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人物小记 作者:伊童 1 政经老师赵为民 赵为民个子不高,也就是一米六几的样子,喜欢穿白衬衣,西服,打领带, 走路快,说话利索。 赵为民年轻的时候很出风头,他爸爸是部里一个头头,他本身学习好,又喜 欢组织个活动,演个讲什么,站在多少人前面都不怵,照样的滔滔不绝,很多女 生喜欢他,还有几个写过情书。 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他爸爸被打倒,他也下乡到西双版纳那边去了,据说虽 然他有他爸的背景,可周围还是有那么一拨人很听他的。他在西双版纳呆了五年, 谈了个当地姑娘,很漂亮,听说也很爱他,后来还生了个孩子,因为是没结婚, 姑娘家里觉得丢人,孩子生下来就溺死在粪坑里了。 赵为民说这事跟他没关系,可后来因为这个给他处分,他也没有很激烈的反 对。赵为民始终没有跟那姑娘结婚,一个人回的北京。 赵为民回北京后他爸爸已经死了,他考上大学已经是快30的人了,每天夹本 书,急匆匆的去教室,去图书馆,去食堂,回宿舍。 毕业后他分到我们学校教政治经济学。学校人手不够,他主动承担了管理电 教馆的活,分给他的教师宿舍他也不去住,在办公室里搭了张床,吃住都在电教 馆。有人跟学校领导反映,说那个电教馆简直成赵为民他们家开的了,什么时候 开门,什么教室不能进,都他说了算。 领导找他谈了几次,也没什么效果,还是那副样子,他说复印机坏了,就是 坏了,任你威逼利诱就是坏了。他一不要求评职称,二不要求分房子,管理电教 馆连钱也不多要一分,谁也不好说什么,校领导也没辙,久而久之,大家也习惯 了,多说几句好话,复印机就算真坏了,他也会马上给你修的。 政治经济学这课说重要没有英语重要,说不重要但凡学经济类专业的都得学 它,而且还都算一门主课,这样一来,很多学生就都认识赵为民了,可都不太看 重他,背后说起来都是觉得他既没有在外面兼职,又没有什么著作,英语也不够 牛,还替学校白管着电教馆,做着校工的活,估计他这辈子也没什么出息。 说的时候都有点轻蔑的意思。 有些学生嘴巴比较损,说的恶毒,甚至攻击到人身,说他这么大年纪还不结 婚,肯定是不行什么的。有时候上课前正说着,他推门就进来了,该干吗干吗, 该讲课讲课,也看不出生气的表情。 赵为民课余时间喜欢打篮球,小小的个子,也有点年纪,跑起来却很轻快, 投篮也准,水平一般的学生都不是他的对手。他也没架子,经常和学生一起玩, 球场上跑起来“呼啦啦”的满场飞,很多女生都在旁边叫好加油。 赵为民还有几年就要退休了,喜欢听西双版纳的民歌,家里还有个老母亲和 一个姐姐,他和他姐姐都没有结婚。 2 泛读老师刘小丽 刘小丽是我们的英语泛读老师。将近四十岁的年纪,保养的极好,皮肤粉嫩 粉嫩的,脸上水水的,几乎没什么明显的皱纹,喜欢穿色彩艳丽的衣服,身材丰 腴而不臃肿,说话声音有点娇。 刘小丽的老公是做生意的,很有钱,一个儿子在学校附近的贵族小学。每天 下午5 点,刘小丽都会准时从教学楼里“咯噔咯噔”的走出来,开着她的小车去 接儿子放学。如果哪天看见她没自己开车,而是站在教学楼前等着,那准是她老 公亲自开车来接她。 要是有人跟她打招呼,说刘老师,今天不去接儿子吗?刘小丽就说:“我老 公说了,今天他来接我和儿子。”话的尾音要拖着说。 