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当我重新走进教室,看到同学们好奇的眼光在我的身上逡巡。我旁若无人地走 到自己的位子上,把书包塞进桌洞,有只手落在我的肩膀上,我抬头,金灿灿正关 切地凝视着我:“最近几天你怎么没来上学?病了?” “我````` 有点发烧``` 现在没事了。”我给她一个笑容,伸手握了一把她仍 然搭在我肩膀上的那只手。 “完全好了吗?你的脸色看上去有点黄``````” “真的没事,偶尔发烧感冒算什么呀。” “哦````` 这几天的笔记,你抄一下我的?” 我感激地把她的手攥紧。 自修课上,我正在专心致志抄笔记,骤然发现前方被一片深灰色取代——穿着 灰色外套的数学老师不知道何时突然踱到了我面前,他的眼睛审视着我,没有一丝 笑容的脸像灰得像他身上的那件旧外套,“最近几天,你为什么没有来上课?” “我生病了。” “生病为什么不请假?” “没人给我请假。我一个人住。” 他呆住了,不解地打量我,像打量一个怪物,然后冷冷地说:“根据你的表现, 你需要调班。” 调班?是把我从重点班调到普通班?我心里一震,我知道那对一个上了12年学, 即将面临高考冲刺的高中生意味着什么,他为什么这么绝?但是我依然不动声色地 说:“涂老师,你在班里声明的是期中和期末考试在后5 名的学生才被发放到普通 班,我的考试成绩不在这个范围。” 他迟疑了片刻说:“哦,可是,这也要根据学习态度来,你的学习态度不好。” 我冷冷地盯着这个言而无信的人:“你怎么判断他们的学习态度就比我的好? 这是该用主观来判断还是用客观来衡量?” 他不再坚持什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叫你的家长明天来学校一趟吧。” 放学的时候,金灿灿走过来拉我的手:“丹蕊,今天去我家吃饭吧。” “去你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发出这样的邀请。 “是呀,我跟我妈妈常提起你的,她早说要喊你到家里吃顿饭了。”她开始帮 我拾桌上的书本:“走拉,你一个人回家还得自己去弄吃的,凉锅凉灶,今天我妈 妈从早市拎了一只大野兔子,中午没来及烧。我妈的拿手好菜,炖野兔粉条,摊你 今天有口福。” “还楞着?快收拾你的东西啊,还跟我客气?你再回你那个小屋啊,不闷死?” 走出教室,金灿灿突然揽住我的腰:“这几天你还好吗?那天我们在街心广场 分手,你就没来上课,我想你一定是因为那件事,我很想去找你,可是不知道你家。” 像温暖的甘泉汩汩地滑过我干涸的心田,我应该感谢几个月前那块落在我鞋窠 里的宝石花牌的手表,它让我与这么善良的女孩结下了缘分,至少,我身边还有灿 灿啊。我跟她一路说笑,竭力掩饰我内心的彷徨,不知不觉,那片几个月前曾经光 临过的大杂院就到了。 一个白发的老太太正坐在大杂院的门口抱着本书看,她戴着一幅黑框的老花镜, 脚边睡着一只黄毛的小狸猫。 \"奶奶!又在看古书了?今儿看到哪一章节了?“灿灿跟她奶奶打趣,老太太 这才从书中抬起头:”灿灿,下学了呀!“说着眯缝着的眼睛又在我身上打量了一 番:”灿灿,这个小大姐是你的同学吧?“ \"她就是陈丹蕊,我常提的。记得吧?“ “怎么不记得?呀!这个小大姐可真白啊,脸像个银盆,哪像你,灿灿,又黑 又瘦,看看人家多富态。” 我偷偷跟灿灿做个鬼脸,悄声说:“我巴不得瘦脸呢。” “嗨!我奶奶成天说我瘦,她就喜欢小姑娘白白胖胖的,她呀,小时候上过私 塾,到今天还喜欢捧着本古书念,看不出来吧,我奶奶82了,每天吃饭都要就上一 两酒,胃口比我还好,套句广告词,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 走进屋里,灿灿又高声喊:“妈妈,看今天我把谁带来了?” 一个卷发的中年妇女从里屋跑出来,手里正织着一件毛衣袖子,看着我亲切地 说:“是丹蕊吧?俺家灿灿可常提你呢。快坐着,阿姨给你烧好吃的。”说着放下 手中的线。 灿灿的妈妈系上围裙跑到厨房忙碌去了,我握着一杯清茶,不由地打量起这个 小家,每间房都不大,光线也暗,屋里的东西就显得陈放地杂乱,屋里没什么气派 的电器和时新的家具,一张枣红色的八仙桌陈列在堂屋的正中,墙边还堆着几口樟 木箱子,这些东西让我联想起古董。 “还得过会才能做好饭,咱先去看电视。”我们走进里屋,灿灿打开一台小小 的电视机。 不一会儿,就传来灿灿母亲的吆喝:“灿灿!快拿筷子勺子,吃饭拉。” 灿灿关了电视,我们走出里屋,我帮她先把八仙桌下的一张小矮桌子抬出来。 “你妈干活真麻利,这才多会就做好饭了。” “那是,我妈就是能干。”灿灿一脸的得意。 当灿灿的妈妈小心翼翼把一个土黄色的煲端上来时,灿灿已经把筷子勺子摆好 了。 “灿灿,怎么没看见叔叔呀?”我想起第一次到灿灿家时见过的那个中年男人。 “嗨!咱别管他!