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毛衣的女孩 我不是个爱看书的女孩,闲暇的时候我更愿意通过听听音乐、跳跳舞、看看电 影来打发时光,日子过得安逸而快乐,闲极无聊的时候我就给海织毛衣。我挺懒, 干啥都心不在焉的。这件毛衣我织很久了,还没织完一半。一向有耐心的海也着急 起来,问我究竟要织到什么时候。我眼睛一瞪:“我还不织了呢!”海便憨憨的笑 着赔不是,直到我说“下不为例”,然后海就坐在我的旁边看我悠哉悠哉的一针一 针别着,一脸的无奈,一脸的幸福,我告诉他:“心急喝不了热粥”。 他的传呼或手机常常会在此时响起,然后他便在妈妈“常来玩”和我“去吧去 吧”的声音中很歉意的踏上摩托,绝尘而去。 海是个很好的男孩,妈妈如是说。他不算帅,个头不过中等,但家境很好,最 重要的是他对我十分细心、十分宽容,每次出差都不忘给我带一份精制小礼物,在 我心情不好无聊的时候便为我开个Party,十年如一日(小学的时候他就开始 追我了)。之所以成为他的女朋友一方面是因为身边没有更好的,另一方面我一直 觉得欠他太多,有点报恩心理。很多次,海说:“莉,嫁给我吧!”我作一副诧异 的样子:“别痴心妄想了,我不会为你影响自己的锦绣前程的。”虽然早就不想移 民台湾或留学新加坡了,但我不能就这样白白便宜了他。我一针针编织着给海的毛 衣,编织着自己作为少女的日子。 等到毛衣织成的那一天,我真的会嫁给他吧。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织得 这么慢呢? 有几次我刚拿起针却又放下,心中有着说不出的烦躁。随手翻起一本小说,写 的又是青梅竹马的故事,我任性地把书摔在地上,为什么现实与虚构的情节可以如 此的相像! 阿伟是不会问这个问题的。 因为 如果他是海,毛衣早就织完了。 认识海和伟是在同时。一起长大的他们彼此已经很熟。虽然是同岁,但早熟的 海一直像是伟的哥哥,他们是班里最让人羡慕的一对好友,很多年以后还是如此。 除了很善良以外,这两个男孩没有任何的相似之处。海成熟大方老练圆滑机灵,与 每个人都称兄道弟,伟则是我们班上最老实反应最迟钝最受欺负的人,总是戏弄与 出气的对象。我们的启蒙老师——一位姓周的青年女子问我们的理想是什么。海毫 不犹豫的回答:作经理,作老板!伟则说:“我长大了要当科学家!”一片嘲弄的 笑声哄然而起。很内向的我没有笑,但心里也是不以为然。科学家就那么好作的吗? 瞧他那傻样。 事实告诉我:人不可貌相。 周老师也笑,因为这男孩实在是太迟钝太傻,周老师说她甚至怀疑过这孩子能 不能正常的完成学业。他就这样的被丢到了教室的角落上。这对于迟钝的他来说更 是雪上加霜,他甚至不知道每次家庭作业布置了什么内容,因此总被留下来罚做作 业。加上他老是给人欺负,我有点同情他。何况他还是班上最秀气的男孩。有时候 我会偷偷的往他那儿瞥上两眼,却总是看到他自得其乐的玩着,或者望着窗外发呆, 少有认真听课的时候。 就这样的一个男孩,期末的时候考了全年级第一。二年级时他写的第一篇作文 让全校的语文老师都疯了,拿到高年级做范文传阅。我那时是个内向得有点自闭的 女生,但回家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会向妈妈提起他的聪明。 当时我们三个是最受周老师宠爱的学生,到周末她就把我们带到她的家中看书, 做作业,玩游戏。和老师在一起的时候伟有着永远问不完的问题,一直问到老师无 话可答; 和同学们在一起的时候则是说大话吹牛皮,阿伟吹牛有点天分,总能吹出点道 理,半真不假的,这是我对他有点崇拜的理由之一。但我们之间,从没说过一句话, 这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当时所有的同学都在乱点鸳鸯谱,这令“心怀鬼胎”的我 愈发腼腆起来,见了他就会脸红。他也讪讪的,见我就躲。