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晚自习后,莫阿卡麻木的走出校门。霓虹灯闪烁,走在街上,风吹过来,头发 遮住了视线,不停的走,想把所有复杂的滋味甩掉,疼痛和无奈。 不想回家,书包很沉,今晚英语老师又发了两张模拟卷,那些老师发疯了,一 个比一个疯狂,他们希望每个学生都升入名牌大学。头有点痛,脚步散乱,目光游 移。 半路上,看见一家超市,门口挂了一个女人的大幅彩色照片,乌黑的头发,牙 齿洁白。 莫阿卡停下来,呆呆的看着那幅彩色的照片,学着照片里的女人微笑,可是莫 阿卡的表情是僵硬的,她感觉自己表演出来的微笑,随时随地都变成干枯,这样虚 伪的微笑。 这个虚伪的社会,莫阿卡骂着,朝一家超市走了进去。 阿卡需要烟,那种细细的,加长的,混有薄荷清香味的弗吉尼亚。 走进门,看见收银柜的一个男生,23岁左右,眼睛细细的盯住阿卡,碎碎的头 发,睫毛长长的,卷曲着。 旁边的电风扇正飞快的转着,吹乱了他的头发,他时不时抬起手去拨开挡住眼 睛的碎发,白色的衬衫随意开着领口处的纽扣,一条褪色的牛仔裤。 清晰的轮廓,就如来自远古的希腊王子,或者是来自外天空。和这个世界那么 不相符。 看见他,阿卡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某种暗涌紧紧揪着她的心。在稍微的空白 之后,阿卡还给他一个微笑,没说话就朝货柜走去。 她不想用语言打破这样的深刻,第一次,阿卡为一个男人而措手不及,沉寂的 血液就那样汹涌着透彻清亮起来。 阿卡装作在货柜上的杂志前停了下来,拿起一本杂志随意翻动,可她的视线在 那个男生身上。她盘算着是否该给他留个电话号码。或者对他说,嗨,我们可以做 朋友吗? 可是她不确定这样是否妥当。她放下手中的杂志,又随意走了几步。 打定注意后,阿卡从那件黑色的外套袋里拿出纸和笔,写了一串号码。字迹有 点颤抖,阿卡的身体同样是颤抖的。却不是因为疼痛。 阿卡选了一包烟。还有一双白色的袜子和一只打火机。她还想努力再买点什么, 可是她实在想不出究竟还需要买什么。踌躇着,就颤巍巍的朝收银台走去。 天热,阿卡的背都浸湿了汗水。前面还有人,阿卡默默的看着那个干净清爽的 男生,低着头认真工作的样子。他的脸上挂着汗珠,再次恍惚了阿卡的眼睛。 终于轮到阿卡,她递过手里的香烟,打火机和袜子。眼睛不敢去正视男生,感 觉心在噗噗狂跳,仿佛就要爆裂。 “你抽烟?”男生握着香烟问,眼睛始终没抬起。 “恩。”阿卡终于后悔,她应该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在别人眼里抽烟的女孩 就是坏孩子,他也会这么想吧。阿卡惴惴的缩了缩肩膀,想让自己平静一下狂乱的 心跳。 “你很特别。” “是吗?” “你不快乐?” “哦,是吗?”阿卡乱了阵,不知道怎样和他对话。 “或许,我可以帮你。叫我牧非”男生把阿卡的香烟,打火机和袜子装在一个 白色的袋子里,递给她。阿卡也按照机器上显示的价钱把钱递了过去。 “谢谢。”牧非说完低下头给阿卡找零钱。他的袖口一尘不染,口子紧紧扣住。 他应该是一个爱干净的男生。 “我们?或者我们可以做朋友。”阿卡说完已经涨红了脸。 怎么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干燥闷热得要死,现在却突然就下了起了雨,雨滴 打在马路上,空气里有清新的桂花香气。超市里已经没有人在购物。 “下雨了,我们可以聊聊的。”牧非说。 “恩。”阿卡把袋子装在柜台上,眼睛望向马路。想起妈妈,心也跟着马路潮 湿起来。 “你看起来很不快乐。”牧非半俯着身子,双手支撑在柜台上,眼睛里某些深 情的东西。 “是吗?”阿卡转过头朝他笑。她的笑容有点僵硬。 “可以问你名字吗?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以后遇见的话也好和你打招呼。” “莫阿卡。”阿卡伸过手拉开袋子,掏出里面的烟,撕开,掏出一根,点燃。 动作如此熟练。 “也许,你该找个人倾诉,这样会好一点,不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我只是需要香烟,也许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阿卡撒谎,不知道为什么, 她不想让这个像来自外天空的男人知道她的事情,她不忍心让他替自己承担疼痛。 这样才好,才合乎情理。 “女孩子抽烟,毕竟不怎么好。”牧非小心翼翼的说出了这句话,他躲开了阿 卡的眼睛,他在闪躲。阿卡知道,他并不想伤害她或者指责她什么的。他对她有好 感。 “我知道。”阿卡答,眼睛却开始湿润。她又何尝不想像正常的女孩子一样。 雨渐渐变得小了。 “我得回家了。”阿卡想起妈妈在家里,她多么担心她。 “可是,雨还在下,马路很滑的。”牧非焦急的说。 “没事。”阿卡说完提起袋子背起包就朝家的方向跑去。 “喂,莫阿卡,莫阿卡。你等等。”