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菜杂忆 作者:愚人 既然身在闲闲,就得闲而嘴馋,要是闲而不馋,就会闲出病来的! 看见大家下面谈吃谈得兴头正浓,鄙人不揣冒昧,也来凑个热闹。 二十多年前,当我还在地质队干活的时候,有一天在山区的荒坡上歇脚。那是 一片小松林,林间红色的土坡上长满了各种野草和各色不知名的野花。我忽然发现, 就在我坐的附近,密密麻麻地长着一种小草,这种小草颜色深绿,很象平时看惯了 的“小葱”,只是颜色更深。一位同事走过来对我说,这是“野葱”,可以吃。我 于是把我坐的附近的所有野葱全部连根拔尽,装了一大口袋。野葱不仅颜色比家葱 鲜艳,而且它的根部也不象家葱, 倒有点象蒜苗,或者水仙花的根部。带回驻地, 和几位好吃的同 事连夜操作,把一半野葱煎蛋,把一半野葱凉拌。感觉是:葱味 比家葱更强烈,甚至在切时也被熏出眼泪,但嚼在口里,略带苦味。 我想,这野葱可能是家葱的祖先,经过人类的培植,逐渐成了现在吃的家葱。 但我后来又看见书上说,葱来自葱岭,是古代从西域或更西的地方移入中华的。是 不是我所吃到的野葱是当日移入的“弃儿”,或是另一旁支? 现代人天天吃几千年来培养定型的蔬菜,吃去吃来都是那几个味,难免不在野 菜上打主意。《世说新语》里讲到西晋的张翰“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羹, 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便归”。这里的“ 菰菜”,或别书所称“专”(上有草头),在《吴郡志》中被说成是 茭白,但其 他书又不然。不知道是不是一种野菜?至多在当时是一种地方菜,北方洛阳是没有 的。你看,为了家乡的美味,官都 舍得不做,我们今天有几个人能象张翰为了“ 适意”而那么旷达? 有些野菜的美味,是任何家菜所不能取代的。例如云贵高上秋风时节的一种野 菌,名叫“鸡粽”,鸡粽个头比花生米略大。这种野菌最好在新鲜时食用,以快火 在油锅中迅速炒起,有一种土鸡的滋味,又滑腻爽口,其味鲜美无以伦比,可以说 是菌中之王。如果要想赠客,只能把鸡粽泡在菜油罐中,才不会走掉更多的鲜味。 我吃过鸡粽,至今还常常回味。一位云南朋友最近告诉我,近年来,鸡粽的价格已 涨到惊人的地步。 我又想起了十来年前在京师居住的日子。那是一所清净的合院,院子很宽敞, 仅住了房东和我们。院子靠近胡同边上有一棵香椿树,春天时长出黄色的嫩芽,就 是现在市场上卖的春芽,美国超市偶然有卖,价钱竟高达数美圆一磅。那时侯,我 们只消伸出手去,摘它几吧,就可以拿来做凉拌菜,或者咱们四川的家常菜“香椿 拌白肉”,吃过椿芽的人都知道,香椿有一股如橡皮似的味道,有些人不喜欢,另 一些人则很欣赏。我们那棵香椿树离墙边有两尺远,经常看见外面的北京人用弯进 来的铁钩钩椿芽。 但我最爱吃的,还是“凉拌折耳根”,“折耳根”者,俗称“猪屁股”,或叫 “鱼腥菜”是也。“折耳根”是一种紫红色的植物,叶如豆苗大,茎肥。记得小时 候还是野生,现已在家乡栽培。“折耳根”有一种特殊刺激的味道,我们家乡的做 法是把它和莴笋丝一起凉拌,拌的作料是:酱油,醋,糖,红油。由于这道凉菜中 的“折耳根”风味,下饭时相当可口。我曾经有过外省 朋友,初时不习惯这样的 刺激味,后来还非常喜欢此菜。美国北卡夏洛特的越南人开的中国超市里有时也有 卖,有一次我去买时,老板问我:“你们大陆人吃得来吗?”,我回答她:“你们 的这种菜比我们家乡的差,我们四川这菜的茎叶比你们越南吃的肥厚多了”。(但 据一位饕餮告诉我,肥厚叶茎的折耳根是人工种植的,反而味道不及细瘦者) 以前在家乡的日子里,每年春天,田野里长满了一种野菜,叫住“苕菜”。绿 茵茵的,叶片很小,但一丛一丛,很容易收集很多,这种植物被农民用来肥田。四 月里,田野里到处开满了它的紫白色小花,煞是好看。它的果实很象豌豆,只是小 多了。有人说,它的学名叫“苜蓿”,或“紫云英”,但我的懂行的朋友又说不是。 郊游的时候,孩子们最喜欢把它的果实去掉小豆,只剩外壳,拿来当口哨吹。大人 们则忙着采摘,回得家来把它和米汤一起煮,或者清炒,味道很鲜美。(荠菜的味 道和苕菜很像,但形态完全不同) 十多年前初到美国时,一位同室的访问学者有一天象发现了新大陆似地向我说, 他今天早晨跑步时发现了草地上的“荠菜”!荠菜是江浙人最爱吃的一种野菜,十 分清香可口。记得在军垦农场一次为了吃“忆苦饭”,大家去摘来不少,作为旧社 会劳动人民吃野菜的现场教育,这种教育我愿天天桌上都有。不幸的是,美国的这 种菜味道有点苦,使我和那位访问学者大为失望。今后国内若还要搞“忆苦思甜”, 建议从美国进口这种荠菜,以免一些人偷梁换柱,美化旧社会劳动人民过的苦日子。 野菜的确与家菜不同,它带着泥土的芳香进入你的口中,嚼的时候,总使人联 想到明媚的春光和青青的大自然。所以说,吃野菜时体会到的自然美远胜于吃家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