刚上她课的时候感觉还不错,觉得她挺仔细,比如说吧,每次上课她都要来 这么一段:“good morning, everyone ,大家早上好。today , we will learn in lesson 2 ,今天,我们要学习第二课,now , please turn to page 25 , 现在,请翻到第25页。” 诸如此类的幼儿园级别的英语,她念的都很大声,而且每说一句还要把这句 的中文再说一遍。一旦涉及到正经课文,她的英语就很糟糕,本身为英语老师, 发音不准不说,好多单词不认识就敢乱读,如果没有学生给她指出来,她就理直 气壮的照着错误的读音反复的读下去,由于她读错的时候太多了,有时候我们都 懒的给她矫正,实在听不下去了,就坐在位子上大声嚷嚷:“错了!” 她不生气,很惊讶的说:“错了?”然后自己还自言自语,“我在很多班都 没人说错啊?”有好心的同学就用文曲星把这个单词查出来,把读音放给她听。 刘小丽一听果然是她错了,就笑着说:“哎呀,还真是我错了我错了,是我读错 了。”一边说一边不好意思的笑,爬在讲台上笑的前仰后合,用课本捂住半拉泛 红的脸。好象是算错了韭菜帐。 很多女生都羡慕她,都把她的生活状态树立为自己未来的目标。说起她来, 都是说她皮肤怎么怎么好,肯定是老公不定怎么宠着呢,要不能那么滋润?有人 说她课教的不好,马上就会有另外的人说:“那有什么呀,人家还在乎这个?” 有一次,我从学校的食堂门口经过,看见刘小丽和另外几个女老师在说话, 远远的就看见刘小丽连说带比画,动作幅度挺大。 走过的时候,我有意放慢脚步,听见刘小丽说:“……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要是我,掉脸就走,绝不说二话!女人一定要有自尊!你自己有文化能赚钱,干 嘛非得靠他养活!……” 后来我毕业的时候,听说刘小丽已经辞职,和她老公移民到国外去了。 3 工业管理老师王守国 王守国第一次给我们上课的时候说:“你们现在用的这个教材很不好,纯粹 是七拼八凑瞎编的!为什么我这么说呢?因为这本书的作者就是我的老师!我这 么说,不是说不尊重他,背后说他坏话什么的,我是实事求是,你们可以去找其 他的教材看看,都比这本要好。” 说的时候,站在讲台后面,身子向前伸着,一只手扶着讲台,另一只手拿着 教材,书页抖的哗啦哗啦的。 王守国中等个,头发浓密,乱糟糟的,脑袋中间隆起一个发浪,看着象睡觉 睡坏了发型,又没来得及梳理就出门了。他穿衣服挺随便,不象其他老师上课都 西服革履的,有时候上课他自己说起来,也满不在乎,说:“他们都比我有本事, 他们都是精英,我是不行啊,我也就这样了。”说的“他们”指的是穿西服的老 师。 大学上课一向是只有半个班的学生来,除非点名。有的老师看人太少了,就 点一次名,那么下次上这门课的人就会增加几个。王守国从来不这么干,爱来不 爱,他从来不点名,快考试的前两周,他就把重点都划出来,考前一天背下来就 准能过,很省心。 学生都知道他这门不是主课,他又从来不在考试上卡学生,所以每年给老师 送贺卡送挂历联系感情的时候,很自然的就把王守国给省略掉了。 王守国是学计算机的博士,没教书以前也在外面混过,进过外企,自己办过 公司,都不成功。说起他的学历,好多人都持怀疑态度,说就他教课那水平还博 士哪?王守国上课说笑话比讲课的时间还多,他说笑话有特点,说的满堂学生哈 哈笑,他自己一点都不笑,大家都说王守国教书真是入错行了,既耽误学生也耽 误自己,他应该去说相声。 