那时我父亲刚刚去世, 海便经常来我家“慰问”一下,还给我的弟弟买点小玩具糖果巧克力之类的东西。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们就分开了,以后就没见过面。伟永远是众所瞩目的中心, 我总能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当他在全国两获大奖的时候,我既高兴又难过,难过的 是他更不会记得我这样一个普通的女生了。 这样默默的,我把他藏在了心里,期盼着有一天我们还会相遇。然而那年升学 考试我考得十分糟糕,他则理所当然的被保送重点中学。我哭得很伤心,不只是为 自己,我怕再也见不到他了。他永远不会想起我,正如我永远不会去找他一样。 中学时我们的校风不太好,早恋成风。这种环境里我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如 何打发死缠烂打的追求者。我一直很勤奋,希望能考入那所学校的高中部,不仅是 为了自己吧。海一直和我保持着联系,每周一封信,虽然我从未回过;他常到我家 来,尽管我对他的态度一直都是冰冷。 海总试图着把我从家中带出去,每一次都遭到了我的拒绝,有一天他终于找到 了一个令我无法拒绝的借口,和老同学们一起探望生病的周老师。“老同学”中自 然包括了他最好的朋友——伟。 我徉装犹豫了一下,答应了他,却无法掩饰心中的兴奋与激动。那一个星期格 外的慢,我总在半夜中醒来,想着阿伟的样子,想着阿伟那双乌黑的眸子。 这一天终于来了,我精心挑选了一件紫色的蝙蝠衫,让我的长发披肩洒下,站 在镜子前,觉得自己就像是只要飞的蝴蝶。我很擅长发掘自己的美丽,这是我得意 的地方。 检查再三,再也找不出什么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后,才在妈妈再三的催促下怀着 一颗狂跳的心,装作从容的走出来。看到阿伟坐在右边的椅子上,有点腼腆的道: “你好!” 这是在相识七年之后,他对我说出的第一句话。 那一天是我最美丽的日子,心情从未有过的快乐。在伟的面前,海的一切都显 得那样的逊色。伟并不帅,眉宇之间却有说不出的英气;伟不算大方,也不很幽默, 却总逗得我发笑不已。伟依然瘦弱,这却唤起了我隐隐的怜惜。我印象最深的依然 是他的聪明,在一个猜酒的小游戏中他轻易而举赢了所有的人,惟独和我打成平手。 我想他是有意的。 后来才知道他对每个女孩子都很有风度,阿伟是很会哄女孩子的。一想到这儿, 我便狠咬自己的嘴唇。 正是初三最紧张的时候,伟却总是无所事事,三天两头在上课时间出现在我们 校园里。他说家教太严,一放学就得回家,只有逃课才能出来玩。即便在统考的时 候,我也会丢下未答完的试卷舍命相陪,尽管此前的我在老师的眼里是多么的骄傲 多么的优秀多么的循规蹈矩。我跟他学会了打麻将,学会了打台球和电子游戏,守 着“我是淑女”这样的一个信条才没学会爬树。可我不是伟,他可以一边逃课一边 捧回成沓的荣誉证书,我的成绩却一落千丈。最后用金钱开道才上了伟所在的那所 高中。 和阿伟在一起的日子确实是我最快乐的时光。细想起来他并没给过我什么,最 值钱的礼物也就是他爬上柳树为我摘下的柳枝——这使他付出了一双皮鞋的代价。 更多的时候只是他在自得其乐,我仅仅是个陪客,然而我喜欢听他唱歌,听他的口 哨,喜欢看他快乐的样子,一如自己的快乐。而他只是这样简单的快乐着,单纯的 像一杯水,似乎从来就没想过什么。记得有一次有两个社会青年纠缠着我要“交个 朋友”,伟走过来一把拉住我有说有笑的走开,临走时还煞有其事的和那两个青年 打着招呼。后来我问他:“你不怕挨打吗?”他一脸的惊讶:“怎么会挨打?”那 一刻我很失望。 他从来只是把我当成个“姐们”,连喜欢上了哪个哪个女孩的事情都会向我求 助。 冬天的时候他总是很绅士的把外套借给怕冷的女生,然后又戴着我的围巾招摇 过市。很多人都以为我们是一对,其实什么也不是。有时候我安慰自己说其实这样 也挺好,毕竟我们还那么小。