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片断 我走过那一片向日葵时经常犯晕。 没人说过向日葵是迷乱的植物。像我这么说,应该是第一次。首先它长得就很 迷乱。植物就是植物,规规矩矩就行了,长那么多弧线干什么,绕来绕去的,装精 作怪;还成天跟着太阳点头哈腰,一点没有自己的主意;还仗势欺人,每次熟透了 都叫那么多人守着,不让我顺顺当当地偷。这就是我的看法,不一定成熟,因为我 还没上学。我上学是很早的,大约六岁。换句话说,就是我那时还很小。 那一片向日葵在九中。九中在我家隔壁。我家在歌舞团。彼此之间有那么几层 联系。第一层是:我以后必须要考九中,因为它是省重点中学;第二层是:歌舞团 ——九中——四大监鼎足而立,成为西门车站附近最有名的三个地方。九中和歌舞 团一看就知道是什么,四大监呢,则是四川省第大四监狱的简称,是我们经常谈论 的话题,比如前天又有几个人抓进去,昨天又有一个人逃出来。也就是说,我家隔 壁有两个很不一般的地方,一个地方有杀人犯,一个地方有向日葵;一个地方让我 害怕,一个地方则让我头晕。 我头晕不止一天两天了。自从二娃生拉活扯教会我翻墙,把我带到九中去耍, 我就开始犯这个毛病。只不过那时毛病还不大,还不像以后晕得那么厉害。我还有 另外一个毛病,就是自以为无所不能,以后想干什么就能干成什么,现在干不了, 是力气不够,岁数太小,学革委会秦主任的话说,是条件不成熟。等这两点变大了, 条件成熟了,我就可以翻云覆雨,上天入地。我一想到这个,头晕就要稍微好点。 但我不能一天到晚想,我外婆说,要是想得太多,就要得神经病。所以,在大部分 时间里,我就只有选择头晕了。 二娃把我带到向日葵旁边,自己就溜了,溜到后面一片由覆盆子、蓖麻、蛇莓、 木槿、白芙蓉、野菊花和河麻混合成的草堆里,不知道干什么去了。那片草堆很高, 很大,比这片要大得多,肯定还有别的植物和其他的东西。还有什么我不管,因为 我的注意力要用来对付河麻。河麻有毒,所以很独特。它长得并不高,跟我差不多, 开黄花,形状像秋海棠,有点怪香;叶子大,边缘有锯齿,叶面上满布着密密麻麻 的刺,这点比较可怕,因为刺很凶,只要沾到皮肤,就有一丝尖锐的疼痛顺着神经 直往脑子里钻,激灵一下,很是难受。还没完,伤处还要肿起一堆大大小小的水泡, 又痛又痒,不能抠破,破了容易感染。只能等两三天,它玩够了,才消肿。我对它 又怕又佩服——我对有特点的东西都一视同仁地佩服,包括我自己。后来我知道了, 这就叫个性。 那年头让我佩服的东西实在太多。楼上何阿姨有本《海洋的故事》,我就佩服, 因为那书太好看了。我偷了好几次,一直没有得手,所以我要继续惦记着,准备找 机会再偷;谭叔叔的令箭荷花长成了一个大球,跟他的肚子差不多大,我也佩服, 所以后来要用几个冲天炮把它们炸得满天满地。照这么说,河麻那么可怕,二娃还 敢往里面钻,我就很佩服;很多年以后这些东西都在我面前销声匿迹,就更让我佩 服得五体投地。那么多植物,能眼睁睁看着就没了,容易吗? 佩服归佩服,但还没有到头晕的地步。我头晕,归根结底可能还是向日葵闹的。 后来有人知道了,就自以为是地说:原来你很小就喜欢上了梵高。又说:怪不得你 现在这么像梵高。 这让我很好笑。我的确喜欢梵高,但我喜欢他,并不是因为他爱画向日葵;就 像我喜欢向日葵,并不是因为爱看梵高传。那时没什么人知道梵高,正在闹谁更水 深火热的问题,还顾不上这个。就好比我,十几年以后才听说这人用色彩把向日葵 画了下来,比我絮絮叨叨胡说一气来得干净利落,所以我佩服他。不过在我知道他 之前十几年,我就对向日葵有自己的见解,这也是事实,谁也别想抹杀。