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说到这里,大家都会笑着说:你省点儿笔墨可不可以? 因为在我们的根深蒂固的思想里,那个出现在大庄园里的青年男人一定是一 个书生,一个曾经家财万贯的书生,他不是个遭贪官污吏迫害得家破人亡的书生, 就是赶考路上遇到了劫匪,独身逃出的书生;再不就是因为逃婚其横蛮不讲多少 道理的父亲(或者就是其后母)为了贪图钱财给他聘下了一个又懒又谗而且还十 分丑陋的富家小姐,眼看婚期在即,书生无可奈何地逃了出来,不知道怎么的一 下就落到了小姐的后花园里了。倘若果真如此,那实在是没有什么意思了。这种 故事讲了许多年了,如果从《莺莺传》算起,也有千多年了,这种故事人们再也 不容易编出新意了。所以现在书生摇身一变成了不受领导赏识的的青年科技人员, 后花园里的小姐则成了手里掌握着数百万美元且可以随便乱花的漂亮得让人目眩 的女强人。 我们故事里的这个年青的小伙子,只是一个长年亦即普通话中所谓长工的儿 子,也就是说,有一天他可以没有一点困难地顶替父亲,继续为庄园主人当长年。 因为他们没有一分田地,现在他们租种的5 亩田6 亩地都是庄园主人所有。 故事开始的时候,小伙子正好18岁多一点,因为长年累月在田地里干活,一 身如同铁铸一般,黑得发亮的肌肉给人的感觉是可以锻打成犁尖用来耕地。这种 身材在今天是可以站在台子上扭来扭去表演给人看的,但是在300 多年前,则一 眼就看出这是一个劳力者,一个下等人,一个受人支使让人呼来叫去的人。 所以,当他第一次被他的父亲带进庄园里时,庄园上下没有半个人会想到这 样一个只有在傻笑的时候才现出一点白白的牙齿的汉子会和小姐之间会发生什么 问题,并酿成了庄园里的一大丑闻,并使美丽的后花园封闭了300 多年,创下了 私家园林封闭最长的纪录。以至于300 多年后,一位女作家怀着说不清道不白的 心绪走进这座后花园时,心里还一阵阵地发凉,被一只突然从高大的女桢树上飞 起的鹭鸟吓得尖叫一声。 小伙子走进庄园的时候,心里满是敬畏,尽管昨天夜里父亲给他讲了差不多 一夜要注意的事项,但他现在却除了“主人问啥才说啥”这一条外,其它的一点 儿也记不得了,在他的眼里,这座前有一口大大的堰塘,后有一座高高的小山, 门边有两只大石狮子,门框上贴得有写着字的两张大红纸,门里边挂满了红红的 大灯笼的庄园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了不起的人。门边一个穿着长衫头上裹了蓝头帕 的人走过来时,小伙子的腿差不多已经弯得不能再弯了。但是,父亲只是和那人 拱了拱手,说: 王二叔,今天没有出去? 呵,是你呀,这就是你的儿子?好快呀,上次看到的时候,他还在地上耍尿 泥巴。 快叫一声王二爷。 小伙子低了头叫一声王二爷。好一阵才听见父亲说,这是庄园里的三厨,给 下人们做饭的人。 杂种,运气好,一下子就人模人样了。 父亲满是羡慕的口吻这样嘀咕了一声。 小伙子的脑袋一下子就大了,一个给下人们做饭的人都是这样的气派,不晓 得主人是个啥子样子。他用哀求的眼光看了父亲一眼,意思是他不想进去。但是 父亲理也没有理他。这时,从里边走出一个姑娘来,看了他们父子二人,问: 你们就是那边吴家湾子来种花的? 是,我就是老花匠,他是我儿子,小花匠。 小伙子只觉得眼前一晃,一个只能叫做仙女的姑娘站在他们父子身边,一股 股说不出是什么样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他抬头看了一眼姑娘,却是一片灿烂, 姑娘什么模样根本就没法看清楚。他的腿又开始发软了,更叫他觉得丢人的是小 肚子里一阵阵的发胀! 父亲拉住了他的手,咬牙切齿地轻声说:你个龟儿子,看你这个死眉烂眼的 样子哟!他在父亲的拉扯下跟着姑娘穿过一个巨大的房间,往左一拐,站在了一 面照壁前,那姑娘说: 你们等一会,我去禀报老爷。 便往右走去。小伙子偷眼看着她的背影,悄悄问父亲,她是哪个?父亲恨了 他一眼,说,老太太的贴身丫环。 小伙子又差点儿昏过去,一个丫环都是这个样子,那这家人的主人不知道是 怎个样儿?他只觉得腿不在了,顺势靠在了照壁上。但立刻耳根子痛得要命,原 来是父亲狠命地拧他耳朵,小声地呵斥道:小杂种,这个都是你敢靠的哇! 一会儿,那丫环出来了,她对他们说: 老太太正在和客人说话,就不见你们了,等会儿老爷来看一看就是。 听说老太太不见他们,小伙子心里一松,但一听说老爷要见,小肚子越发胀 得厉害了。 丫环把他们带进了左边的一个厅房里,指着那一排红木椅子说: 你们坐吧,等一会老爷就来。 是,是,小大姐,辛苦你。 父亲说这句话的时候,满面是笑,那腰弯了好几下。并且斜了眼恨着他,他 立即明白父亲是要他也说几句有礼的话。他又记起了父亲昨天夜里教他的另一句 话:多陪笑脸多说好话。于是他也试图弯了一弯腰: 大、大、姐姐姐、姐姐…… 丫头一下子捂了嘴笑出了声,并且仔细地看了他一会,但那脸上却飞上了一 片红晕,便很快地走了出去。 父亲近乎于恶狠狠地看了他,压低了声音说: 你呀你呀,咋个恁个没得出息! 他瞪了眼,可怜巴巴地看着父亲。 这时,进来了另一个丫环。小伙子之所以知道这是另一个丫环,那是因为她 穿的衣服与刚才那个丫环的颜色不一样的,刚才是红的现在是黄的。父亲和他立 即站了起来。因为丫环后边进来的就是一个有一撇黑黑胡子的威严男人。 在这个男人的面前,如果说父亲是六月间遭了雷的蛤蟆,小伙子就如同在开 水锅里过了一遍的嫩碗豆苗。他只觉得自己快要被一种沉重的东西压死了,在一 瞬间,他甚至于想拔腿就跑如果还能跑得动的话。 老爷,你、你、你老老人家,安安康…… 这是父亲话么?正在巨大的一种莫明其妙的恐惧下的小伙子听到这样的说话 声,一开始,他还以为是从自己的嘴里出来的,好一阵才明白是父亲在说话。他 心里有了一点儿快意,父亲也不是什么都不怕的人。 嗯,这个,就是,你的,儿子? 老爷手里捧着一只茶碗,轻轻地在口里呷了一口。 是,是。他在,城城里黄,黄老爷家,种花,做过,几几年。都是他,做的、 种的……花…… 好好,就,留下。小锦,你带他,到藕荷园里,叫陈妈安个住处。 小伙子在这个叫做小锦的丫环的带领下,转来转去走了不知多小个门,穿过 了不知多少个廊,来到了所谓的藕荷园。又在一个老女人的带领下进了厨房后边 的一个小屋子里。这时,他才发现,父亲没有跟来。他的心里忽悠一下没有了着 落。 这以后,庄园里多了一个种花的小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