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阿卡站在阳台上,可以看见楼下的楼下有一棵槐树。那个秋天,树的叶子铺了 一地,萧瑟的树干,像极了阿卡的身体。 牧非在上海一所大学上学,准备今年考研究生,偶尔回来。那家超市,是牧非 的外婆开的。她喊牧非乖孙子。所以牧非假期的时候经常就回来帮外婆看超市。 那个夜晚以后,牧非天天陪着阿卡。可是阿卡仍然无法从罪恶感中解脱出来的 时候,牧非却开学了。在他的极度担心中,他要阿卡好好照顾自己,她这样的孩子 应该坚强。阿卡满口答应,以为自己可以办到,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可是她低估了 那份疼痛,她每晚都梦见自己的手上沾满了鲜血,而那些血,却是来自妈妈的身体 里,妈妈躺在阿卡怀里,死了。在大汗淋漓之中,她惊醒过来,打开灯蜷起身子坐 到天亮。 她多想有个温暖的怀抱可以依靠。 可是家里没有人,爸爸不在,他已经不留恋家了,因为家里没有他最爱的女人, 吴小潞。他感觉自己的生活已经到了低谷,无法回升,他在酒精中沉沦得忘记了家 的温暖。 阿卡说:“爸,你回来,我好怕。” 莫如甩下一句:“阿卡,这是你的报应,因为你杀了你亲妈妈,你罪有应得。” 挂断了电话。阿卡知道,爸爸又喝醉了。 阿卡多想给牧非打个电话,他是她最信任的人了。拨通号码,却传来:“你要 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稍后再播。” 因为很深的夜,阿卡才会特别想念牧非,可是这时,牧非却已经睡着。睡着和 醒着,阿卡突然觉得她和牧非,原来只是两个无法融合在一起的两个人,就连睡觉 的时间都无法在一起。 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吧,阿卡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那个卑鄙的女人,她竟然背 着牧非给阿卡打电话,告诉她离开牧非,牧非是她的,他们已经接吻。 放下电话,阿卡无奈的笑了笑,同样的绝望和悲凉。从此,阿卡不再接牧非的 电话,不看他写来的信,不给他关于她的任何消息。慢慢的,就不再有牧非的任何 消息。 也就在那时候起。阿卡开始穿各式各样的吊带衫,染了红色的头发,穿了一个 耳洞,还纹了身,在腰际上,一朵妖娆诡异的花朵,就那样盘旋在她稚嫩的身体上。 喜欢和学校里那些奇装异服骑阿米尼跑车的男生混在一起。抽烟,喝酒,打架,有 时彻夜不归。 牧非从别人口中知道了一些关于阿卡的事情,他打阿卡电话,可是没人接,然 后又写信给她,生怕阿卡不看,就一封一封的写,写到他都可以背下那些熟悉的句 子。 牧非说,阿卡,我的阿卡,你别这样。 阿卡只是觉得很孤独,很无助。那种无常的命运,为什么她那么在乎的人,却 死在她自己的谎言里,她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她无论如何也原谅不了自己。 这烦躁的生活,阿卡只想放纵,哪怕片刻也好。她可以在溜冰场她又更急切的 希望出现另一只牵她的手,反反复复的拥抱和牵手,反反复复的去向别人索取自己 想要的温度,这成了阿卡孤独后的习惯。也是用这种对自己来说极度愉悦的放纵方 式结束了高二的全部时间。 阿卡感觉到自己的可怕,原来自己如此阴郁。 很久没回家了,看见爸爸蜷缩在沙发上,憔悴的脸庞,酒瓶拉了一地,不到两 年的时间,他已经迅速老下去。阿卡看了心疼。动手打扫曾经那个干净无比,温馨 无比的家。鬼在地板上擦地,擦着擦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为爸爸煲了一锅粥,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吃下去。阿卡知道爸爸经营的公司已 经面临倒闭,他已经沉迷在酒精中无法自拔。 莫如对阿卡说:“这是你自己选择的人生,你应该对自己负责,也应该对你妈 妈负责,你已经毁了我的一切。” 阿卡突然抽了口冷气,全身肌肉绷得紧紧的,深深呼一口气,然后定定的看着 面前的爸爸,心里又有那种抽搐的酸痛。这种感觉已经跟随她6 年,这期间一直不 间断的出现。 吃完粥,莫如睡着了,沉重的呼吸,他的身体正走向衰竭。 莫如的朋友单亚明打来电话,他们已经交往10多年,他曾看着阿卡一点点长大。 阿卡的爸爸出车祸的那年,他被派去美国,当他知道莫如出意外时,曾经给阿卡寄 过一笔数目不小的钱,他怕阿卡过得不好,他一直都很疼爱阿卡。 阿卡喊他单叔叔,他叫阿卡乖阿卡。 “乖阿卡,陪陪你爸爸,他一直在责怪你。”单亚明在电话那端说。 “我无力扭转现在的局势,这似乎已经成为定局,爸爸他恨我,他无法原谅我, 就连我自己也无法原谅我自己。”阿卡轻轻的说,声音疲惫。 “乖阿卡,请别这样想,别怪你爸爸,更别怪自己。