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 作者:颜小刀 穿越一条小溪,我背着一个女人走在一片有泥泞的山路上。有一条灰色的影 子。 明明是在山脉的中间前行,莫名其妙地上了一个山头。于是,我完全不知道 自己站在什么地方。 一个太阳像要死去一般垂在树杈上,一匹狼在张着嘴巴冲我不停吐舌头。可 是我不认得狼是什么东西。 你看,有一条狗在吐舌头呢,我想它一定和我一样迷了路,后来被我发现了, 所以很不好意思罢。可是,它们不知道我也不好意思,一个土生土长的大男人, 大白天在山里居然会迷路。我一边向那条会不好意思的狗挥手,一边对背上的女 人说。她一直睡得很熟,一直没有醒来。 我从狼身边走过,它的嘴里有口水在流。我想,它们一定没有吃晚饭。但我 也没有吃晚饭,连中午饭也没吃,所以不可能请客。女人从昨天的某个时间起, 就睡着了,我不清楚她为什么不醒,但我不会打扰她。然后我就继续爬坡,跳坎, 趟河。而一匹狼,跟在后面。 我不觉得累,我不明白累是什么,我只是发现路开始变模糊了,就一跟斗从 长满野菊的坡上滚下去。 醒来之后不见了女人,我被卡在坡下的一棵苍老的树上,大腿上凝着一块血, 像战士的徽章。树依坡横长,我就支在半空中。我惊惶地四顾,在一米外看见一 堆关于她的白纱裙子。已经破了。而它在昨天就已破损,不过今天更破而已,本 质上并无多少区别。然后我看见她的一只残留的手掌,手掌的旁边有一坨屎。我 看着那一坨屎,嘿嘿地笑起来,笑起来,一座无人的土坡上,我兀自为一堆屎笑 着。 她早就死了,不过是在今天死得更惨一些,本质上并无多大区别。 她不是我的女人。我把她背回家里时,她正在一排斑竹根下读一本书。我突 然看见她的乳房,突然勃起,突然伸手,突然接触,突然背她回家。我喘着大气 对她说,我终于找到你了。她说我又不是你的,你这叫剽窃。我正准备脱下她的 白纱裙子,她就在床头边把一柄剪刀刺进心脏,同时拿一双迷人的眼睛盯住我, 满意地微笑。她看见我的惊讶,十分兴奋的样子。接着我就疯了。我疯了的症状 是认为自己是一个救美的英雄,我要送她回家。 我在阳光撒满所有野菊花花蕊的草地上走,我踏出一条路来,向夕阳落下的 方向,连滚带爬。 现在她不见了。她叫一匹吐舌头的狼来,抢回了她。我该做什么了?我该做 的事尚未完成就已做完,我无事可做。我躺下来,抓一把青绿的草,吃我的晚饭, 吃得酸苦满腔。 我总算知道“狼”这种动物,是一种有别于狗的动物,虽然像狗,却连狗都 不如。当然,这是主观看法,狼会认为它们远比狗聪明和先进,更会剽窃。甚至 根本看不起狗。 然后远方传来哀号,循声望去,一个神仙在太阳余晖下的晚霞上流鼻涕。 怎么了?我说。他很奇怪地瞅我,说你怎么看得见我?我说我是疯了的,疯 子总能看见正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然后他不哭了,问我为什么会疯?我告诉他,一匹狼抢走了我的女人。他大 哭,说我们是同志。 难道你也跑了女人?他说不,他的灵感跑了。我立刻不同情他。女人和灵感 是一回事么?丢了灵感和丢了女人能比么? 我爬起来,夸父般向落日奔跑。他问我欲往何方?我远远地喊:我要再去找 一个女人。 他在身后冷冷笑着,你能找到很多漂亮的女人,但哪一个真正是你的呢?不 是你的女人,你连尸体都得不到。可是,你要一个女人是为了什么呢? 证明我是一个完整的男人,让别人都知道我是有女人的!我回头答。 同志,这样罢。我需要灵感,你需要女人。我这里有个可以随时随地恢复处 女状态的天使,名叫天屎。你那里有一个灵感,我们作个交易行不?神仙抚摸着 自己的肥肉,发出如来一般的声音,宏亮而无语气。 灵感?我有灵感这玩意儿么?我十分惊异,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灵感放在什么 自己都不知道的狗屁地方,却很愿意用自己都不认为有的东西换一个实实在在的 女人。我说,好啊,我如何给你?同时感觉自已做得真够奸诈的。他说他已经拿 到了,不过出于对原创作者权益的保护,有必要支付稿费,不过神仙是不用钱的, 就打算用一个天屎作交换。 后来我得到了一个天屎,神仙不哭了,一张脸笑得皮开肉绽,猫着腰蹦到太 阳背后去了。 我有了自己的女人,脸面壮观如血洗夕阳,真正是红霞乱飞,天花乱坠。我 执屎之手,向风起时一排排伏倒在脚下的茅草大叫,我总算有自己的女人了!… …那一边,太阳上的神仙鬼鬼祟祟一挥手,我看见美女在不大一会儿的光阴中, 变成一具枯骨的粉尘吹散在氤氲里,太阳就势掉下去,天黑了。我的表情僵在那 里,变成一个耄耋的干瘪老头子,一遍遍觑着青光眼抒情:神啊!我的女人到哪 里去了?我的青春哪里去了?你把它们还给我!…… 那神仙天天听,月月听,听得烦了,从太阳里跳下来,化成原形,是那一匹 狼。 看看罢,看看我是谁?你把灵感给了我,你的一生就已空无一物,活着没意 思,你去死吧! 我鼓着一对反光的眼珠子大喊着,我上当了!我上当了!你这无耻的狼!… …俄顷,吐血不止,吐完了肚皮里的血,吐完了肚皮里的水,吐完了五脏六腑, 成为一副真正的臭皮囊,被风一吹,湮灭在一个枯死的坟茔里。 狼嘿嘿笑了一回,直立起身姿,又成就一个奕奕赫赫的神仙,不动声色地回 去端坐云间,静静寻觅下一个猎物。又一个男人,白痴一样来了,又带着他的故 事过来了,神仙一纵身,带了天屎下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