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的故事 作者:夏可可 (上) “整个城市,为着几个发了疯的人在改造旧城,放弃新城的建造,在废墟上 要建一座有别于其他城市,甚至要高于香港、新加坡等地区的现代名城来,到外 飞扬着推土机粉碎的声音,飞扬尘土,整个城市布满了灰尘的氤氲,到处一片旧 楼拆迁或倒塌的景象,衰败而颓废,人们在灰尘里穿梭着谋着生计,脸色一律麻 木地冷漠着……” 看着樱这份东西,有说出不来的畅快和酣意。 “你真够胆,这样写会不会太暴露?”我担心地问。 “就为这段话,我现在处境很不好。说一点真心话在报社也是行不通的,我 们主任要我删掉,否则‘透视南城’这稿要被枪毙。现在整天要弘扬,为什么不 可以扬弃些东西呢?为什么不自我否定一些东西呢?” 樱很激动。她活泼、外向,伶俐而漂亮。特别是那头油黑光亮的长发,令她 分外妩媚。她的眼睛大而深,黑幽幽的瞳仁,如两颗黑宝石嵌在眼睛里,双眼皮 的深痕直镶入鬓角里,令她顾盼流莹,明眸善睐,分外传神。鼻子挺且勾,将整 张脸支撑得饱满而棱角分明。嘴唇大且两角微微向上翘,嘴唇薄薄的却鲜艳欲滴。 整张脸丰富而生动。真是美人胚子。她的嘴不停地翕动,手舞足蹈。看着她说话, 真是一份享受。 “你呀,怎么说好呢?”我不知所措地说。 樱是那样生动地活着,生命张扬着,而我在南城不过是个写作者,出了几本 书,看书写书的一个没落文人,一无官二无职,清清淡淡做人,能给她怎样的帮 助呢? “你不知道你是个很好的听众吗?”她眯着眼看一下我,象只很优雅的狐狸 般笑了。 我总是被她莫名的电话召去。她总是这样急切地说很想见我,她说的理由千 万条,没有一次我可以婉拒她。她说我很优秀且成功,要向我学习写作、广告策 划等等,我说你不是经常有文章见于头版头条吗?她打趣说那是什么呀——一堆 垃圾。她这份深刻的清醒打动了我,让我接纳了她,并把她当作朋友。 我曾在南城朗镇的一个管理区办公室见过樱。那时我刚离开南城文联,不知 何处去谋生便选择了茫茫然的广告代理去做。那次我极力鼓动舌簧让管理区的书 记做一个版面的广告,宣传他们的投资环境等等,那个时刻,樱同另一女人进来, 坐在我对面的藤椅上,安安静静地等待,她们友善地笑且礼貌地看着我,直到我 说完才同主人打招呼。那场景历历在目,以为她们理解我为生存挣扎而下管理区 的不易,那是种美妙的感觉,因之也记住了代表某报社去采访的她——樱。 每每提到那段往事,樱很欣赏地说我很能吃苦,提着重重的包坐公共汽车去 各镇区,真是不容易,特别是下雨天或太阳当头之际,甚至要走长长的路到达某 地。她说许多人都讲我很有能力等等。我听了付之一笑,谁不奋斗能成功吗?没 有以前那段流离颠沛的生活,我也不会成为众人羡慕的我了,更何况没有背景的 独身女人要生存下去且要让梦想成真,不顽强地奋争能在南方的南城立足吗? 记得樱说过刚入报社时,都不知道怎样写文章,心情沮丧极了,以为自己不 是当记者的料,后调到现在这个部门,情况才好转多了,得心应手——同她在一 起我是个极好的听众,我聆听,心中自是感慨,这个美丽且有智慧的女人,有着 怎样丰腴的人生又是怎样跋涉的呢? 隐隐约约听报社的人讲过她的故事。一个悲伤且哀怨的如紫云英般的结局, 可她依旧焕发着无尽的活力,没有一丝一毫的哀痛,她的心又有怎样的波澜被她 轻描淡写地遮拦呢? 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里,春节过后老乡聚会,在一家叫“南昌酒店”的舞 厅,厅里拥满了江西口音的同乡人,气氛热烈而亲切,我刚落定,主持人一男一 女在麦克风前讲话:“各位来宾,各位老乡,新年好!” 女主持便是樱,“原来她还是我的老乡呢!”我默默地想。 聚会是欢欢乐乐的,聚会也是热热闹闹的。聚会让许多彼此生活的空间多出 许多亲情来,这亲情让大家感到生活在南城虽寂寞却不孤独,闷的慌的时候,疲 惫不堪的时候,一个电话,便让同乡的另一位赶到身边,几杯酒下肚,明朝还是 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樱在忙中不忘递给我名片,我也回赠了她。 相聚是欢乐的,分离是必须的。在这个异乡的城市,生存第一,其次才是第 二、第三。 我和樱分别回归到她们的轨迹上运行。象两颗行星般。 有一天,大约是星期天,大雨倾盆而下,外面风起云涌,雨声、雷声、闪电 声,将世界捣腾得汹涌澎湃,我在格子房里伏案写作,门铃突突乍响。 打开门,是樱,一袭红裙将她衬托得鲜艳夺目,光彩照人。 我笑着说“好一个风雨故人来。” 我拿出龙井茶叶,用朋友送的景德镇出产的紫沙壶给她斟茶,外面的雨在窗 外定格成朦胧的背景,房间里流淌着的是广东音乐,我在音乐的流淌里,端了苹 果、甜橙等水果,樱只静静地坐着用目光打量着我的房子,看着我为她忙前忙后。 我的房间是二室一厅的格局,厅很大,墨绿色地毯软软的,干净而舒适,四 面墙壁是用奶黄为底色上着暗花的墙纸装饰的,一面壁是书柜,用玻璃相隔,真 是气势磅礴,在书柜的中间,留有电视及VCD 等电器的位置,中间用各种干花及 花瓶点缀着,煞是好看和温馨,进门处有鞋柜,冬天的棉拖鞋、夏天的塑料拖鞋, 一字排开,一格一格的,玲琅满目。 樱说,我这儿有种独身女人生活得滋滋有味的斑斓色彩。 天花板是用有花纹的石膏板裹边,中间分为两层,一层稍低些,由许多小灯 组成,一层是由梅花形的水晶灯吊顶,一齐打开,灯光华光四射,房间顿时光明 辉煌。 我在樱打量房间时,已将窗帘拉上,按亮了所有的灯。 樱说她沐浴在灯光里,仿佛置身在自己想象中的家般,有种说不出的亲近感。 正对着门是用铝合金玻璃分隔着的阳台,阳台为圆弧形的白色圆柱扶栏,颇 具欧洲风格,往里一角放置着分体式空调机以及一些盆景,一盆盆花草葱葱郁郁 地长着,生机勃勃。 难怪樱说:“在我的感觉里,总闻到一股股轻轻淡淡的花香,原来是从阳台 那边飘来的。” 书柜对面是桔黄色的皮沙发,前面搁着一透明玻璃的长形圆角茶几,沙发靠 着的那面壁,垂挂着一幅以梅竹为题的中国画,寥寥几笔将梅与竹的形神勾画得 唯妙唯肖,功力老道,中堂两边条幅,上书“作无品官行有品事,读百家书成一 家言”,字遒劲有力,飘逸酒脱,仿佛是得道的仙人信手涂鸦,无比的空灵和清 新。 “我好喜欢你这里”。樱坐在软软的沙发里,观注着眼前的一切,幽幽地说。 