我的向日 葵,就连梵高也抢不走,哪怕我一说起它来就有种淡淡的歇斯底里。至于我像不像 梵高,那是他妈的另外一回事。 我只要在上午闻到向日葵的香气,就知道家里要吃什么。具体来说,如果香气 很甜腻,就会吃一锅素面;很苦涩,就会吃一顿难得的红烧肉;很清新,我就会吃 笋子熬肉。笋子熬肉和红烧肉完全是两码事,是极残酷的刑罚,表示我的屁股要被 鸡毛掸子狠狠抽打。我只有犯了大错父亲才会这样收拾我。这就说明,我和向日葵 建立了一种心灵感应。它能给我报喜,也能给我报忧,总之,是我的情报员。那年 头这个职业是非常有名的。我们这边的情报员,可以叫做地下党,敌人那边的,只 能叫做特务。向日葵是地下党还是特务,我一直搞不清楚。 还是继续来说头晕的事。 我头晕,起源于对向日葵的依赖。前面说了,向日葵可以给我汇报午餐,晚餐 它不管。那时候我们大家的晚餐都很普通,一般是中午的剩菜拌一大碗熟油辣子, 浇在一堆面条上,淅沥哗啦吸溜下去。可能向日葵势利眼,看不上,就不屑于汇报。 但它还是不闲着。它会在每天傍晚预报第二天的天气。这次它用的不是气味,而是 颜色。具体来说,如果它浑身洒满了跟夕阳差不多的金色,很健康,很爽朗,那第 二天一般是阴天;如果这金色蔫儿巴巴的没精打采,那第二天准保是个大晴天。这 就是我长期观察的结果,我也觉得奇怪,但是不能不信。还有一种比较特别,如果 它杆上透出点金绿色,金紫色什么的,我就一定可以交到好运。所谓好运,就是看 到小梨子拎着碗啊盆啊什么的,咬着辫子,扭扭捏捏,在这一片转来转去。 谁也不相信我五六岁就开始注意女孩子,我也不信,但是我的确一直在注意她。 我觉得她很漂亮,因为她很白。一白遮三丑,我从小就在验证这个道理。有一点可 以证明我早熟得并不太过分: 仅仅过了四五年,我就越看她越不顺眼,觉得奇丑无比。这个证据对我非常有 利,说明我当时太小,对女人这种东西并不是很懂,或者说干脆不懂。所以我才觉 得小梨子漂亮,而且开始认真注意她。从这方面来说,我是非常理直气壮的。 小梨子喜欢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花小褂子,裤子和鞋的颜色我不去管,我长大 以后才会在意那些东西,现在我只看衣服。小梨子的褂子随处可见,好像人人家里 都有似的,这体现出当时的生活风貌。比如,我很多年没有穿新衣的概念,都是歌 舞团发给我爸我妈的棉毛衫,晴纶衫,他们穿旧了,再轮到我。谁家都这样。我不 在乎这个,但是女孩子不一样。我觉得女孩子穿得花花绿绿,比男孩子花花绿绿好 看得多。这就是说,她们生下来就应该得到更多的照顾,享受到更多的颜色。小梨 子喜欢这件,说明她别的衣服还不如它。这个结论是对的,揭示了一个重要的道理: 小梨子穿最好看的衣服,不是给她自己看,是给别人看的;小梨子希望那个人看到 自己漂亮,所以要穿最好的衣服。 那么,那个人是谁呢? 不知道。 还是回到我头晕的话题上来。 我说过,我很怕河麻。但是那边也有好的东西。比如,河麻的弟弟蓖麻。这个 问题我和二娃认真探讨过。二娃说:你不能这么叫。我说:你叫二娃,你哥叫大娃, 你弟就叫三娃,你们都这样,河麻也可以。所以河麻如果有弟弟,就应该也叫什么 麻。正好,还有个蓖麻,所以蓖麻就是河麻的弟弟。二娃挠着头皮想了半天,说: 就算是这样,你又凭什么说蓖麻是弟弟河麻是哥哥,不说河麻是弟弟蓖麻是哥哥? 我说:你这个笨蛋,它们两个哪个凶?当然是河麻,二娃说:蓖麻吃了也就是拉稀, 河麻却蜇得又痒又痛,还起好多包。我又问他:你凶还是大娃凶?他凶,他昨天还 抢了我五颗三花弹,我怕他,二娃委屈地说。好,那你说蓖麻是弟弟还是河麻是弟 弟?我不晓得,二娃困惑地说。 现在来讲讲二娃。 我从小就发现他不够聪明。准确地说,很笨。