灿灿的爸爸今年从厂子里内退了,一天到晚在家里除了打麻 将还是打麻将,这要是不等到天擦黑,肚子饿得咕咕叫,他是想不起来回家的,咱 吃咱的!”说着灿灿的妈妈又转头跟老奶奶说:“俺娘,撸几头蒜,拌个黄瓜吃。” 我看看桌子上,有一个像半个脸盆那么大的煲,还有四五个花花绿绿的小菜: “阿姨,您就别忙乎了,您也坐下来吃饭吧。” “丫头,这可是粗茶淡饭,只要你不嫌弃,正好邻居家自己种的黄瓜,现摘的, 给我拽了几根,新鲜的很,没啥好菜,丫头你就别客气了。”灿灿的奶奶已经从挂 在门上的一串大蒜上撸了几头,递给儿媳妇,笑眯眯地说:“小大姐,你跟俺家灿 灿都是好姐妹,可千万别外。” 几分钟,灿灿的妈妈已经端上来一盘青翠的黄瓜,砸了半碟子蒜泥,淋上香油, 浇上蒜泥,一股鲜香顿时弥漫了整个小屋。“快尝尝,丫头,跟自己家一样。”灿 灿的妈妈夹了一串黄瓜,又夹了几片香肠堆在我面前的小碟子里,边说边去揭那个 煲的盖子。 盖子一揭开,顿觉浓香扑鼻,乳白色的雾气像温热的小手拂弄着我的面颊,每 个毛孔都张开了,剁成大块的兔肉和粗粗的粉条,圆圆的香菇,黑木耳,在煲里亲 密地挤在一起,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这样的家常菜我已经好久没尝到了,我大口地 咀嚼,真的很好吃,我真诚地赞美灿灿妈妈的手艺。 “丫头,我其实才不讲究吃呢,不过,灿灿的爸爸讲究吃,他呀,哪怕是身上 披着麻袋也得吃!所以我家的菜从来不敢将就,要不他爷俩非得骂我!”灿灿的妈 妈嗔怪地说,脸上的笑容却灿烂地像盛开的菊花。 “妈,就算你不讲究吃,但是谁有你讲究穿啊?你就喜欢穿,街上时新什么样 式的衣裳,你总是比我们家任何一个人都及时的知道。”灿灿总是有穿不完的毛衣, 色彩,图案比街上卖的可别致多了,她多次炫耀那是她妈妈的杰作。 “你看,灿灿她爸和她妈,一个讲究吃,一个讲究穿````` 我们家还能省下哪 门子的钱啊?”老奶奶笑着打趣 .正说着,门外突然走来一个中年人,刚进屋,就 被灿灿的妈妈逮住劈头一顿责骂:“看看看看!我说吧,怎么还知道回家啊,输钱 还能输得认得家门啊?”觜里骂着,手里却忙着拽小板凳,又去取墙上柜厨里的碗 筷。 “哪呀,今儿只打了一会麻将,小四家喊着搬东西,我就帮着去了。” “怪不得这一身的脏灰!”灿灿的妈妈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退后几步,眼睛 上下打量着,手里已经从门后扯了一条干毛巾,给丈夫轻轻掸着身上的灰尘:“觉 得自己还是小伙子啊,没累晕吧?” “人家叫帮忙,我还能躲吗?”灿灿的爸爸在小板凳上坐下,突然发现席间多 了一个人。 灿灿的妈妈这才想起来什么,“这是灿灿的同学,陈丹蕊,跟灿灿最要好的同 学。” “哦,我见过见过,不就是那个拣到表给灿灿送来的小丫吗?以后常来家里玩。” 说着给我夹了一筷子兔肉。 一餐热乎乎的晚饭吃完后,灿灿的妈妈端来一盘水灵灵的草莓,我吃了几颗, 站起身来告辞,天已经黑透了。 “别走了!我再给你抱床被,今晚在我家歇了吧。你家里又没别人。”灿灿挽 留我,这边灿灿的父母也跟着说:“就是,天这么黑了,就不要再走了。我这去给 你抱被”。 晚上,我蜷在灿灿家温暖的新被里,感慨地说:“灿灿,你的家庭气氛真好。” “是呀,我家虽然不富裕,爸妈也没多少文化的,但是我觉得他们很能理解我, 我们说话都跟朋友一样,我总喊我妈美人,喊我爸帅哥,惹得我奶奶说我没大没小。 你看我爸成天就爱打麻将,搁着别人家早该烦透了,我妈妈就不烦,还站在他身后 头看着他搓!他俩真是一对!”,灿灿在黑暗中柔柔地叙述着,虽然我看不见她的 表情,但是我可以想象到此刻她脸上一定挂着幸福的微笑。 “你怎么不说话了?”灿灿突然想起来什么,她停顿了几秒钟:“丹蕊,你以 后把我家当你家吧,你的事我跟我妈妈说了,她很同情你,让我作为好朋友要多关 心你,还有我奶奶,别看她是一大把年纪,脑子一点不糊涂的,她也总叫我带你到 家里吃饭。” “我是不是很可怜?” “换个词,那叫人见人爱。瞧你!该有什么需要帮助就提出来,我们是好朋友, 你不用在我跟前显示你的坚强吧?”灿灿嗔怪的口吻。 “怎么又不说话了?你这小脑瓜成天都在想什么?” 我的思维是跳跃式的,我又走神了,我在回忆数学老师的话,他冷冰冰的表情 和口气让我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像长了疥疮一样可憎。他竟然要我调班——我无法 从这件事的阴影中脱离出来。 “灿灿,你觉得我令人讨厌吗?” “一点也不呀,你怎么会这么问?” 我的心在黑暗中默默地哭泣,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攥住她从热 被窝里伸给我的——温暖的手。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