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蓝色回忆 夜晚的时候,海水往往涨潮。 潮来的时候平静,去的时候也和来的时候一样平静,看不到它的发展状态,慢 慢渐渐地从深处升上来,听不到声音也察觉不到它的发展趋势。从头至尾都很静, 但并不是只有静,在从它出现到隐觅而去的这短暂的时间里,一切都被它洗礼了, 那么彻底,毫无遗漏,就连干燥的沙土都被渲染上一层厚厚的海洋味。 那潮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给了我很深刻的记忆。那时我站在海滩上,夜很深, 海起初离我很远,感觉遥不可及的距离,它是昏暗的,越往深处越暗,最后和天连 在一起,仿佛那里有一个断层,一个无底的深渊。它给我一种恐惧,这恐惧让我只 想在原地驻守。那时我感觉自己像是在等待什么。这时海就好象突然被赋予了生命 一般,它虽然仍就一如往昔的安静,无声,但我感觉得到,它确实活了,因为它是 在运动,虽然难于觉察,但它千真万确地是在运动。海很快从那遥不可及的空间伸 到我的脚下,它是冷的,没有一点温度,让人的心都随着降温。它一直不停地滋长, 直到把我淹没。我被潮隔绝了,看不到外面的世界,那是一种恐惧,掩盖一切的恐 惧,那种恐惧就从那时起在我的灵魂中根深蒂固了,它像坚固的金刚石一样难以磨 灭或加工,它的形式一直是恒定的,一直没有任何外界的刺激可以使它产生任何改 变,直到你的出现。 和雨一样,潮永远都制约着我恐惧与哀痛的神经,从前那是一个规律,现在被 打乱了。 长春没有海,但有潮,从前是不定期的,后来由于频繁的雨季突然消失了,潮 汐的周期便变得稳定。它和黑夜一起来,同朝阳一同去,代替雨声主宰了夜晚。它 像是倏忽而来倏忽而逝,有时只存在一瞬间,有时却好象要永远退不去一样那么耗 着,看着太阳升起再落下,整天整天地笼罩着这个世界。 这潮有时比海潮要冷酷,但有时又无比温柔,它让人的理智变得混乱。这潮比 真实的海潮要庞大要壮观,仿佛从另一个世界冲涌而来,把眼前的这个世界的一切 都淹没,甚至把眼前这个宇宙也都淹没,一切都不存在了,只剩下它。它的存在是 一种感觉,有时暧昧,有时恐惧。暧昧的时候尤其短暂,恐惧则无限地长。 每当我透过平静的潮面看到从遥远的天空落下雨,哪怕是一滴,也可以穿透潮 的障碍射进我的大脑,它是孤立的,不和任何东西联系,单独霸占着我头脑中的大 片空间,在我还看得见阳光的时候便是如此,现在我的全部都是它的了。它是淡蓝 色的,带着那种清新的气息,将生命中的全部调和,反应,只要它存在一秒,这一 秒钟世界就是美丽的。 这滴雨和潮有反应,剧烈的反应。它一旦滴入潮中,潮便开始升温,甚至像火 苗掉到汽油中一样燃烧起来。一片火海,我身在其中,却只感觉到温暖,舒适,如 同身在天堂。我真的想永远在那之中生存下去,永远!但那潮的覆盖力却出奇的大, 顷刻熄灭了那熊熊大火,那燃烧在我看来简直就是一个闪光,稍纵即逝,那么短暂, 抓都抓不住。 这潮把我和眼前的世界完全隔离,我可以用一切身体的感官去接触这个世界, 但却感觉不到了它的存在。只要那潮不退去,属于我的就只有茫昧。这潮吸收了空 气中的全部的温度后开始吸收我身体的温度,同时它把它们置换成心灵的温度,在 心脏里聚成一团火,灼烧我冷静的思维,在这之中,我无法思考,无法体会,无法 感悟,所能做的就只有承受。这种心灵的灼烧又恰恰和身体的冰冻形成鲜明的对比, 它们彼此在走向两个极端,都没有一丝的缓解动向。它们之间永远是一反比关系, 心灵的灼烧越强烈,身体越感冰冷彻骨。肉体的存在越模糊,灵魂的痛苦越清晰, 灵魂总是企图冲破所有的界限,放弃所有的一切,离开这个世界,离开这种生命形 式,而懦弱而且贪焚的肉体却又使这美丽的设想变成妄想。就算在毁灭的一刹那, 它也表现得那么不坚决,或许它一辈子就只能是弱者。它最终存在下来,灵魂也同 样没有消失。灵魂溶入记忆中,漂浮,开始寻找自己活下来的理由,一个唯一可以 驻足的角落。这潮涨起来后,灵魂便沉到水面以下。它看到水面以上的天空,那里 虽然仍然阴云密布,却没有一滴雨再掉下来。 这潮存在的时候好象只有无限扩张这一种状态,它好象很本没有尽头,没有彼 岸,没有最终状态,它像宇宙一样无限扩张,扩张到不能再扩的时候,它就悄然消 失了--这时候是太阳升起的时候。它还要来,来的时候还是要继续扩张,永无休止 地扩张,我感觉自己在它不停地膨胀的同时被压缩,被支解,血液流出来,溶入潮, 血液也同时凝固。 雨与潮从前是那么地息息相关,甚至是一种诱导关系,可如今竟变得这么格格 不入,不知什么时候,它们变成了敌人,不共戴天的仇敌,谁和谁都不相融,谁和 谁都排斥,仿佛对方的存在是荒谬的。 雨给人的感觉那么惬意,那么浪漫,存在于雨中的所有事物虽然朦胧但却展现 出令人陶醉的姿态,它在我记忆中变成一个栽满玫瑰的乐园,在那里,信手都可以 摘到让人沉醉的憧憬。 