凡是来过我这儿的女友,大都有这种感慨,对于许多广东南城的本地人来说, 是极少让朋友来家里玩的,他们宁愿在豪华的酒店,在辉煌热闹的饭厅,花钱如 水般请朋友吃一顿然后卡拉OK或上舞厅疯狂地玩一玩,他们也不愿将朋友带回他 们的家中,他们不愿朋友窥视他们称之为私生活的一面,他们可以为多年不见的 朋友订餐订房并开销这一切,却拒绝朋友介于他的家人之中,无论是我或是樱都 没有去过南城本地人任何一位朋友的家中。 我笑对樱说:“同是天涯沦落人。” 空气里弥漫了会意的笑声。 那一天,我在樱的叙述中知道了她的故事。 念大学时,她同本系的高她二年级的炜相爱。炜是那种具有号召力的男性, 无论做什么,都很优秀,演讲、围棋、篮球比赛总是拿第一,本来炜没有注意樱, 有一次炜打篮球回来,一身汗湿湿的,便回宿舍提了桶去澡塘洗澡,洗完出来, 只有樱一个人在外面的水泥台前洗衣服,炜本来就很独立,衣服从不劳驾女同学, 总是自己洗着搓着拧着。两人一人一边不相干地洗衣服,谁也不搭理谁,炜的衣 服少,洗得又快,是那种三下五除二的作法,洗完提桶就走了,樱洗完衣服,抬 头看对面,才知对面早已走了,正准备离去,突然发现水池边的台面上有块表, 闪着银光,走过去拾起,一时不知是谁的,便想,丢表的人一定很着急,于是决 定在这儿等。 夜色扑天盖地袭来,樱似乎是第一次这样领略夜色中的校园,静谧中也有些 微喧闹,操场上自然是安静的,打篮球、排球、羽毛球的早已散场,宽阔的操场 只剩下篮球架孤零零地相向站立着,在夜色的洗礼里,发出幽蓝蓝的光芒。 学校拥有近100 亩地的面积,教学楼有8 栋,分别有五层高,一栋栋平行地 排列着,有一人工湖环绕着学校,将食堂、图书馆、男女宿舍楼相连,四周是连 绵起伏的山丘,长满蓊蓊郁郁的树:松、楠、樟、桂、槐等有名或樱不知名的树 及花草,下了课,吃了晚饭,三五个同学结伴去后山玩,总是流连忘返,女孩子 们采了野花编了花环,一个个满载而归,脸上洋溢着青春欢快的笑容,男孩子们 往往冲锋在先,仿佛怀着披棘斩刺般情怀,处处为女孩子们创造着冒险后的快乐, 看到女孩子们欢欢笑笑,他们作为护花使者便充满了骑士精神的光荣。 樱一点点回忆着,将无聊的等待打发过去。 炜回去晒完衣服,便被好友亮叫去阶梯教室了,寝室是十人一个房,床是上 下两层,房间堆满了皮箱以及桶、盆等杂物,根本不是读书的地方,炜一般都是 去阶梯教室学习和做作业的,当他做完以及温习完课本,他习惯性地抬起左手看 时间,咦,表不见了。他纳闷着,便将一堆书及作业本交给亮,并叮嘱他带回寝 舍,告诉亮说:“我去找表了。” 就这样,樱在夜色中坚持站或蹲了很久很久,她时不时掸掸脚,踢踢腿,站 久了或蹲久了脚会发麻的,她不知道是谁的,便替那人着急着,愈是替人着急, 她愈发不能走开,生怕那人找不到,便一直这样坚持着坚持着。 他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一愣:“是你丢表了——?” “嗯!”炜肯定地回答。 “你怎么那么傻!”后来当炜和樱熟得不能再熟时,炜这样羞她。 炜不说正是樱这份傻得可爱的镜头打动了他,炜还记得有次他所在的教室要 重新装灯,临时调教室调到了樱所在的班上课,樱那班上上午,炜那班上下午, 这样一个教室两班合用,刚好炜坐在樱的课桌上,他打开盖,从里面看到许多写 有美丽诗句的纸片儿,譬如:“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 残,夜长衾枕寒。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 明。” “宛宛转转胜上沙,红红绿绿苑中花,纷纷泊泊夜飞鸦,寂寂寞寞离人家”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带一卷书,走十里路,选一块清静地,看天,听鸟,读书,倦了时,和身 在草绵绵处寻梦去——你能想象更适情适性的消遣吗?” “你要打开人家的心,先得打开你自己的。” …… 当时,他莫名的兴奋,里面有许多诗他都读过,象这样无意或有意地写着排 列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美妙,他一下子分辨出这些分别是温庭筠、王建、白居 易、徐志摩的,至于最后一句,他把握不住,他想可能是这课桌主人写的吧,于 是便想认识这课桌主人,便写了一张字条留在里面:“我很冒昧地打开了你的桌 子,里面的诗句一张张细看很有味道,字很潇洒,不知你课桌主人可否和我交朋 友……” 底下落款炜。樱看到字条,只当是玩笑,给同寝室的女孩子们看了一下,便 笑着扔掉了。炜所在的教室电灯很快搞好,只调了一次课堂便没有机会再坐樱那 张课桌椅,见没有人专门打听他,也将这事忘到九宵云外去了。 现在樱看到炜告诉她名字,她记起先前的事,竟捂着嘴笑了。 他俩认定这是冥冥之中神在指引着他们,是天缘,既是天缘,他们自然走到 一起。樱属于那种细致开朗心无城府的女孩子,两人着实恋爱了一阵子,无非是 晚饭后相约去后山,或下课一起打饭吃饭看书。炜是学生会主席,忙了学习还有 许多会议及活动,因了炜的热闹,樱也跟着一起热闹,校庆五十周年文艺汇演, 樱上台表演曹禺《雷雨》剧中的四凤,炜饰周明,两人过足了当演员的瘾,演出 完毕,居然掌声如潮,他们话剧组前前后后鞠躬都鞠了好几回,谢幕后仍是掌声 和口哨声连绵不绝。 如果说他们的恋爱,只能是长跑中的中跑,不紧不慢,温火火的,两人很少 真的谈情说爱,大都是谈学习、工作和未来的理想,炜一入校便写了入党申请, 所以大二便入党了。 樱向来对政治不够灵敏,也从未将这些放在心上,炜说这些都是他父母教的, 说他只是照办而已,至于有什么用干什么,他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 “我只是孝顺而已。”炜把入党现象这样解释,樱不关心也便不计较,她属 于自然类,凡事讲求顺其自然,她父母是省某厅的厅长,可她从未受到炜父母类 似的指导,她父母对她的开明与民主令她生长得如深山里一朵娇媚的山花。 炜便又分析道:“你是女孩,肩负的担子哪有我们男子汉那么重。” 樱在后来忆起那段故事,总觉得两人的关系应该是兄长与妹妹的关系,只是 那时被别人圈定也被自己认为着不知,及至炜毕业而樱还要留校读两年书,炜分 配在省某进出口贸易公司,两年的交往仅仅靠信维系着,炜写信总是娓娓道来之 后说他现在在哪里,同哪些人干什么云云,信寄出的城市总是不同,天南地北, 有时甚至到了国外。 