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整个庄园里已经是沸沸洋洋的时候,小姐与小伙子真正地沉浸在甜蜜里了。 而且她的父母一点儿也没有查觉小姐会有什么变化。当然,这事儿总会传到小姐 的父母耳朵里,不然他们养那么多的人干什么呢? 差不多是10多天以后的一个上午,庄园里一片沉重的气氛。每一个人都晓得 要出什么事了,但是每一个人都不敢说话。 小姐自不待说,她已经知道祸事来了。但是她不害怕。她和他只是相拥过一 次,并且她对他说了要嫁给他,也说了要他回去给父亲说一说,让他父亲找个媒 人来提亲。说到这里我们都明白小姐是怎么样的幼稚呀。她想到既然别的人家都 可以叫人来提亲,小伙子家里为什么不可以叫人来提亲呢!我们了解到这里时, 我们的脑袋里呈现的是一个纯洁得如冰一样的姑娘,她的脸上是对人世的全部信 赖,是对人生的不设防!我把这个意思给几个朋友一说,他们也有类似的看法。 她现在担心的是小伙子千万要快一点,不要落在那个什么姓冷的人家后边了。 但是,她已经好几天没看到小伙子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回去给他的父亲说了,也 不知道他的父亲是不是很快会派人来向她的父亲提亲。 但是,小姐根本没有想到的是,这怎么可能? 她企盼的小伙子并没有回家里去要他的父亲来提亲,而是已经被老爷叫人抓 了起来,捆了就关在后花园东边碉楼旁的土牢里了。她更不知道的是,小伙子在 小姐家的家丁(当然是老爷最信任的)拷打下,说了些什么! 你说,你是不是存心要糟蹋大小姐? 哎哟,好痛呀,求你们不要打了……不是我呀,我不晓得她就是大小姐…… 打胡乱说,你来了这么久了,还不晓得? 我真的不晓得,要是晓得了,给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呀。也不是我要和她咋 个咋个的,是她呀,一开始就是她要我…… 狗日的没挨好,打死你! 哎哟,莫打了,真的是她先和我说的……那天…… 我们一想到300 多年前的那位小姐,为这样一个人死去,心里就有着说不出 的怜悯和婉惜,她实在是不值呀。 当然,小伙子说的也许都是实话,但是他由此而把全部责任推到小姐身上, 把自己弄得活象一个受害者,实在是一种人性的卑劣! 事实是,那天她就对他说了她的身份。 当陈妈走了之后,她又扑在他的怀里,张开了眼,说: 你说我是哪个? 大小姐的丫头子。 你呀,你呀!真是一个傻家伙。你是真的不晓得还是假的不晓得? 不晓得啥子? 我就是大小姐,你真的不晓得么? 啊,你就是?真的么?我,我大小姐饶命,我是真的不晓得! 小伙子说着松开了她,弯一弯腿,就要下跪。但是小姐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狠命地拉到自己的怀里。小伙子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如一个孩子一样地依偎在她的 胸前。 小姐是在小伙子被关进土牢的那天才从自己的贴身丫头那里晓得她的事发了 的。 那天送早饭来的,不再是她的小丫头,而是往常给哥哥们送早饭的刘妈了。 小姐吃了一惊,问: 凤儿呢?凤儿就是那小丫头。 她今天有事上太太那儿去了。刘妈低了头说,并且偷偷地觑了小姐一眼,小 姐却从中看到一种莫名的神情,蔑视?怜悯?嘲笑? 她的心里忽悠一下就荡开了,仿佛落向了无底的深渊。 一会儿,小丫头回来了。看到小姐,一脸的诧眉诧眼的样子,小姐看了心里 满是气: 凤儿,你说,早上你到哪里去了? 太太老爷叫我去的。 ……他们说了些啥? 小姐心里一阵阵地发凉。她知道这事儿终于来了。 他们,他们打了我。 凤儿挽开衣袖给她看,手上好几道血印子。一看就晓得是用极细的竹签子抽 的。 该打!你怎么惹了老爷太太生气! 小姐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直是发虚。 不是我惹了老爷太太生气,是小姐你惹了他们。 胡说,我怎么会惹他们生气,我好几天没有看到老爷太太了。 