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张牌 作者:娅娅 过去一年里做得最成功的事,应该是跳槽。最失败的,可能是感情。 去年年底我离开了原来的公司。今年五月陈在电话里说他年底准备结婚的时 候,我决定去另一个城市。但在那个城市的一家酒吧当了一个月女招待后,我又 回到了这个城市。有那么一些情愫始终割舍不了。 工作信手拈来的日子平淡无奇。一个月零两个星期的过渡期过去,我又回复 夜猫本色。 有个小男孩,来过公司两次了。每次都是我的主管“接待”他。每次都在会 议室里“做功课”,一下子就耗掉半个下午。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跑了进会议室。 小男孩抬头看了我一眼,继续伏案疾书。 他真的只是看了我一眼,不卑不亢,毫不怯场。 后来主管找我谈心。她说来面试的小男孩是朋友介绍来的,今年刚毕业,没 有任何工作经验,想来实习,希望我可以把他收在身边,平时边让他干点office boy 的活或者收集资料,边教他点东西。 虽然并不喜欢主管,但我一向是个在工作上不怎么计较的人。而且说实话, 我喜欢那个小男孩。尽管对他一无所知,不过我知道自己喜欢他。 周末过后第一天上班,挤在榨汁机般的电梯里,对着几个同事信口骂了一通 公司不合理的规章制度。电梯在十二楼停下,一个穿暗红色短绣衬衫的小男孩跟 在我后面钻出了人群,脸上带着很诡秘的微笑。 我的学徒就这样“从师”来了。 他很虚心地向我讨教,把我做过的所有方案都认真地看了又看,还一天到晚 缠着我问为什么是这样或者问什么是什么。但我看得出他心里并不是真的像尊重 老师那样待我。首先因为觉得他在学校里根本就不是个尊敬老师的学生。而另一 方面,我也绝不是个好老师。虽然我才华横溢。 很长一段时间我每天一上班都是大叫两声“好悃”,然后抱着别人的小枕头 趴在办公桌上养一两个小时的神,醒来就各个部门乱窜。 但我是喜欢这个学徒的,所以我会教他一些被人叫做学问的东西。用我自己 的方式,随心所欲地教。有一搭没一塔地教。 这个学徒,悟性居然还蛮高的。工作跟我越来越合拍。 空闲的时候,我们开始聊天,说一些关于音乐,关于电影,关于生活、关于 朋友的话题。学徒果然没有拿出对老师应有的尊敬。我随心所欲的工作、后知后 觉的感情、乱七八糟的生活、全都成了他取笑的对象。一天早上他还指着我刚洗 过的水杯上的点点水垢,笑嘻嘻地问:“你就这样洗杯子?” 我不以为然地答:“有什么问题吗?每天都在喝水,干嘛非要洗得干干净净?” 学徒摆着嫌弃的鬼脸,说:“你知不知道,水是细菌滋生的地方。每天可能 有上万上亿的细菌……” 我拨开他伸得长长的指着我的手指,说,“得得得,你闭嘴!我去洗杯子。” 无聊的时候,我让学徒教我玩牌。每人派十四张,按规则从小到大排出2-3-3-3-3 的五份牌来比大小,每输一张牌就是一注,一注是一块钱。我们预备打拉锯战, 从月初战到月末,这个月的最后一天结数去绿茵阁。学徒得意地说他玩这个从来 就没输过,最多的时候赢了别人一千注,恐怕我是必死无疑。我摇着头说我可不 是一般人。虽然是新手,但以我的聪明才智,输赢还是个未知数。 快月末的时候,我果然把记录本上输掉的赌注追平了。 那天同时还遇上一份极富挑战性的工作。我决心进行本年度的第四次跳槽。 一份工作是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但除了工作,肯定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后来 学徒半个小时之间又赢了我四十七张牌。然后,他沮丧地把牌一扔,说不玩了。 “都玩了大半个月,再玩你肯定赔不起。我已经迁就着出牌了。你不是我的 对手。”学徒逼视着我。我不置可否地笑笑,转身去行政部领了张离职表。 学徒从师一个月零十数天了吧。我一下一下地办理离职手续,像蚂蚁搬家。 虽然已经在行政主管甚至老板面前,巧妙分析过以新手价格聘用学徒绝对物超所 值,但即将失去师傅的学徒就业形势依然严峻。我一边惋惜着学徒再也遇不到我 这样的师傅,一边给他打气,并试图教给他一些在公司立足的技巧。 学徒半认真地说:“我也知道这个师傅百年难得一遇了,所以已经准备一辈 子烦着你。你别以为离开这家公司就没事了。我每个周末都会给你打两个电话的。” 这情形,跟一年前的经历何等相似。不同的是,那时候学徒的角色是我。 新公司在城市最南的新城区的镇子,开阔的大门正对着宽宽的马路,一天里 从门前开过的车辆和行人都屈指可数。路树清闲得无精打采。有时也有孤单的苍 蝇不小心闯进这落寞,亡命天涯似的在眼前来回鼠窜。 新工作专业性强,不是那么容易上手。打电话成了我首选的、也是唯一的释 放自己的途径。学徒在电话中报告他在公司去留的进展情况。令我稍为意外的, 是他准备和某个妹妹发展的一段感情。 周末回家。 虽然学徒说过每个周末会给我打两个电话,但说过的话可以像风吹那样,擦 耳就过去了。学徒已经说过他约了妹妹吃饭。吃完饭应该会去逛逛街,或者去看 下午场,接着就是晚饭后送妹妹回家了。 一个人在街上跟阳光捉迷藏的时候,手提“叮叮叮”地唱起了歌。学徒问我 在哪里,还问我想不想在这个阳光灿烂的下午见见他。 花样年华是一段美丽的时光。花样年华是一部隐晦的电影。花样年华是一种 惆怅的情怀。 花样年华其实只是一间西餐酒廊。学徒从楼梯走上来,穿着第一次见面的红 衣裳。我开始错觉横生。约会不应该在花样年华。 学徒说和妹妹只是普通的约会,而这个普通的约会,让他对妹妹兴趣大减, 要认真考虑是否走下一步了。喝了一大口水之后,他又说:“原来妹妹和你很象。 真的很像,这是一件比较糟糕的事。” 我知道我喜欢这个学徒。但我不能就这样直接告诉他。 因为他比我小三岁。因为每次去绿茵阁都是我结帐。因为他无法在约会时开 车接送我。因为他还不能理解我每天会受到的压力,所以也不能容忍我不开心时 候的发泄方式。 他只能陪我玩牌。 只有玩牌,才让我觉得学徒是个比我有魄力的人。就像一个叱咤风云的武士, 轻而易举地扫荡着我“纸老虎”的飞扬扈跋,让我时刻感到他的庇护或者是施舍 …… 我在现实生活中扮纸老虎扮得太久了,越来越渴望可以做回那张白纸,或者 做老虎爪下的那只狐狸。 但玩牌的时间占不到我生活的十万分之一。如果一张牌可以代表一天,我不 知道学徒有没有勇气,或者是有没有耐性,从我手上赢走更多的牌,而不是只赢 我四十七张。 一年前当我也是一个学徒的时候,我就没有勇气,把另一个人的时间抓在自 己手上。 那时候我爱我的老师——陈。现在,我不知道我的学徒是不是会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