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力 作者:欧阳桂 1 我回家的那天,刚进村就见到村里的大名人玉山老汉。他比以前更苍老了: 走路蹒跚着;腰弯得就像一张拉得很紧的弓;双手交在背上,握着那根敲过我的 脑袋的一米来长已被摸得油光发亮的竹竿烟斗,同时手中还担着一些乱七八糟的 不知从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玩意;脑袋不能自主地左右晃着;头发已全白了。那 条乌黑的白布腰带胡乱地捆在腰上,穿着一条屁股和膝盖上打着补丁的大纨裤, 脚下拖拉着那双一成不变的、眼下已少见的草鞋。 “畜生,又缺德了,你找打是不是?活得腻了我捅你一刀送你见你娘去。说 过你多少次了就是改不了吃屎的坏习惯。”他骂道。 每当听到他这样的骂声,我就知道他那条跟了他十几年的狗“老党员”的儿 子“小党员”还没死——说是儿子,其实也不小了,以和玉山老汉一样苍老,浑 身的黑毛都快掉光了。 我离他还有一百米,站在村口的那座石拱桥上大声地叫道:“二公,你看我 回来了。”尽管我知道他听不见,可我每次回家都这么大老远就叫他。我认为那 么大声地叫他是对我的一种荣耀。 玉山老汉果然没听到我的叫声,倒是另外几个乡亲听到后抬起头往我这边看。 当发现是我时,他们就会感叹说:“小神经病回来了,这下玉山那个老不死的又 要快活了。” 我提着大包小包从城里买回来的东西跑到玉山老汉跟前,又冲他耳边吼道: “你一个人在这干什么,是不是知道我要回来了?我回来了会去看你,用不着这 么在这儿等。” 我非吼不可,否则他听不到。这时,乡亲们就又站起来身冲我笑,因为他们 知道我是自做多情,他们知道玉山老汉根本就不是来接我。 “你是哪个呐?”玉山老汉抬起脖子,用他那双眯成一条缝的昏花眼睛看着 我。我又知道,他其实已认不出我是谁了。他生命中只记得俩件事,那就是他的 狗和他入党的事。 “连我都不认识了,你还有什么活头。”我吼着从他背后夺过那根长烟斗。 我这个举措他很熟悉,他惊呼:“多生,哦,你是多生——你可回来了!” 他这时能认出我是因为认识他的人中只有我才敢去夺他手中的烟斗,他也只允许 我去用他是烟斗。 我在他腰间摸出生烟丝,往烟斗里塞满一斗烟。因为烟斗太长,如果想抽, 那你就点不着烟,如果你点烟,那你就抽不着,因此,玉山老汉颤抖着手为我划 着了一根火柴,帮我点上烟。我们胡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叼着这根烟斗可真是 费劲,烟斗是个特大号的螺丝帽,烟嘴也是一根不锈钢铁管,一米来长叼在嘴里 而不用手托着如果是没一些能耐的人,非把牙撬掉不可。全村也只有玉山老汉有 这个能耐。 “你看我给你买了些什么——”我吼着从包里取出东西——“蜂王浆、一条 好烟,一顶帽子,一本日记本。” “给我买这些东西有个屁用,除了这本日记本。”玉山老汉有点不满意地说。 “买给你你就帮我用掉,用不掉就给‘小党员’用。”我吼道。 正在这时我父亲从村里挑着一担大粪向我们走来,大老远就见有人和玉山老 汉坐在一起,不用眼睛看就知道是我。于是大声冲我吼:“你死回来又不快点回 家去,蹲在那儿没事就来帮我挑大粪。我累得腰都快断了,你却还有闲情坐在这 儿——”看到我嘴里叼着烟斗骂道——“操,你还又抽起来了。” 我像是没听到父亲说什么一样,手依旧搭在玉山老汉肩上。这时“小党员” 在我胯裆下噜了几下头,我打开一盆买给我妈的补品倒在地上让狗吃,可这个畜 生硬是不吃,硬是在我裆下噜着。我往自己裆下一看,见是一坨人屎——差点让 我坐上去了。于是就换到玉山老汉另一边坐下。 我父亲又冲我吼道:“还不回来!你还不回来?” 我懊恼地说:“就回来了。吵什么啊!” “有能耐你就不要进那个家,跟你的二公和狗一起过日子去。”他气急败坏 地吼道。 “吵死啊,小心我真的不回去了,每次我一回家你就喊冤似的。”我也冲他 吼了起来。我知道我父亲是个软皮蛋,我吼他就会焉菜。果然,听到我的抱怨他 就闭嘴了。 冲我父亲吼完后,我又回过头冲玉山老汉吼:“二公,你的入党申请有结果 了么?” “啊?”他没听到,凑过脑袋来问。 “我说——你的入党申请书有结果了么?”我提高音量再次吼道。 “哦!没有。村长说除非我不再让‘小党员’叫小党员,要不还是不让我入 党。” “那是托辞,我爸他妈的压根就不想让你入党。”我吼着告诉他说。村长就 是我父亲。 “你说我该怎么办?”他问。 “跳过我爸那一层,我帮你直接把申请书送到乡政府去。”我建议地吼道。 “你都帮我试过几回了,还能行么?”他问。 “不行也得试试啊,怎么可以就这样算了呢。都申请二十来年了,不能一直 没有个结果啊。你说对不对?” “啊?”他又没听见,我又重复了一次。他说:“说的也是啊,我都改造好 了,怎么就还不答应我呢?” “去他们的吧。这次要是还没成,我帮你把我那几个在乡政府工作的同学掐 死,不信你等着——他们说不行就真的不行啦?总得有个合理的理由吧,否则我 帮你得闹他们不得安宁。”我吼道。 “那你再帮我试试?”他犹豫着建议。 “没问题,我就让你这回了却一个心愿。”我吼道。 每次我都跟他这么许诺,可每次都让他失望。说真的,我都觉得没面子。 2 我第二天骑车来到乡政府找我那高中时的女相好、眼下的乡长秘书兼乡副妇 联主任何书音。她刚开完会回到办公室,打开门进来见我在里面吓了一跳,镇定 下来后惊讶地问:“你怎么有我办公室的钥匙?” “你问我?那我问谁去——春节你在我家吃饭时掉在我家的,我妈捡到后就 拿给我了。我知道是你的可又认为没必要还给你,知道你还有备用的,于是就留 着了——除此之外你说我还能从哪拿?”我一口气把话说完。 “又休假了?”她走到窗下帮我倒了一杯开水端到我手里后问。我嫌没放茶 叶结果没接。她知道我的习惯,于是又回去放了一把茶叶,重新端到我手里问: “还是那样什么都不能将就么?” 我知道她话中的隐藏意思——当年促使我们分手的原因就是因为她不会收拾 房间,结果恋爱到我大学毕业后我们就分手了。因为我也不会收拾房间,所以无 法容忍一个有和我一样的毛病的女朋友和自己生活一辈子。 “跟你说件事。”我喝了一口热茶,从嘴里吐出一片茶叶说:“……” “别,别跟我再说你玉山二公入党的事了,我对这事烦透了。”她赶紧打住 我的话。 确实,这些年我就因为这件事一次一次地麻烦她,把她麻烦透了。其他的事 我从不找她,因为我可以解决。可这件事不行,非她不可。前两年还可以麻烦她 现在的老公——我以前高中时的好朋友李参湖,但现在不行了。自从李参湖做了 她老公后就有点恼我,原因是我当年把何书音的肚子搞大又把她的肚子“复原” 的事被他知道了。因此我也没脸再去求李参湖了。尽管我搞大肚子的何书音当时 还不是他老婆而是我的女相好,可他就是对我有成见。毫无办法,我也只有默认。 眼下和李参湖朋友都快做不成了,不知道是我的错还是李参湖的错。我说是 我的错是因为我把她老婆在还是我女相好时的肚子搞大了然后又让她的肚子“复 原”了。我说是李参湖的错是因为他明知道我曾经让何书音的肚子大了然后又让 她的肚子“复原”了后却还是去追求她,同时还娶了她。这真是一个说不清道不 明的问题。所以我后来就干脆躲着他。 “你就再帮我一回吧,算是我求你一回——我就不明白,你们怎么就可以胡 乱让个混蛋入党,却不让我玉山二公那么好的人入党。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到底 哪一点不够一个做党员的资格了?你倒是说说——我要骂粗话了——说句不好听 的话你别冲我发火:他比你和李参湖更有资格入党。”我又是一连串地把话说完。 “说得多难听啊,他一个都快入土的糟老头子怎么就那么一根经的非要入这 个党啊。好好地安享晚年不就行了么,是不是疯得没事可干了!”何书音有点不 屑说。 “看谁说得更难听呀。他想入党当然有他自己的理由——‘七一年’你们逼 他入党时他由于顾全大局死撑着不入党结果得罪了领导,如今他见到的共产党是 一个伟大的党他才想入党,你们却不给他一次机会,你们还是不是人啊?” “怎么说我们!‘七一’年我跟你都还没出世呢——跟你说实话吧,要不你 总是不死心。”何书音坐下来双手搂着茶杯说。 “你说,我还不信你能说出一个让我信服的理由,如果你真说出来了我就直 接到县里到市里去,要不就到省里去。想不到入个党还这么难,还要过七关斩六 将。” “跟你说了你可别到外面说去,你就让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要不让人知道 了,我跟你、还有李参湖就都得被削为平民了。到时后悔都来不及,我是信任你 我才说,否则你就是花钱也别想收卖我,你听清楚了?”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 说。 “放吧——你还不相信我,我是哪个——多生。”