就是你,老爷太太说我没有把你看好。他们问我,看到你和那个该死的小花 匠在一起没有…… 小姐的头脑里如同响了一个炸雷。她一把抓了小丫头,厉声问: 你看到过没有?他们咋个说的?他们还问了啥子? 小丫头吓得要哭了: 他们就问,我是咋个看的你,我说你是一个大人,又是主人家,我咋个看得 到,我说你一天到晚都在后花园里……他们就打我…… 说着小丫头又哭了起来。 小姐能够想到的就是立即去找到小伙子。但是丫头接着说的话使小姐彻底地 绝望了。小丫头边哭边说: 他们把小花匠关在了土牢里,说是要办他一个啥子罪…… 小姐昏了一会之后,她想到了一个人,她知道也许这个人能够救她和他。她 狠狠地看了小丫头一眼,匆匆下了绣楼。 她要去找大管家。 我们从“管家”这个词里能联想到什么呢? 阴险、狡诈、残忍、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等等词儿一下子就会涌上我们的心 里头。是的,有时候我们仇恨管家甚于仇恨主人,在我们这样的现代人的眼里, 主人的许多坏事都是因为管家嗾使。管家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狼!何况是大管 家! 但是,在这个家族里的这一任管家却是一个非常奇怪的人物,我们面对这样 一个人,以前曾经有过的关于“管家”的这些知识全都变得苍白无力了。 他的父亲曾经是这个家族的长工,在他小的时候被主人选为少爷的侍童,后 来就在枣园里陪少爷读书,再后来一点,因为他的聪明和才智,读书比少爷还要 好一点,老爷就让他做了内务管家,管理庄园里的伙食。到了刚满27岁的时候, 就成了大管家。到现在,他也不过40多岁。小姐的事发生的时候,他是听到老婆 说过的。但作为管家的他,他既不能相信,也不能因此去向主人邀功。所以,小 姐哭哭啼啼地找到他时,他大吃了一惊,并且明白了小姐的意思,他知道了小姐 和那小花匠之间的确发生了一点不寻常的事,而且,小姐是非常愿意这种事发生 并且发展下去的。 大管家问: 你,你想好了?真要想嫁给他? 嗯。 他只是一个穷人,没有银子,没有田地,啥子都没有? 我不管,我只要嫁他。 大管家仰天嗟叹一声。急忙叫来老婆,陪着小姐。自己在外边去走了一转, 并用一个无无关紧要的小事去请示了一下老爷。 这老爷就是他过去侍候过的少爷,那时候,少爷背不出书,他就要着急,有 时候是他替少爷完成对子之类功课的。 老爷在二堂屋里有事,小锦丫头来说,老爷说这些小事就不要来说了,去办 了就是。管家断定老爷已经决定了不让他过问此事。他慢慢地从东花园走过,左 手小心地拈着胡子,想了想小姐说的到小花匠。他顿了顿脚,心里说,这个小杂 种!他想起去年小花匠的父亲带了来时,他就觉得这小伙子有点儿不对劲,那双 眼睛的确会让女孩子喜欢的。但那里想得到竟然是大小姐! 大管家知道这事儿糟糕透了。这可真真是一个大丑闻。 丑闻这个词是我们今天的说法,当时人们就叫直截了当地叫着丑事,家丑! 作为大管家,他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要使这件事迅速地了结,并且要把知情人控 制在尽可能少的范围内。想到这里,他认为必须同老爷谈一谈,但是刚才老爷不 见他就表明了老爷的态度。他的心里不禁一冷。既然如此,他不管这事也好。在 这个大庄园里,知道的事越少越好。他向后花园走去。但那花瓶一样的大门前坐 着一个姓刘的家丁。看见他来了,忙点头哈腰地招呼他。但一当知道他要到里边 去时,就为难地说: 你老人家饶了我要不要得?大老爷说了的,连一个苍蝇也不准放进去。 发生了啥子事,里边? 这个,我们这种人可不敢说的。不过你老人家嘛,说了也不要紧,听说这个 龟儿子小花匠,把大小姐,糟蹋了。关在里边……你老人家说一下,这个小龟儿 子哪里是一个人哟,一个花一样的小姐…… 管家的责任感告诉他,他不能不管这件事,不管老爷怎么看。大管家撩起衫 子的下摆,急切地向大老爷的二堂屋走去。与此同时,他的脑子里有了解决这事 的几个方案了: 一、看来小姐是果真喜欢小花匠。