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 作者:cryingcat 第一次见到文松的时候,他才16岁,是个穿着制服的国中小男生。 文青是我大学里的好朋友,我常常听她提起她的弟弟文松,可是去了她家几次, 居然都没有见到这个小弟弟。 后来有一天我去找文青,有个男孩开了门,他的眉眼之间象极了文青,我就知 道那一定是她弟弟了。文青从房间里急急忙忙地跑出来,跟我说:“这是我弟弟文 松。”我拉住文松要他管我叫姐姐,他略略仰起头来望着我,叫了一声:“碧涵姐。” 我就这样成了文松的阿姐。 那阵子的文松是安静的,我和文青带他去吃饭。餐桌上他很少说话,只是用一 双略带忧郁的眼睛默默地看着周围。我没有弟弟,所以我很疼文松,一筷子一筷子 地夹了好吃的菜放到他碗里。 文松不大爱交朋友,但是他很信任我,把什么心里话都告诉我,弄得文青很嫉 妒,她总是说,碧涵,我怎么觉得文松变成你阿弟了。其实我知道,有时候心里话 是不对自家人说的。 那时侯我和昊天在谈恋爱,虽然不是初恋,但是投入了很多。昊天人长得好看, 功课也念得不错,就是脾气有点怪,有的时候就为一点小事生起气来,一连很多天 都不来找我。每一次我都哭得好伤心,却又不忍心放弃这段感情,所以最后举手投 降的人总是我。文青劝我离开昊天,她说女孩子应该是被疼被迁就的,可是我执着 得好似一个傻瓜。 毕业以后,我在一家公司里做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文员。那时文松已经念了高中 三年级,长得比我高了许多,所以每次仰起头说话的人变成了我。文松在学校里被 许多女孩子追,我鼓励他去谈恋爱。他却总是说,她们好幼稚的,仿佛他是个大人 一样。其实我也属于那种“好幼稚”的女孩,因为尽管昊天一再地对我不好,我却 一如既往地对待他,我相信昊天总有一天会发现,我才是最适合他的女孩。 虽然我不常对文松说起我和昊天的事,可是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后来有一次他 很认真地对我说:“如果我是他,我决不会让你流泪,一生一世。”我有点惊愕地 去看正在准备联考的文松,忽然发觉他已经很久没有管我叫“阿姐”了,而是直呼 我“碧涵”。文松长大了。 昊天终于还是弃我而去,他说碧涵对不起,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留我一个人站 在原地不知所措。五年的相处,走的时候竟然连个象样的理由也没有。那天落了一 天一地的雨,我恍恍惚惚地去找文青,连什么时候丢了伞都不知道。 文青不在家,是文松开的门,他看见浑身透湿的我,吓了一大跳。他问碧涵你 怎么了,我摇摇头说没什么,眼泪却怎样也忍不住就这样流了满脸。文松将我揽在 怀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我的脊背,一言不发。我忽然发现文松不再是文松,而我, 也不再是我自己。 等我止住了泪,文松拿来一条热毛巾给我擦脸,然后放了一浴缸的热水让我洗 澡。他说碧涵洗个热水澡就把什么都忘了吧,一切总算过去了。 洗完澡文松又安排我去睡觉,他说刚才一定哭得累了,应该好好睡一觉。他为 我拉上窗帘,说晚饭好了会来喊我,然后轻轻带上了门。我闭住眼睛,只听得雨噼 噼啪啪敲打着玻璃窗。 台北的冬天,不知道是几时来的。 自从那天以后,文松常常约我去,他很努力地要使我快乐起来。和文松在一起 真的没有拘束,饿的时候就不顾一切地狼吞虎咽,完全不必摆出一副淑女的样子文 绉绉地细嚼慢咽。五年之后的我们好像掉了个个儿,变成了他把菜夹到我的碗里来。 文松也喜欢说起他大学里的事。我听着笑着,仿佛也回到了大学时代。有时候我真 的忘了我已经25岁了。 我一直很努力地划清我和文松之间的界限, 我比她大整整5岁,他又是我好朋 友的弟弟,有些东西是无法逾越的。 有一晚和文松走在大街上,我说,文松,阿姐给你介绍一个女朋友好不好,文 松问,和你像不像,我说比我漂亮,而且很讨人喜欢。文松停下来,恶狠狠地瞪了 我一眼,大声说:“我不要。”然后就走了,扔下我一个人。我忽然想起昊天走的 时候的背影,有一种被遗弃的孤寂,眼睛不觉潮湿起来。 文松走了不远又折回来。他说碧涵对不起,我不应该对你凶的,然后就哭了。 这是我头一趟看见他掉眼泪。看见男人的眼泪,没有一个女人会不心软。我那时觉 得自己做了一件很错的事,从此我再没提过给文松介绍女朋友。 