为了释去她心中的顾虑, 我信誓旦旦地说——对她来说我发誓就是道出自己的名字。 “你可真的别说出去啊!”她还是有点担心地申明。 “哎呀,你就放吧。”我不耐烦地催促她。 她小声地说:“温祖光在上面卡着了。” 我心中一惊,问道:“他为什么卡着一个平民百姓?他温县长用得着么,凭 什么?” “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你千万别出去说——现在可以死心了吧?” “这回你可看错了我,我还非出去说不可,我还非得让我在报社的同学写篇 报道暴光这件事不可。太黑暗了,一个县长竟做出这种卑鄙的事——我说呢,怎 么我们县这几年来年年拿全省倒数第一,原来有温祖光这样的混蛋。书英,你完 了。”我说。 何书音知道我的性格,笑了一下说:“你会看着办的,我相信你——好了, 中午去我家吃饭去么?” “不去,我要走了。”我说:“这次我非把事情办成不可。”说完我就和她 道别,然后走了出去。迎面见副乡长李参湖向我走来——这混蛋又在监视我和何 书音——我迎上去就是一声大吼:“李副乡长。”甚至还特意把“副”字的音调 拉得老长。他也推了推眼镜,脸上突然就让笑容堆满了。迎上我竟和我握手,二 十几年的友谊竟淡到这步天地。他也大声招呼道:“阳大医生,过来啦?”说着 就去兜里取烟。我一把按住,胡乱聊了几句,我走出了乡政府大门。 3 当天,我来到高中时的同学温梅家问她说:“你爸什么时候有空?” 温梅和我是同事,她老公是我们医院一个和我玩得很好的脑科医生,所以我 们这些年的交情还算可以。这时温梅一边削着苹果一边问:“你问我爸啊?问他 干什么?你难道想参政?我这段时间也没回家,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么?跟我 说比直接跟我爸说效率高,因为我帮你在我爸耳边吹吹风就什么事也能解决。” “不能,那是我跟你爸的私下勾当。”我开玩笑道。 “胡说。”温梅笑骂道。 “我发现你还是和高中时一样——没一点幽默感。” “哪像你啊,靠这张嘴撇得所有人晕头转向,等醒过来才发现你真不是个好 东西时,可是晚了。还好那时我一直清醒着,要不也让你撇上了。” “不太可能吧,那时候我撇谁也不敢撇你啊——我当年压根就没撇过你,你 那时身份太高了,我不敢。要不,哼哼。”我笑着说。 “给——”温梅递过苹果——“那时候呵,你怎么撇得让自己考上大学了呢。 我就不明白,那时老师可都不太喜欢你啊?” “有什么办法!我撇得让大学校长看上我了呗,结果破格让我进大学了。” “一点正经话都不说,我就没发现你正经过。” “不说这些了。你真不知道你爸什么时候回来?”我问。 “不知道,你真有事就可以直接去县政府找他嘛。” “那也只有这样了。”我说。 当天下午我又来到县政府,守大门的先是不让我进去,说那是“重地”。我 说找我同学的父亲,他问找哪个。我说找温县长。他说不行,说你有预约么。我 说我有急事。他说你留下身份证吧。我说我凭什么给你身份证?谁给你这个权利 的?你接了我的身份证能承担后果么?他说你是谁啊?我从包里取出我岳父的名 片。他看了一眼就说:“放屁,市乡镇企业副市长有你这么年轻的么?” 我说:“我不可以拿我老婆她爸的名片吓你么。” 他不屑地说:“谁知道你是哪个,现在名片漫天飞,一个不小心,国家主席 江泽民的名片都可能飞到你头上,到时你还拿着江主席的名片说是你爷爷的呢。” 我恼火地说:“你说话干净点行不行?小心我砸了你这个破饭碗。” 他也不服气地说:“你来啊。”说着举起电棍。我站着不动,他见我这架势, 倒有点怕了。 我说:“你砸下来嘛,砸我头上最好。” 他在我脸上看了一阵,软了下来,问我到底是谁。这时我干脆不说话了。他 无奈地说:“你先在这等会儿,我打个电话上去问问见还是不见,这种事我一般 是做不了主的。” 我说:“你去啊,开始就用不着放那么多屁嘛。” 这天我是赌了一肚子气没处撒,倒逮着他这个倒霉蛋,所以我才这样。他挂 了一个电话上去,然后告诉我说上面不见我。我愤怒地冲他道:“你就不知道报 名片上的名字?”于是他又报了名片上的名字,然后又叫我上去。我刚走几步就 听他在背后说:“他妈的,今天碰见这一个衰鬼,算我倒霉。” 温县长真不在,是他秘书接待了我。问我说有什么事,可不可以留电话或是 留便条。我懊恼地说不用了。他说你慢走,可当我正欲下楼梯时,他却又追上来 问:“你找温县长是公事还是私事?是周市长的事还是你自己的事?”他真是个 混蛋,连这样的话都问得出。 我于是白了他一眼说:“我什么事也没有,找温县长来玩呢。”说完扬长而 去。 我想我还真不相信帮不了玉山老汉这点忙,况且他还够资格呢,看来不动动 关系是不行了。我其实是不想这么干的。可毫无办法,这事有这么难办。玉山老 汉又对我抱有那么大的期望。再说,他眼看没几年活了,不了却他这份心愿我怎 么也过意不去。看来,这件事非闹大不可。 4 晚上的时候,我刚走进家门,我老婆迎面就给我飞过来一个沙发垫。然后又 若无其事地看她自己的电视。我心里烦所以没理她。脱下身上的汗臭衣服正欲去 浴室洗澡,她又扔了一个沙发垫。这是她的老习惯,我早有防备。于是头也不回 地一把接住飞来物,一言不发地又扔了回去。她没事找事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又扔 过一个沙发垫。我烦透了,回过头瞪着她道:“要扔先让我洗澡完后再扔,到时 我就跟你玩玩。” 她倚在沙发上用手指指着我,睁着一双大眼睛还是一言不发,就那么指着。 我说:“你要是烦我了就说出来,我也正好帮你承担一些。你这样不说话可吓不 到我,我今天可是喝了点酒,尽管没醉,可收拾一个老婆还是可以的。不信你试 试。” 她还是那么指着我。我又说:“洗完澡陪你去看场电影,少在我面前装被动, 我可先进去了呵。想进来就揣门。”说完进了浴室。 我还没喊完一二三,她就“砰”地一声揣门闯了进来,扑上我,把我扑倒在 欲盆里。咬牙切齿地笑着说:“我掐死你,我掐死你。回乡下也不跟我打声招呼 就那么走了,让我一个人在家。” 我说:“我回去有事,你去干什么?” 她不服气地说:“我就不能够回去啊。”我就知道,我三句话就可以让她肚 中的怒气释去。有时我真是想让她跟我发通脾气。可她耳朵软,三句话就可以打 发。 我问她一天干了些什么。她说什么也没干,就呆在家。我说你呆在家干了些 什么。她说什么也没干,就看电视。我说你看了些什么。她说什么都没看,都怪 你,让我赌了一肚子的气,气饱了。我说你吃饭了么。她听到这儿,气不打一处 来地在我胸前拍了一拳说:“吃屁啊,吃不下,就怪你。” 我说:“我不是看在你爸能置我于死地的份上,我非把你扔到楼下去不可。” 她说:“你来啊,你来啊。看你敢不敢。”说着在我脸上恨恨地啃了一口。 结果我发现我的左脸出血了。 我的左脸常出血,就像女人来月经一样,每到一定的时候就会被她咬出血来。 每次她咬完后又后悔了,赶紧取药棉来擦。 摊上这么一位老婆,我真是觉得有意思。当时她在我手下实习才半年就被我 撇上了。我敢发誓,当时我跟她撇时没一点打算要去追求她的意思。可两个人在 一起撇的时间久了,她就被我撇昏了头。我也觉得有必要撇上她了,于是等她拿 到大学毕业证后俩个人就真正地撇上了。又撇了半年,她工作也不要了,说在一 起撇地太频繁会撇烦,于是就让她父亲在政府找了一个根本就不用撇的工作,我 们又撇了半年。都认为可以了后,我们结婚了。撇到现在她都认为没撇烦。真不 知道我们是怎么 撇的,反正是瞎撇。 一提到自己能撇的本事,我又想到了我这种功能的来源。那都是玉山老汉当 年在我面前没完没了地撇而使我有了这本事。他的瞎撇贯穿着我的童年、少青、 青年,结果把我训练成一个能撇的人。 还有,我认识的第一个字就是他教我的。现在记得那个字是“蛋”。当时他 指着我的两颗蛋说这就是“蛋”,并且还教我怎么写“蛋”字。我父母可从来不 教我写字,都是玉山老汉教我的。我小学读了才三年,可什么都没学到,都是玉 山老汉帮我补上的;我初中读了一年半,原因是我的脚在当时做“仰卧起坐”时 被体育老师踩断了,所以辍学回家,学习又是玉山老汉帮我补上的。等我读高中 时,老师惊讶地发现我已经把他要教的课本上的知识都学完了,还是玉山老汉教 我的。当时这可弄恼了我的老师,因为玉山老汉经常让我拿一些刁钻古怪的问题 去问老师,同时我又知道了答案,可老师有时却答不上来。同时我又爱出风头, 经常让老师在同学面前出丑,结果老师就认为我捣蛋。就不再喜欢我了。 从上面可以看出,我喜欢玉山老汉是理所当然的。我怎么可以不喜欢他呢。 没有他当年对我的撇,也就没有今天我的一切。说句不好听的,今天我老婆都有 一半是玉山老汉的。 5 上班时我问吊儿郎当地叼着一支烟坐在办公室看《人之初》的温梅的老公顾 军生:“你岳父真的不是个好东西,你不觉得么?我是那么认为,你岳父昨天我 去见他时他却不在,弄得我白跑了一趟不说还让我受了一通气。更让我恼火的是 事后他竟然不跟我来个电话。” “他跟你有过节了?