就该快快地并且悄悄地给小姐准备几十百 把亩田地,在远离这里的地方给他们安一个家,对外就说把小姐嫁到外县去了。 这是上策。 二、快快地把小花匠打发回家,解雇算了,什么也不用说不用解释。再把小 姐嫁了就是。姑娘嘛,一嫁出去就什么事也没有了。这是中策。 三、将小花匠捆了,送进县衙,叫县大老爷办他任何一个罪名都可以。但这 是下策。 看来老爷一定拿不出什么主意了。要不他就不会这样弄下去,一直弄得庄园 里人人皆知。 这样,大管家以一个忠实的管家的身份推开企图拦住他的锦儿,走进了二堂 屋。于是就有了这样一番对话: 哦,良兄,有啥见教? 老爷一直这样以兄来称呼大管家,但是现在口气却十分地冷淡。管家看见在 坐的就只有老爷、太太、二老爷、二太太即老爷的兄弟和弟媳妇。 老爷,这几天发生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我想说几句…… 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不晓得呢? 老爷作出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看了看他的兄弟。他的兄弟也作出很莫 明其妙的样子。只有大太太做不出什么模样,那眼睛一下就红了,二太太呢也在 努力作出一点不知道的样子来。 大管家叹了一口气,他想不到到了这地步了,老爷还要遮掩着。他又看了看 二老爷,心里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二老爷脸上的样子,就看出了他们一家作为 二房此刻心里恶意的愉快和极力掩饰这种愉快而表现出夸张的痛苦。大管家努力 使自己说话的分量适合自己的身份: 老爷、太太,二老爷、二太太,这事儿早已经在园里传开了,恐怕每一个人 都是知道的了。刚才我就听见好几个人在议论…… 啊?大胆,都是哪些人? 老爷,现在不是哪些人在说的事了,而是怎么来解决这个问题了。 二老爷说话了: 良兄,这是我们家里的事,你不必多担心。我哥和嫂嫂会办好的。 但同时,大管家看到的二老爷眼里的恶毒的光。他明白这个消息的流传说不 定就是二老爷的杰作了。大管家心里早就知道,这种大家庭里,从来就没有过真 正的和睦与真诚。他说: 大老爷,发生这种事实在对大家都不是好事,但现在已经发生了,我们就要 想个办法来解决。 唉,这事……就怎么会这样呢?大老爷叹了一口气,说。 大哥,这事是我们家里的事,外人……。二老爷说。 大管家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忍了又忍,但是他的眼前出现的大小姐那可 爱的眼睛和求助的神情。便说: 是的,这是你们家里的事,与我是毫无关系的。但是,我想说的是,为了大 小姐,也为了这个园子,为了老老爷能在地下安息,我才想说的。要是老爷你觉 得我不必管,我也就不说了。 你当然可以不管。 二老爷说得一点也不客气。但是大管家只是看着大老爷。 唉,你说吧良兄。这事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小女她,也不该这样不晓得好 歹呀。 老爷,这事我已经想好了三个办法。 说说看。 大管家说完了他想的三策。并且强调了上策。 大老爷和二老爷都没有说话。两个太太也都不敢说话。 但这时,那个奉命拷打小伙子的家丁来了。向老爷们报告说,那小子说的是 大小姐勾引他! 大管家一听,知道他的为小姐着想的努力全完了。他摇了摇头。 果然,大老爷脸一变,喝一声: 杂种。 过了一会,铁青着脸牙关紧咬,看了那家丁说,你晓得该咋个办。 家丁应了一声走了出去。大管家知道主人选了一个毒策。 之后,小伙子再也没有在人间出现了,他的父亲曾经被叫来过,大管家给了 他十多两银子,告诉他,他的儿子偷了主人的财物,拐了一个丫头逃了,主人看 他的分上,不报官,也不追究;他也别说出去,否则对谁都没有好处。老头儿流 了一会儿老泪,捧了银子又千恩万谢地回去了。 这屋子里活象没有人一样地寂静。过了一会儿,大老爷说: 良兄,这事你知道了,我们也就不瞒你了。