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像我们这一行的,总会在工作中结识到一些朋友,方露露和蓝图就是其中两位。 有一天,蓝图打电话给我说他毕业了,最近大四的学生都在吃“分别饭”,老 乡、好友、老师、室友、恋人·····校园附近的餐馆着实火了一把,每天傍晚 六七点钟去已经找不到位子了,他说我也是他的老师,跟我见识了不少场合,接触 到社会的很多层面,怎么着也得给他面子叫他做回东。 看他说得那么诚恳,我答应了。 “晚上七点,我在亚华海鲜城等你。”他在电话里与我约定。 “海鲜?”我知道那里的海鲜价位实在不凡,“怎么着?刚毕业就把学生的艰 苦朴素给扔了? 是不是已经联系到一个高薪工作?“ “哪里啊,我留校了。请你怎么着也得在大饭店啊。” “我看这样好了,我们去酒吧,吃饭多俗。” “先吃饭,再去酒吧?” “酒吧里可以吃饭,省得跑两个地方。” “好吧,听你的。在什么地方?” “淮海路,Lu Lu ‘s Ba. ”我想起方露露给我的那一迭酒吧消费券,一张也 没用过呢。 “Lu Lu ‘s Ba”的格调是怀旧的,墙壁上的装饰画一律是印着三十年代上海 美人儿的月份牌,室内光线幽暗柔和,客人们的声音也都是有节制的,一个梳着高 髻,穿着玫瑰色露肩晚礼服的少女正在酒吧中央投入地演唱金嗓子周璇的歌,假若 在座的诸位男士换上长衫和中山装,女士换上窄腰宽肩的旗袍,真像是误入了时间 隧道,时光又倒流到上个世纪三十年代了。 我和蓝图找了个位子坐下,打量一下周围的面孔,都是上了年纪的人。 “丹蕊姐,你是个怀旧的人?”蓝图点了一支鸡尾酒,用调酒棒轻轻搅动着锥 形高脚杯里的液体。 “我今儿也是头一次来这地方,”话刚说完,小姐已经把我要的即点即蒸的香 喷喷的小点心端上来,还有意大利通心粉、比萨饼、牛扒,我微笑着看看蓝图, “你吃得惯吗?我也是即兴瞎要一通。”说着我从包里取出一迭消费券,递给小姐。 小姐接过消费券,数了一数,只抽出两张,剩余的又递给我:“小姐,只要2 张就可以了,剩余的欢迎您下次来消费。” 蓝图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你这是?说好了我请客嘛。” “嗨,谁请不一样?反正我有这么多消费券,不用也是浪费。” “怪不得你选这地儿,我还是有点不习惯女士付帐。” “瞧你,哪来这么多条条框框,现代社会男女平等,女人也像男人一样工作赚 钱,为什么非得男士付帐?” “哈,要是每个女士都跟你似的,我们学校就不会有那么多找不着女朋友的和 尚了。” “夸张了吧?其实真正喜欢一个人,金钱、地位、甚至健康状况都不是问题了。” 他双手叠起来,放予胸前,眼睛像夜晚里的萤火虫那样熠熠发光,“丹蕊姐, 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很美?” “有。” “他是?” “我的妈妈。”我托着腮,陷入往事的回忆,“我小的时候并不好看,甚至可 以说连中人之姿都不到,我不长头发,脑门儿还特别秃,眼睛还没有变成双眼皮, 鼻子也是塌塌的,我妈妈多次把我的头发剃掉用生姜给我擦头皮,这才长出一点头 发来,有一次,小伙伴们在一起评论谁是最难看的孩子,有人选我,我就回家问我 妈妈我是不是很丑?我妈妈当着那些小伙伴的面说,我们家丹蕊一点儿也不丑,她 长的很漂亮,是你们里最漂亮的。” 我笑笑,长大后,有多少人夸过我漂亮我早就忘记了,印象最深的就是妈妈的 夸奖,给了小小的我无比的自信。 “你的妈妈?”蓝图继续用调酒棒搅动那一杯彩色的鸡尾酒,眼神灼热而明亮, “一定是一个善良美丽的妈妈。” “我的妈妈不在人世,10年了。” “哦”,他的调酒棒颤动了一下,“对不起。” 我淡然一笑,“吃点东西吧。” 他拿起刀叉,试图切开牛扒,忽然又放下,“我明白了,你为什么要写〈救救 强强这孩子〉这篇报道。” “我同情所有身世不幸的人。”我吸了一口水果酒。 “之后,你过的还好吗?”他小心翼翼地问,我知道他只是关心,而不是好奇 或者想刺探别人的隐私。 “过的很动荡,”我为自己用了动荡这个词桀然一笑,“从此后我的命运就改 写了。我的父亲再婚了,我没有与他们很快地融合,但是这不是他的错,也不是后 母的错。” “你很宽容。”蓝图从衬衫口袋里掏出烟盒,“吸烟,你介意吗?” 他还会吸烟?我愕然,转念一想,现在学生吸烟已经很正常了,我笑笑,示意 他可以。 他掏出一个小巧的金色打火机把烟点燃,放进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我今 天来这里时去过强强家。” “是吗?”我看看他笼罩在烟圈中的脸,“他们现在怎么样?” “比过去的日子好很多,他们的伙食现在改善了,强强长胖了。”他很欣慰地 吐了一个烟圈。 “丹蕊姐,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我们在麦当劳躲雨时,你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这么久了,我又不是电子辞典。” “你问我作为一个大学生,为什么想起帮助强强。” “是的,”我问过这个问题。 “其实我们的经历有点像。” 我正在吃蛋黄酥,一口鸭蛋黄哽在喉中,我连忙喝一口酒顺一顺嗓子,用纸巾 抹抹嘴巴:“你? 什么经历?“ “家庭经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会不会触及他的伤心事,他看上去自信阳光,春风 得意,他成绩优异,总是拿校奖学金,为人处世也大方得体,校学生会优秀干部, 外形也是令女孩子青睐的那种,足有1 米八三的个头,结实挺拔,五官分开看并不 算出色,但是组合起来却说不出的顺眼和好看,据说这就是现代美男的最高境界。 他原也是个破碎家庭走出的孩子? “我的妈妈也过世了,在我十岁那年,”烟头忽明忽灭,衬得那张年轻帅气的 脸平添一丝神秘,他又吐出一个烟圈,然后把烟在烟灰缸里按灭,接着又取出一枝 烟,看那架势,他要跟我倾诉衷肠。 “我妈妈以前是副市长,才三十多岁就当上了副市长,很能干的女性,一门心 思都扑在工作上,在一次下乡检查中,不幸出了车祸,离开了我们。” 真的很像,少年丧母,车祸。 “妈妈在世时,有很多人包围着我,光是干妹妹就认了二十多个,妈妈去世后, 那些干妹妹们再也没出现过。” “你爸爸呢?他那时候还很年轻吧?” “是的,有我的时候我爸爸只有21岁。” “他结婚了吗?” “结了,而且结了7 次。” “7 次?”我不由失声,差点喊出一句口头禅,“人才!” “我是跟着我奶奶长大的,我奶奶特别疼我,我高中的时候上的是寄宿学校, 我奶奶每天都扳着手指头数我的归期,家门口有一棵石榴树,结满了又大又红的石 榴,我奶奶把石榴摘下来收好,一个也舍不得吃,全给我留着。” 我打量着他沉浸在亲情温暖中无比幸福的表情,忍不住插了一句:“你现在工 作了,可以好好报答一下你奶奶了。” “我奶奶在我高三那年就病势了,一种快要绝迹的病,伤寒。” 伤寒?我不由联想到鲁迅的小说《故乡》,祥林嫂丈夫不就是患这种病而死的 吗?都多少年了,这种病还存在? 我突然又想到他跟我实习时看过他写的东西,文笔有超脱年龄的成熟,他还在 全国性媒体上发表过散文和纪实作品,我猜想,他是因为他奶奶而报考医学院校的? 他似乎洞察了我在想什么,“我本来高考志愿要报北大考古系的,但是,闻听 我奶奶去世的噩耗后,我把志愿改成了医学院。” “现在留校做什么?教书?” “当然不是,我与老师做课题,我在研制一种新型医学设备,麻醉深度监测仪。” 他真是青年才俊,我笑了笑,“我也明白了你为什么要帮助强强和他奶奶。” 那种一老一少相依为命的画面一定勾起了他内心深处的回忆。 “我很想原谅我的爸爸,但是一想起来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心就硬了下来· ····” “不要这样”,我打断了他,“他毕竟是你父亲,没有他就没有你。” “父亲?