樱不知道炜正一天天离她远去,炜被省里某副省长的女儿相中并一起考托福 去了遥远的美国。炜在走之前给樱写了有史以来最短的一封信:樱:原谅我。我 同虹结合并一起去美国。 炜樱收到信时,很纳闷,怎么这么薄,拆开来展读,手颤抖着哆嗦着,至于 怎样上床休息她根本记不起来。后来同学告诉她,她一个人坐在校门外的饭馆, 一个人独饮独酌,醉了都不知道,幸好是她们经过,便扶着她回来了。 炜出国之后音讯渺渺。樱将他写给她的信以及她为这段生活记录下来的日记 抱到一起,独自去后山,点一把火,烧了。 故事结束时,樱也将毕业了。好在有当厅长的爸爸为她安排一切,她不费吹 灰之力便去省电视台当了一名编辑。 她沉浸在炜带给她沉重的打击的氛围里。她颓废且消沉。用她自己的话形容 那是她人生最黑暗最没有希望的日子。她带着无尽的哀伤没有笑没有泪地活了好 几个月。好在当编辑是将许多电视镜头用语言表达,然后有人照本宣科般有声有 色念完它们,她的工作于她是再简单不过,有四年的中文底子作背景,又有台领 导把关政策方向及语言措词,她无错误也无激情地做着那一份工。 直到有个男人说他爱她,她毫无犹豫就答应了,她象孤零零的浮萍要抓住任 何来自岸上抛来的绳,其实他到底是怎样的人,有怎样的背景生活,有怎样的爱 好,她一概不知。 她嫁给他后,发现她原来与他陌生而遥远,当她明白这一点时,她肚中已有 了生命。她感到沉重而悔恨,她可以去拿掉,却不愿意亲手杀死生命,不愿意成 为沾满血腥味的刽子手,便十月怀胎将女儿生下。 女儿只有五斤半,看到女儿吸吮乳汁的嘴唇,唤醒了蛰伏在她体内的母爱和 温柔,创造生命的喜悦将以前的恩恩怨怨冲淡得无影无踪。 女儿一天天长大,面对女儿的父亲,她有说不出的难言之隐。对他她根本爱 不起来。甚至许多个夜晚在丈夫要她时,她心中充满了厌恶和恶心。看到丈夫每 次满足地困去,而她根本无法成眠。 她的脑中不停地问:“这是我要的生活吗?” 她在许多杂志上看到关于男人性高潮和女人性高潮的讨论,相比之下,婚姻 里的她似乎从未体验过什么性高潮。她总是在与他做爱的时候,胡思乱想。她一 点也没有“性”趣,只是因为穿上了婚姻这件外衣,她便要为丈夫恪尽“妇”职。 有一回编辑室不知是谁聊了这样一个话题:“妓女是种职业,她们依靠出卖 肉体赚取金钱,而许多所谓的职业女性,依靠出卖智慧或者说体面的职业赚取金 钱,其实都是劳动。” 有人说:“那也有贵贱之分呀!” 有人抢白道“有什么贵贱,不外乎妓女是和许多男人上床,而非妓女系列是 和一个男人上床罢了。” “再说了妓女自古有之,只是四九年以后被取缔,其实这是扭曲人性。现在 不是还有‘鸭’吗?这叫各尽所能,各取所需。” 在此起彼伏的嬉笑声里,樱感到自己活得太无个性太压抑了。 这使樱明白自己内心狂野、外表矜持,她渴望象天上的鸟那样自由地飞翔。 女儿瘦瘦的,抱在怀里,似乎没有什么重量,可作为母亲,樱依旧倾其所有 的情感去哺育她。女儿到了三岁时,她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平淡无奇的婚姻生活, 便开始鸟一般地飞翔离家出走,身边带着女儿天真烂漫的照片,在想女儿很苦的 时候,掏出象糖一样令她心甜蜜蜜的女儿照片,让心得以慰藉。 这一走便径直来到了南城。这是座介于香港、珠江口、广州之间的海滨城市, 凭着中文系毕业的文凭,她轻松地找到了一份房地产公司的工作,后来辗转去了 某娱乐城担任董事局的助理经理,她被董事长看中,她无意于作什么情人,只想 坦荡做人,便只想逃离那个环境。 每至深夜,总要将女儿的照片端祥很久。想念是怎样地揪心哟——日日夜夜, 她听得见女儿千里之外的呼喊,一行行浊泪便迷蒙了她的眼睛。 她辞去助理一职,赶回江西上饶市,重新面对她的男人。那是个善良、本份 的男人,可她不爱。她不愿意违背自己的良心同他凑合在一起,那男人很宽容地 面对她,听她说离婚的种种,眼睛里一片湖似的深邃和宁静。 樱有一刻甚至想放弃,可终于不愿放下自尊拉下面子,便一直导演着抛夫的 角色,丈夫无论她怎样便怎样。 “女儿归我,其他我什么也不要”樱很大方地说,声音细细的。 那男人只点头,然后幽幽地说:“樱,无论你走多远,我会祝福你的。” 那男人的宽恕便成为了她人生最好的礼物。想起那男人,原先以为会很模糊, 却愈发清晰,这是樱经历许多风雨之后不曾想到的,也许后面与她有过一段生活 的男人从未以真面示她之故,而她的丈夫的轮廓即使在漆黑的夜里,令她想起也 犹如一颗启明星般光华四溢。 女儿跟着她一起来到南城,她租好房子,安顿好她们临时的家,樱便去找工。 刚好市报扩版,改为日报,天赐良机,她在供需人才市场上,在众多求职者 中脱颖而出,她很自然地便成了报社招聘的记者和编辑。 女儿要念书,她又忙于采访,整天感到身心劳累。由电视台的编辑跨入日报 社当记者和编辑,两者有相似地方也有不同之处,都是弄文字,一种是有声有色 的立体的,一种是平面的,声和色完全要从由文字组成的方方块块里去联想。 她一来便去了政文部,同医院、公安、法院、学校打交道,没有摩托车,往 往坐公共汽车去,往返下来,辛苦之余还得整理采访记录本,写成几千字的文章, 因不属正式编制,处处要表现好,对于樱这样顺其自然的人来说,不啻是种苦役, 劳心又劳力,往往又无处可申诉,回到家,看到女儿灿烂的面容,还得做饭做家 务,生活需要挣扎呀! 如果不是调换部门,真的不知道要到何时上帝给她一份公正。她由政文部调 去要闻部,这是同市里重要领导接触较多的部门,什么原因开始她不知道。许多 政府会议要及时参加,要准确地将会议的内容浓缩为一些精神,以显要的位置登 载出来,开始她摸不着边,毫无头绪,养成跑图书馆的习惯,查资料学习,结结 实实作了好几本笔记,对南城的每位领导了如指掌,渐渐她写的要闻有血有肉、 层次感、节奏感、政策性把握得很有分寸,市里某领导看了后,在一次聚餐上, 对报社社长说:“樱是个人才,什么时候,让我和她谈谈话。” 社长自然不敢怠慢,忙将樱和某领导约好在南城宾馆中餐厅的北京厅吃饭, 樱一看,某领导居然是市委第一副书记棠,中等个,微黑,精瘦瘦的,脸属于尖 嘴猴腮的那种,让人看了不舒服,只有那声音还可以,磁性十足,粤式普通话, 许多发音都带着南城的调子。 社长让樱坐在他俩中间。