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纵在风头浪尖的日子 作者:颜小刀 在两月之前,我的学校封闭了,与之同时封闭的还有全镇的所有网吧。 我是一向在校外馆子佘饭吃的那一类人,所以生活较园内住校学生潇洒远甚, 亦同网吧的老板关系相当密切。sars一来,我进不了学校,只好不去;我进不了 网吧,偷偷进去。平淡的生活立即有了新意,我成了先人们传说中的地下党,极 其有趣!因此我现在依然时常回味那种感受。 那天,我如常上学,带了我的难啃的英语书和我的心爱小笼包子,去赶周一 英语课的点名。我有经验,周一和周三的两位古板的老女人,刺激我们学习有着 像SARS刺激人民奋起抗病毒那样的本事,懂得以课堂点名标志自身在学生心目中 的存在,我们认为这是老年人的虚荣心。而其它科目的青年教授,只要有理由地 领工资,这一类虚荣可以不屑一顾。对我们不屑一顾的老师,我们同样对他们不 屑一顾,因此我一周只上两堂课。 幸运得很,校大门有一堆白色的人在检查体温,我很好奇地看着他们欲过去, 一位戴口罩的中年校医冷冷冲我道:“你是哪来的?” “我来上课的——学生。”我把手里裹成筒状的教材扬扬,一边吃包子。 “校外的学生不许返校,现在是非常时期。” “哦?我是走读的,不是外地返校生。” “证明。” “什么证明?我读书还需要证明么?” “没有学校的证明不准进去。”她不想跟我纠缠,可能是因为我不够帅,转 头给入校的帅职工们测温度了。 我也不想纠缠,心想这是一个比较好的逃课理由,于是欣喜地丢掉包子,想 找一个有好耳机的网吧泡一天。 可惜我虽然在镇上熟得可以把地下的网吧找出来,却发现一夜间变成了假日 的罗马,凡有计算机的场所无不门窗紧锁,只有几个小孩子在玩泥巴。 失望地走了半个小时,我实在很想上网呀,怎么办呢?我隐隐开始痛恨sars 了,如果不是sars,我会没有地方上网吗? 正生sars的气呢,可叹天无绝人之路,我刚走过一家熟人的网吧门口,明明 密不透风的卷帘门忽然哗地升起三分之二,一个脑袋探出来,尖了眼睛左右一瞥, 跑掉了。而门迅速落下,依然密不透风。 我聪明地窃喜,轻轻敲了敲,内部哑然无声音。我大喊:“开一下,上网!” “今天没开业!” “是我,小颜。” “哪个喃?” “颜警官的儿子。” “哦。”门开了一条缝,我平时唤作弹娃儿的网管站在旁边拉着门,我身手 敏捷地溜进去,门再次合拢。 里面好热呀,数架风扇吃力地搅动七十二个人的二氧化碳,只有天花板的角 落深处尚有缈小的一个排气扇负责空气交换。 可是,我在小学里学过“勇敢”这个词,心想有这么多的身体在这里爽了这 么长时间而未夭亡,想必多我一个也并不在话下。 我找了一个较接近排气扇的机子入坐,弹娃儿过来记时间,我就问他:“怎 么不开门了?” “非典嘛,上面查得紧,我们都要给政府的面子噻。” “嘿,搞得像耗子一样了!”我笑说。 我开始写我的小说,戴了耳机听歌,一切其它的事情都不重要了。 可能有一个小时的光景,我正听迪克牛仔极富磁性的嚎叫,左上角有一只手 拍了我一下。 我举目一顾,耳机都吓掉了。一个健壮的某某局干部在喊我起来,一个记者 模样的人在用SONNY数码像机录像,我立即把颇有艺术气质的长发抚到脸前 半遮了五官,避开可怕的镜头往门外跑。门口,弹娃儿一张苦瓜脸掉着,另一个 人在翻帐簿,一边用震得人打抖的声音读:“三十,五十,七十——七十三个人!” 我想,弹娃这次遭惨了,一个人罚二十,吃进去的不仅统统要吐出来,而且连血 都要吐出来。但我不管这些,我只侥幸镜头没对准我,不然我老爸在午间新闻里 就可以欣赏到他的儿子在网吧里蔑视sars的冷峻造形了。 网吧这次算是开了眼界,我也算是开了眼界。仿佛看到一个被老鼠当米袋攀 爬的猫突然决定要抓老鼠,并一下子抓住了所有老鼠,老鼠们才知道了猫的力气。 网吧果真在非常时期非常真实地关门了,我总算发觉SARS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玩 笑,只好成天躲在小屋子里看新闻。久之,达到了某种境界,以为屋外的空气里 无处不是sars病原体在抄着手等我出来。 而我必须出门,因为我要吃饭。不吃饭会饿死的可能性是百分之百,sars在 四川盆地的传染几率相对小得多,由是我可以铤而走险,为吃饭不怕sars. 这段时间的饭馆卫生尤佳,从前的苍蝇从来没有困顿在餐馆里的说法,而今 一个个店小二皆手执“三枪”牌苍蝇拍,虎视眈眈于厅堂,开创了蝇虫减产之先 河。由是碗筷变干净了,至少清洁了五成。理由是过去递上来的碗是像漱口前的 牙齿,而今像漱口后的牙齿;筷子过去像黑夜,而今像白昼。 卫生好了身体自然健康。我在那一段时期里连小感冒都未患过。每当我伸出 白昼般清洁的卫生筷,夹起不再附着带油脂的头发或苍蝇的尸体亦或厨师的鼻涕 等等秽物的回锅肉,满意地朵颐时,心里对SARS的复杂感愫,一如学校里的那两 位古板的老女人。 此后的每一天,都有关于sars的报道,风声鹤唳,人人口罩加身。之后有医 生又说:“戴口罩不过是心理安慰,对防止sars的感染毫无作用……” 而后,各类诸如“板蓝根”、“抗病毒冲剂”、“金银花”等等药品大行其 道,又有声称能防还能治sars的“食盐”、“皮蛋”、“香烟”、“冰啤”、 “肉包”等等天花乱坠,sars为这么多天敌作出了卓越的贡献,市场经济因此得 到了繁荣。 我走过商业街。大发sars财的商人们春风满面地将积压商品换成金钱在数, 珍惜生命的人们将大包小包的药品和食品抱回家。 “师兄!这不是普通的盐,是治非典的,买一包回去,盍家安康!”有一个 胖子老远在店铺里冲我喊。 “去,盐也治非典?” “咳!非典是因为缺‘碘’,这是加‘碘’食盐,所以是治非典的——你读 过书的噻。”他面露鄙夷之色,好像我不懂科学一样。 我笑一笑,走过。身后有一个老太婆觑了眼睛过去问:“你这盐能治非典?” “能,当然能。” “唉,听说非典凶得不得了,我买两包!”老太婆欣然付费,盐商一边装货 一边瞥着我,“大娘您真有自我保护意识!” 我心中火起,冲上去丢下两块钱道:“卖一包给我!” 拿着一包盐,我走了半条街才想起来,我根本就不做饭。我把这包盐看了一 回,夕阳里,将它送给一个需要它的乞丐。 日子,在sars的淫雨中生发。一切一如往常,只是比较生动几许,为茶余饭 后的无聊提供了谈资,为生存环境造成了来自正负两方面的影响,为买卖找到了 广告,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