宁肯跟讨饭的娘,也不能跟当官的爹。” “你父亲不关心你吗?” “不完全是不关心,这几年的春节都是我一个人过的,去年春节,我爸爸给我 打电话,第一句话就是,蓝图,你今年过年在哪里过?如果是希望我跟他们一起过 年,会这么问吗?”。 受过伤害的孩子,内心都是脆弱敏感的,我十分理解他,“你当自己是一个人 好了。那你过年时在哪里过的呢?”问完这句话,我心里直后悔,这不是哪壶不开 提哪壶吗? “一个人,春节,中秋,这几年我都是一个人过的,习惯了。”他的脸上并无 悲伤。 “真的没想到,你年纪这么轻,就有这样的经历。” “你不也是?”他微笑着反问了一句。 我?好了伤疤忘了疼,我现在每日忙于采购生活用品,小鸟筑巢一样往那个新 家衔树枝,确实已经很久没有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这就是忙碌的好处,但并 不是就消失得无踪迹了,遇到阴天下雨,伤疤还是会痛的,好不了的,因为这疤是 留在心口上的,但是,人生在世,有几个人从小到大都是一帆风顺,没有一丝丝遗 憾与缺口的?人是需要遇到一些挫折,并通过这些疼痛去感受生活的意义的。 我想我应该说几句安慰他、鼓舞他的话,一个男孩子,能把自己的身世讲诉于 我,也是把我当作知心朋友了吧? “蓝图,你还这么年轻,经历过的那些挫折,就当作丰富自己人生的阅历吧· ····” “姐姐,你也会讲大道理啊。”他打断我,“因为家庭遭遇不幸,从此不思进 取,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不学无术,平白给国家增长负担,你看我像那种人吗?” 他指指自己的鼻子,微笑着。 “哈哈”,我忍不住笑了,刚刚谈话中笼罩的阴霾在笑声中一扫而光。 “你是个坚强的人,会有好前途的,”他的年轻、爽朗、奋进,都会帮助他成 就一个美好的未来,就像他的名字,他的未来是一张灿烂的蓝图。 “姐姐,知道我为什么是今天喊你出来坐吗?” “今天你毕业?” “NO”。 “拜托,不要给我出题。我不想猜。费脑子。”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想找个说说话的人,于是,就想到了你。” “不胜荣幸,可是,你为什么不早说呢?我没有备礼物啊。” “你能来是最好的礼物。” “你真会说话。”我笑笑,打量一下酒吧里正在投入地唱歌的少女。 “我送你一首歌吧。算是给你的礼物,希望你能喜欢。”我招手,服务生走过 来,我撕下一张便筏,写了一首歌名,递给她,“送给你们调音师,说我要唱这首 歌,献给今天过生日的蓝图先生。” “好的。”服务生捏着字条向调音室走去,我回头看看蓝图,啜一口酒,他的 眼睛里流露着惊奇,我微笑着看他,“怎么?这礼物不喜欢?” 他连忙摇手,“不是,当然不是,我要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听我的‘礼 物’”。 稍顷,一个浑厚而有磁性的男人嗓音温柔地响起:“下面,10号台的一位小姐 要为今天过生日的蓝图先生演唱一首《小城故事》。” 我朝蓝图笑笑,走到酒吧中央,拿起话筒,超大屏幕上悠扬地响起邓丽君的《 小城故事》的伴奏音乐,画面古典清丽,不停地切换着景色:老建筑、细细长流的 小河水、高大古老的叫不上名字的树木、白发苍苍的老人与追跑嬉戏的孩童··· ··感觉很是温婉,与酒吧的怀旧风格融为一体。 “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和着琅琅上口的音乐节拍,我抒情 地唱完了这首在KTV 里点唱率极高的老歌。 在一片掌声中,我走下台,蓝图微笑着说:“你唱得真好,这份礼物会令我难 忘的。” “是吗?喜欢就好,来,吃点东西,不够再要。”我拾起桌上的刀叉,刚要切 开一块牛扒,一个女中音在我耳边响起:“陈大记者!”