告诉我,我去找他的麻烦。就是,这死老头子架子蛮大。” 顾军生放下《人之初》,拿起桌子上的烟扔给我一支说。 “你也知道啊?我不就找他有一点小小的事么,可他竟在我面前摆什么狗屁 架子。什么时候他心脏出毛病了,我就给他换只狗心,让他知道不能看扁我们医 生。我事先告诉你一声,要不你到时说我不仁义。”我说着坐下来从兜里取出烟 袋,把他的纸烟掐碎放进烟袋里。我是全医院仅有的两个抽烟斗的医生之一,另 一个是老院长。我才二十来岁,可我抽烟斗。毫无办法,我六岁就被玉山老汉训 练着抽烟,而且还是抽烟丝。后来抽纸烟怎么也不习惯,于是就保留了这个习惯。 为此,老院长很看得起我,也就是因为我抽烟斗。我们在一起时常切磋一些烟丝 的质量。 “说吧,那死老头子跟你有什么过节了?”顾军生问。 “我想入党。”我点着烟斗抽了一口后认真地说。他听到后“噗嗤”一声笑 了起来。我问他怎么了。 他说:“没搞错吧,医院每年不是有名额的么。你到时交份申请不就上了!” 我说“我还非得在你岳父笔下入这个党。” “为什么?”他凑过来问。 “不为什么,我就是想在他那入,我就想为难他一下。你到时跟我问问他, 让不让我入。” “一句话的事。”他说。 当时我想入党是那么的简单,可玉山老汉想入党想了二十几年。真不知道我 们有什么区别,都是人,入的也是同一个党,为什么会出现来种截然不同的结果 呢?我真是纳闷了。要说,玉山老汉比我的思想觉悟可高多了,然而他怎么就入 不了这个党呢。何书音说温县长卡着他,那温县长为什么要卡着一个平民百姓呢? 这可是搞不好会弄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我觉得这个时候呆在顾军生办公室没劲,于是又在病房里转了一圈,然后又 来到老院长的办公室,走进去就打着哈哈地叫道:“张公,昨天和家人过得可否 惬意啊?”老院长望着窗外头都不回就知道是我来了。因为全医院就我会这么无 聊地跟他打招呼。 “你看楼下。”他说。我走过去往楼下街上一看,下面围了一大堆人。他说: “快去叫外科准备,马上要急救。”我再看,见是有人被车撞了,于是赶紧下楼 叫护士准备。还没有五分钟就见十几个人抬着个血淋淋的女人冲进医院。老院长 可真谓是个先贤。 做完自己的事后我又来到老院长办公室。他问:“办好了?”我咬着一个空 烟斗点了点头后坐下,掏出烟丝和他切磋质量的好坏。 他抽了一斗后沉思了几分钟,然后皱着眉毛问:“你又回乡下家里了?” 我抬举他道:“高,实在是高,你竟知道这是我们家那产的烟。” 老院长经不住夸,笑呵呵地往靠背上一倒说:“这点小事还能瞒过我!你知 道我在你们村里呆了几年,我就抽得习惯那里的烟。”说完又让我给他塞满一斗。 抽完后他觉得有点不对劲,于是问:“这不是你家种的吧?” “了不起,真不是我家种的。”我说。 “你先别说,让我再品品是出自哪位高人之手。”他抬起手制止我说破结果, 又抽了我一斗。可想了很久都没想出来,最后他自语说:“不对啊。” “有何高见?”我兴奋地问。 “他再抽了一口,又说不对,再抽一口,还是说不对,接着我给他塞满最后 一斗,抽着抽着他抬起头看着我说:”这个人还在么?不对啊?“ “哪个?你说种烟草的人?”我问。 “还能是哪个。要是还在的话, 可能都快八十多了——不对啊,以前我好象听说他不是死了么!“他越来越 纳闷,突然一拍桌子说:”他还没死,孔玉山。对,这烟是孔玉山大哥种的。“ 我惊呼:“高,实在是高,了不得,连这你都能品出来。就是他种的。” “天呐,他还没死么?我听很多人都说他死了。”老院长比我还惊讶地说。 “不要听别人胡说,他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死呢。”我说。 他听后又抑郁下来了,说:“还是死了的好啊。” 我听了很震惊,看着他出神,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我开始想到,这里面 肯定有一个故事。 6 我怎么也想不到,这天我刚下班就听我老婆张黛曦说她父亲要见我,而且是 要我一回家就去他那儿。以前他从来没有这么急过。他是一个沉得住气的老头, 可这次却失态了。黛曦问我说她爸叫我过去有什么事。真是笑话,我都快半个月 没见到老岳父了,鬼知道他有什么事。要是岳母心脏出问题的话,那可以直接抬 医院来。看来不是岳母有事。要是妻哥生意失败的话,我也帮不上忙,所以又知 道不是他的事。要是岳父自己的事,那他为什么叫我这个女婿过去呢?他不是还 有俩个儿子么?我当时心里也没个底。 我洗完澡后就往外走。黛曦要跟着去。我一扬脖子,她就跟了上来。穿过一 个小商品市场,越过广场,再插进一片居民区,然后拐个弯走两百米来到政府家 属大院,守门老头冲我们点了点头,我们走了进去。走进岳父的家时发现老俩口 都在沙发上看电视。见我们进屋,岳父没有往日的热情。我和黛曦叫了一声爸妈 后也坐下。刚坐了三四分钟,岳父站起来叫我跟他进书房。我更纳闷了。他到底 有什么狗屁大事跟我聊呢?竟然连家里其他人都不能听。 我跟了进去,岳父示意我关上门,我那么做了。 老岳父坐在一张椅子上看了我几分钟,慢条斯理地点然一支烟,抽得剩下一 半才问:“上个礼拜你回去过了?”我点头说是。他又说:“还去了县政府?” 我又点头。他接着说:“去那干什么呢?还对那儿的工作人员发脾气。” 我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心想他问这些无聊的问题干什么呢?可 我又不敢问,只有听他的下文。 “谁叫你去的呢?”他问。 “我有点事找温县长,就一点小事。”我解释说。 “什么小事?用得着你那么上紧?” “爸,没什么问题吧?我没做错什么吧?”我问 “没错,你什么都是对的。”岳父突然有点恼火。他以前可从来不跟人发火, “你知道什么啊。温县长这几天把我办公室的电话都快打破了,今天还又直接跑 到市里找我。找我干什么啊?我跟他不太合得来你不会没听说吧?可他这回竟来 找我了。你说你闹的事还不大?扯谈。”岳父恼道。 我一听就有点急了,于是问。“他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我可在这里告诉你,以后别再去麻烦人家了。” “我就是有一点小事要他办啊,而且还是他应该办的。他要是早跟人家办了, 鬼才找他温县长呢。”我说。 “谁的事啊!你自己的事么?你自己的事可以找我啊。” “不是,是我家一个影响我一生的人托我帮他的忙。”我说。 “不就是入党么,这么小的事用得着么。都快入土的人,入个党有什么用。” 岳父更恼火了。 “人家申请都写了二十几年,从‘七六’年申请到二十一世纪。你说他快入 土了,那他二十几年前是不是也就快入土了。怎么二十几年都还没入土?如果早 让他了却这个心愿,用得着这么麻烦么?快入土的人了!说得轻巧。人家燕京大 学堂堂高才生,几十年来什么都没让他干,他一句怨言都没有,只想入个党,这 点条件都不能够满足他,压了人家二十来年。都快入土的人了!都快入土的人了! 那温县长更应该了却他那份心愿。况且他够格。”我也有点恼火了,就因为我岳 父说我尊敬的老人是个快入土的人时很不屑,所以我有点愤怒。 我岳父吃惊地盯着我,他想不到我竟敢这样顶撞他。他盯了我很久,最后才 说:“你要是再那么执迷不悟,你会翻船的。” 我听后就更加恼火了:“你倒是把原因跟我明说了啊?你不告诉我原因,我 怎么知道会不会翻船呢。你告诉我原因,我也好权衡利弊嘛。” “不用了,你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行。拖着,就这么拖着,别再去找任何人递 交什么申请书。如果你递了,要么泥沉大海,弄不好牵出一串人翻船,弄得好你 一个人翻船。”我岳父说。 “不可能,我没有理由听你这样的劝告。”我从沙发上站起来说。 “阳多生。”我岳父阴沉地吼道。我回过头看着他,他说:“我不会害你的。” 我站了一阵,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和岳母打了一声招呼就和黛曦往外走。 出门后黛曦问我跟父亲吵什么。我搂着她一言不发,就那么走着。岳父的一番话, 更加促使我帮玉山老汉申请入党了。 7 老院长前一次最后跟我说的那句话,让我知道他可能知道些什么。于是,我 再一次去见他。还是像上次一样以切磋烟丝为借口,还是那样的打招呼。我们在 抽了两斗后,我突然问:“张公,可否请问你一点事?” “讲。”老院长抬抬手示意,他也跟我打着一副秦腔。 “你上次说孔玉山老汉还是死了的好,到底有何‘高见’呢?你老作为本市 医学界泰斗,救死扶伤不计其数,怎么会对孔玉山老汉说死了的好呢?你是否心 里有什么话要说?”我问。 “呵呵,哪里,只是随便说说。我是说玉山老哥这一大把年纪了,身边无儿 无女,这样活着有点受罪——只是随便说说,随便说说而已。”老院长叼着烟斗, 脸上的笑容无法掩饰他内心的紧张。