢虚伪的美丽还是苍白 的真实?你别瞎掰了,人人都喜欢美丽,所以女人才化妆,房子要装潢,生活求高 档,越虚假越美。 游游如是说。 游游不傻。在单位也可以混得人模狗样,因为他干起活来有一股出类拔萃的执 著和伟力。可一到晚上,太多的梦幻便攫住了他。他需要阳光,也需要漂泊,从一 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 因为有风,没法子。 所以他从长沙来到武汉,又从武汉飘到深圳,一边跟着饭票走,一边做着永远 的王小波式自自撰稿人之梦。 直到这一天,人们从网上读到了他的一部轰动一时的长篇小说。大家都说,我 早就看出这家伙跟我们不是一路的人哪!又说,这下游游该快乐了吧? 可电视屏幕上打出的游游的脸上,仍是大而空洞的迷茫。他说,他需要等待, 需要离开。 没有人理解他。只有母亲,独自立在锅台前,一边抹着纵横的老泪,一边替他 祈福。因为,只有她亲见,那个漆黑的夜里,儿子是怎样地跟一个不为世俗所容的 人拥抱在一起。 直到又一天—— "其实,最适合你的人是我,因为只有我才能接纳你这样一个怪物。”她眨巴着 狐狸般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在水晶灯下忽闪,幽幽地对游游说。 "如果你是天空的风筝,我就是地上牵系你的那根线,我要你永远围着我转。” 她伸出一根手指,温热圆润,轻轻掠过游游光滑的脸,驻留在他的唇边,有微 微的痛,和酥酥的痒。 太多的幸福令游游晕眩。 这是真的吗?游游捧着酒瓶,对着虚无的空气发问。 穿着鲜艳制服的侍应生哗哗地摇动绞酒器。空气中霎时便充盈了辛辣而浓腻的 朱古力味道,时光像停摆的钟,定格在那家名叫哈根答斯的咖啡店里。 哦,这才是爱么?灵魂在云天外仗剑相向而笑,仿佛千年的等待与沉默都有了 答案,又仿佛所有的过去已不存在。那就是你么?那必是你了。游游在一阵前所未 有的愉悦与晕眩的袭击下,一次次地茫然无措。 他喃喃地说:好多日子以来,我一直像一尾游鱼,在茫茫的江河是游啊游,不 知道哪里是我的领域,哪里是我的港湾。现在,我可以找到了吗? 朱古力的味道又起了。穿着鲜艳制服的侍应生哗哗地摇动绞酒器。时光像停摆 的钟,定格在名叫哈根答斯的店子里。 结局是…… 她对游游说:我爸最近给我找了一个男朋友,他很有钱,也有房子,待我也好。 她说:其实,缘份本无所谓有无的,生活也没有对错,但我不是你逃离孤独的 跳板。她还说了一些别的,关于游游的抑郁和不快乐。那夜的事,不说算了——像 冻疮,一碰就痛痒,直到心里去。 游游感到天空重新渐渐阴下来。他知道从遥远的北方正有大的寒流袭来——说 不定会下雪。 他凝滞刻板地笑着,任心的碎片飞飞扬扬无着无落在他寄居的幽暗狭窄的单身 宿舍里撞来撞去,遍体鳞伤。 可始终在笑,说好。在附和。和慢慢地毁灭。 我告诉过你游游是个爱自己的人,他不让任何人来伤害自己。 请你别说,别说。你喜欢张爱玲的小说吗?那些恹恹的,病态的人物! 那就这样吧?只有这样了! 苍凉的手势,抽身而走。我不是个纠缠受辱的人,我也无法给你全部…… 那是很冷的天气,临近黑夜的时分,路灯黑黄,陈旧,像一些前朝旧世古老故 事的见证。游游晃荡着身子行走在路上。明明灭灭的灯光地打在他脸上,闪闪烁烁。 天空下起了冰冷的雨。 他在十字路口停下,看见一辆辆出租车面无表情地在地面疾疾地驶过。那些又 大又亮的光束一下于刺痛了他。他发现眼里源源不绝地流下生命水,还来不及滴落, 就在初冬的天气里迅速枯萎,风干。 仿佛过了许久——嘎地一声,一辆桔红色出租车突然浮在了他的眼眸。 前排挡风玻璃徐徐地摇下。是他——游游自己的影子。影子脸上的泪水比车窗 玻璃上的雨水还多: "我,一直跟着你的……算了,这辈子,只有我来陪着你了。” 那一刻,游游脸上的笑容比街上的霓虹还亮。 游游坐上车走了。他说:人的一生就是在不断地寻找方向,那些迷惘的人乃是 找不准方向的人。 他还说:如果能有只手相牵,谁愿意一个人孤独地在人间流浪? 后来没有人再见过游游。就像偶尔坠落在网络聊天室里的一个名字,永远地掉 线了。 有人说,游游是一个性变态者,从小被村里的知青诱惑;也有人说,游游是个 吸毒者,注定不能见容于这个社会;还有人说,其实,游游生下来就是个精神病患 者,所以脑中充满了莫名的交战;更有人说,游游是个战争时代的天才和平时代的 疯子……有好事者便去向游游的寡母求证。母亲瞪着昏花的老眼瞪着来人,说: “我的儿呀,他跟你一样,只是一个永远活在青春期的古怪孩子!” 所以现在我不再写游游。只写爱情,或者生活。因为,正像他们说的,爱情可 以完成一个人,而生活可以改变一个人。 你不信?我信。 虽然,我已不再是游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