他家三兄弟都是带数字的娃,大 和三都聪明调皮,就他木讷,不爱说话,老被别的孩子欺负。所以虽然他要大我五 六岁,我还经常帮他。我帮他不是帮打架,这个我不行,因为我比打他的那些人小 很多;但是我可以帮他出主意,让他少吃亏。三猪偷了王战红家的腊肉,然后到处 说那天晚上看到二娃在王家门口转悠,王战红听见了,就要去找二娃算账。二娃吓 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时候,我就会站出来,证明那天晚上二娃是在跟我藏猫猫, 跟腊肉没什么关系; 我还建议王战红赶快到三猪家,看看三猪和他爸他妈围着炉子在狼吞虎咽什么。 二娃于是得救了,他很木,不会说什么。但是他用一些行动来表示感谢。比如,他 带我来了九中,这实在是一件令我快乐的事。 再来说说小梨子。 歌舞团的人都说小梨子没有父母。我看这话不一定对。因为书上讲了,没有爸 爸妈妈就没有我,就像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一样。所以小梨子肯定有父母,至 少原先有,后来不知道怎么搞的没有了。小梨子变白,变漂亮的时候她父母的确不 在她身边,否则她就不会成天跟没人管似的,疯疯癫癫,蹦蹦跳跳。她来了九中以 后好像变了一个人,变得扭扭捏捏,躲躲闪闪,跟原来的小梨子很不像,我们都以 为她是在装腔作势。不要脸的烂片片。二娃和他哥大娃就都这样骂过。但是我觉得 她不是烂片片,因为她并不像其他烂片片一样,看到男的就笑,比如何阿姨;她也 不像很烂的烂片片,脸上总有一股凶蛮,见到谁就恨不得扑上去咬上一口,比如谭 叔的老婆。我反而觉得她很天真。这也可能是因为她长得很白,我就产生了错觉。 她比我和二娃都大,应该是十六七了,虽然她不承认,但是新华西路派出所林户籍 的儿子小林是二娃的同学。小林说她在户口本上登记的是十六岁多。不过小林也不 知道她的名字,这又是一件怪事。也不一定怪,可能小林不认得那几个字。看来, 小梨子的名字我们要一直叫下去了。 再来说说蓖麻为什么是好东西。 首先,它很好玩。它的果实叫蓖麻子,上面怪眉怪眼的有很多花纹图案,很漂 亮。壳又很好剥,剥出来的果肉白生生的,捏在手里,一挤,就满手都是油。这就 是蓖麻油。我认为蓖麻油是全世界最好的东西之一。因为它可以保护我,把凶恶的 家长对我的惩罚,比如,笋子熬肉的打击力降到最低。为什么这么说呢?只要挨打 之前在屁股或者手心抹上一层薄薄的蓖麻油,板子或者鸡毛掸子一下来,皮肉立刻 肿起来,肿得很凶,恨不能有原先的两倍。家长虽然凶恶残忍,但还是疼孩子的, 一看到这样,马上就变傻了。于是剩下的鞭子也不打了,往往还要给我一块麻糖表 示安慰。看看,蓖麻油就是这么伟大,这么亲切。 但是,蓖麻的产量是有限的,我说过,它更多是在河麻那边,那边我去得很少, 所以我就一直琢磨着,什么时候好好去开拓一番。这件事情要做得好,还不能让其 他人看见。 再来说说向日葵。 向日葵又采摘完了。每一茬收割,或者说偷完了以后,要等上那么一段时间才 能长出新的。我想,我开始长大了。因为日子过得比以前快了。日子过得快的标志, 是这一茬葵花盘被收割和偷窃得很快,我刚刚摘了两个,四下里一看,就只剩光秃 秃的杆子了。我很不甘心,就到处乱踢,寻衅发泄。唯一给我安慰的是我向大二三 娃,三猪和林户籍的儿子透露了蓖麻油擦了可以不挨打,他们一听就眉花眼笑,立 刻表示要用我想要的东西来交换。我高兴起来,因为蓖麻都种在比较隐秘的地方, 在我控制之下。看看,那时我找回乐趣的能力就是这么强。 我在采摘蓖麻时遇到过一次小梨子,跟她聊了一会儿。这是很少有的。小梨子 还是在那里躲闪,扭捏,见了我在看她,就有点不好意思。