只是小女那儿,你替我多说几句 话,小女从小就不听我们的话,你是知道的,现在又闹出了这样的事,我们的脸 上都没有光,……天啦,不晓得我上辈子做了啥子坏事,家里会出这种事!我还 有啥脸去见地下的祖宗呀! 不要这样想,我看是那小子用了什么邪术,迷了侄女儿,只要去了这小子, 侄女儿也就会好起来的。 二老爷说得对,老爷你要多多保重。大管家说了就退了出去。 大管家知道自己的用心全完了。他现在不知道怎么向小姐解释。当他走向他 的房间时,他才有了主意,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但是,他觉得这对于一个 纯洁的姑娘来说是多么的残酷呀!但是,这残酷正是为了她的将来,愿她有将来 …… 回到屋子里时,小姐已经没有哭泣了,但是两只眼睛红肿着。看到他进来, 那脸上一片灿烂,两只大大的泪眼中透出的是希望之光。 唉! 大管家叹一口气,小姐的脸儿一下就白了。 良叔,……是不是,我父亲不……答应? 倒也不全是,大小姐,我也不知道怎么向你说,唉,你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 良叔,你说吧。 那个……花匠,他,他不是一个人! 良叔,你说什么呀? 他,那个花匠,咳、咳,他对老爷说,他只是要糟蹋你,因为他恨你们家, 他就存心要败坏你们家的名声。他是一个混蛋呀,大小姐。 不,不,他不是,他说了的,他要叫他父亲来提亲的…… 大小姐,你一点也不知道,他从小就是定了亲的,就是他母亲娘家的一个表 妹,姓朱。你想想,要是他真的要娶你,又答应了要叫人来提亲为什么不来呢? 小姐哭了起来,边哭边说: 他们把他抓了起来,他才来不了。他不会的,他说了不会的…… 大管家心里也是一片的苦痛。他看着哭得泪人儿一样的小姐,心里说,现在 的姑娘真不知道心里都想的是什么!他摇摇头,说: 孩子,相信我,我亲耳听他这样说的。 小姐抬起了头,那双眼睛如一束闪电直透大管家的心底,他不敢再多看一眼 这双叫人心悸的眼睛了。 ……良叔,真是你听到他说的? 是啊,他被关在那边柴禾屋里。我问了他的,你父亲也说,要是他真有心, 也不阻拦你们,既然已经这样了,就给你们几十亩田地…… 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他不敢,因为他已经有了一个女人,今年冬天就要成亲的,要是他答 应了这边,他的父亲就要揍他。他说他要回去,老爷已经叫他回去了。 小姐的脸一下子变成了雪一样的白色。她的身子摇晃了一下,眼睛没有了神, 看上去活象死鱼的眼……大管家的老婆吓坏了: 小姐,你,你,怎么啦?老头子,你看看她,怎么办? 不碍事,她只是心病,一会儿哭一阵就会好的。 大管家读过一点儿医书。知道这是心里有结,一时梗住心里,哭出声来就会 好的。 果然,一会儿小姐大大地出了一口气,脸上也就有了些许红色,但是她并没 有象大管家说的那样哭出声来。大管家心里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了心头。 这时,大小姐说话了: 多谢你,良叔。 说完,就站起身走出门。大管家给老婆使了一个眼色,老婆马上明白了,也 跟了出去。 大小姐,你,你要看得开一点…… 大管家说了一句,马上就觉得这话儿还不如不说! 好一会儿,老婆回来了,他急忙问: 怎么样? 没有事,她还叫我看了她的那件缎子衣服,还有一只披肩,真是好看呀,上 面的珠子亮闪闪的。老婆喜形于色地说。 大管家摇摇头,觉得这绝对不妙。他缓缓地走出侧门,望着对面,对面山上 已经是一片秋色了,夕阳下,却显出某种颓败的色彩。 他长长地叹息一声。 但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把自己的这种准确的预感向老爷说一声,哪怕 是暗示一下,大家也会提防着,大小姐也就不会死在后花园里了。 只是后来,也就是300 多年后,我站在小姐的那浅浅的坟茔边,思考这个问 题时才发现,管家不向主人说,是绝对正确的,是非常有道理的。 