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方露露,她手持一精致的酒杯款款向我走来,一袭藕荷色 丝质吊带长裙包裹着风情万种的身姿,在不太明亮的光线下,依稀可以看到有隐约 的水草图案在行走间闪烁着班驳的异彩,如同星星点点的水晶的光斑,使观者有一 刹那的眩晕,大波浪长发乌云一样全部堆在左肩,光洁白皙的颈项上挂了一串夸张 的珠链,玫红、宝蓝、祖母绿的珠子有层次地交织成三股,五彩斑斓,像夜空中飘 过的流星雨。 我朝她颔首一笑:“如此妩媚动人的老板娘!怪不得这里生意好,老板娘有个 人魅力啊。” “一段时日不见,你也会拿姐姐开心了?”方露露走近,在桌边坐下,“你的 歌喉很不错,嗓音圆润厚实,若是不当记者,去娱乐圈发展,没准还能当歌星呢。” “别夸我,回头我就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别担心,有护花使者呢”,方露露把目光投向蓝图,“今天是这位先生的生 日?是丹蕊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来,敬你一杯,生日快乐。”她扬起酒杯,很 豪放地一饮而尽。 蓝图也忙道谢,端起酒杯。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大名鼎鼎的女企业家,东方集团董事长,东方整形 美容专科医院院长,方露露女士,这位是医学院的蓝图先生。” “医学院?老师?还是?”方露露打量着蓝图。 不等他回话,我抢先回答:“他可是青年才俊,研发人员,他正在研制一种新 型医学设备,麻醉,麻醉····麻醉什么来着?” “麻醉深度监测仪。”蓝图微笑补充。 “麻醉深度监测仪?”方露露的眼睛亮了一下。 蓝图的手机在这个时候突然震动起来,他拿着手机做个歉意的笑容,向洗手间 走去。 “你跟他关系很好?”蓝图的背影消失了,方露露问道。 “实习生,今天我也是头一次与他出来坐坐。” “人家生日选择你一起度过,可见你在他心目中位置不一般呀。” “他是我弟弟,你老拿我开玩笑啊?我得罪你了?” “瞧你老当真,说点别的吧,”她话锋一转,“有一段时日没见,闹闹可成天 念叨你呢,你给她推荐的几本书她都看完了,看得津津有味,等着和你讨论读后感 呢,这孩子越来越沉静了,也越来越让我省心,这可是有你的功劳啊。” “你把我说成救世主了,我只是觉得闹闹挺可爱的,她还小,没有被社会同化, 我也很喜欢与她在一起聊聊天,这段日子我工作挺忙的,等手头的几篇采访稿处理 完,我可是要去找她玩呢。” “一言为定,等你忙完了就到我家吃饭。” “OK!” 蓝图拿着手机向我们走来,并没有坐下,他脸部表情有点变色:“丹蕊姐,方 女士,刚才我接到电话,说我一哥们突发心脏病,正往医院送呢,我得赶紧去看看, 不好意思,我要先走了。” “那你快去吧。” 蓝图向我们摆摆手,小跑着离开了。 “这男孩子不错”,方露露点燃一根烟。 “哪儿不错?” “哪都不错。” “两位美女,借个火?”一个低沉的男中音中断了我们的谈话。 我不由抬头,看见两个男子正夹着烟卷,笑意盈盈地看着我们。 方露露继续喷云吐雾,轻轻把桌子上的打火机推了一下,“啪”地一声,烟被 点燃,打火机又落在桌子上,两位男士并没有走开的意思。 “可以坐下吗?” “自便。” 男人的脸上立刻露出轻松的表情,他们拉开椅子坐下,一个穿绯红色西装的男 人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瓶酒:“美女,请你们喝一杯。” 我的目光落在这两个男人的身上,他们均衣冠楚楚,仪表堂堂,但是眼角与唇 边的细纹告诉我,他们都已是接近不惑之年了,这个年龄,应该在家里陪着老婆孩 子吧?我不由联想起我认识的一些中年男人,他们没有钱,没有地位,没有事业, 但是他们不在乎,他们活的轻松而真实,一心一意守护着妻子和孩子,过温暖的家 庭生活,享受天伦之乐,另一种男人,同样没有钱没有地位没有事业,但是,他们 似乎连本本分分过日子的信仰都没有,他们没有名利偏偏把那些东西看的很重,他 们觉得自己的人生很失意,却找不到发泄的场所,他们习惯于同性之间的聚会,今 天甲请请乙和丙,明天乙回请回请甲,再叫上丙,丁·····周而复始,从不厌 倦,他们把大把的时间花在喝酒和耍嘴皮子上,他们在饭桌上咬文嚼字地卖弄自己 的口才,尤其是在座若有位美女的话,他们更是要一句话分成三句话讲,只有在这 个时候,他们才觉得自己是被瞩目的焦点,他们才能感觉到众人的目光一致都落在 自己的身上,才能感到自我价值的彰显。 