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老不是常教我做人么,说人的活法有千万种,首先就 是活出自己的价值,我看玉山老汉现在活着是很有价值的。你看,他抱着一个理 想,几十年如一日地不变。比起我们这些没什么理想的年轻人来,他可是强百倍。” 我边说边瞄着老院长的脸色。当听到“几十年的理想‘时,他的眉毛拧了一下。 “呵呵。”老院长微笑了一声,赶紧把烟斗放进嘴里抽了几口。 “张公,你老有点心事。”我直言不讳地道出他眼下内心的紧张。 “啊?”老院长看了我一眼,当发现我在盯着自己看时,他赶紧揶揄说: “没有,没有——我像是有心事的人么,现在的物质生活好了,家庭又美满,我 还能有什么心事。呵呵。”说完为了让人 认为他的确没心事,他假笑了两声,同时也可能是为了掩饰自己了紧张。 “张公,前俩天我岳父找我谈了一次……”说到这里我故意停了下来,想看 看他听到后有何反应。谁知他一下子就上当了,马上就出了破绽,眉毛又拧了一 下。当发现我又在看他时,他的眼神躲避着我。我接着说:“我岳父好象也认识 玉山老汉,而且,而且‘交情’还不浅。” “是么!哦——,张副市长也认识玉山老哥么?这我可不太清楚。” “我真不明白,市里这么些大人物怎么就都认识一个普通的平民百姓呢—— 你老是不是应该告诉晚辈一点什么啊?这也是教我为人处世的一课嘛!哈哈哈。” 说完我也假笑了几声。 过了一会儿,他撇开话题说:“小阳,下面的病人你都为他们检查过了么? 你下去上班吧。” “我上来前已经把事都忙完了,你老知道我的作风。”我说。 “哦——”老院长显得有点无可奈何。 “张公,你老再来一斗?”我问。 “不了,不了,够了。”老院长赶紧摆手拒绝,这时我的烟草在他眼里就像 蒙汗药一样让他恐惧。 我又为自己点着了一斗眼,抽了一口,十分惬意地说:“好烟啊,能种出这 么好烟的人现如今不多了,再过几年可能就没有了——你老说这烟草呵,种起来 有什么奥妙么?同样种烟,怎么就种出好坏来了呢。这里面的学问可深奥了。张 公,你有何高见?” “呵,呵,呵——我啊,只知道抽烟,至于这怎么种烟草我可一窍不通,一 窍不通啊。” “哪里的话啊,张公谦虚,我看张公家的院子里种的烟草就有点像我现在抽 的。”我试探着点破道。果然,老院长又失态了。 老院长沉思良久,突然抬头有些痛苦地说:“小阳啊,这人呐,对有些事呢, 你就要仔仔细细点点滴滴地去干,丝毫不能大意——比如我们行医。可有些事呢, 你就要装糊涂,越糊涂越好——比如不在我们职权范围的事。你说我这说的在不 在理?” “高见,张公你又教我一招了。不过……”我语气一转道:“不过有些事, 看表面它好象确实不关自己什么事。可仔细一想,嗨——它还和自身的联系蛮大 的,而且有切身的关系。你说有没有这样的事?” “哈哈哈,小阳,你成熟多了,几年的时间就懂这么多。” “都是张公的教导有方,让小阳我铭记在心。” 我想:我就不相信自己不能撬开老院长的尊口。因为他一定有事瞒着我。他 已经很不自在了,我只要旁敲侧击地在他耳边喋喋不休,早晚会让他把真相告诉 我的。同时,我隐隐约约还发觉,老院长可能是这件事的局外人。他之所以不说, 那是他对一些事的畏惧,我总会让他清除畏惧的。 “小阳啊,我快退休了。未来就靠你们这一辈年轻人了。”老院长在最后说 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8 “你说你教过书?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说过?”我在玉山老汉耳边吼道。 “教过,四九年我开始教书,六五年就没教了。”玉山老汉说。 “怎么不教了?” “那年我老伴死了,而且我当时差点和兰香枝结婚了。”他答非所问地说。 “你放狗屁吧,兰香枝现在才六十多岁,你都八十多了,你们相差快二十岁, 怎么可能呢。你不会又是跟我瞎撇吧?”我吼道。 “啊?你说什么?”玉山老汉问。我重复了一次。 “没错,是真的。我老伴死后半年我就差点和她结婚了。可别人不准,说我 这是作风不正派,把我关了三年,我出来后就这样了。” “怎么样了?” “就是眼下这样了。” “哪个关你的?为什么你跟兰香枝相好就说你作风不正派?你们不是两相情 愿么?是不是你们有见不得人的事?”我吼道。他又没听见,我不得不再吼一次。 “对,他们说我们不是两相情愿的就把我关了起来,他们还打我。那时我问 他们为什么打我又不公开地打我,也不拉我去街上游行示众,只是把我关了起拉。 他们说他们想拿我怎样就怎样。”玉山老汉一刻不停地晃着脑袋说。 “哪个说的,他死了么?” “都还没死呢,都活得比你我好——他们是温县长,你岳父,兰香枝,还有 几个听说现在不在本市了。” 我大惊:“你又瞎撇了。你不是说要和兰香枝结婚么,她怎么又会说你作风 不正派呢?你说实话,不要跟我胡说了,我都快恼火了。” “是真的,兰香枝后来不想跟我结婚了。有一天她说不想跟我结婚,这也就 算了,可她还带了很多人来,指着我说是我勾引她的。” “知道她为什么这样么?”我吼道。 “不知道,没人告诉我。然而在七一年时他们又突然对我说要我入党。可那 时我对他们说我没这个想法,硬是不入。你知道那时很乱的,说不定你今天入党, 明天就做官了;也说不定你刚入党,马上又把你关起来了。我当时不知道他们让 我入党的意图。我那时害怕。” “他们也没告诉你入党的理由?” “不太清楚他们是怎么想的,他们一天一个注意。” “我岳父他们跟你以前是什么关系?” “师生,他们都是我的学生,全部是我手下的得意门生——不过他们的脑子 没你会使。可是他们那时生活的社会环境比你好。所以他们一出校门就是大红人 了。” “你认识张韵文(老院长)么?”我问。 “认识,那时他叫‘反革命张’。和我住在这儿有四年,可后来我也不知道 怎么搞的,突然听说他又不是反革命了,接着从我这儿搬走了。听说回到城后就 青云直上。他那时在我这儿的时候,苦的不得了,还常被批斗——好象是一夜之 间他的命运就改变了。”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我吼着问。 “心地善良,可有些软弱,经不住事——可也别全怪他,那时能真正经住事 的人没几个。” “你是怎么得罪我岳父和温县长他们的?” “那时我好象谁都得罪了。现在我也不知道那时侯什么地方得罪他们了。想 来想去都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夜之间他们都跟我翻脸。你不知道,之前他 们有多尊敬我,我有多喜欢那几个小崽子。”玉山老汉茫然地说。 “你后来怎么又想入党了呢?” “我也不知道,可我就是想入。” 9 走下公交车,我再一次来到乡政府大院,走进何书音的办公室发现人不在, 于是又问一个戴眼睛的小姑娘说何妇联主任上哪儿去了。她说去乡下了。我问她 什么时候回来。她说去了很久了,可能再过一两个小时就会回来。于是我又走出 乡政府,在街上闲逛了起来。好象偶然发现的一样,眼下的这些建筑还是十年前 温祖光做乡长的那些建筑,一点都没有变化。外面的世界日益改变着,可这儿却 还在原地踏步。倒是近几年来在街上游手好闲的小青年日益多了起来,没事就叼 一支烟蹲在路边东张西望。听说小流氓的头是我的初中一个同学。 我站在桥上望着桥下浑浊的河水,掏出烟斗,塞上一斗烟丝,点上火抽了起 来。我感觉自己也有点像一个流氓,无所事事。我一直这么想着,直到有人在我 肩上重重地拍了一下我才从臆想中回到了现实。我回头一看,只见是高中的同学 兼好朋友严波。他没考上大学,眼下做点小生意。 “怎么在这儿,干什么呢?”他笑呵呵地问。 “等人——你干什么呢?” “瞎忙——等哪个?何书音?” 我点点头,并解释说:“有点事找她帮忙。” 他听后笑着说:“占着一棵树还想着另一棵啊,你就不怕李参湖跟你翻脸!” 我说:“找她就是有一点事,你知道我们早完了,我们都这么大的人了,不 会做事不考虑的。” “开玩笑,只是开玩笑。”他说:“去我家做会儿?大上午的站在外面不像 个样子,走。” 于是我跟着他走下桥来到他住的地方。这些年人都变了。他也有自己的家和 事业了。我们聊了一个多小时。他留我吃饭,可当时还仅是十点多钟,我就起身 告辞了。 我走进乡政府时正巧见何书音从吉普车里下来。她见到我连句客气话都没说 就抱怨:“你们村的妇女骨头真硬,生了三胎还不结扎——找我又有什么事?准 没什么好事——进办公室再说吧。”说着在前面引路。走进办公室又说:“我跟 你说的没错吧。别在为这件事跑了,没戏就是没戏,再跑也没戏。” 我说:“我就不可以来看看你?” 她坐下后说:“放屁,你什么时候是特意来看望我的。” 我说:“这次不是来了么?” 她漂了我一眼,说:“别废话了,有事说事,少跟我套近乎。我还不了解你! 说吧。” 见她如此坦荡,我也就不再客气了,说:“我想去档案室查查我玉山二公的 档案,看他过去到底犯了什么错误了,以至于这么多大人物阻挠他入党。” “不要吧!”