樱吃得少,想弄明白来者意图,慢慢从棠的语言、 眼色里懂了。棠属于不显山露水的一类,也许他本身文化底蕴欠佳,席间樱似乎 谈到了中外许多名家的作品,棠似听天书般,一知半解地张着嘴,后来樱知趣地 随着他的兴趣转到别的话题上去。 那顿饭樱没有吃出什么品味,很多时候樱喜欢回家自己弄,小家碧玉地生活, 对酒店的所谓名菜,樱往往胃口不济,常常连点什么菜也难记住,没有什么参与 感。那顿饭始终让樱感到莫名其妙,照理棠没必要请一个报社招聘的记者吃饭的, 除非…… 樱不敢往下想。可现实生活太现实。每个月女儿的零花钱、上学的各种杂费、 母女俩的伙食费、房租费、水电费、电话费、交通费、日常用品费、化妆品费、 衣服费等等,她只有一千元的工资,每个月紧巴巴地算好了用,可一张张鬼大头 离她远去,一张张象贴上了标签似的都有用处,都变成面目全非的票子,与她径 渭分明地相隔着,一张张似乎向她示威地说:“我们不属于你,不属于你!” 樱在这紧巴巴的日子里过了一年。 到报社第二年,女儿所在的学校要交集资费1 万元,因是外地生,连商量的 余地也没有。她一下子去哪里拿一万元出来呀!望着女儿,痛在心里,想起那顿 饭,席间棠趁社长去外面洗手间对樱说:“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并意味深长 地凝视着她,用他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樱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找出棠留给她的名片,call了他。 棠很快复电话:“宾位call?”很生疏的一种官腔响起。 “是我,樱,我有事找你。”不太自信的樱怯怯地说。 “我让司机车你。” 就这样,樱来到了市府。这里古木苍天,是个幽静的办公场所,由着司机的 引领,来到了市府办公室楼后面的别墅区,樱大为惊讶南城市府领导人办公之奢 华,原以为棠的办公室可能在市府大院大门正对着的那栋楼房里,不曾想穿过长 长的走廊,来到后面,真可谓别有洞天,司机将她引至一水榭边的别墅处,作了 一个“请”字,便走开了。 推门而进,里面的灯光照在淡黄色地毯及四面乳白色墙布装饰的墙上,明亮 而辉煌,厚厚的窗帘将外面的阳光都挡了出去,里面充满了冷气,将夏天演绎成 春天的味道。 樱抬眼望大班台,棠正从那里迎着她走来。 握手。握得紧紧且久久不放。眼睛里露出野兽的光芒。 樱在这光芒里成了草原上一只温顺的羔羊。 “告诉我什么事。”棠拿着她的手坐在她对面,樱的目光游离着,恍惚中看 见女儿含泪的眼睛,她决心搏一搏。 樱向棠诉说着她的处境,说到后来竟兀自哭了。 “我早就在关注你呢!你不知道。你的文章我每个字都看,一字不漏,是你 忠实的读者呢!你有才华,可以调过来,这样你女儿就不用交集资费了。” 棠拍着她的肩,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内心想拒绝,可现实让她在忸 怩中无奈地接受。 不久,她的调令下发了。她的户口、工作以及女儿的户口也一并解决了。 这便是她拥有的故事。故事让她成熟妩媚。故事让她成长并丰盈。故事让她 现实再现实。 (中) 一切正常现象下也存在着某种交易。樱逃离一个氛围又重入同一氛围。樱在 追求自我的同时又否定了自我,甚至抛弃了自我。 樱知道了为什么她可以调到要闻部又为什么她的矛盾迎刃而解。樱不想去分 析自己,那样会更加痛苦的,犹如哈雷特总在问:“生,还是死,这是个问题。” 她不想对自己太苛刻,不想陷入哲学的沼泽地去思想。 樱的叙述以及那些隐约浮现的话,让我感到眼前的女人除了漂亮之外,还有 精明和圆滑。人要在群体的窄缝里生活是不容易的。 和我不同,樱拥有女儿。拥有承担女儿责任和义务,我则只有一个人,且不 用坐班,坐在家里写写文章便可以解决衣食住行,她上有领导中间有同事,她得 八面玲珑才能在其中游刃有余。 我认为樱是个任何时候令任何男人和女人都无法拒绝的。樱的眼睛是清澈见 底的,她的声音是充满温情的,她的坦荡如同她所有的言语一般流淌,汩汩而出。 她在来与去的路上让人感到她应该是一帆风顺的,她的脸蛋是与她年龄不相符的 面容,而她的眼睛似乎有一种成熟的可以燃烧的魅力,棠也许正是见了樱便一见 钟情,于是有了外面谣传樱是棠的情人的说法。 我以前以为是人家嫉妒樱,无中生有的,不曾想却在樱这儿证实了。 “我对你说出这些,心里面轻松了许多。”樱凄凄地说。 “对生活我要求真实,任何虚伪都令我难受,生活不是人想要怎样便能怎样 生活的。当初我不去找工,我仍然是个打工的流浪记者,生存的压力逼迫得我透 不过气来,特别这儿没有什么亲戚朋友,不那样我不知要如何面对女儿,我害怕 女儿受一点点苦——”樱近似自语般喃喃着。 我也有过人生困难的日子,我理解樱。女人,特别是没有任何背景的女人要 想出人头地谈何容易。我是作家,头上也有些许光环,可在南城没有谁说:“南 城因为拥有卿卿这个作家而自豪”。我象颗韧性很强的小草,自生自灭着,自娱 自乐着,迄今虽然我也曾下海办公司也曾挣了一些钞票,可我依旧游离在南城之 外,我还是江西人,户口自然在江西,之所以这样,还不是因为没有背景,而我 不屈服于任何人。 同样是女人,因为背负的不同,命运也各自不同。 棠也曾渐渐占据过樱的心。他不象那些爆发户,富了养个金丝鸟来金屋藏娇, 俨然一副二奶爷,棠大方便不小气,他付出金钱之后没有困住樱的手脚,依旧让 她活跃在日报社里。 正是春天,街上到处落满了紫荆花叶,真是个落英缤纷的日子,处处弥漫了 若有若无的花香,令樱觉得“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也变成美丽的一景。 那时樱的女儿上了寄宿的贵族学校,自然付款的是棠,他自豪地说:“我要 让我爱的女人幸福。” 当棠说这句话时,樱只当是玩笑未加细想,待他真的履行时,樱心中一点点 沁出蜜来。 这时樱体会深刻的是权势真是个宝藏地,去挖,挖之不尽呀! 