他的老婆据说是家里给定的,一直是农村户口。学校原本安排她在校园里的 洗衣房工作,可他老婆太凶,老跟学生吵架,说的话还难听。有一次他老婆跟一 个来洗衣服的女生吵架,那女生是上海人,说话又快又狠,他老婆吵不过,憋急 了,推了女生一把,女生不干了,跟学生处老师哭着说从小到大爹妈都没碰过, 倒让个打扫卫生的给欺负了,无论如何让学校给她做主。 当时正赶上学校老师分房子,按条件,王守国和他老婆算是学校的双职工, 应该有一套,出了这种事,校领导就把他老婆给开除了,顺势也就取消了他的分 房资格。王守国跑到校长的办公室,又叫又闹,说为学校干了这么些年,没有功 劳也有苦劳,说学校领导不要太势利眼,专捡老实人欺负,把桌子拍的“叭叭” 响,说兔子急了也咬人,谁让我一时过不去,我就跟他一辈子过不去。 从这件事后,王守国上课起码是过了半堂课才来,来了也不讲课,把书丢在 一旁,就说一句“你们自己看书吧”。不过到期末的时候重点范围还是给划的。 第二年开学,听说下一届的学生取消了工业管理这门课,学生都很高兴,说 这样自习的时间又可以多54个课时了。 4 精读老师袁娜 学校重视英语的听力和口语,但凡是英语的主课,老师都很年轻。袁娜是人 大英语系的研究生,圆脸,娃娃头,一笑两边腮帮子上各有一个酒窝。年纪比我 们大不了几岁,我们背后叫她“小袁”。 袁娜上课认真,一字一句,口齿清楚。课间休息的时候,走到学生中间,问 一些诸如“你们对精读课有什么要求?”,“希望这英语课怎么上”一类的问题。 有同学问她是那里人,她说她是河南郑州人,有一个女生很高兴的说:“啊 呀!这么巧!我也是河南人,我是河南洛阳的!”袁娜忍着笑,用课本掩着嘴, 把脸扭到一边小声说:“哎呦,还认上老乡了。”声音不大,可周围的人都能听 到,那个女生从此记恨她,不肯再上她的课。 袁娜不漂亮,上课喜欢穿深色系列的职业女装,跟几个男生谈的来。过年的 时候班里的人想包饺子,煤气炉,锅子,勺子我们一概没有。有人出主意,说袁 娜一个人住宿舍,这些东西肯定有,让某某(和袁娜很熟的一个男生)去借,肯 定能借来。那个男生不答应,说万一东西借来了,她人也要一起过来怎么办?后 来还是几个女生去借的家伙,也都借来了。包饺子的时候,大家都有点过意不去, 说她虽然是老师,可毕竟也比我们大不了多少,还是把她叫过来一起玩吧,就让 某某去叫。过一会,某某一个人回来了,说小袁说她还要看书,不肯来。然后某 某把两只手从背后伸出来,手里是酱油瓶子醋瓶子,还有辣椒油,“她说咱们东 西不全,非要把这些也给我。” 大家“轰”的全笑了,说关系不一般就是不一般呵。 学校里有党课,上党课不分学生老师,只分党员和群众。学生中有年纪大的, 上大学以前就是党员了,有的还不止一年的党龄,这就出现了有时候学生做老师 的入党介绍人的情况。上党课,对于学生有名额限制,必须是积极分子,对于老 师,要求松,只要愿意,都可以去听。 有时在上党课的时候看到袁娜,和一帮老师坐在一起,说话嗑瓜子,我们和 她打招呼,她就冲我们的方向点点头,然后继续和其他老师聊天,有一次她来晚 了,没有座位,同学在前面冲她招手,让她过去,她没回应,自己搬了个小板凳 坐在最后面,装做没看见我们一样,掏出个本子,认真的做笔记。听完课要分小 组讨论,由于她来晚了,分到我们组。我们这一组组织讨论的是一个学生党员。 