她为难道 “我一直对这件事不死心呢,你带我去。” “你又不是公安,你查它干什么!弄不好出事了怎么办!” “我要是公安的话,就直接去了,还用得着请你帮忙——算帮我最后一次。” “这都多少个最后一次了,你什么时候能把这话当人话说出来?”顿了顿, 接着鼓足勇气压底 声音说:“跟你说了吧,上次你从这走后我就进档案室查了一回,说出来你 别传出去。”说完站起来走到门后把门关上,然后把我拉到一边。 “怎么了?”我赶忙问。 她再次走到门边,不放心地把门反锁好,然后走过来在我耳边说:“孔玉山 的档案里写着他七六年十月二十八日正常死亡。” 我听后惊讶得舌头都吐了出来,好一阵都反应不过来——我发现了天下奇闻。 等我冷静后,我问:“这么说在我跟前走来走去有说有笑的玉山二公不是人喏? 是个鬼?” “这个我也不清楚怎么来的。当时我看到档案也很震惊——我只跟你一个人 说真的。我劝你对此事就罢手吧,啊?这里面的问题非同小可,小心把自己搭进 去。我求你听我这回。”她劝道。 “档案里还有什么?”我问。 “一些作风问题——那档案是密封的,都密封几十年了。我那天把它拆开时 吓得要死。这事要是被别人知道了,我这饭碗就砸在你手里了。”她心有余悸地 说,为了让我知道她的确很紧张,她还用手轻轻拍着自己的胸脯。 “你没骗我吧,书音?” 她听了很是恼火,拉下脸道:“你什么时候就不能感谢我为你做过这些好事 么?你怎么一直是这样的人!” 我赶紧说对不起,我说我太惊讶了。她说算了。 从她这儿得到出人意料的事实,我的大脑就像被人用铁锤砸了一把一样。我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回家的。 10 我好象在农村跟谁都只有用吼叫才可以交流,和玉山老汉吼是因为他耳聋, 和我父亲吼则纯粹是吵架。 我刚从玉山老汉家里回到自己家。我父亲就在屋里冲我吼:“你他妈的到底 是叫我爸还是叫他孔玉山爸。你还当不当我是你老子。每个礼拜跑回来找死,回 来又不呆在家里,他妈的回来什么屁事都帮不上还尽给我添麻烦,操。” 我也吼:“我什么地方麻烦你了,我出去走走都不行么,你吼个屁啊。”同 时身体还欺上父亲,像是要和他打架。 我弟媳在一旁拉着我说:“大哥,你这是干什么呢。他可是我们的爸,一家 人不可以和和气气地坐下来说话么!” 我一把摔开她道:“他什么时候跟我和和气气地放过一个屁,自己做得一点 都不像个父亲还总是冲我吼,除了这本身什么狗屁能耐都没有。” 我父亲吼道:“你什么时候就像过我的儿子啦?在你眼里,他孔玉山比你爸 我还亲,你得过他什么狗屁大得了不得的好处了!” 我反吼道:“至少这二十几年来他教我的比你教我的多。如果没有他,我今 天就像弟妹一样跟着你一点出息都没有。” 我弟这时坐在一旁剪着趾甲抬起头慢条斯理地说:“怎么你们吵架又把我也 牵扯进去了,我又做错什么了?对你们说过多少次,不要总是把我扯进去好不好!” “你跟我闭嘴,该死的家伙。”我回头冲他吼道。对这个没出息的弟弟,我 反感之极。这么些年来,读书又不会读书,干点什么事也干不成。三番五次跟我 借钱说干点大事,借给他后又不知道他干了什么大事,反正这个家他一点力也出 不了,还是我跟父亲一直这么支撑着下去。 我弟弟被我吼了后,又低头剪趾甲去了。 “你就这点事可以做么,你跟我滚一边去,少在这儿碍我的眼珠子。”我对 我弟弟没脾气的性格讨厌透了。我弟弟听到骂后,拖拉上鞋走了出去。我又冲父 亲吼道:“你看看你的好儿子,那就是你调教出来的。以前还夸口说自己是六十 年代的高中生,比我一个大学生值钱。怎么样,我岳父跟你是同班同学,人家做 市长,你却做个村长,你还有什么自夸的。” “我乐意,我知足。”我父亲道。 “你知足个屁。” 对这种吵闹已司空见惯的母亲这时端着菜从厨房走了出来,对我们说:“吃 饭了,吃完饭再吵,空肚子吵架伤身体。”说完又去端菜。 我一甩手,走到桌子前端起桌上的碗,一个人吃起了饭。父亲则从房间里提 出酒坐在桌子边自饮了起来,其余的人也都过来吃饭了。 我问父亲:“玉山二公入党的事,你怎么一直压着人家?” 我父亲瞪了我一眼吼道:“关我屁事,我办不了就只有压着了。” “你在这村里也呆了大半辈子了,你不会不知道原因。而且,我要何书音查 过了。乡政府的档案里就连玉山二公的档案上都写着他七六年死了。他活的好好 的到今天,怎么就死了?这些年他就是以一个死了的人活到现在?怎么办的?” “我只是一个村长,怎么知道上面为什么那么干,你去问上面啊。”父亲语 气还是那样硬。 “既然说人家是个死人,怎么人家的田地都还为人家留着。这又是怎么回事? 你不可能连这些都不知道吧?” 父亲扔下酒杯,一掷凳子道:“不吃了,不吃了,吃顿饭都不得安心。你快 点跟我滚回城里去,省的我看着你就闹心。”说完就冲了出去,正好和从外面进 来的黛曦撞上了。我父亲问:“你怎么没和他一起回来?” “他没告诉我就一个人跑回来了。”黛曦埋怨地看着我说。 “以后少让他往乡下跑,没事可以随便胡闹。”父亲说完就走开了。 我扭头看了黛曦很久后问:“你跟过来干什么啊?” 其他人赶紧问她吃了么。她说没吃。他们就赶紧叫她上桌子吃。她也不客气, 端起一个碗就坐下来吃。边吃边看着我,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因为我的脸色很 难看。 “刚才爸爸怎么了?”黛曦问。 “他无聊了。”我说:“我说你在家一点事都没有么?你什么时候能自己找 点事打发时间啊?总是跟来跟去好玩么!” “来了就来了嘛,还说什么啊你,人家就不可以回来么。”我弟媳在一旁道。 “不跟你们说,我来这是有事要办,没事我跑回来干什么?找嫌啊1 ” 11 这一天早上,我刚准备请假到县政府去找温县长。可请假条才写完就见护士 刘小姐叫我。她第一句话就笑嘻嘻地说:“恭喜你啦阳医生。” 我莫名其妙,不知道喜从何来。我问:“这话又从何说来呢?” “还装得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到时别忘了请客吃饭哦。” “开什么玩笑。小刘,我可告诉你呵,我这人受不了别人的刺激,别让我一 喜一忧的,尽管我对病人的心脏有起死回生的本领,可对自己的倒拿不准——你 说,你要是让我心脏一下子停止了,我不可能自己拿把剪刀给自己动手术吧?” 我笑着说。 “阳医生,我有时候发现你特别幽默,可有时候又觉得你十分地虚假——至 于么!过几天就要升了,今天你不承认到时也掩盖不住啊对吧?” “你到底说些什么啊!”我纳闷地问。 “不跟你这个虚伪的人说了。”刘小姐说笑着欲走开。 我突然严肃起来,冲她道:“你站住,小刘,你听到什么了?” 刘小姐被我吓一惊,停住脚回头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见我是认真的,她又莫 名其妙地笑了起来说:“阳大医生,你要荣升做主任了。” “胡扯。”我心里也一惊,心想可能有问题了。 “全院的人都知道了——县人民医院的,而且消息确凿。” 听到后我撒腿就跑,往楼上老院长办公室冲。刘小姐愕然地看着我。我一口 气跑进四楼老院长办公室,门都来不及敲一下,站在了老院长办公桌前。老院长 一惊一乍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又呵呵地笑了起来。 “小阳,你上来啦!” “张公,这是怎么回事,听医院说……?”我问。 “恭喜你啊小阳。” “听我说张公,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事先不跟我商量,医院连会议都不开 一次就把我下调?”我急忙问。 “好事嘛。人哪个不希望自己往上爬呢!对吧?” “我这样值得高兴么?谁决定的?张公不会是你吧?” “小阳,你坐下慢慢地听我说。”老院长慢条斯理地道。 “我一个搞心脏搭桥的医生,却叫我下到一个根本就没有这方面治疗设备的 县医院去做主任,这不是把我凉起来了么?”我急呼。 “小阳,那边也很需要你。”老院长打着官腔。 “那这儿就不要我了?我可是这儿的骨干。” “我是忍痛割爱啊。你不知道——上面决定,下个月在省医院调一个专家过 来顶替你现在的工作。这你可就放心了吧?” “是这样!为什么这样做呢?张公,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也好让我心里有个 底,要不,我下次说不定还可能又调到镇医院去做院长了。”我自嘲道。 “别这么悲观嘛,往好的一方面想,这是好事,别人想还不一定能呢。” “这事没法不用悲观的眼光看,这绝对还只是一个坏的开端。”我抱怨到: “你老就跟我说句实话吧啊,我算是求你了张公 。“ 老院长沉思了很久才说:“这是你岳父的意思。你想通了就可以往回调,而 且还是以主任的身份平调回来。” 我惊愕的要命。片刻我才“哦”了一声。 12 我的升迁异常顺利,简直不可思议。