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距离 作者:又见晴和 灰暗的天空似乎有云彩,但我不敢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云彩,也许只是一大团稀 薄的空气,又或者只是客机呼啸而过后留下的痕迹。但我关心的不是它究竟为何物, 我这样长久地凝视着它只因为它的形状。那是一种独特的形状,在这个潮湿而寒冷 的清晨,这一大团东西以一种近乎完美的姿势在那永远也无法触及得到的天空静止 着。“瑶瑶,”我在心中惆怅地笑了。“原来你在这里。” “第一次见到那个叫瑶瑶的女孩子,我就知道我的人生将与她连在一起了。” 我曾经不止一次这样对琳说。琳也总是望着我,微微一笑。琳是我大学时交的女朋 友,毕业后她留在了重庆。我们在彼此相距很远的两家公司上班。每天我们都一起 出门。各自去上班。晚上再一起回去。有时我们也在外面吃饭,然后沿着华灯初上 的滨江路慢慢地散着步。 有时我总忍不住要再讲那个故事。 “第一次见到那个叫瑶瑶的女孩子,我就知道我的人生将与她连在一起了。” 我点了一支万宝路,深吸一口后说道,“在高中的开学典礼上,我就喜欢上了那个 短头发的女孩子。我并没有看清楚她的脸,我只是看见了她雪白的尖尖的下巴和小 小的嘴。但我想,就是那个瞬间,我就喜欢上她了。” 重庆的夜色算不上有多美丽,江对岸的霓虹灯也散发出庸俗的颜色。滨江路上 的车辆川流不息,来来往往,我和琳就在靠江的那旁慢慢地走,我习惯地走在靠车 的一端,而琳则挽着我的手,或把手揣在我的风衣口袋里。和我一起慢慢地沿着路 走。 “我很少和她说话,也不知道为什么,见了她心里就慌,嘴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紧了紧风衣的领子,浅浅地又吸了一口。“可是当她走了以后,心里又后悔得不 得了。 回到宿舍里自己偷偷地对自己发脾气,拿东西撒气。然后狠狠地下决心:“明 天一定要和她说话!‘可是到了第二天,见到她,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我望着 琳笑笑,“不像现在的我吧?”琳笑着轻轻地捶捶我的背,更紧地挽住了我。 “可是事情终于有了改观,高二的时候她坐到了我前面。我们处在了一个有史 以来最接近的距离。”我接着说,“那段时间是我高中最快乐的时光,尽管那么短 暂。”过去的记忆仿佛苏醒了似的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居然 记得如此清楚。众多的细节,无数的话语。错综复杂地在我的心里交织,为了平息 内心翻腾的种种情感,我沉默了几分钟。 这段时间我和琳穿过了一座修建中的立交桥,在上面拐了一个弯,沿着另一条 路走。 “可是,我也了解到了一些让人难过的事,”我望着眼前的空气,好像它们就 在我面前,“她的父亲去世了,母亲改了嫁,她只与奶奶相依为命,靠奶奶卖菜维 持生活,日子很苦。”我叹了一口气,“更要命的是她太好强,自尊心很重。” 起风了,我脱下风衣给琳披上。搂着她继续向前走。 “她的成绩是全班第一,无论做什么都要最好。可是她还是自卑,毕竟是女孩 子啊,一年到头没有新衣服,身上没有钱也不敢和同学出去玩。整天埋头读书,座 位都不敢离开。大家都不和她说话,她也不向任何人开口。”香烟在我的手中快要 燃尽了,微弱的火光在这冬夜里闪烁着。“我为了和她说说话,费了多少力气啊! 千方百计逗她一笑,让她开心。”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她的笑容真是美丽,我 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笑容,”我抚摸着琳的头发说:“和你的不一样,感觉就像天 空俯瞰着大地。那么的漂亮,却又无法企及。”“也就是那时起,我知道我永远也 不可能真正接近她,只能站在远处,静静地看她在自己的世界里飞翔。” 江里一只客轮正在顺流而下,五颜六色的彩灯勾勒出它的轮廓。我看着它,琳 躲在我的怀里,她的头发让我感到痒痒的。我又叼起一支烟,继续说下去。“高三 的时候,我们几乎成了朋友,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我如果不做那件事的话,我 们就会是朋友了。 