这不是你们的错,你妈妈 不会允许你们这样的。” “可是单叔叔,我已经没有什么人可依靠了,我很孤独,你懂我吗?” “乖阿卡,你还有叔叔,你还有语晴啊。你孤独的时候可以来找我们,知道吗?” 单亚明态度诚恳的说。 语晴是单亚明的女儿,和阿卡一样的岁数,可是她比阿卡幸福,她一路顺利而 健康的成长。现在在一家重点高中上学,考起重点大学有百分百的把握,那样优秀 的女生,还有那样幸福的家庭。 阿卡的心里突然就失去了平衡。 “我不会来的,我不喜欢你们家。语晴太做作。”阿卡冷冷的说。 “阿卡,你就是太阴郁,不要这样,我只是希望你过得好。”单亚明说。他显 得有些焦急,他对阿卡突然之间就失去了把握,他突然发现,阿卡已经变了,变得 敏感脆弱。 “阿卡,你应该好好考虑你的人生,不能再这样下去。或者你可以转来语晴的 学校,我可以帮你,只要你愿意。” 可是阿卡不喜欢那样的学校,那里的人和她格格不入,她感觉自己是异类,无 法靠近别人,别人也轻易靠近不了自己。 莫如转了转身体,嘴里喊着:“小潞,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他的眼角挂 着泪珠,像个无助和脆弱的的孩子,他在梦里哭了,嘴里喊着自己爱的女人。 听不到阿卡的声音,单亚明急了,他在电话那端喊着:“阿卡,阿卡,你没事 吧。” 阿卡笑了笑:“没事,我挂了。”然后啪的一声便合上了电话。 电话那端,单亚明摇着头说,这孩子。 这时,语晴补习功课回来,看见爸爸的表情,问:“和谁通电话呢?这么担心 的样子。” 单亚明合上电话,走到女儿身旁,摸着她的头,关切的问:“怎样?补了这么 久,辛苦了吧。” 语晴懂事的摇摇头,再苦再累,她也不能让爸爸妈妈知道。她是一个听话的孩 子,不像阿卡。 单亚明走到冰箱里,拿出一罐牛奶,递给刚刚放好书包的语晴:“来,喝点牛 奶,对你有好处。” 语晴接过牛奶,问:“爸,那个阿卡怎么说,你要不要帮她转来我们学校?” 单亚明说:“以后再说吧,你早点休息,我好有事情。”说完,朝电脑旁走去。 单亚明是个软件工程师,电脑是他工作时最必要的工具。 身后,传来语晴关门的声音。彼时的阿卡,静静的看着爸爸,怎么也无法入睡, 她把爸爸的手紧尽握住,希望他过得不要这样痛苦。 牧非回来找阿卡,他站在阿卡的房间下面喊她的名字。 此时阿卡正给爸爸洗衣服,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她来不及放下手中的衣服, 就跑了出来。她发誓过千次百次要忘记他的,可是牧非是她爱过的第一个男生啊, 她无法做到。 阿卡就那样哭着笑着扑向牧非的怀抱。 牧非离开只是一年半,就只是一年半的时间。他回来的时候看着啊卡有点糜乱 的眼神,有点消瘦的脸庞,在STARBUCKS 里,阿南紧紧抱住阿卡,心疼的求她别这 样。阿卡是他的心啊。 阿卡哭了,这次她真的可以流下眼泪。 她说:“牧非,你已经是别人的了,别这样对我好。” 牧非苦笑一声:“你是说那个女人,我就知道是她搞的鬼,是她告诉你离开我 的,是吗?” “可是你们已经接吻了,你爱她的对吗?”阿卡幽怨的说。 “可是我不爱她,那是因为喝多了,你应该原谅我的,我不是有意的。我爱的 是你,阿卡。你难道还不明白?” 牧非还说:“你不能在最关键的时候第一个放弃的是你自己。为你,或者为我, 你都应该努力。” 阿卡重新扑进牧非怀里。他是她的依靠啊。当牧非就这样触手可及的时候,阿 卡更明白了这一点。一直误以为这个是属于别人。可那是误会,即使是谎言,阿卡 也宁愿不去揭穿它,相信它。 阿卡瘦弱的身体缩在牧非怀里瑟瑟颤抖时,牧非哭了,心疼的拨开贴在阿卡脸 颊上的头发,他说,阿卡,以后我会好好爱你。我保证,我会永远爱你,不再让你 感觉孤单。 后来的日子,阿卡开始忙碌起来,牧非成了她学习的唯一理由。阿卡答应了单 亚明的安排,转入语晴的学校,开始最后阶段的冲刺。 一切似乎都往好的方向发展。阿卡的学习瞬间突飞猛进,成为那个高中的神话。 阿卡是个聪明的孩子,单亚明这样夸她。 高考结束那天。阿卡在卧室看到爸爸的尸体。脑袋涨痛的阿卡,她平静的给爸 爸整理凌乱的衣服,拔去还插在他身体上的注射器,抚平她杂乱无章的头发,用梳 子一下一下的梳。然后给爸爸盖上温暖的被子,拨通了单叔叔的电话。 阿卡的异常平静让单亚明吓了一大跳,他把阿卡搂在怀里,他说,阿卡,别怕, 还有我呢。“ 阿卡的脸上却始终没有一滴眼泪。她在妈妈离开一个月的时候就知道,爸爸会 有这样一个结局,这个残缺不全的家。她已经无能为力,她无力改变爸爸。这个一 直把所有的罪过都归咎于自己女儿的男人,也许他真的太爱自己的妻子了,他以为 可以挽救她的。 经过多次劝说无效后,阿卡作罢,只能提心吊胆的看着爸爸渐渐苍白的脸色, 一点点走向颓废和毁灭。 她爱爸爸,可是她无法改变这些定局。也许这就命吧。阿卡送走爸爸的时候, 在日记里这样写。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