我从市总院下到县人民医院,我知道自 己这次被人凉了起来。县医院也十分迅速地给了我一套房子,县政府甚至还留给 黛曦一个工作单位。同时我们在市医院的房子还留着。这么高的待遇,这么好的 条件在我一个医生身上发生,简直是不可思议的。这不是什么好现象,这是有人 拿我开刀的一个开始,如果我识相的话,那还没什么说的,反之,后果可想而知。 之前我找岳父想问明他那么做的原因,可他说他早就警告过我。是我不听。 我有点愤怒,可又不便在他面前发作。 我又去找温县长,跟他谈关于玉山老汉入党的事。他开始跟我嘻嘻哈哈,打 着官腔跟我聊一些无聊的新闻和眼下城镇的经济建设,最后被我问得急了。他干 脆推辞说有别的事,下次再考虑。说完就准备走开。 “我直接到省里去。”在他予离开时,我说。这话镇住了温县长。他走到门 外又退了回来,看了我很长时间,突然又笑了笑。他说:“你岳父老子不会让你 去的。” 我说:“我不管你们过去跟孔玉山闹过什么矛盾,但眼下这事一定要帮我办 了。这里面的事我一律不想去追究,但这个要求你不答应我,那我就谁也对不起 了。” “小阳啊,年轻人啊,你还年轻,很多事到了我跟你岳父这年纪就懂了—— 你说一个死了二十四年的人还可能入党么?”说完又笑了起来。 “当初在档案里写孔玉山死了的是哪个?”我问。 “告诉你也无妨——我和你岳父——你这下可以死心了么?”说着在我肩膀 上拍了拍:“多为自己考虑考虑,你会前途无量的,相信我这句话不会错。”这 亦或说是教导,还不如说是警告。 “为什么这样做,你们为什么这么恨他一个平常人?” “我不恨他,你岳父也不恨他。但我们有时也要为了自己,你懂么?” “这又从何说起?”我问。 “你要是呆在县医院实在闷的话,可以去问你岳父岳母。他们认为有必要告 诉你,那他们自然会说。既然他们愿意说那我也不在乎了——好了,我告诉你这 些了。我还有事,要走了。”说完又打开门冲另一个办公室叫道:“小母,过来 招待阳医生。”当秘书过来后,他自己走了出去。 我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来到已在县政府上班的黛曦办公室扔下公文包。她 给我倒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后说:“怎么这么生气呢?” “黛曦,你爸爸和妈妈是卑鄙的家伙。”我说 “你才是卑鄙的家伙呢。”她敲着我的脑袋说。 “我想呵,什么时候把你爸爸端了,你会怎样对待我呢?”我一边取出烟斗 一边说。 “有能耐你去端啊,说不定你还一举成名了。”她说。 “我跟你说真的,别以为我跟你开玩笑。到时候你会不会跟我翻脸?” “你胡说些什么!”黛曦见我有点认真,意识到我心里的不满,她也认真了。 我见她认真,又笑了起来说:“怎么会呢,我跟你开玩笑的。他可是我的爸 爸,我跟你的前途还靠他老人家呢。” “我发现你神经病。”她又在我头上敲了一下。 “黛曦,你说如果一个人跟你没有利益之争,你还有什么理由对对方恨之入 骨呢?” “没有了,只有利益发生了冲突才可能有战斗。”她说。 “真没有了?一个都没有了?”我问。 “真没有了,绝对没有。” “跟你说件事,你可别跟我急呵?我只是想给你讲个故事,你也只要像听故 事。别认真,就当我瞎撇,如果你把我说的事认真了那我就再也不跟你瞎撇了。” 我申明道。 “说吧,罗嗦。” “讲你妈年轻时候的故事。”我说。 “风流韵事——我妈没这方面的事。你讲。” “我玉山二公你也熟悉吧?” “你不会说我妈跟他有关系吧?”黛曦说完,自己倒先笑了起来。 “对,你妈当年差点跟他结婚了。” “胡说八道,你瞎撇也不要拿我妈来啊。我跟你翻脸。” “听我说完嘛……”我把我知道的全部讲给黛曦,她越听越恐怖。等我讲到 最后,她在我背后推了一把打趣道:“你就瞎编吧,反正你的嘴可以把自己说得 跟天上的嫦娥有过恋情。” 我面无表情地说:“千真万确。” 黛曦突然在我肩上擂着,流着泪抱怨:“我相信你说的,可你不能最后告诉 我这只是一个故事么?你以往从不是这样。”说完竟大哭了起来。 天呐。 13 “有时候我把你当我们张家的半个儿子;有时候我把你当一个我们家的局外 人;可有时候我把你看成是我的仇人,而且有深仇大恨的人。”我岳父坐在沙发 上懊恼地冲我抱怨道。 “我也是,站在我自己的立场上你是我的岳父;站在我玉山二公培养出来的 门生的立场上,你是我的仇人。作为你的半个儿子,我尊重你。作为你的仇人, 在不知道为什么和你结仇的情况下,我还是尊重你。我现在的事业在走下坡路, 我心里烦,黛曦心里也为我担忧。可这些都是你在后面操纵的,黛曦却不知道, 你叫我怎么跟黛曦交代?你只是要我别去做,却不说明为何不让我去做。你让我 怎么信服?到底是为什么?” “声誉。”岳父直言不讳地说。 “我知道,但究竟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跟孔玉山搞成这样呢?” “不是我,是温祖光。我只是一个参与者,我没他做得那么残忍。”我岳父 突然咆哮。他完全失控了。 “不管是不是你,你只要告诉我事实,那样我才会看着办。”我懊恼道。 “那时候——”我岳父讲着——那时候我们都才二十出头,按说二十岁的人 已不小了,可你要是觉得自己小就会真的小了。而且就凭借着自己小的这个借口 做一些不经过大脑的事,那时候要是能看到未来就好了,我也不会做那件傻事了 ……“ 我坐在了岳父的面前,掏出烟斗,塞满一斗烟丝用打火机点燃后抽了起来。 “那时候我大学快毕业了。大学几年我都偷偷地喜欢你岳母,可她却对我没 什么感觉——也不是没感觉,就是没那种感觉。可我当时就是喜欢她,一点办法 都没有。那时温祖光也喜欢她。可他跟我一样,怎么也追求不到她。我们本以为 就这样吧,追不到也不能够乱来啊。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可有一天晚上,我记得很清楚,是晚上十点多钟。我在学校里的那座小桥上 经过,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话。当时出于好奇,于是也就偷偷地靠过去听——你 知道,那时候谈情说爱没如今的年轻人那么光明正大,在晚上十点多钟还在一起 那就更为新鲜了——我就那么躲在一棵树下,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因为我听 到那男的是我的语文老师,也就是孔玉山孔老师。当时我吓出了一身冷汗。那时 孔老师老婆刚死六七个月。我想他竟然这么风流。当时我想到这儿就不知怎么搞 地咳嗽了一声。结果倒把自己吓跑了。 回到宿舍我越想越害怕,我怕孔老师听出那个咳嗽的声音是我的,我一晚上 都没睡好。第二天早上,我又鬼使神差地竟把这件事告诉了当时跟我是老乡的温 祖光。温祖光听后却好象不在意,他还告诉了我一个天大的秘密,他说孔老师早 一个月就跟兰香枝好上了,是兰香枝先爱上他的。我听到这儿,浑身就更不自在 起来。一方面是害怕,另一方面是因为惊讶。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才二十岁 的姑娘,而且还是大学生,竟会和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相爱。 在后来的一段日子里,我总是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但孔老师好象并没有发现 那声咳嗽是我的。然而我当时就是认为他知道了。 谁都没有想到,社会形势在一夜之间改变了,文化大革命爆发了。那些高高 在上的人纷纷掉下马,而我们这些人却好像突然就成了大红人。我跟温祖光因为 家庭成分好,大学一毕业竟做上了大学老师,这就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那时的孔老师呢,因为之前说过一些过激的话被别人抓住了小辫子了。他的 命运就注定要走下坡路。可落井下石的不是别人,正好是他当时喜欢的几个学生。 首当起冲的也就是孔老师最喜欢的要算温祖光。他那天找到我和另外几个人开会 说要报答共产党和毛主席的恩情,要做个榜样给全校师生看,要做给党看,以证 明我们是真正革命的。我们当时竟听信了他的鬼话,还积极拥护他。 我们还‘顺便’报了一回私仇。活生生地把兰香枝和孔老师撕开。当时我们 首先找到兰香枝,跟她说明了原因。她刚开始不听。可温祖光威胁她说不合作就 连她一块儿示众,拉她上街游行,剪她的头发。她害怕了。我们叫她出面作证指 出孔老师的罪行。就这样,我们开始了罪恶的几年。 当时孔老师问我们说他犯了什么罪。温祖光随便说了一个作风问题。孔老师 说你们看我哪儿作风不好了?我们也找不出,于是我就站出来说某时某地发现他 勾引女同学。孔老师说那是自由恋爱啊。我们听后就打他。 