但有一次一个朋友告诉我伟认为我是个挺凶的女孩的 时候我却哭了整整一天哭肿了眼睛。不错,我对那些纠缠不休的男生是很凶,对想 欺负我的人是得理不相让,在阿伟的面前我却是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啊。第二天见 了伟我徉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他倒傻乎乎的问我是不是晚上没睡好觉。我回答 说没错,并继续为他的泡妞大计出谋划策,虽然他对那女孩最终还是没有任何的进 攻。 早先阿伟很卖力的帮着海创造机会制造气氛出谋划策,最后海却看出了蹊跷, 无数次的失败之后他另外找了个女朋友。于是阿伟又开始帮着他的另一个死党阿毛 追我。他代阿毛一次次的约我,我有约必赴,只为能和伟多呆一会。我心里不知将 伟骂了多少遍: 难道你真的那么傻你真的什么也看不出吗?你总是忙着别人的事情你就不能为 自己忙活忙活吗?有时伟也对我异常的温柔异常的好,令我产生幸福的幻觉,他的 行动却又很快告诉我他对每个女孩都是这样的好,那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然而我什 么都不能说,我知道伟喜欢的是矜持内向温柔的女孩。我一直等着有一天他会喜欢 上我。 但我不过是伟的红颜知己而已,一直如此。他甚至问我有没有过男朋友。我说 有的。 那是个中等偏高的男孩,不是很帅,却很有个性,我就是跟他学坏的。然后他 问我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我说是在初三,现在那男孩在当兵。他就信了,并说了诸 如“愿有情人终成眷属之类”的废话,我很想抽他一耳光问他那时是谁带着我使劲 逃课的;问他知不知道他给我算命的时候我的手是第一次被男孩子这样的握住;问 他知不知道和他挤在一把雨伞下避雨的时候我第一次和异性如此的接近。理智克制 了我,况且我也找不出这么做的理由。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每次找他的时都看到 一群女生簇拥着他,而且他早就说他喜欢那个很漂亮很纯真的学妹,我还能希望什 么呢?但我不明白啊,真的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对这个不帅不酷不洒脱轻浮虚荣吹 牛毛病一堆坏又坏不起来又总遭遇尴尬的人那么死心塌地。望着镜中如瀑的长发, 我真正是死不瞑目。 那个阿毛是个乖宝宝,极害羞,追我的事业一直无所进展,我自然也没给他难 堪,结果不了了之。日子就这么糊涂着,随着一张张通知书的抵达,我们分飞。 大学里我有了自己的男友,毕业时散了,也没有太心痛。当海又一次出现在我 面前的时候,我理智的接过他的手。 海说伟的一句话鼓励了他。伟说:“她是个好女孩,看起来是那样的骄傲那样 的难以把握,如果你得到了她的心,她却会对你一辈子的好!你可以割舍很多的东 西,但你不能放弃她。” 他居然可以这样的装傻。 那一刻我想立刻飞到西安去质问他到底想了些什么?到底爱过我没有? 然而我还是不能这么做。 问了又怎样? 他还是那个他;我刚痊愈的伤口却会再次撕裂,何况当中还夹了一个无辜的海。 算了吧。 就这样算了吧。 还记得伟给我们算的卦: 伟说我的感情线还不错,虽有波折,最后却有一个安定的归宿,不是最完美的, 却是最好的。 于自己,他发表了一番悲观的论调。说自己双手断掌纹,爱情线复杂,生命线 短浅。 他认为自己会遇上很多好女孩,但每一个都只会给他带来伤害。说不定这就是 他短命的原因。 这话总让我后怕。 我狠狠的别着织针,戳到了自己的手上,有血在渗出。 毛衣终于给我织完了,穿在海的身上,瘦了点,袖子也短了点。我突然发现伟 穿起来才合身。 海的惊惶失措中,我的泪水不争气的簌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