身后的牧非追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淡蓝 色的天堂伞。细细的雨滴打在他碎碎的头发上,湿了。 阿卡停下来等牧非,看着她一步步跑向自己。她多希望这一秒停滞。永远。她 等着,他就那样跑过来。 接过牧非手里的伞,阿卡第一次触碰到他的肌肤,温热的,融化了阿卡的寒冷。 她痴痴的看着牧非转身跑回超市,睫毛眨了眨,侧过脸,不再看他。 阿卡的家离超市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湿湿的马路,有出租车经过,溅起的雨水打湿了她白色的球鞋。她不想打车回 去,她只想这样走,阿卡喜欢这样行走的感觉,没有原因的。 城市里,又开始人群涌动,路边的小贩又开始扯着嗓子喊,那些奇形怪状的乞 丐又开始蹒跚着爬在湿漉漉的地板上,眼神凄凉。 天空亮了起来,城市也亮了起来。一路上,闪入眼帘的建筑湿漉漉的,偶尔滴 着水滴。西面的天空飘着几朵轮廓清晰的云朵,镶着光环。 从不同的角度看,就有不一样的变化,时刻都在变化,就如人生。也许前一秒 你还在天堂,可是下一秒,你就有可能坠入地狱,没有任何防备的你,就那么不知 所措的楞在那里,忘了方向,忘了挣扎。 雨完全停了,阿卡把伞收进包里,继续低着头走路。可是阿卡发现自己笑了, 突然有那么一刻有种幸福的感觉冲击着她,她想到了牧非,那个吸引着她让她动心 的男生,他的眼睛和嘴唇真好看,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轮廓。 巴士从阿卡身边经过,然后在她身旁的一站牌前停了下来。有匆忙的脚步从巴 士门口涌出,制造着纷乱。 哎,这个繁忙的城市。 阿卡叹口气,耳畔传来不高不低的引擎声,接着巴士继续奔驰而过,声音流畅 地碾压着时间,碾压着人们的知觉。所以,阿卡对这样的声音,已经麻木。就如看 着陌生的人走过身边,没有留下任何背影。 走着走着,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同班同学杜明浩。两年前,他曾悄悄的在她 书包里塞了一封情书,可是,阿卡拒绝了他。除了同学之间的友谊,她对他谈不上 什么心动。 可是现在,那个活泼开朗,学习又拔尖的男生不见了。 任何人都玩不过病魔,现在的他,弓着身体,蹒跚的走着,一只手抓着他母亲 的衣服。相依为命,这个词在那一刻跳入阿卡的脑海里。 是的,杜明浩命运比阿卡都悲惨,他爸爸因为犯罪而被收入监狱里教养,他妈 妈,一个下岗女职工,靠给医院里做清洁工养活家里的一切开销。 也许,只要健健康康,就这样下去,对杜明浩一家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可是,命运却无法眷顾他们,去年学校体检的时候,杜明浩却查出白血病。对 他和母亲来说,这无疑是雪上加霜,伤口上撒盐,除了疼还是疼,除了无奈还是无 奈。 当阿卡知道这件事情后,她明白一个道理,活着,真的已经很不容易了。 学校实行捐款,阿卡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她希望可以给这个同样不幸的男 生一点帮助,她可以做的,就只有这么多。 其它的,就得靠他自己了。同学都这样对杜明浩说,他因此而很努力的活了下 来。一年了,他的病情一直处与不稳定状态。所以,他像一只落单生病的候鸟,一 直都不快乐。 阿卡绕过了他们母子,她不想去面对那样的疼痛,不忍心去拆穿一个病人假装 出来的坚强。她只是默默的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看着同样阴暗的人生。 她在心里默默的说,不管怎样,请走好。 天气异常清爽,可是阿卡感觉喉咙一阵干燥,她想喝水。取下背上的包,拿出 脉动,一口气喝光了它,然后把空的瓶子丢进路边的绿色卡通垃圾桶里。 闭上眼,用力眨了眨,然后又睁开,才适应了洒下来的阳光的亮度。然后继续 走回家的路。 人群喧嚣,却那样陌生,那样寒冷。 妈妈,她在干嘛呢?爸爸应该还陪着她吧,阿卡想。自从吴小潞生病以来在卧 室里晕倒一次后,莫如就把自己的公司交给了手下的得力助手帮他打理一段时间, 他则腾出时间几乎和吴小潞在一起。 可是,阿卡和吴小潞一直对莫如隐瞒了吴小潞的病情。 那片熟悉的花园,阿卡嗅了嗅花园里玫瑰的香气,朝家走去,走上楼梯,掏出 钥匙,插入,推开门。 终于松了口气,爸爸和妈妈相拥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阿卡走过去,安静,电视的声音关着,放着像哑剧般的连续剧,房间很安静, 暴风骤雨来临之前一般的安静,阿卡禁不住打了个寒战,闭上眼睛,没有说话,投 入妈妈的怀抱。 看见妈妈咬着嘴唇,额头冒着豆大的汗珠,爸爸睡着了,小声的打着胡噜,那 样安稳。 一个追求完美和视爱情如命的女人。阿卡想着,重新握紧了吴小潞的手。她不 再流泪,她已经做好准备,成全妈妈的选择,如果她需要的话。 窗外,已阳光明媚。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