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后来我和一位朋友谈到这里时,我们对小伙子是真不知道小姐身份还是假不 知道发生了分歧。他认为小伙子是真的不晓得小丫头就是小姐本人,因为非常明 显,在那个年代里,一个花匠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小姐产生非分之想的,除 非他活得不耐烦了,但大凡一个正常的人,谁会活得不耐烦呢?我认为是假不知 道,试想一想,在那样一个庄园里住了差不多一年了,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知道小 姐是谁的机会呢?那下人们居住的藕荷园里,总是传播主人们是是非非的好地方, 小伙子就没有听到一点儿人们对小姐的议论和描述么?小伙子当然没有天大的胆 子对主人的小姐有非分之想,但是,当小姐以丫头的身分在他面前对他有好感时, 他还会放掉嘴边的肥肉么?稍后一点的事正好证明了我的看法。 这是小伙子从家里回来的第二天。 小姐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早早地起来,到枣园里去读书。这天先生讲了些 什么她是一点也没有听进去的。好不容易散了学,又和父母哥哥们一起吃了饭。 放下碗,又好不容易等到父母也吃了,说:你们去吧。她才如同出了笼的小鸟, 飞到了后花园里。 她轻脚轻手地走了进去,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背向着她蹲在那花团锦 簇的花圃里,那赤裸的背上一片灿烂,如古铜色的底色上泛出青色;疏密有致的 汗珠闪着晶莹的光…… 无论如何这也是一副动人的情景。 我的那位善于用历史唯物主义观点看问题的朋友这样说:是啊,这正是体现 了劳动与劳动创造物之间的和谐,这和谐恰如其分地体现了美!正是这美唤醒了 小姐的人的意识!他认为,其意义也正在这里,咱们中国人文主义与欧洲不一样 的地方就在于我们是从劳动中发现人的而不是欧洲那样由艺术发现人。我们都非 常赞成他的这番理论阐述。 小姐感到头一阵阵地晕得厉害,她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呻吟出来。她 走到了他身后三五步的地方,看到他正在一心一意地将小小的亭子安在盆景的假 山上。这个盆景她是看到过的,过去放在父亲的书房里。而且那亭子下的小路也 凿好了,还有一级级的梯子!这是多巧的一件东西呀! 也许是小姐出了一口大气,也许是一种感应,他回过了头,看到小姐咧嘴一 笑。小姐看到的是白白的牙齿一闪,她止不住呻吟出了声。 他站了起来,说: 是你呀,吓了我一跳,我……你怎么啦? 小姐一脸的红晕,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啦!她两只眼睛只是看了他,好一 阵叹息一声,道: 虽然久后成佳配,奈时间怎不悲啼。意似痴,心如醉,昨宵今日,清减了小 腰围。 说罢脸上一阵阵地发烫了。 小伙子一脸的茫然,他好一阵才说: 你,你说的是什么? 小姐一下子泪水如泉涌,心里是说不出的悲,她想到那天听到父亲说明年就 要定亲了,但那边的男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都不知道,这、这怎么是个头?还 想起昨天母亲说的一番话…… 这就是我们之所以说那位考了8 次也不中的先生在这个事件中充当了一个重 要角色的原因了,他的一本劳什子《西厢记》使得小姐在这个问题上想入非非。 她要是不读了这书,会有这后来的一切么?小姐偏偏想要象那崔莺莺和张生一样 地生活,实在是在编织一个并不美妙的梦想。 事情就在这一瞬间发生了,小姐在太阳下,心里又满是绝望,脑袋里一阵阵 的发凉,腿一软倒在了小伙子的脚边。 小伙子一惊是非同小可,他本能要做的事就是弯下腰扶起小姐。 你,怎么啦? 小伙子问的又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话。但是,这时小姐在他的怀里动了动,他 突然觉得不对了,因为他实实在在地感到怀里小丫头身上的温和,那一阵阵让他 迷茫的香味也直是往鼻子里钻。这丫头在他的怀里成了一团火,他全身发出了一 阵阵地颤抖,他抬头看了看,园子里静悄悄地,半个人影儿也看不到,他心里的 野性在慢慢地勃发,他抱了她向那间小屋子边走去,那里有一张竹椅。这时,小 姐呻吟一声,张开了眼,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伸向他的脖子,并紧紧地抱住了。 小伙子这时颤抖的声音叫了一声: 大、大小姐,你你、是不是病病了? 小姐如同触电一样地松开了手并跳了起来。她惊恐地问: 你叫我什么? 小伙子大大地吃了一惊,他好一阵后才说: 我叫你大小姐。哦,是了,园里都这样叫你的主人。好吧,我以后不叫这样 叫你了。可是我怎么叫你呢? 我就是大小姐。你就叫我大小姐。 他笑出了声: 哈哈,哈……。你要是大小姐,我就是大老爷了。 小姐不知道为什么,一下扑在他的身上,紧紧地抱住他! 我就是要让你做老爷! 小姐大声地说。 自然,小伙子不是古人称赞的坐怀不乱的圣人,他慌乱了一会儿后,便真真 实实地感受到了一个姑娘在怀里。他也紧紧地抱住了她,那有力的手在小姐的身 上游动着…… 这个时候对于两个人来说世界已经成了一个没意义的东西了,所以阳光下的 他们活象一座塑像。 往常中午是后花园里最清静的时候,但是今天却和往常不一样了,这时候园 门边走来的是陈妈!她是奉锦儿之命来叫小花匠把那盆景送到老爷书房里去。她 的老花眼在看到一对相拥在一起的男女时一点儿也不昏花,而且让她感到吃惊的 是,那女子竟然是大小姐! 因为看到了这样一个吃惊的场面而全身发软的老太婆,一时不知道是大叫一 声呢,还是保持沉默。她呆了一会儿后选择了后者,悄悄地后退。一直退到阶梯 下,这才大声地嚷着慢慢地往里去: 这个锦儿!自己不去,偏叫我老太婆去。小花匠,你在不在里边? 当她走进去的时候,正如她想象的那样,一进门只看到小花匠站在那儿发抖, 小姐不见了。她那老花眼狡黠地看了看那关了门的堆放工具的小屋,心里就明白 了。她想,要是进来真的看到小姐在这里,她就会怀疑自己刚才是看花了眼。但 现在,她可以肯定地说,小姐就藏在那小屋里。她怀着一种说不清的胜利者一样 的感觉走到小花匠的面前,说: 好啊,小花匠,你胆子不小啊,还敢这个样子! 接下来的事也和她预想的一样:小伙子腿一弯就蹲了下去,她马上又说: 老爷早上就叫你把那盆景做好了送去,你还在这里干啥子! 小伙子脸色发白,好一阵才指了地下放着的盆景: 做,好好了,我等,等他他他们来拿…… 呵,真好看呀,是你做的?咦,那小屋里还有啥子,我想看一看。 小伙子一跳一跳地拦住了她: 莫,莫,啥,啥也没没有。 陈妈笑了,但自己的心里也发了一会儿慌,因为她想到她看到小姐和这个小 花匠的丑事,不知道是不是祸!便急急地抱了盆景匆匆离去。 后边的事就不用我们多说了。总之没多久整个庄园里就有了许多的言传。并 且很快就传到了老爷和太太的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