那时候其他的人叫我们交出孔老师,他们说把孔老师交到他们手里让他们也 立场功。我们不让,因为我们有私心。结果和他们打得头破血流也没交出孔老师。 六八年,形势更紧张了。温祖光这时发现自己控制不住形势了,于是提出调 回家乡。我见他这么做,于是也提出回调。调工作的过程中我问温祖光说打算怎 么处理孔老师的问题,弄不好,让他翻身了我们的前途就完了。温祖光咬牙说把 孔老师也带回家乡去——孔老师过去根本就不是这个市的人,却被我们偷偷地押 了回来。同时,温祖光还把兰香枝的工作也调了过来。因为怕她什么时候变心把 事情捅出去。 我们把孔老师押回来后却不知道怎么处理他。想了几天几夜,我们想到了你 爸。他是我们高中同学。他也是因为成分不好,等我们都是公社年轻有为的领导 时,他却还在家里受罪。于是我对温祖光说把你爸弄出来,然后把孔老师藏到你 们村去。温祖光认为有道理,于是就把你爸的成分问题一笔勾销了,还让你爸做 了个小学教师,后来又让他在村委工作。条件是让他监视孔老师。“ 14 听完岳父讲完的往事,我的大脑里就像灌了铅一样,顿觉天翻地覆。我从他 的书房里开门出来,却见我的岳母兰香枝搂着一个猫在看电视。她显得那么慈祥, 不知道当她知道我了解了她的历史后会是个什么样子。她的罪恶就像午夜的凶杀 案一样,尽管让人看不出蛛丝马迹,然而当事人所做的即成事实已改变不了。尽 管我岳母此时可以冠冕堂皇地说那都是时事所逼,但她怎么也抹不掉自身的责任。 我看了岳母一眼,然后走了出去……。我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我认为 自己是个活人,可我已经死了。岳父讲完故事后的那一声叹息,改变了我的初衷。 我开始欠债,一个无法偿还的债产生了。 在大街上,我随手拽住了一个与自己擦肩而过的贼头贼脑的青年人。他被我 吓着了。他问我干什么。他用惊恐的眼睛看着我发紫的脸,浑身开始打哆嗦。 我推了他一把,他趔趄着往后倒,结果摔在了地上。 “你怕我什么?你他妈怕我什么?你难道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么?”我冲他吼 道。他从地上爬起来骂了我一声神经病就跑开了。我冲他嘲笑了一下,然后走进 一个深巷。深巷中又一个贼头贼脑的青年蹲在地上,见我走过去,他低下了头。 我来到他身边道:“敢做见不得人的事就别装得像孙子一样。我问你,办个假证 要多少钱?”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道:“你问哪个呢?” “这地方除了你,我还能问哪个?老子知道你是干什么的。老子不是警察。” “你想办什么证呢?”他在我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翻后问。 “党员证。”我说。 “你这是无聊了吧!那也别找我啊!”他觉得我跟他是开玩笑。 “你看我是不是你跟你开玩笑呢?” “办这个有什么用,想入党还不容易。你干什么的啊?” “你孙子说话爽快一点行不行——行还是不行?” “行,怎么不行。要办起来我连美国海军陆战队上将的证件都容易。”他说。 “那你就别废话了,帮我办一个。”我说着从公文包中取出玉山老汉的相片, 交代说:“尽量帮我办得像,要跟真的一样。要是让人看出来了,小心我把你的 窝端了。价钱我可以出双倍——平常是二百五,我给你俩个二百五。” “一句话的事,明天到这儿,下午五点整。”他说。 我走出巷子,蹲在巷子口抽了三斗烟,然后坐上一辆公交车往县城的家赶。 我坐在车上一个劲地在心里说:“二公,对不起了。我害怕,帮不上你了。别怪 我,我真的没那个胆量帮你了。你算是白教了我二十几年了。我一千次一万次对 你说对不起。我确实没办法了。” 我望着窗外,我感觉自己背上了所有人的债。这时一个扒手来我腋下偷我的 钱我都只是盯着他的手看,看得他毛骨悚然。我在心里说:“你拿走吧,把我的 钱都拿走吧。我并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只要不被别人发现,我是不会找你麻烦的。” 但对方还是怕了。 天呐,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突然就变得没一点尊严了呢? 15 “我有什么屁办法不照他们的意思干?”我父亲抱着头冲我吼道:“你要是 当时处在我那样的处境下你也会那么干。现在你来问我为什么这么干。你倒好, 没受过当年我那样的罪,说出这样轻松的话就像放个屁一样容易——有本事你去 试试看。” 我说:“爸,我这时没怪你什么吧。你就不能好好把这件事跟我了说么?” 我当时的语气异乎寻常的平和,我的大脑异乎寻常的冷静。 “屁,什么都不是。我知道,你心里在怪我。”父亲郁闷地说。 “我真的没有啊。爸,你把事情跟我说清楚我不就不会怪你了么?说吧。” 父亲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张开口讲了起来:那时候,我跟你爷爷、你伯父、 你叔都被打成反革命地主。我跟你叔叔本来想逃到外面去,可你伯父说全国都一 样,没处可逃。同时,如果我们逃掉了,那家里人受的罪就更重了,于是我跟你 叔就没逃——要是我当时逃了,那样就不会出现后来的这一件事了。 说到这儿,父亲的鼻孔里吸溜了一下,接着说:“我们一家人天天受活罪。 你爷爷还被拉到村里那个榨油坊里被人称‘半边猪’。你不知道称‘半边猪’是 怎么折磨人的——就是绑着你一个手指头和一个脚趾头挂着悬在半空——你说这 有多难受啊。有一次你爷爷在被别人称‘半边猪’时,那绳子断了。你爷爷从上 面摔了下来,脑袋着地,结果摔死了。可你爷爷死后才十几天,别人又来让你伯 父称‘半边猪’,把你伯父挂了起来。那时你奶奶娘家的二表叔为了跟我们划清 界限,十分革命。在别人把你伯父拉到半空时,他跳上去把绑你伯父手指的绳子 用刀子割断了。你伯父也是头先着地,也摔死了。后来他们又来让我去。我也被 他们悬挂了起来。虽然没被摔死,可一百多斤的人让那么一个手指一个脚趾支撑 着,这比死了还难受。”父亲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用手背抹着鼻涕,接着说: “这样,我被他们称了三次‘半边猪’。每次断一个手指一个脚趾,三次就是三 个手指和三个脚趾。那时候我连走起路来都困难。有一段时间在家里我是爬着往 前走的。”父亲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地去抚摩自己已经残废的脚趾。 这些脚趾我太熟悉了。左脚的大脚趾和二脚趾已经僵死。右脚的大脚趾也一 样。他接着讲道:“要不是你岳父和温祖光六八年调到公社来,我可能十个手指 和脚趾全残废了。有一天他们找到我说要解救我。那个时候我听到这样的话,还 不把他们当再生父母?他们说什么我能不做? “他们还让我做上了小学的教师。我为了报他们的恩,于是就听从了他们的 鬼话。把孔玉山软禁了起来。七一年林彪在外蒙古温都尔汗坠机后,你岳父和温 祖光以为形势大有改变,于是又想将功赎罪,劝孔玉山入党,可条件是要他对他 们过去所做的事一概不以追究。当时孔玉山怎么也不答应,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 不答应。温祖光和你岳父担惊受怕了一段时间后发现形势并没有什么改变,也就 放心了。但谁也想不到在七六年形势会转变得那么快,绝大部分以前的‘罪人’ 都翻身了。这时你岳父和温祖光才真正的怕起来。他们认为孔玉山再也不会原谅 他们,说不定还会把他们搞垮。于是又叫我严密监视孔玉山的一举一动。我开始 不太愿意,可想想自己几年来要是没有他们,可能自己早死了。就这么一想,我 就又答应了他们。 我真的不知道你岳父和温祖光会做得那么绝,把孔玉山的档案也注销掉啊。 我也是没办法才那么做的啊!这些年来,孔玉山本来一点田地都没有。我总是在 全村人的地里扣出那么一点地让给他,他的什么东西都不是自己的,因为他没有 户口。 你以为我这几年心里好受么!特别是当看到他对你那么好时,我就像被谁用 刀子在心口捅了一刀。我就怕你跟他在一起,好像那是有意在嘲笑我一样。“父 亲最后流泪了。 我能说什么呢?我能说什么呢!知道真相前,我什么都可以说,现在,我什 么都不能说了。 16 我把嘴凑到玉山二公的耳边吼道:“二公,你相不相信,我把你交代我去办 的事办好了。”说着,我从公文包里取出那本假党员证。我的手在抖,我强忍着 不让自己流泪。尽管我是一个没什么感情的男人。但有时侯我的泪水会像坏了膀 胱的人的小便一样无法自控地流下来。我讨厌我自己。我是一个可耻的人,和我 岳父岳母,还有温祖光、和我父亲一样可耻。我是一个可怜的、卑鄙的、让人看 了恶心的小人。 我把假党员证递到玉山老汉颤抖的手中,他在我掏出假党员证的一系列过程 中一直看着我。