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我感到有一丝索然。 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开始寻找着话题,他们的头发留的很长,遮住了眼睛,不时 甩一甩,那头发一定是做过离子烫,乌黑笔直,苍蝇飞上去也要劈叉。 “两位美女在这里对饮?风景这边独好?可惜,似乎少了点什么·····” “什么?”方露露转头看他们,吐一口烟,眯起眼睛。 “男性公民啊,哈哈。”另一个男人接过话柄,自以为幽默地大笑起来。 我一直在想怎么才能把这两个老男人轰走?于是,我举起手中的杯子,笑着对 方露露说:“我们需要男性公民吗?今天是我们的相识日,我们只想享受二人世界 啊,对不对?”方露露会心地一笑,“当然,亲爱的,今天晚上只属于你我,”两 只杯子撞击出清脆的声响,我们把杯中酒一口气干了。 我眼角余光看到中年人互相递了个眼色,他们不知趣地说:“两位美丽小姐, 酒不自醉人自醉?据我们所知,对面那所鱼吧才是‘同志”们的“老地方”啊,小 姐们走错门了?“ 我看看他们,“怎么?不像?” “恩,”他们把身子向后仰,做出一个仔细观察的姿势,摇头,笃定地说: “不像。” “怎么才像?” 中年人左右转动着脑袋,终于找到一个样本,“那样的。”他们把嘴巴朝两个 勾肩搭背的年轻人弩了一下。 我的眼睛顺势望去,两个穿着怪异,分不清性别的人非常亲密地偎依在一起, 一个染着橙色的头发,另一个染着稻草黄的头发。 中年人的目光还在逡巡,方露露突然笑了:“对他们感兴趣?” “不,我们只对美女感兴趣,就像二位这样的······” 我打断他们,“你们怎么不去锔一个跟他们那样的头发,那样我们或许也会对 你们感兴趣。” 中年人并不生气,“我们只在那个地方锔色·····”他们的笑得暧昧,无 耻的老男人,我在心里骂了一句。 “我要走了,这里空气太不好,我想去洗手间。”我站起来对方露露说,“你 也去吗?” “走。”她也掐了烟站起来。 我眼角余光看到老男人脸上掩饰不住的失望表情,我们没有朝洗手间的方向走, 而是径直走到酒吧门口。 “我快要吐了。” “别太当回事,这种场所总会遇到这种老凯子。”她拍拍我的手背,“我十八 岁的时候最欣赏中年的男人,我觉得他们有丰富的人生阅历,有千帆过尽的豁达, 有年轻人没有的智慧,所以,那时候如果叫我遇到一个四十岁的男人,我都不会嫌 他们老·····” “现在呢?” “现在?现在看到老男人松弛的皮肤,眼角的皱纹,浑浊的眼睛,我就联想到 阴沟,污浊而秽气,有的人是老了也不会豁达成熟的。当然,主要是因为我也老了, 所以我只喜欢年轻的,有生命力的事物。”她吐出一个烟圈,莞尔一笑,笑容里含 着某种自嘲的意味。 “别说自己老,你要是不说,我觉得你也就比我大不了几岁,你保养的还是很 好的。” “比你大不了几岁?你多大?26?我可比你大一轮还多,每天早上起床照镜子, 那不是一年不如一年,而是一天不如一天,每次都要用四十分钟上妆,打粉底,不 把脖子和下巴搽匀了不出门,每天服大把胶囊,什么维C ,维E ,维B1` ,清火的, 排毒的,补血的······可是效果甚微,只能延缓,不能阻挡衰老,谁也无法 逆转年轮。” “可是各个年龄段都有各个年龄段的美和动人之处,你不要总把自己想成老夫 子,就不会觉得老拉。” “其实,不是年龄使我们衰老,是经历。”她的眼睛焕发出一丝湿润的异彩, 我想捕捉,可是转瞬即逝了。我想,她实在是个有故事的人。 “我该走了,回家好好睡一觉。”我对她摆摆手,我想我下次不会再来这种场 所了,它令我闻到了腐烂的气息,我不喜欢那种暧昧而昏暗的气氛。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