那样一个春天,樱精心地打扮着自己,棠说马上就到,樱将房间重新打扫一 遍,又将地毯吸了一次尘,各处洒上棠带回的巴黎有名的“HILL”牌香水,在浴 室开足热水,全身心地泡在浴缸里,四周是白色的泡沫吻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她最喜欢的便是这种时刻,水是温温的,抬头看对面镜中的自己,竟会发现 自己的肌肤凝脂似的白,鸡蛋清那样的软,在粉红的光晕中,樱觉得自己比戴安 娜王妃还幸福,这个时候,一切现实里的烦恼都抛在脑后,只有水声响彻着,还 有无穷无尽的泡沫自生自灭着,犹如无数希望的胜出无数失望的衰败,从那水声 中走出来一个鲜艳艳、娇滴滴的樱来。 “真是仙女下凡!” 有一回棠在樱沐浴后便这样赞她。樱现在习惯了棠所有对她的称呼,只要棠 高兴,她便由着他自由发挥,象现在,她象个情人般沉浸在等待的喜悦之中,不 知不觉,樱抬头看墙上的钟,已到了十点,门铃刚好按响。 “刚把客人送走,今天中山来了人,我负责接待,本想不来,又怕你怪,可 我不能呆很久,十分钟,司机在下面等。” 棠似乎很无奈地说这番话,樱知道他从来都是晚上十点半准时回家,星期六 和星期天是樱不能见到也不能打电话的,因棠说他要陪他的家人。 樱开始对这些根本不在意,只是在不觉之中,樱揉进了她的情和爱,心中有 股酸溜溜的味道在撺在冲。 “不想来打个电话就可以了嘛,我又不是什么重要客人或贵宾!” “你呀,多理解我一点。” 棠摩挲着樱的手,眼睛眯成一条缝看着樱。说不出是欣赏还是别的,总之, 这目光细若柔丝,令樱感到好遥远好迷茫。 这时的樱便会想:“也许棠我根本不了解!” 棠脸上总挂着千篇一律的笑,不知情的人认为他随和亲切,慈眉善目用于他 是再恰当不过了。 他,地地道道南城人,高中一毕业就进市府秘书处当秘书,不久参军,在部 队官至连长便退伍复员再进市府,不久挂职下去当副镇长,在此期间进党校学习, 取得某大学专科文凭,然后当镇长、镇委书记,再调市府秘书处任秘书长,几年 后升为市委副书记。真可谓官运亨通,可谓平步青云,按棠的话说他无论去什么 地方,都能保一方平安。 至于棠为什么喜欢樱,他曾说过一回后再不提起,他的名言是:“好话不说 二遍。” 棠有一种爱好便是钓鱼,不管政务多么繁重,他总能抽时间出来,开着车载 着樱去南城相邻的增城某度假村水库,那里有钓鱼俱乐部,在水边筑了许多带空 调、床、桌、椅的房子,房子的阳台踞在水面上,阳台上有太阳伞,那里摆了桌 子和椅子,坐在那里悠哉悠哉地钓鱼,不啻是一种美妙的享受。 有一回樱由棠钓鱼想到自己,自己不正是一条水中的美人鱼吗?自己不正是 被棠钓起的鱼吗?想到他钓鱼后开怀大笑,樱便为自己的联想所伤,从此再也不 肯同他一起去钓鱼。 樱后来隐隐约约感到,棠没有樱相陪钓鱼,难道不会有叫桃或叫牡丹的女子 相伴吗? 樱不属于那种操心太重的人便不去想它。` 有意与无意之间,棠对樱的不在 意似乎很在乎,他无论去香港或是英国、法国等地方,都不忘给樱捎上礼物,樱 见到它们时,眼睛并不象棠以前的女朋友们眼睛为之一亮,没有夸张的“哇——” 的惊叹,樱只是接过它们,轻轻说声“谢谢”,然后将它们放在柜子里,仿佛它 们天生的就在柜子里那样随便,他在樱说“我又不是什么客人和贵宾”时,再次 领教了樱那种散漫和慵倦。 棠表情痛苦地拥抱着樱,然后放开她,转身打开门走了。 在门关合的瞬间,樱顿时感到了巨大的寂寞和空虚,泪水哗哗而下。 这空空荡荡的房子,却有着一个空心似的人在居住。 大多时候,樱在收拾房间之后,便捧起一本本小说漫不经心地看,这是打发 时间最好的方式。 棠从樱这儿学会了一件事便是看小说,私下里棠对樱说:“我从不受别人的 影响,没想到你居然改变了我,真不简单。” 好在星期六和星期天,女儿回来了,带着女儿游公园,逛商场,大包小包地 采购许多衣物吃食,回来自然是欢天喜地,看着女儿在长高,樱憋在心里的委屈 便烟消云散了。 有时候,樱实在无聊,便传呼棠,有时他马上复机,有时他很久也不复,樱 便很气愤,浑身颤抖,眼泪在眼眶里打几个转,硬是让泪水退回去。 这时才明白“别人的丈夫”的真正含义,虽然樱不在乎什么,可这居室里太 多冷清了,樱是个爱热闹的人,无论内心或外表,唯有热闹才能将孤独驱赶得干 干净净。樱便极快地拾掇自己,描眉画唇点眼膏涂粉。几分钟后,一个鲜橙似的 明亮的樱便出现在梳妆台的圆镜里了。 在这种似空洞似无奈的思绪下,樱把自己交给了夜幕下灯红酒绿的某个舞厅, 自己掏钱买张票,然后在音乐里迷醉,于一身是汗一身是解脱中回到自己冰冷冷 的家。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樱对这句诗百思不解,自己不是也 有那份过去吗?可为什么没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思,南城是改革的前 沿阵地,难道什么都是开放在先吗? 日光里,樱依旧是采访,写,发稿,编稿,划版,忙忙碌碌做着自己份内的 事。 赶上国庆文艺汇演,樱被人报上名,便马不停蹄里逛街采购演出的服装,在 市影剧院的舞台,樱一展歌喉,竟也搏得了起伏不断的掌声,在掌声中,樱落落 大方地鞠躬,抬头,望着人头涌涌的观众席,展齿一笑,便转身回后台了,将浓 妆用卫生纸擦净,也不管节目获不获奖,一个人打道回府。 刚才还在情绪高亢中唱“党啊党啊——亲爱的妈妈”,现在却品尝着独自逛 街的潇洒。 身边的车叮叮当当走近,嘀嘀嗒嗒走远,川流不息的人群,彼此生疏着靠近 又扯远,谁也不是谁的港湾,谁也停息不了漂泊的灵魂,谁也无法看清彼此的面 目,谁也容入不了谁的内心世界,谁也无法真正改变谁的生活。 樱于极目处,却是连绵不绝的延伸的路和一栋连着一栋的屋宇,一排排树灰 灰的立着,一切的景物都似沉沉的蒙蒙的布景,有说不出的阴暗和遥远,而这竟 是樱生活的南城。 没来由的悲哀,象蜘蛛网罩在樱心上,怎么也抹不掉。樱去了百货大楼,自 动扶梯送她上了三楼,她仔仔细细地在五颜六色的毛线中挑了银灰色的羊毛线, 要了廿支,樱付完钱才意识到自己要给棠织件毛衣,樱提着塑料袋,两斤的毛线 在晃来晃去中渐渐沉重。 时间对于樱来说,多的是,上班的时间容易打发,落班后的时间总不能总看 书吧,有时候守候着棠到来,但并不多。 棠是那种既要面子又顾家的人,而樱不是他的家,她只是他的一个偶尔休息 的地方,而这他还要限定时间。 有时说:“我只能呆1 个钟。” “最多只有2 个小时。” 樱很不高兴这样的话,却不声张,内心里对棠充满蔑视和可怜。有时棠抚摸 着樱,并不脱樱的衣服,便在那大床上与樱温存,两只手不停地撩拔着樱的乳房, 不久棠气喘如牛,头整个地埋在两乳之间,用舌尖舔着乳头,接着便大口地吸吮, 象个孩子般激动不已,樱马上听到棠的心咚咚响个不停,他的头停靠在温馨里, 眼睛闭着,樱知道棠高潮之后不久,他的小弟弟便会精疲力竭。 