雨季消失了,潮来了,潮频频地来了。 雨季的消失对我来说是个打击,潮到到来更是个打击。雨季存在于回忆中,潮 存在于情绪中。雨季主宰了记忆,潮主宰了情绪。雨季偶尔也会从回忆中流出来, 流到情绪中,这时情绪便出现一个亮点,它一闪,情绪就爆炸了,炸碎动脉,静脉, 毛细血管和呼吸系统,生命的新陈代谢全部被迫终止,只有大脑还在激烈地运动, 它也失去了理智的支配,完全超乎自己极限地高速度运动,它希望能找到更多的美 好回忆,它需要这些回忆,它最担心的就是连它们都失去,如果那样,它将一无所 有,我也将一无所有。 仅存的回忆中的雨是带有温度的,它带着美丽的承诺与坚定的誓言从天而降, 滴落在生命的每一个角落,让生命充满了清新,湿润的春天气息。它在记忆中物质 化了,变得有形,有质。它变成一种液体的剂,可以催化任何一种非物质产物。它 更新头脑中的感性思维,同时让所有感性的东西受它支配,它可以超越时空,穿梭 在每个忧郁的夜晚,可它从不停留,如流星般从天空划过,那短暂的一瞬间,我的 世界便被照亮。 我恐惧那潮。那流星一闪,我总是浮到半空。当它一逝,我便又从致命的高度 落回海面,扎下去,沉下去,同时感到彻骨寒冷。 潮是安静的,我却是躁动的。我在潮之中挣扎,找寻出口,但就算精疲力竭也 一无所获。我知道这不是我可以改变的,有些东西是不受当事人本人主观控制的。 像人类至今难以突破五维空间的限制,我也同样难以突破生命中的五维空间,那东 西那么固执,那么无情地囚禁着我的灵魂,使我和眼前的世界失去应有的联络。 潮很暗,潮面像面镜子,把光线折射出去,从不吸收,夜便更令人感到不寒而 栗,那是一种没有寄托的恐惧,一种消失幻想的空洞,一种把一切都淡化,虚拟化, 飘渺化的无端失落。 心很疼,很想死去。雨季的美丽记忆与潮汐的寒冷冲刷都让我感受着锥心的痛 苦。它们对照得那么强烈,仿佛在撕扯着世界,支离着梦幻。疏远着真实与虚幻的 距离。 虚幻的真实吗?我经不起自己的质问,但我必须相信那有关雨夜的回忆,我相 信那才是完全真实的,那也是我唯一的支柱,假如它都失去了,那属于我的一切也 该同时不复存在了! 很长时间,我以为不会再有雨了,我很悲伤,天空永远是阴的,却再不会看到 雨滴,那将多么痛苦? 很长时间,我以为潮汐不会退了,它已然到达了一个高度,一个淹没了太多太 多的高度,我真担心和恐惧它会永远存在,就算它不再提升水平面,归于原始的静 止状态又能如何?会有足够的阳光和温度将它完全蒸发吗?我曾经在惆怅的同时失 望了。 失望使一种东西在瞬间呈现了原形,棱角分明地呈现出来。它有刃,很利,把 我切割的同时把曾经的懵懂也一起切割。那一刻才是真正的痛苦--当一份感情升到 顶点的时候,它又重新落回无,完全的无,连五感都消失。只有它,那种升华了的 情感还在头顶上漂浮着,伸手去抓也没有用,它越来越离我远去。它与我的距离每 拉伸一分,痛苦也就同样增强一分。 它在高空,曾经给我的感觉是那么飘渺,此刻却那么真实可信,它完成了一种 状态向另一种状态的转化。我不可逃避,也不想再去逃避什么,那就是“爱”!那 种传说中的情感,我现在清晰地感觉得到。 属于我的生命在与你相遇之前都是简单空洞的,没有任何情感,情绪的大波动 甚至是小涟漪,没有味道,没有激动与感激,没有任何痛苦或快乐让我感动。这一 切让我成为旁观者,只是用眼睛去看着这潮从别人的脚下或身边流过,将她们淹没。 我从没有过羡慕,我甚至曾经歧视和笑篾,他们的感动与伤怀曾经在我看来那么幼 稚肤浅,形而上学。但现在我已然身陷其中,难以自拔。我静静地看着那潮水越加 快速地占领着我的身体,让一切应属于它的情感全部复活,繁殖,将生命的空间挤 得水泄不通。在这潮中,一切的情绪也都随着,膨胀,夸张,发酵,失去了控制。 我的生命在丰富起来的短暂快乐之后有同时落入一个深渊--你的离开,让潮汐涌动 不止。 时间没有让全部消失,时间也不是万能的。我忘记了所有的过去,却难以忘记 属于我们的雨天。我抛开过去的一切,终究不能抛开曾经的承诺。我不可以放弃太 多,即使生命,那对现在的我来说,那也不过是一小部分罢了。我觉得自己是被另 一种东西代替了,我的一切思想,情绪,感官全部是以它为蓝本。我的一切快乐, 痛苦全部以它为源头,我把自己全部给了它,我却被自己感动了! 终于潮还是退了,那是我离开前的一个惊喜,我没想到你会重新回到我的世界, 我以为你远去了,再不会出现了,我的痛苦将一辈子存在了,但没有,我难道不应 该感谢上天的安排吗? 潮,渐渐渐渐地退了,退得那么远。它在升温,在变化,由本质起,它带有的 不只有惆怅和感伤。 雨还是那么清,那么惬意,那么温馨,充满甜蜜与幻想,充满憧憬与希望。它 像是永远没有止境,就那么不知疲惫地从天上落下来…… 雨会永远下下去的,就像爱永远都不会变色,永远是美丽的淡蓝色。 200095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