袁娜很别扭,笑的特别热情,脸部肌肉总是突然那么笑一下,又一下子恢复正常, 好象很紧张的样子,表情很不自然,过了一会,她说她有今天还有事,就先走了。 袁娜的英语水平好,尤其是口语。大家都喜欢她,可她教了我们一学期就不 再教了。去教导处问,说袁娜转到别的系去了。我们都不信,再叫人去打听,打 听回来的原话说,“这帮学生自己英语那么差,又不肯用功,还对老师挑三拣四 的。”大家听了都很失望,心里空落落的。 5 线性代数老师张根生 开学的第一堂课是线性代数,有些学生特别懒,开学的第一节课就不来,问 那些上完课回宿舍的学生,老师叫什么名字,什么样子。 上课的学生说,老 师叫张根生,好好先生,三十多不到四十岁,脑袋有点秃,说话口音重,脸上带 着两块农民红,有点土。没上课的学生就问,怎么个土法?见过的人想了想说, 也说不出到底哪里土,就是看着不象城里人。 张根生的口音极重,已经重到影响讲课的地步,而且他讲课喜欢低着头,稍 微一打磕巴脸就红,不停的搓手。 同学们几次反应他讲课听不清楚,他也没有办法解决,只好多写板书,一有 同学说“没听明白”,他就把刚才说的那句话一字不拉的在黑板上写出来。这样 每节课下来,能用光两根讲课用的墨水笔,板书量要比其他老师多好几倍。课间 他问我们:“我的普通话真的那么糟糕吗?”我们都说是,他很郁闷,“我原来 在师范大学的时候,普通话考试还得了个良呢。”我们说没看出来,他就更沮丧, 打铃接着上第二节课的时候,照旧一黑板一黑板的写板书。 张根生冬天不穿羽绒服,一件深蓝色的中山装,很厚的呢子料,里面鼓鼓囊 囊套件棉袄。在食堂经常能看见他,中山装和棉袄套在一起,没全穿上,衣服披 在肩上,走路的时候,衣服随着走路的节奏一颠一颠。他用的饭盆是旧的双耳搪 瓷碗,白底,对称着在碗的两边印有“为人民服务”的红字。有人说“张老师吃 饭啊?”他就说“你好你好你好,对对对,我吃饭我吃饭”。无论是老师还是学 生,都很热情。有人在背后说,你看张根生象不象农村电影里的党支部书记? 大四的时候,好多学生要考研,普遍反映数学不行。张根生是北京师范大学 的数学系硕士,有同学鼓动他开个数学补习班,肯定好多人报名来。他动心了, 刷了广告,贴在学校的宣传栏里,召集几个同学调查到底有多少人想报名。想考 研的学生都来问学费多少钱?在哪里上课?一礼拜上几次课?都上什么内容?等 等。他一问三不知,后来他说想用学校的教室,同学告诉他,学校的教室不可以 白用的,可能要交租金的,他就又跑去和学校交涉。 有天上课前他咨询我们收多少钱好。学生都很精明,知道这钱最终是要从自 己的口袋里流出去的,谁也不说话。张根生站在讲台上面说,我想一个礼拜上三 次课,一共上两个月,学费400 元,你们觉得呢?底下还是没人说话,张根生声 音就小了,说主要是没想到学校的教室租金那么贵,这个价钱我觉得还算是适中 的。底下有人不耐烦,说你说多少钱就多少钱,谁嫌贵谁不要来就是了,老师你 快讲课吧。于是张根生一节课都讲得心不在焉,下课了,站在讲台旁磨蹭了一会, 还是搓手,什么也没说,走了。 补习班后来也没有办成,不了了之。 6 成本会计老师吴太 吴太,是吴梅的绰号。快六十岁的老太太,头发花白,带眼镜,扣子,从衣 服最下面的一个,到贴着脖子的那一个,都扣的整整齐齐。小个子,讲课站的笔 直,下巴微微抬起,有气势。“吴太”,是大家对她的尊称。 过国庆给老师送礼物,代表大家去的人,往往会给老师留下深刻印象,所以 大家都抢着去。班长问谁去给吴太送?