再仔细看,原来是一个 小屁孩子,就不怕了,想上来教训我。小梨子说:你怎么成天在这里鬼混,你就不 去读书?我说:你不也在这里鬼混吗?你要不是,怎么能看见我在这里鬼混?小梨 子说:你嘴还矫哩。我说:我又没到上学的岁数,不像你,你才一天到晚不上学, 还说我。小梨子愣住了,没想到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就这么伶牙俐齿。她不怀好意地 往前走了两步,可能想打我。我就说:你要打我,我就每天给你家厨房撒沙子。反 正你爷爷路都走不动,也逮不到我。小梨子说:我可以抓你,然后喊别人打。我说: 那我以后就每天拿河麻麻你,看你怕不怕。小梨子一听见河麻,脸色就变了。定定 神,她又说:你小小年纪就这么凶?我说:是你先凶的。人家还在看你呢,看你长 得漂亮,咋个像个泼妇,蛮不讲理。小梨子说:你说我漂亮?我说:是啊,你这么 白,当然漂亮。小梨子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兴奋地说:小流氓,我告你们家长。我 说:说你漂亮你还不高兴?说你是丑八怪你就高兴?小梨子说:你嘴巴厉害,姐姐 说不过你。你看姐姐真的漂亮啊?我说:是啊,等我长大了我就跟你扇盒盒儿。扇 盒盒儿是当时成都的土话,就是谈恋爱。小梨子一愣,然后轻蔑地笑起来:你这么 小,怎么跟我扇?真是笑死我了。说着斜着眼睛看着我。我最恨别人看不起。小梨 子这么说,我就很生气。我说: 我一长大就去扇你。说完我就愤怒地跑掉了。 这个故事到这里就基本上铺垫完了。我一直试图说明什么,解释什么。但是不 一定说清楚了什么。比如,二娃去河麻地到底是干什么,我就不知道。再比如,我 这么喜欢向日葵,除了它长得迷乱以外,还因为葵花籽好吃,我也没说它到底怎么 好吃。再比如,我后来知道了河麻的学名叫荨麻,我也该改过来,但我就是不改。 还有,我絮絮叨叨半天,也没有说清楚到底是什么让我头晕。 我真累。 那天下午大约一两点钟。我在歌舞团院坝里找了半天二娃,没有找到,我就自 己翻墙来到了九中,准备去收割蓖麻,好跟二娃换他的三花弹。三花弹我就不解释 是什么东西了。我必须往河麻深处走才能收到蓖麻,邻近的基本上让我用光了。看 来我说它们是兄弟绝对有道理,它们长都要长在一起。我有点怕,上次就被麻过, 痛了好几天。但转念一想,不能这么胆小,我长大了还要扇小梨子盒盒儿呢。我就 硬着头皮,一点一点往里面摸去。 开头还不觉得,越往里走,覆盆子,野菊花,木槿和蛇莓都越长越高,越长越 大,越来越夸张,有点不像真的。青苔很厚,跟头上垂掉下来的花啊叶的连在一起, 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青草气味,闻起来很舒服。河麻在这里反而不那么可怕,因为都 成片成片的,目标很大,可以轻而易举地避开。蓖麻也到处间杂着,结着一咕嘟一 咕嘟的子儿,看来够用很长时间。这让我很高兴。三猪家的扑克牌很少见,还有他 好几张中华烟盒,还有毛主席和林彪语录的一堆邮票;小林的子弹壳不错,尤其是 倒光了火药,只剩一个壳套着一个弹头的那种。看来这些东西很快就要是我的了。 至于二娃,我一定要慢慢磨着他,把他的那些三花弹,五花弹,透明弹统统弄过来。 虽然他带我来这里,我也不会放过他的弹子。这么想着,我就选了一大串很饱满的 蓖麻,慢慢往我怀里拉。那些宽大的叶片就慢慢倒向我这一边。 于是我就看见了眼前发生什么事。 我看见了一块空地,铺着很多毛主席语录的报纸。肯定是毛主席语录,因为这 种大红的字体别人是不敢用的。报纸上面有几个干馒头和一盆稀饭,还有一小碗黑 不溜秋的泡菜。再旁边,有一大堆葵花盘,因为很多,很密,这么堆在一起,就像 是一张金色的床单。