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他会看着假党员证。 “办好了?”他接着假党员证问。 “办好了。你看,上面写着:孔玉山,男,汉族,一九一九年出生。还有你 的相片在上面——我对他们说你年纪很大了,行动不方便,于是就替你宣誓了。” 我吼道。我的泪水这时怎么也忍不住地流出眼眶。 “这么说我把党费交给你。” “不用了,我帮你交了。”我说。 “可不能让你帮我交,这可是很神圣的。你可以为我花更多的钱在其他的事 上,但我的党费还是要让我自己来交的。多少?”他说着把手伸进自己的脖子下 面,解开一粒扣子,把手伸了进去,又解开里面一件衣服的扣子,又伸了进去。 最后,他从自己最里面的那件衣服的胸兜里取出一个塑料袋。拿在手中打开后又 问:“多少党费?”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骗他道:“二块五。” “啊?” “二块五,你听到了么?”我重复道。 “哦。”他说着从里面拿出一张一块的,一张五毛的,俩张俩毛的,六张一 毛的钱,重新数了一遍,用颤抖的手递到我手中问:“对么?” “是这个数,党员证你收好,小心别掉了。”我把钱收起来,也放进自己的 胸兜里,然后问“小党员呢?今天怎么没看到它跟你在一块?” “你说‘小党员’啊?我也两天没看到它了。不知道这个畜生跑到哪儿去了, 也不回家吃饭。我也找不到它。” “我去帮你找。”我说着站起来。我认为自己应该赶紧离开,因为我可能控 制不住自己把真相告诉玉山老汉。我感觉他说的畜生就是我。 我来到村中找“小党员”,见人就问有没有看到“小党员”。他们说没看到。 我说真没看到还是假没看到。他们说真没看到。我说真没看到?他们说确实没看 到。于是我一直那么在村中找啊找的,最后我见我叔屋后面的红薯地里有一堆水 稻杆烧的灰,我走过去一看,旁边有狗毛。我大脑“轰”地一声炸开了。我扭转 身纵身一跳就跳到离地面一丈多深的我叔的屋檐下,我冲在屋里缝纫的堂弟媳吼 道:“是不是你们家的人把‘小党员’吃了?” 我堂弟媳突听背后一声怒吼,猛地回头。见是我,镇定下来后说:“用得了 那么大声么大哥,不就是一条快死的狗么——你吓死我了。”说完又抚着自己的 前胸作惊恐状。 “我不但吓着你了,我还要揍你呢。”我冲上去恨恨地给了她一耳光,然后 又举起八十来斤重的缝纫机往地上一摔。我堂弟媳摸着脸用惊恐的眼睛看着我。 她过去没见过我发怒是个什么样子,这次算是领教了。 “怎么了,大哥?”她把眼睛睁得大大地问。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小党员’是哪个打死的?”我吼道。 “多平。”她委屈地招出了自己的丈夫。 我又吼道:“他死哪儿去了?他死到哪里去了。” “挑着谷子去打米厂了。”她说。 我听到后又疯了般往五百米外的打米厂跑。冲进打米厂,当着几十个乡邻的 面一把拽住我堂弟多平的衣领,把他从里面揪了出来。他一边抓住我的手一边问: “哥,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可以好好说——况且我也没什么事惹着你了。” 把他揪出来后,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在他身上一顿拳打脚踢。旁人都来劝说, 说有事可以商量,何必动手打人呢。说多生你今天是怎么了,以前从不见你跟谁 动手的,今天出手怎么这么重! 我边打边吼:“看你贪嘴,我看你贪嘴,就连玉山二公的狗你都不放过。” “不就是一条狗么,我吃了还他十条。”多平被我打火了,冲我反吼道。 众人也说:“不就一条狗么,吃了就吃了嘛,何况‘小党员’也活不了几天 了。” 我冲所以人吼道:“‘小党员’比你们的命值钱。”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怎么可以拿‘小党员’跟我们人比呢,这不是嘲笑我 们么?”有人说。 “你们怎么了?你们哪个比一条狗好?少他妈的跟我废话,小心我连你们一 块儿揍。”我指着他们吼叫。他们见我双眼通红,认为这个时候最好别惹我,于 是就抱怨着走开了。我指着地上的多平吼道:“吃完后你就去死吧,你可以去死 了,你活着也白或。” 我怎么也没想到,在我揍多平的一系列过程中,站在二十几米外的黛曦全部 看到了。她用惊恐的眼睛看着我。她也没见过我过去有这么冲动过。我自己也认 为这是我最冲动的一次。我不知道黛曦什么时候又跟到乡下来了。 等我揍完后,黛曦来到我身边问:“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莫名其妙地抱头蹲在原地哭了起来。 17 “小党员”的死好像预示着什么。我一直都这么认为。我的心里一直忐忑不 安。 这天,当我从农贸市场买回一只纯种小狼狗还没来得及抱到乡下送给玉山老 汉时,我父亲就打电话给我,叫我马上回去一趟。听他的口气像是发生什么大事。 我抱上小狼狗急急忙忙往乡下赶。我感觉这时我的心口被什么堵住了。下公共汽 车后我跑得很快很快。父亲在电话中没有说是出了什么事。可我却在进村后出于 一种本能冲进玉山老汉的家。我见到村干部们都坐在玉山老汉的家里。我的心‘ 唰’地一声沉了下去。我冲进那间阴暗的房间。里面亮着昏暗的电灯。我二公躺 在床上,双眼好象看着什么,又好象什么都没看。我来到我二公的床前低声问: “二公,我来了。你这是怎么了?”这时我忘了我二公是个聋子。我的声音很小。 当我记起他听不到时,我凑下去冲他大声地吼道:“二公,你怎么了?” 我二公眼珠转到我这边,可他的头没劲。他看着我。他想说些什么,可只是 在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响声。我知道,他血管爆裂了。 我说:“二公,你说什么?”他又“咕噜咕噜”了一阵。 我说:“二公,我帮你买回一只‘小党员’了。”说着把怀里的小狼狗举到 他眼前。他看了看,像是要笑,可脸都肌肉却僵死了。 我说:“二公,你怎么天天走来走去呢!你就不知道好好地坐着么,这下好 了。早跟你说了你有高血压。” 我父亲走了进来,坐在一张竹椅上说:“他可能是没拉灯就进房间不小心碰 到房门前的门槛上。也不知道哪天摔倒的。我也是见他俩天没出门,来到屋里一 看,他躺在地上。我就把他抱到床上去了——是不是把乡医疗所的医生叫过来看 看?” “看个屁啊,我就是医生。”我懊恼地说:“你就不知道天天过来看看?非 得等到自己有疑虑了才跑过来?” 我父亲羞愤地低下了头,最后他问:“还能行么?” 我无言。我以无言告诉他,我二公没救了。这时我二公又“咕噜咕噜”了一 阵,同时用眼睛看了看自己的胸口。我好像知道了什么,赶紧把手伸进他的胸前, 从里面掏出党员证。 看着这个假党员证我就想哭。 一会儿,我二公闭上了眼睛,小狼狗呜呜着叫了两声。 我父亲和村委其他领导在外面商量怎么置办我二公的后事。有的说一切从简, 反正他没有后人。有的说应该做得像点样。 我走了出去,说:“我二公的后事一切由我来操持。你们可以滚蛋了,滚。” 我把我二公烧得只剩下一骨灰盒的灰,然后把我二公抱着来到后山上。我埋 葬了我二公,然后我就回城了。回城前村委的领导问我怎么处理我二公的遗产。 我说一切归我。 我首先来到温祖光的办公室,我对他说:“我希望你把我玉山二公的档案改 过来。” 他说:“改不改都无所谓了,人反倒已经死了。”他一下子变得异常轻松。 我说:“你改还是不改?” 他说:“用得了那么麻烦么!” 我说:“你改还是不改!” 他说:“这个就不用再麻烦了,那档案存放在档案室里也没人去看。” 我说:“你改还是不改。” 他恼火地说:“你这是怎么跟我说话的?我好歹还是一个县的一县之主。” 我说:“我再问你一次,改还是不改?” 他举起手中的一个资料夹摔在办公桌上说:“不改。” 我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往外走。 他说:“你干什么去?” 我说:“去省委。” 他“腾”地站起来说:“你回来。”我于是停住脚回过头。他说:“你明天 到乡政府去,我先给他们打个电话。” 我说:“这不是我的事。” 他懊恼地说:“那我明天下去一次。” 我说:“我跟你一起去。” 他说:“你这是不信任我?” 我说:“你跟我岳父哪里值得可信的?” 他突然像记起什么似地说:“叫上你岳父。” 我说:“那不是我的事。” 他妥协说:“好好,好,我自己跟他打电话。” 我说:“你真不是个东西,我岳父和我爸跟你一样不是个东西—— 一群王八蛋。“ 他说:“你也好不到哪儿去,连假党员证都敢办。” 我说:“我也不是个东西。还让你说对了。” 18 我二公死后一个月,我被调回市人民总医院。还是做主任——平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