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与狗 作者:颜小刀 下面水流湍急,男人的脚踩断了来时的路。 去路,指向赤裸的崇高。于是人们或觊觎或佩服或嘲笑,统统站在高高的堤 边玩耍,看他展示屁股。 水声告诉我们生命在一息间可能屈伏大地,因为它会掐死老人和孩子。男人 划过了蓝天白云呼喊,微弱而力竭。 人们叉手观赏。 路边的狗群骂着,咬他们。他们转身,群情激愤。 他们骂道:庸俗!庸俗!一群庸俗的狗! 男人入水,优雅而漂亮。众人鼓掌欢呼,吃着香蕉喝着汽水,把果皮丢进河 流。 他们是傍晚休养的市民,围观是他们的从容,冷默是他们的明智,这叫酷。 酷,懂不懂?他们有人猛然间放了一个响屁,众人吃吃地笑着跑开。 孩子正喝着城市的污垢,无数双关注的目光投来好奇。男人的脚,绊在内裤 拖鞋床罩丝袜车轮口香糖安全套里流出鲜血。 好样的!人们笑逐颜开,吹起尖厉的口哨。男人扬起头来,抓住勒入足踝的 车轮钢圈,把脚扯出来,留下一张皮。然后,他继续游动,身后一片鲜艳。 一个小女孩看见了,对她戴大框银镜穿制服的爸爸说:那个叔叔真勇敢呀! 那爸爸说:放屁,老子是游泳教练,要是我,比他更勇敢! 什么嘛,一点都不帅。一个少女撇撇嘴,说:滚开些,老娘要走路,简直是 浪费大家的时间!就挤开人群,扭着痰孟腰消失了。 现在小孩只剩一只手在水外,头顶鼓出一串泡泡,男人冲上去一把抱住,开 始往回游。 上不了岸了。一个声音很老练。 上得了!你看,他精力充沛得很。另一个声音很亢奋。 那我们赌嘛,死在水里面你请我吃狗肉;活着上来了我请你吃狗肉——反正 今天天冷。 好!你说的。亢奋的声音兴致盎然,乐滋滋地爆发在窃窃私语的栏杆边去: 瓜娃子,给老子加油加油加油游呀…… 男人搅在混水里看上去有点茫然,越来越慢。上流的水渐渐看涨。小孩和他 都只一颗头,一大一小孤零零沉浮在冰冷的暗黄激流之中。 这时,有一条耗子大的腊肠狗被狂热的市民踩得稀烂。然后一个妇女就疯了, 捧起已经分不清头尾的尸体号哭着,抓住身前的男女老少足踢口咬,骂着:我可 爱的小狗狗就这么可怜呀,竟被你们杀死了,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 同一时刻,人群哗然。只见那两颗头在距岸边两米的地方忽隐忽现。那男子 伸手去攀岸上的水泥边缘,却差了一米,够不着。他就对栏杆上看他的人说,我 已经不行了,我先把小孩举上来。 然后他高举那已昏迷的小孩,似乎是最后的力气。 上面是那一个戴大框眼镜身着制服的中年男子。他摆了一个pose:用右手顶 了顶鼻梁上的镜架,左手横搭上胸前,鼓着一对白眼珠。旁边的小女孩很着急了, 她说爸爸,他要你把那个哥哥救上来! 他楞了几秒种,似乎回过神来一样,侧下身来从鼻腔深处发出“嗯?”的一 声。 小女孩又说:爸爸,你快把那个哥哥救上来! 他就摇起腰来了,两手一直交叉于胸,像在做晨练。 现在其他人都盯着他,他成了一个新焦点。小孩正位于他的皮鞋水平面上, 只要他弯一弯腰,就能甚造七级浮屠。 赌狗肉的两个火了,说:你磨痒呀? 他脸一黑:管我屁事! 人们都看着他,等他抱起指着栏外大叫沉了沉了的小女孩信步离开之后,才 去找男人。但是,男人呢?男人哪里去了?男人不见了!赌狗肉的人惊呼起来。 他们看见翻滚的波涛愤怒地夹满内裤拖鞋床罩丝袜车轮口香糖安全套澎湃着, 就“哦——”地陆续散去了。 老练的声音笑道:怎么样?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