一小块一小块阳光透过花叶照在上面,很眩目。我心痛极了, 原来向日葵都给偷到这里了。是谁干的?我一定不会放过他。我愤怒地看过去,看 到小梨子的蓝花衣服挂在一株覆盆子的矮枝上。她脱了衣服,里面是什么呢?我把 蓖麻枝再拨开一些,看得更清楚了。我先看见的是小梨子的脸,还是很白,但是表 情很奇怪,好像在哭,又好像不是。顺着又白又长的脖子往下看,原来里面还有一 件海魂衫,白底蓝条的,好像胳肢窝都撑破了,又让我有点可怜她。然后我就看见 一双涂着很多泥土和青苔的手正在海魂衫上摸来摸去。原来是一个光头,很瘦,还 很黑。这个光头背对着我,所以我看不清楚它的样子。我有点害怕,因为光头和小 梨子都在猛烈地喘气。我正想溜,就看见光头把小梨子的海魂衫往上一扯,小梨子 整个胸脯就猛地蹦了出来。我的眼前一片白光,因为胸脯太白了,比她的脸还要白 很多,上面还有两个小小的红点。真好玩,我想,怪物会不会把小梨子的裤子扯掉? 要扯就快扯吧。 突然,对面一丛木槿抖了一下,露出了一张呆呆木木的脸,当然,这只能是二 娃。二娃没看见我,他死死看着怪物和小梨子,好像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他的样子 太可笑了,我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光头蹭地回头,正好跟二娃大眼瞪小眼。二 娃“哇!”地一声怪叫,扭头就跑。光头呼地站起来就追。但是他动作太猛,被头 上一堆什么枝条狠狠挡了一下,扑通一声,又弹回地上,肯定摔得不轻。光头的样 子比刚才二娃还可笑,我哈哈大笑起来,边笑,又边怕,我就用最快的速度冲出这 个地方,一路狂奔,翻墙,逃回家中。 出乎我的意料,第二天居然平安无事,虽然看不见二娃和小梨子他们几个,但 也没听见什么风言风语。这很奇怪,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大家都没敢说出来。二娃 已经吓呆了,他本来就不会说话,现在讲什么别人更不可能相信;小梨子更不能自 己讲,她居然把胸脯拿给别人摸,这是烂片片才干的事。光头更不可能讲,虽然我 不知道他是谁,但我希望他是个坏人,在我印象里只要是坏人,就一定会被关押, 游街,枪毙。坏人的下场就只有这么三种。如果光头挨了这三下,我一定不会给他 蓖麻油,他拿什么我都不会跟他换。 第二天,第三天,还是没有动静。我想没有也好,蓖麻我是不敢去采的了,但 是我还有向日葵;小梨子已经是烂片片了,但是世界上肯定还有很多长得很白的女 娃子。但是在第四天,全歌舞团都闹响了:四大监上个月跑出来一个犯人,昨天被 抓住了,听说要背上插上牌子,游街,枪毙。紧接着第五天,小梨子也被抓了,几 个派出所的冲到她家,当她爷爷的面把她五花大绑抓走了,大概也去四大监。更可 怕的是第八天。二娃疯了。症状很奇怪,从那天开始二娃一见到女的,就掏他的小 雀雀出来,他挨了不少打,然后被扭送回家。他们家人快把他打死了,但一放出来 他还是这样。所以他很快就被送走了。瓜娃子送去治神经病去了,大娃和三娃威风 凛凛地说。 然后就是我开始头晕。我一看见向日葵就晕,一想起河麻和它弟弟蓖麻,就更 晕。我不敢给大人说,就这样一直耗着。二娃再也没有消息了,我头晕;小梨子几 年以后放了出来,我说过,她变成了一个不好看的烂片片,我也头晕。此外,我始 终搞不懂:二娃怎么就疯了呢?我最厉害也不过是头晕,他怎么就没能扛住,就疯 了呢? 这个问题,我到现在都没有搞懂。 2000/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