而且,是很好的朋友,她唯一的朋友。“我停顿了一下,以掩饰内心惆怅而沉 重的感情。 “可是,我毕竟是做错了,这个错误让我一生悔恨。永远也无法挽救。” 高三那年的五月二十一日,是她的生日。我们没有去上课,一大早我们就徒步 去爬山。 我们一点也不担心逃课被罚,她成绩很好,老师很喜欢她,我是老油条,老师 懒得理我。于是我们就可以在那个有阳光的日子里有说有笑的往山上走。“我往手 心里呵了一口气,琳体贴地握住了我的手,她纤巧的手温暖着我。”那时我并没有 留意周围的景致,我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身边的那个可爱的女孩子身上。可是现在 想起来,我却对周围的一切都记得那么清楚,哪里有岩石,哪里有树木,哪里有杂 草,岩石的颜色和依附于其上的青苔和泥土,不落叶的松树和落叶的叫不出名的树, 枯黄的草和随风摇弋的野花。蜿蜒曲折的小路。现在想来,都记得如此清楚。 万宝路的烟雾在这渐渐变暗的夜里缈缈上升,风不知何时也停了下来。静静的 江水在我们面前流逝着,江面荡起万千涟漪,在两岸灯火的映射中细腻而优雅地变 幻着颜色。 我们花了五十七分钟爬到了山顶,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登上山顶的时候 我们听到了山下学校的铃声,那道铃声是十点钟的。我们看见人从教室里涌出来做 课间操。 我们气喘吁吁地对视笑了。然后在一块大而灰白的石头上坐了下来。风吹散了 她的头发,遮住了她的眼睛。“我喃喃地说道,没有发现香烟快烧到了我的手指。” 我又看见了她尖尖的下巴,还有小小微翘的嘴,她粉红的腮帮差点让我窒息。我很 快地转过脸去,不敢再看。可我的心里快乐极了。一股由衷的喜悦在我小小的心脏 里跳动不休,我努力克制住才不让自己笑出声来。我想不到有什么事比那时更让我 感谢上苍,我终于和我喜欢的人呆在一起,而更妙的是,她也喜欢我。 这时香烟燃到了尽头,一股炙痛让我惊醒。我丢掉了烟头。但那炙痛的感觉却 让我更深刻地回忆起了过去,一九九五年五月那个晴朗的日子所发生的故事。所有 真切记忆的突然苏醒让我不禁轻轻地叫出声来。它们像电影画面一般在我面前闪现。 所有的细节,全部的台词。天空西面那片白云绽开的声音,她修长的眼睫毛的微微 颤动,以及那同样的一股炙痛。它们全都回来了。它们簇拥着我。我在又悲又喜中 说不出话来。 琳感到了我的颤抖,她把头枕在我的肩上。轻轻抓住了我的手。 江对岸的景物在愈来愈浓的夜色中暗淡起来。无数的璀璨灯火开始点缀这山城 和我们面前的长江。我努力地平息心中的悲喜交加。继续讲我的故事。 “我们并肩坐在那块该被永远铭记的石头上,看着山下的景色和学校里的来来 往往的人。我们轻声地说着话。吃她亲手做的煎饼。我那时快感动得留下眼泪来。 那时山下的广播里正放着一首英文的曲子。我们也不知道名字。”“现在我终于知 道了”我对琳说,“那曲子叫《Yesterday 》。” “那天阳光很好,我穿了一件蓝色的带帽棉织外套,牛仔裤,反毛的黄皮鞋。 她还是穿的校服,但换了一双新买的白色的波鞋。我称赞她的鞋子很好看,她就羞 涩地笑了。” “那天她一定是洗过头了。我闻到了淡淡的香波味儿,她的头发真好,又细又 软。为了掩饰自己的胡思乱想,我开始给她讲笑话,我想看见她笑。想让她忘记所 有的不快,哪怕只是暂时的也好。我们坐在那块石头上说了很久的话,那时我们都 还买不起表,我就凭着学校的铃声和看天色来判断时间。那时学校旁边还没有修水 泥厂,天空很蓝很高。天空西面有好大一片云彩,我就看着它。看着它不断的裂开, 飘动,变幻万千形状,然后再合拢到一起。” “我们在那块石头上坐了很久,在这期间云彩变幻了七次,远处山上的雾气也 渐渐变淡直至消失。我们吃掉了她带来的煎饼,我带的面包和朱古力也在闲谈时吃 掉了。” “在这期间我问她有没有什么困难我可以帮上忙的,她定定地看了我很久,轻 轻地摇了摇头。我知道她的性子也就不再强求。可这问题毕竟让我们感到尴尬。于 是我们都沉默了几分钟。我们只是并肩坐着,无言地凝视着山下。我偷偷地瞟了她 一眼,她的眼瞳亮而透明,可我却悲哀地觉得,我们虽然挨着坐着,却像相隔了世 间所能想像得到的最远的距离。” “没错,世间所能想像得到的最远的距离。就像天空和大地的距离。”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