转眼到了2月14,这是一年中最落寂的日子。过去昊天总是会寄一张卡片给我, 现在连卡片也没有了。上班的路上看见满街的红玫瑰和幸福的情侣,心里没来由地 难过了。昊天走了以后,觉得自己已丧失了爱的能力,用一张淡漠的外衣裹住了自 己。只有自己才明白,寂寞已把我啃噬得遍体?凵恕?下班回家,惊见文松立在门口, 手里一捧血也似深红的玫瑰。我说文松你怎么来了。他说碧涵情人节快乐。我心里 的马其诺防线就这样崩溃了。 无论我怎样武装自己,我到底还是个需要人关心呵护的女孩子。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去吃了节日的晚餐,然后手牵手在大街上逛到深夜。文松说 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冷,文松说把我外套穿上吧,文松说我会很疼你,文松说等我大 专毕业服过兵役,你就嫁给我吧。 我也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文松常常会接我下班,也常和我去周末晚餐,最擅 长出其不意地送我一菪±裎铮乙桓鲆馔獾木病K谷FC排长长的队吃套餐, 只为了拿到一个附送的Kitty小猫给我。我觉得自己快要被他宠坏了。 但是我的心里也会有挣扎,我明白和文松的恋情就象夜空中的一幕烟火,灿烂 过片刻便转眼即逝。我26岁了,文松还只是个21岁的小孩子。 虽然我一再隐瞒,文青还是知道了一切,面对她,我觉得自己是个罪人。文青 倒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她只是说:“碧涵,你是我的好朋友,文松是我最亲的弟 弟,我不想你们中有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你要想清楚,或许你们不合适。”文青 淡淡的话语像铁锤击碎了我的梦,当我有勇气正视这段感情的时候,我发现它真的 不合适。在某种程度上,我是个很现实的小女人,等文松有能力娶我的时候,我已 经老了。岁月是不等人的。而且,年龄的差距明明白白地放在那里。我没有冲破世 俗的力量。 我对文松说我们还是算了吧。我开始刻意地疏远他,我开始同意家里给我安排 相亲。 我不知道文松他怎样了。也不敢问文青,但我肯定文青会安排好一切的,因为 她才是他的亲阿姐,会自始至终保护他不让他受到伤害。 等我准备嫁给家成的时候,文松已经毕业了,正在南部受训。像我这样一个27 岁的女人,于情于理,都应该嫁了。 家成35岁,经营着一家不小的企业,他说他等了那么多年不结婚就是想找一个 很有灵气的女孩,现在找到了。家成不是那种有了钱就目中无人的人,相反他很善 良,对我也极好,我知道错过了他,就再没有更好的了,所以他向我求婚的时候, 我很爽快地答应了。 家成把一枚钻石戒指套在我的手指上,我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直沉到心底去了。 我要结婚的事,本来是瞒着文松的,后来不知道他怎么知道了,从南部跑了回 来。我接到他的电话,他说就在我家楼下。 我奔下楼去,在楼梯口站定。他就立在那里,静静地立在那里。比最后一次见 他成熟了很多。 “后天晚上请你吃饭好吗?28日。”他说,微笑地。我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文松,我知道28日是你的生日,但是很抱歉,我实在没有办法去。因为,我的婚 礼定在那一天。”我看见他的眼睛红了,我以为他会哭,但是,他没有。 “恭喜你。”他说,然后伸出手来。“谢谢。”我亦伸出手去。他重重地握了 一下,旋即放开了。 “结束了。”他说,“所有的童话都是以婚礼为结束的,虽然不是我和你的婚 礼,但是我仍然希望你能‘一直过着幸福的生活’。我以后会来看你的,如果你过 得不好,我会揍他。别忘了你曾经说过,会介绍一个女朋友给我,不许食言。”我 已泣不成声。他走过来摸摸我的头说:“别哭,要做一个漂亮的新娘。我不要你流 眼泪,一生一世。”我点点头,他说了再见就走了。我看着他就这样从我的视线中 消失。 婚礼那天晚上,家成拥住我在阳台上看烟火。 “太美丽的东西总是无法永恒。”我说。 “就是无法永恒才显得美丽。”家成说。 爱情可以象一幕烟火,但是婚姻绝对不行。 烟火照亮了夜空,我靠在家成的肩头,心里很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