谁也不答应。班长没办法,说那抓阄吧。 一个小个子女生抓到了,只好硬着头皮去,回来后大家都很关心的问怎么样怎么 样,有没有说期末给不给重点?那个女生说没有,大家又问,那你有没有提醒她 咱们还有平时成绩,期末成绩应该和平时成绩一起算的?女生也说没有。大家都 很不满意,说她什么都没说啊?那你去干什么了呀。 女生迟疑的从口袋里掏出张小纸条,说,这是她们家电话号码,她说你们成 本会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直接打电话去她家问。 她家就住在学校附近,晚上经常能看到她和她老伴在校园里遛弯。碰到她, 说吴老师好,她一般都要问你,“怎么没有去上自习?”以后晚上再出去,远远 的看见她,就绕开走。她的老伴,一个白净的小老头,比吴太高半个头,可大家 印象里总觉得吴太比他要高。两个人一起遛弯,并排走,吴太背着手,象是他的 老师。 吴太教我们成本会计,讲到现金流量的时候,要画图,说是图,其实只是一 条线,表示不同时期的现金流入流出。吴太每天夹着木板钉的大三角板来上课, 整个身体贴在黑板上画,图形画的很清晰,象高中的立体几何。吴太的课谁也不 敢缺,每次上课都是满员。不过有人不听,坐在后面,听WALKMAN ,吃东西,看 小说,睡觉。学习查复利年金的时候,他们不动手,该干什么干什么。吴太走过 去,站在睡觉的男生旁边推他。睡觉的人只好起来,说自己忘带书,没法查。 “那你把题抄下来,”吴太说,“回去做,下节课交上来,算你一次作业。” 快到期末考试的时候,大家都很紧张。成本会计比较难,又不是象其他的课, 背一背就可以过关,又是她的课,怕是凶多吉少。课堂上有人问起考试的情况, 吴太的表情,很是忧虑,说:“我真的真的很担心,你们大多数人有可能及不了 格。” 考完试,成绩发下来,我们班果然挂了一大半。大家都埋怨国庆去送礼的那 个小个子女生,说她失职。小个子女生没有分辩,把自己的成绩单给大家看,成 本会计那一科,只有43分。大家心理平衡了,说吴太也太认真了。后来过新年的 时候,有人问还要不要给她送贺卡,班长叹口气,说不用做那个无用功了。 吴太现在不教我们了,有时候在校园里碰到,打招呼,她也答应。她的扣子, 还和从前一样,扣的一丝不苟。不过她已经完全不记得我们了。 7 技术管理老师李立 李立是工农兵学员,一米八多的个子,头发硬楞楞的剪的很短,一根一根立 在脑袋上。嘴巴很大,一笑起来就咧到耳朵根,脸部线条有男子气概,听说年轻 的时候很帅。 我们班的学生退了几个人,看着人数比其他的班少,再加上普遍比较懒,上 课的人数是很可观的。李立第一次来我们班讲课,一进门眉毛惊讶的一挑,说: “呦!就这么几个人?”然后用手里拿着的书拍掉椅子上的灰,坐下来,身子微 微前倾,双手交叉摆在讲台面前,大咧咧的说:“你们真是太幸运了,要知道现 在给你们讲课的这个人,那可是在外面讲两个小时课收500 块钱的老师啊,而且 还是5000个人的大礼堂!给5000人讲课的老师现在给你们几个人讲,还不收钱, 你们说你们是不是很幸运?” 大学里经常是高手云集,各大高校毕业的老师都有,李立按学历来说,实在 不算什么。他对于他工农兵大学生的身份并不忌讳,常常提及,他当年考大学的 时候,如何如何用功,看书看到头晕,吃不下饭,一晚上做一本习题。他还感叹, 说现在的学生素质实在是不行,经济类的学生,竟然有人连亚当,斯密的书都没 看过!