我们试想一下,如果家里的人知道小姐将会寻短见,当然就会一步不离地派 人守着,小姐也就会在人们的监视中活下去,但是,这能保证小姐就活得幸福吗? 当然,她也许会彻底地忘记这些事,半年一年后嫁了出去。可这事儿谁能保证一 点儿也不传出去吗?万一夫家知道了,她会在丈夫家愉快地活下去么?就算夫家 永远不知道,小姐也永远想不起这事,但是小姐的父亲母亲会彻底地忘掉么?娘 家的一切人等就会真地忘了么?小姐在过节过年的时候回到娘家,人们看到她和 姑爷会想到一点什么呢?在这种脸色下小姐能活得快活么?让小姐在这样的环境 中活下去,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 真的,那倒不如就是现在这种结局。让小姐在痛苦中长眠于对她来说有着重 要意义的后花园里。让一种虚幻的来世的幸福慰藉着小姐生命的最后一刻,无论 怎么说也是一件好事。 当我站在小姐的坟茔边时,首先浮现在脑子里的就是这个管家:一个长了一 颗硕大脑袋的有着三络胡须的老人,他有一张慈祥的脸,那脸上的绉纹如松树的 皮一样叫人肃然起敬,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悲愤却又夹杂着无奈的神情。我猜想, 当他凝望着对面的夕阳下的秋山时,一定在挽留小姐的生命还是挽留小姐的爱情 之间犹豫过,他茫然地不知道如何抉择。我们也不知道最后他是在怎样痛苦的情 况下,才作出决定:不能挽留爱情也就没有必要挽留生命了。 我的一些朋友们对管家是大有微词的,因为一个生命比爱情重要得多,他们 说:生命只有一次,而爱情可以有多次。但是,我和另一些朋友不同意这种说法, 因为那毕竟是300 多年前。那时候,生命或者有多次如果我们在当时也会相信生 命有许多次的,许多没办法办到的事都可以放到下辈子来办但是爱情也许一次也 不会有! 小姐是第三天的深夜或者是第四天的清晨在后花园里自尽的。 自从和管家谈了之后,小姐平静了。父亲和她谈过一次话其实用“谈话”这 个词是很不准确的,因为基本上就是父亲对她的呵斥,并且命令她从此只能在绣 楼上,如果要下楼的话,必须得由母亲陪着。父亲和她谈话时母亲在座,但是母 亲除了悄悄地流泪外,一点其他表示也没有。小姐也许曾经把活下去的希望尽管 非常的渺小和模糊放在了母亲的身上。但是,小姐从母亲的眼里没有看到哪怕是 一点点的理解或者是同情。 在整个谈话过程中,小姐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点一下头。她偶尔抬起头来, 飞快地看一眼窗外的小叶榕树,脸上也同时掠过一种快慰似的神情。这次“谈话” 持续了半天,就是因为父亲越说越气,乃至于好几次扬手打在小姐的脸上,但是 小姐却没有一点反应,她只是漠然地坐在哪儿。所以后来父亲只能说四个字: 气死我啦! 天快黑了,院子里的大红灯笼也已点燃,谈话才草草结束。 这天晚上,小姐没有吃饭。父亲只是恨恨地说: 等她,饿死了我也省点心…… 小姐没有听到父亲的话。 第二天早晨,小丫头凤儿送饭到绣楼上,发现小姐的房门没有关,小姐也没 有在里边。 大家没有费多大的劲就在后花园里找到了小姐。 那小小的放工具的房子旁边有一棵不太高的楠树,最低的那横枝上一条白色 的丝绢便挂着小姐。她身上穿的是那件大管家老婆看到过的缎子长裙,披着的正 是缀有流苏和珍珠的大红披肩。小姐被放下来时,人们发现她的手里捏着一块雪 白的手绢,也许是小姐自尽前用来擦过泪水的…… 人们不知道小姐是什么时候来到后花园的,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花园徘徊了 很久?更不知道她在把那雪白的丝绢挂在自己脖子上时,都想了些什么?她是不 是哭泣着骂了那个小花匠一声“冤家”?抑或只是哀怨自己的命太苦?而这一切 都成了永远的不解之谜了。 总之,一个只有18岁的拥有过青春和微笑的生命就这样离开了这个让她心冷 的世界。一抹香魂悠悠荡荡,在天地间飘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