许多次,棠便是这样和樱搂抱着,隔着衣服戏弄把玩,棠便可以制造高潮, 全然不管樱是怎样的感觉,樱的心象堕落在无底的幽暗的深渊里,沉,沉,沉, 心便化作冰驻在那个叫做心脏的地方了。 有一回,樱大着胆,问棠,他说:“我害怕你怀孕。” 道理这么简单。樱便去超级市场,将避孕套买回来,给棠看,他竟很冲动地 抱起樱打转,然后将樱抛向那张大床。 在此起彼伏的做爱过程中,樱便喋喋不休地说:“棠,你是真不懂呢!我喜 欢被欣赏。喜欢有气氛。喜欢被你慢慢地脱光。不喜欢你隔着衣服在那里蹭来蹭 去。我喜欢很细腻的感觉,象三月里的春风拂着,暖暖的,痒痒的……” 棠便在樱的授意下,知道了樱的兴奋区和兴奋点了,樱自是充满了快乐。 有回棠说:“在这方面,我倒象个小学生呢?” 说得樱脸红彤彤一片,说不出是害羞还是兴奋成那般模样了。 现在棠和樱总能在彼此的把握中,将高潮一齐推出,按樱的话:“现在总算 步调一致了。”原先对棠的委屈、怨恨,统统抛到九宵云外了。 棠走时,总是仔细地穿衣服,从他的黑皮包里拿出手提打开放进去,BP机是 震动的,即使响别人不知道,看一下电话便知谁的该复谁的不该复。他一般从不 在樱这儿复电话,也从不打电话,1 个钟对于他来说贵如金子,他可不想让这黄 金般的时间里渗进什么公务俗事。 “总得有个清静的时候吧,这里便是。”棠无限深情地望着樱这样说。 樱提着毛线的袋子走在日光里,在人群中她都很突出,也很鲜亮,有种鹤立 鸡群的味道,穿过几条大马路绕过文化广场,再过几条小巷,便到了家。她一路 想着棠,却也不是很真切,图象象街边飞驰的汽车,重叠着掠过去,便一脚深一 脚浅地开了门,陷在沙发里半天不能言语。将毛线放水里浸湿,捞起,晾干,然 后一支支挽起,央成一个圆团,便起针打了。 偶尔樱想也许有一天与棠成为过去,形如路人,有这件她亲手织成的衣服穿 在他身上,也不枉曾经拥有。 电视上有两只表的广告,深圳的飞亚达表广告词说:“不在乎天长地久,只 在乎曾经拥有。”瑞士的劳力士表广告词说:“一旦拥有,别无所求。” 看着两只完全不同境界的广告词,樱心如跳跃着的小鹿,过去的事象跳着踢 踏的舞,直捣得樱的心伤痕累累,一段时间,樱不开电视,怕听那广告词,怕那 广告镜头一旦过去,将曾经牵出,惹得自己不高兴。 樱对自己说:“只有现在,没有将来。” 断断续续地樱将毛衣织成了。 一针一线都寄托着她的情和爱。 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终于大功告成。樱捧着左看右看,一会穿在自己 身上在镜前走来走去,瞻前顾后地端祥,心里汹涌澎湃,细细算一下日子,竟费 了半年的光景,真是个伟大的工程。 这期间,同棠私下里没有见面,公众场合见了也只是互望着,点一下头,算 是打过招呼了,棠全然不知道樱这份秘密的喜悦。 “不论棠喜欢与否,不管它,在我,我倾尽了我所有。”樱自言自语,然后 拨号,等待。 不曾想,等待竟是漫长的无边无际的。 后来一个大雨天,樱打的去了市府,她快到棠的别墅办公楼时,看见一女子 打着伞与她迎面走来,她看到这是位比她年轻且不着一点粉脂的女子,如戴望舒 的“雨巷”中走出的丁香一般的女子,樱久久注视着这女子远去的背影,她没有 敲响棠那扇门,便折回了。 与棠的故事,在樱点燃一把火将毛衣烧烬中,结束了。 从此,樱在报社由原来的受宠变成了遭人歧视的人物了。先前由于樱背后的 棠,社长和主任们纷纷在大小事情上,能为樱解决的尽量解决,不能的也想法子 解决,如今,樱背后的棠为past,报社的人便无所顾忌地谈棠和某女子如何如何 好,那眼睛瞟着樱,想从樱的表情里搜寻到自己幸灾乐祸的快乐,而樱却如局外 人般脸上堆着笑,让人不可捉摸,那人便象斗鸡场上的公鸡突然败下阵来。 经历这场似爱非爱似情非情的生活之后,樱发现工作中又有许多麻烦在等着 她,她不再畏惧什么了,她开始与外界接触了。安利传销传到南城,樱便是某某 的第一批下线,樱在那个圈子里很快成为拔尖人物,下了班,便有人打电话来邀 她去听课和讲课,不久便有志愿者驾车接她,风雨无阻。在安利的分享会上,樱 讲她如何使用安利的产品,又如何感觉方便和效果良好。 樱被那圈子里的人说成南城日报的名记,于是响应者众多,做了一个月,樱 成了业务尖上,那本安利公司的存折上,她的月收入便达到了2000元,樱变得更 加忙碌起来,下线的热情高涨,她要去南城下面镇去传道授课去,自然有志愿者 的车车她往返,她在马不停蹄的奔忙中,感受着活着的价值和意义。 如果不是有文件说传销是具有欺骗性的商业活动,南城的安利传销便不会遭 受取缔之灾。幸好樱没有别的安利姐妹那么痴,连正式工作都辞了专干安利传销, 樱不是没想过,只是想着女儿,想着未来,理智地选择了既拥有工作又兼顾传销, 樱因之在解散安利之后,虽心怅然却不悲苦,一头扎进另一种生意里。 南城人不看你揣的是张什么文凭,这儿的领导从大到小,无非是个初中生, 高中生,可他们有办法在档案里蒊进某某大学的大专甚至本科文凭,他们的年龄 许多是改小了的,那时候没有出生证没有身份证,他们在参加工作的那张表上可 以少写七、八岁甚至十岁都可以,此后便以这张表为准,他儿子四十岁,他才五 十二岁的人比比皆是。 南城也出了位名人,有位领导到了省里当了大官,却没多久锒铛入狱,贪污 受贿几十万元,可南城人不这样看,何止几十万,他儿子去澳门豪赌,一夜输两 千万,还不是那人叫手下送钱送到澳门,他儿子才得以回来,若不然,他儿子不 定被澳门黑社会一粒枪子崩了,这二千万一个市委书记凭工资怎么挣法? 他的女儿一口气接下邮电局五百万元的服装生意,邮电局上上下下每人五套 工作装,不明就里的人以为是邮电局统一服饰,出于一种广告文化的效应,其实, 不是有她爸爸作后盾,她一无厂二无资金,她哪里做得了这么大生意,提篮子般, 倒一手,300 万便顺溜溜落了她的口袋,从此她以为自己是生意人。 市里建一座五星级酒店,她摇身一变成了香港居民,这边要什么她那边采购 什么,一座五星级酒店竟化去市政府十亿人民币,而她的瑞士银行的存折上已有 四千万美金了。 在她父亲的事刚刚暴露之际,她便飞到了美国,全然不管父亲是生是死,她 爱美元胜过爱她的父亲,他父亲在狱中只是沉默,一夜之间,头发全白。 