要写论文,还得让老师给指定出参考书目,说他上学那会,老师一开就开 出几十本书来,一本本都得自己找自己看。 李立上班骑一辆自行车,二八的,黑色,有的地方脱漆有的地方生锈。车很 破,每天看见他骑到教学楼门口,把车斜靠在门口的大槐树旁边,从来不用上锁。 直接从车筐里拎出一个白色塑料袋子,里面是他讲课的东西。 他上课的时候穿的很多,这点跟其他老师不一样。尤其是冬天,进门只脱帽 子,不脱羽绒服。他的帽子是灰色的毛线手工编织,是六十岁老太太常带的那种 瓜皮扣边的样式。教室里暖气很热,一般上课的老师要写板书,都把外面的大衣 脱掉。他说他这人怕冷,身体不太好,是当年学习的时候把身体熬坏了,请大家 原谅。 他的羽绒服上有油渍,很少见他脱下来。有一次同学给他倒开水,不小心倒 到他大衣上了,他赶紧把羽绒服脱下来,才看见里面是一件毛衣,平针,手织, 下摆有点脱线,灰色的,和帽子是一样的毛线,他用手捻着毛衣脱线的边说,这 是他老婆特意给他织的,比外面卖的毛衣要厚,“这叫‘温暖牌’的”他说。 他自己说,他很忙。他经常在上课的时候说自己昨天晚上给某个公司赶策划 书一晚上没有睡觉,一个晚上写出了七十多页的策划书,老板很满意,过几天还 要他亲自去参加谈判什么的。对于报纸上经常出现的那些经济学家,李立说起来 都很鄙夷不屑,如果有同学想就某个人的观点向他讨教,他没说两句,就很不耐 烦,头扭到一边,大手一挥,打断对方的争论,说:“这个问题啊,一句话两句 话跟你说不清楚,你最好先去看点书。”然后就会说出很多关于这个经济学家的 私事,例如什么时候曾经做过什么职务一类的。 我们班的技术管理是上午最后一节课,有时下课晚了,他就和我们一起出来, 我们去食堂,他有教师食堂的就餐卡,可他不去,他一般去学校旁边的一家小饭 馆吃两笼包子。 教师食堂的伙食很好,可能是没人抢的缘故,有两荤两素,一荤一素,也可 以要两素,两素的价格是5 块钱一份。门口的包子是两块钱一笼,如果一次要两 笼,再免费送一碗汤。 有人开玩笑,说这个让利促销的好法子准是李立给老板策划出来的。 8 国际金融老师陈健 陈健是我们学校的招牌,这在他没有教我们之前就听很多人说过了。他是七 十年代末的大学生,美国留学,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工作过4 年,是我们学校最 年轻的教授,经常去校外讲课。带一副金边眼镜,南方人,黑黑瘦瘦的,上课头 发要喷摩丝定型,英语说的比普通话要好。 听他的课要提前占位子,课还没有上,屋子里所有的课桌上已经全占满了, 有的是书,有的是用纸条粘的,写着“占座”或者是“国际金融,* 班*** ”。 下课的时候,很多学生围上讲台问问题。他也不着急走,一个一个的回答,听完 学生提问,习惯性稍稍停顿一下,然后再做解释,语速比讲课要快。 有时候,有人提出他比较感兴趣的问题。他会一动不动,身体略微侧着,脸 不对着说话的人,眼睛盯着地板上的某一处,全神贯注,对方问题快说完的时候, 他就慢慢开始点头,一直到问题说完,他不断加大点头的频率,然后一下子转过 身,很兴奋的说一句:你这个问题提的好啊!提问的那个同学会因此得意好几天。 陈健担任教课任务,也在学校担任行政职务。开学放假的时候,老能在教务 处看见他。教务处的其他人都不是任课老师,跟他们说话办事都很刁钻,有时候 还会故意为难你。大家都不大清楚陈健在教务处的具体职务,可去教务处办事都 喜欢找他。站在门外面小声叫:“陈老师?”他就会出来,站在门外,听你细细 的说你的事情,他进去替你办理,办好了,再出来,把你要的东西给你。 陈健自己外面有公司,有时还去别的学校讲课,很少见他和别的老师在一起 扎堆。有时候我们和别的老师聊天,说起陈健,所有的老师都说不错不错,有能 力有本事。也没有别的话,有点敬而远之的感觉。学校里的人都习惯带杯子,无 论老师还是学生,一般都用大大的塑料水杯,有盖子可以拧紧,外面套一个布套 或者是玻璃丝编的套子,拎着走,不烫手。他的杯子是一个亮铮铮的电镀保温杯, 拿在手里,这一点和别人不太一样。 好多女生都喜欢他,按照他的条件列出一二三条,说以后要找老公就按这个 标准。有一个高年级的女生,总去听他的课,穿红色的连衣裙,有时候两个人在 校园里一起走,边走边说,看到的人都问“陈健旁边的那个人是谁啊?”。后来 听说他要和他老婆闹离婚,就是为了那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女生,听的人都说: “啊!就是她啊!”,恍然大悟的样子。陈健老婆是他从前的同学,患难过来的, 死活也不肯离,拖了好久,女生伤心了,退学一个人去了南方。 事情过去好久了,大家还喜欢说起这件事,每一次说都饶有兴趣,说陈健为 了这件事还哭了呢,真看不出来。 9 体育老师高志山 高志山是教我们体育的,英语特别好,据说已经过了英语的专业八级。上课 的时候喜欢说英文,别说话保持安静大家自由活动一类的话统统用英语来说,后 来教陈氏二十四式太极的时候,“白鹤亮翅”,“左揽雀尾”,“右揽雀尾”什 么的也都用英语说,发音很标准。每次上课的时候,他穿身运动服,站在队前大 声的用英语上体育课,大家都在底下偷偷笑,觉得这小老头真有意思。 老师的办公室都在老师办公楼里,高志山的办公室在操场的旁边,隔壁是体 育器材的储存室。不上课的时候,如果有人想借足球篮球羽毛拍子什么的,要先 去高志山的办公室,说“老师我借个足球。”高志山会问你“学生证带了吗?”, 递上学生证,他要先看看学生证上的照片,再从老花镜的上方看你,把学生证的 号码登记在一个本子上,并且在后面注明“足球一个”以及日期,然后再带着你 去隔壁储存室拿东西。隔壁的器材储存室一般都是锁着门,钥匙只有高志山有, 平常挂在他腰上,一拽出来一大串,除了储存室的钥匙,还有他们家的钥匙和自 行车钥匙。 他喜欢穿运动服运动鞋,即使是不上课的时候,走路有点驼背,在校园里很 好认。有时候在食堂,水房一类的地方碰到他了,远远的,还没有走近的时候, 他眼神就看着你,如果和他打招呼,说高老师好,他会说“啊,你好你好”,挺 高兴的样子,如果你别过脸,不喊他,他也不说什么,就是眼睛老看着你,一直 到你转开眼神为止。 高志山喜欢看学校的宣传栏,一站就是老半天。从每日报纸一直到光荣榜, 长长的一大溜,都很认真的一一看过去,有人经过跟他说高老师看报纸哪?他会 恍然回过头来,说:“啊,那什么,看一看,看一看。”每年评选优秀老师的时 候,宣传栏就会贴上大红的纸,每个名字上面还会配上这个老师的彩色照片。这 种宣传大家都不看,只有高志山会一个一个照片看过去,自己一边看,有时还轻 轻的点头。上面没有见过他的名字。 平时上课下课的时候,不经过操场,看到他机会不太多。体育课的安排,是 一个礼拜一节,每次到礼拜二的时候,大家会突然觉得,呀,又到礼拜二了,又 要上体育课了,又是一个礼拜过去了。 