听说中央想将南城上上下下的领导彻底清查,省里的领导以改革开放要紧, 揪了一个就罢了,中央见省里力保也就做做姿式,反腐败反了一个省里的大官, 也够戏唱了,不久,那人便畏罪身亡,他不知道南城的领导在背后有多感激他, 死了一个保了全局,他们这些由他一手提拔的干部,对一个被党报批评为腐败分 子的人竟感恩戴德,先前他给无数楼宇的题字依旧在日光里大放光芒,他的其他 亲戚依旧在各自的领导岗位,丝毫也不影响他们什么,唯有他老婆听说没多久也 归了阴寻他去了。 这是南城大街小巷、街头巷尾的人们饭后谈论的话题,许多人唾沫横飞,眉 飞色舞,手舞足蹈,樱所在的南城日报,也有一阵子尽写这个大官如何敛财,致 使晚节不保,丢了乌纱帽不说,赔了夫人又折兵。 此后,从另一市调来一把手,他请来风水先生,风水先生说了,市郊公园的 松山顶上的电视转播塔修得不好,松山是南城的风水宝地,那塔压在风水宝地头 上,所以那大官人便出了事,于是修好才一年多的塔在几天里便消失了,据说电 视转播塔搬迁到另一座山去了,至于前后两次所花的工程费用,一把手是不屑一 顾的,南城有的是钱,还少得了这点钱,口气比那大官还大。 风水先生又说了市府大门得重修,先前的门已修得富丽堂皇,那墙都可以照 得人一清二楚,一把手犹豫了。 风水先生说:原先的门较小,将铁门一合,外面的人看不到门里的人和事了, 将什么麻烦事都挡在外面了,后来那大官人修门,门比先前的大了两三倍,门不 再是铁门,而是不锈钢的自动关合的闸门,白天,门一律是敞开的,门左右边各 有一持枪的解放军把守,可这样,外面经过这儿的人,无论男女老幼,都可瞧见 市府大院里的人和物了,什么妖魔鬼怪的人都可以自由出入了,要不然,那大官 人怎么出事了。 一把手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对风水先生佩服得五体投地,不久,市府大 院的大门改小了一半,门上悬挂了许多红彤彤的灯笼,门依旧是不锈钢闸门,只 是不象先前大开着,只在有人来时才开合,平常一律关着,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 模样。 自与棠成为不相干的人,世事在樱看来,不过是男人们用政治这把杀人不见 血的刀子互相残杀的游戏罢了,她对这些所谓的领导看破红尘般。 (下) “无非也是一张臭皮囊,里面的肝、脾、肺、脏器和常人无异,只是血往往 是黑的罢了。” 记得有回樱在与棠床弟尽欢之后,樱看着赤裸的他时,不禁说了那句话。 棠很诧异地盯着樱说:“我的血可是红的呢!我在古镇时,为所有教师专门 盖了几栋教师宿舍,包括合同工都有,几个镇能做到象我这样尊师重教。” “那也是你炫耀的资本* !?” “我每星期一只要不开会,便会接待群众,我可真办了不少事呢!” “要不然,你怎么爬到市委副书记这一步呢!” “唉,要说什么你才信呢!” “我信不信无所谓,关键是你的心丢了没有。我有位朋友说她开车回老家湖 南,车暴胎了,一时又是深夜十点了,打110 ,不久,110 就派人赶到,帮她卸 胎去修,并保证,若修不好,车她去省城买进口胎,结果,胎修好110 的人帮她 装好才走,分文不取,让她感动得如同遇到活雷锋。 可有一回我的老乡来南城找工,找到了工作,发现那厂工资太低,便不做, 第二天辞工,保安让他打开箱子,将衣服倒到地上检查,老乡说那天下了雨,地 上还有许多脏东西便不倒,要一件件拿出来给他们看,保安不允,老乡上前抓保 安的手,保安便对他拳打脚踢,两个保安打一个人,结果老乡被打得鼻青脸肿, 身上到处是伤,鼻子里流血,当老乡深更半夜打电话给我时,听到老乡的呜咽声, 我放下电话马上拨110 ,可110 给了我另一个电话,是老乡打工那个镇的公安局 的电话,我再打,那边又给了我一个电话,是我老乡打工的那个镇的管理区的派 出所的电话号码。我又拨号,那边又说了一个电话号码,是那个管理区工业区所 在的治安队的,于是打去,那边听我说完,便说我们去看看,却并不答应送老乡 去医院看病。 结果我等到后来,门铃响了,是老乡到了,见到青一块紫一块的老乡,我的 眼睛便湿了。当晚,我便陪他去医院急诊,开了药回来。 第二天,我打的送老乡去了那个派出所,管那片的民警迟迟不来,一个半小 时后才到,例行公事般登记了一下,便说:“你也打他们了吧!‘老乡很老实地 ’嗯‘了。 ‘这样,你签完字,交200 元,回去医院看病’。 我当时懵了,继而气愤至极,对那民警说:“我打了一晚110 ,希望得到你 们的帮助,可现在人被无缘无故地揍了,身上这么多伤,还要罚200 元,真是岂 有此理?‘那民警说:”他们打架各自都动了手,按条例各罚200 元。’一副公 事公办的口气。 我便掏出那本南城市委办编印的市内部电话簿,查到市公安局的李局长的电 话,便用手机点了几个数字键,李局长曾和我同桌吃过一顿饭,我也曾为李局长 拍了几张照片,我自报家门便一口气将这事说了,李局长那边哈哈不已,末了说 小事一桩不劳小姐大动干戈,让我稍等片刻。 挂了电话,我在那嘈杂的办公室里耐心等,办公室里挤满了人,有穿警衣的 人对那些人说:“没身份证或暂住证的,罚款100 元。‘原来,又是那个治安队 昨天晚上突袭某厂,将那些从外省来投亲靠友打工的人从他们亲友的床上揪下来, 这些人大多来自农村,只想找份工做,无论脏、苦都不计较,却愈是没钱愈要被 罚的罚被偷的偷,致使许多人铤而走险,也去偷也去抢。 南城本地人说外地人为北佬,说穷的北佬让他们的生活变得不安全,却不知 一帮打着为人民服务的干警们做的是怎样的服务,我对那些几乎麻木的被罚的人 投去怜悯的目光,而我对这一切爱莫能助,毕竟我不是什么公安局长。这时那民 警桌上的电话响了,他脸上的神气由不可一世变得卑亢起来,我心里对他充满了 可怜可恨的情愫。 后来,民警找来那厂的保安,其中一个保安逃跑了,这个保安被罚出医药费 之外,案便结了,南城本地300 万人,200 万外地打工人,可打工者的命运连蚂 蚁都不如……“这时,樱凝视着棠,他却不看她,默不作声。 樱从棠的这一刻里便知道她今生是无论如何也爱不上棠的,棠明哲保身,他 的办公室悬挂的是与一把手的合影,他迈的每一步都是按一把手的授意去做的, 他身在仕迹他又怎么摇身一变成站在打工者的立场上,替打工的说话呢? 樱为自己这样的梦感到好笑,棠是漠不关心打工者的。 这感觉让樱感到好冷好冷。 