高志山今年五十一岁,说话慢吞吞的,语气温和,脸上老带着笑,象个老奶 奶。 10计算机老师唐翔 一般在打上课铃十分钟后,唐翔才正式开始讲课。每次他都是准确的踩着铃 进来,进来以后,要先找一把椅子,侧放在讲台旁边,从裤兜里掏出一小块折叠 的方方正正的纸巾,把杯子里的水倒一点点在上面,再用浸湿的纸巾把凳子擦一 遍,擦的很仔细,边边角角都擦到,包括椅子背。擦完椅子的纸巾要扔掉,再掏 出另一块一模一样的干净纸巾抹净杯子口的水渍,然后用这块抹过水渍的纸巾擦 讲台。都做完了,把背包放到椅子上,走上讲台上说:“现在开始上课。” 如果是冬天,他还要把脱下来的大衣叠成整齐的长方形,把帽子围巾手套, 按脱的顺序一一叠好,码放在大衣上。这个程序要延长到十五分钟。 那时电影院正在上演周星弛的《大话西游》,里面那个唐僧对妖精说“人的 妈是人他妈的妈生的,妖的妈是妖他妈的妈生的”,大家都笑,说这那里是唐僧, 分明是我们的唐翔嘛。 唐翔面相老,曾经有同学打赌他到底有多大,年龄跨度从四十岁一直到六十 岁。他的脑袋中央已经谢顶,一绺头发从左侧开始,留的长长的,盘绕着经过前 额头,小心的摆在脑袋顶上。有时候讲课的动作过大,那绺头发就会掉下来,油 渍渍的,挂在眼镜前,他就再小心的把它扶回去。有高年纪的学生跟我们说,那 个教计算机的唐翔吗?那是清华的计算机研究生呢。听的人吐舌头,对另外一个 同学说,看见没有?以后考研记住不要考清华的。 班里同学大多数人都会电脑,也有几个同学从农村来,从没见过电脑。唐翔 一律平等对待,上课从开机关机插电源开始讲。上机操作的前一节课,他专门给 我们讲上机的步骤,要注意什么。先做什么,再做什么。“进机房要换拖鞋,所 以第一步,换鞋。”转身把“换鞋”两个字写在黑板上,“第二步,你们一定要 注意,这一步没有做,你就什么练习也做不了。”然后再次转身,在黑板上写下 “插电源”三个字。 一开始他的课几乎没人,后来他每次上课都点名,谁也不敢不去,去得早了 都抢后面的座位,聊天说话吃东西,一节课也就打发过去了。他在课上说:“既 然来了,你就不要说话聊天,可以做自己的事,但你不能影响其他同学听课。” 大家都说真是唐僧,这么罗嗦。再上课的时候,手里都拿一本其他课的书,或者 背英语单词。唐翔看见了,还是不高兴。又说上他的课可以睡觉,就是不许在他 的课上看其他课的书。大家说他是不是神经有毛病啊?该看什么还看什么,没人 搭理他。 有一次他走到最后一排一个正在看英语书的男生旁边,说你怎么在我的课上 看其他课的书?那个男生说你讲的东西我都知道了。唐翔说,我说过上我的课可 以睡觉但不能看其他课的书,你没听见吗,男生故意拿他开心,说这么大冷的天, 你让我睡觉冻感冒了怎么办?唐翔说反正就是不能看其他课的书,谁的书你去谁 的课上看去,男生反问他“凭什么?”唐翔楞在那里,半晌,才发狠的使劲说: “就是不行!就是不行!”对方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下课了,才缓过神来,悻悻的说:“怎么象个泼妇?” 后来聊天的时候又有人说起他,说知道吗?唐翔去年国庆结婚了呢。一个同 学追着问:“谁?谁?唐翔?结婚了?他多大岁数了啊还结婚?”那个人说三十 出头吧,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