真正摆脱情感困惑,樱只觉一身轻爽,安利传销被政府禁止后,她便去独自 组织学校的老师,学生节假日或寒暑假去旅游,她将这些人介绍给某一旅行社, 从中得佣金,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 有一天樱打电话来说很想见我。 “你过来呀,乐意奉陪。”手握话筒的我对着一片想象的场景说。 电话好是好,很方便快捷将相距千里的人连接,又因着隔膜,平空里有许多 莫名的热情与喜气由着无线电波传播,真是个看不见的好朋友。 可我不怎么喜欢电话,宁愿坐在干净的桌边,素心地写点什么,对朋友,还 是觉得字里行间相见与电话里相遇要来得亲切和舒适,娓娓道来,平空里可以加 些彼此熟知的昵语,更是妙不可言,加上亲力亲为地铺纸、书写、封口、贴邮、 寄送、期待等等情感揉了进去,真是好得不得了。 而电话,热闹是瞬间的,啪嗒一声挂了,一方慢的听到收线的一方的急切, 原本微笑着温馨着的心被这一声击中,有说不出的惆怅和丝丝缕缕的哀伤。 “我没有你自由,现在不能开溜,可我真的很想见你……” 樱的声音一波一浪地传来,我仿佛看见她微蹙着眉,眼睛眯成一条线然后眉 心一荡眼睛一张,那张脸丰富的表情也由着她的眉目传神起来。 六月的天如小孩的脸,说变就变,下了一阵雨,不一会又放晴,给人一个惊 喜似的艳阳天。 外面飞扬着声音,满世界的交响乐奏起。 人们匆匆忙忙的步履声。忙忙碌碌的车流驰骋的马达声。风遇到树、玻璃、 钢筋水泥的楼房相碰撞的哐咣声。空气里若有若无的电波里飘出来的歌声。谁家 窗帘轻拢曼舞的沙沙声。 交响乐此起彼伏地震响着,多么精彩的世界! 我打开门,发动美鹿,便融入了这恒久隽永的交响乐里,充当里面的一个音 符,以大地作五线谱,成为跳跃的小蝌蚪。 几分钟,车便将我载到了樱所在的报社。 报社分成新闻部、政文部、文艺部、广告部、要闻部、电脑部等几个部门。 一个大厅被玻璃隔成许多间透明的编辑室,装修得富丽堂皇,坐在里面有说不出 来的舒适和安宁。 “哈哎——我,早晨!” 樱灿烂地笑容从一玻璃房里滑出来,长发飘逸的她拥抱了我一下。温暖而热 情,这便是樱。 樱将一瓶冰的益力矿泉水放到我手上。 窗外的阳光,永远无私无我的怒放,布满城市的每个角落,令屋宇生辉,天 空永远干燥而温暖,充满金子迷人的光芒。 “真是一个美丽明媚的日子!” 樱看到我目不转睛盯着窗外看,在我耳边呢喃道。 回归目光,屋内的光线相当柔和,我不想让思想游离樱所说的主题。樱在说 着她的梦——关于改造某商场的蓝图在她手指的地方定形,她手指在空中画着一 个弧线,光影随着她手指在移动,被她的激情激励着,我也看到了某商场生意起 色的曙光。我一直在听,手指在翻阅她的策划方案。 樱大胆提出几点让商场大肆宣传的计划。譬如让商场二楼设专柜,50m 一个, 请厂家进场驻扎,不收任何管理费用,只收一万元做专柜的成本,在结算时,收 厂家营业管理额的20% 作为商场场地租金。并举办春夏秋冬四季大型购物节,请 模特儿表演,将客户吸引过来;举办六一儿童欢乐节,买少儿玩具;举行庆三八 妇女节,带动女性用品的销售;八月十五中秋节举行有奖送礼活动等等,一年里 节日连着节日,人气、财气、时气全都调动起来了,来的人多了,福气多多,财 气多多,旺气多多…… 多多得让我感到樱对这事痴进去了。一切似乎很美好,当我弄清楚这是踅居 某巷子里的某商场时,便以为一切努力将会一江春水向东流,劳而无功。 我坦率地向樱表达了几点:这是家新商场,经营百货,两位负责人都是某公 司的员工,以前从未接触过百货业,隔行如隔山,经验匮乏此其一;其二他们没 搞市场调查就搞豪华高档装修,浪费了大量的资金;其三这里的位置不居交通要 冲,虽处繁华地段,可它窝居得很别扭。四周密密麻麻的矮房重重包围,拥挤不 堪,象个旧时的小媳妇裹着小脚困在一群小脚的婆婆里,让它显不出它的华贵与 可爱,尽管它有大型停车场,有儿童乐园,可人们需要开阔的视野寻找他们的东 西。 商场应在醒目的位置,让人远远望去,它就在那儿,让人眼光可以延伸抚摸 乃至得到心的触及。至少现在商场做不到,那只能等那个代表着权威且主宰着这 座城市命运的人一声令下,让纷拥的建筑工人开着他们的机器将那些障目的旧屋 旧房拆除推平,那不是一句话的潇洒便能改变的洒脱,如果继续经营,不管方法 和手段如何高明,也难有力挽狂澜起死回生的高超医术…… 樱目光炯炯地望着我,我却不得不以真实的想法相告:“我开出的唯一药方 便是马上停业,等旧城改造到那儿并成为现代化了,四周大气而广阔,再开张大 吉,否则硬拼下去,这个无底洞,若是自家的钱经营下去倒是可以抵挡得住一些 时日,如果是贷款何以支付庞大的利息及员工开支?” 是啊。是啊。樱点头,很快,随长发的一摆又一摆,我知道樱在摇头。 樱说某公司康是个铁铮铮的汉子。在这座城市里,几乎是家喻户晓的风云人 物(风云从何而起我不得而知,至少在我,不熟悉,也是第一次从樱这里接触他 的名字。)康办事雷厉风行,有大将风度,不肯认输,不肯走回头路。康兴办实 业开厂很成功,又搞房地产也成功了,再进军百货业开办商场,他什么都搞得有 声有色,一切似乎是神话,可一切是真正的现实。他做到了便以为他什么都能成 功…… 樱说她是无意之中给商场两位女经理提了那些建议,她们向康汇报之后,他 便邀樱吃饭并请上了报社社长,在吃饭时樱详细地说了她的想法,康很感兴趣, 叫人马上把图纸拿来,在上面指指点点,要她搞份文案,全权委托她经办,然后, 请他们一起卡拉OK……总之康是个说干就干的人,办事果断、有魄力,他极尽地 主之宜,极热情地款待他们,让她感到他的信任有多深她的责任有多重。 樱说这话时,我依稀记得有一回问报社一熟人为什么总见樱的文章发头版头 条,那人说她同社长关系好且非同一般。而樱在开张明义时,曾说报社搞改革, 以前她一个月写二万多字,现在写三万字,可发多了影响人家打分,有意见,她 干脆跑跑广告策划这类活动为报社创收…… 直觉告诉我,樱是位凡事求极致的女人,她说到康当即拿图纸并详细讲解, 便有无比的诚心与真挚,总之,他让她感动,让她没法不想去帮他…… 我想:我没有见过康,甚至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可从樱话语中知道她为 他着迷。一直樱过着单身母亲的生活,她的故事人们传播得很多,她以她外表的 轻盈生活在这语言编织的混浊世界里,她内心是否泣血流泪无人知晓。樱的眼睛 也无法流露她孤独的内心世界。也许因为都是女人,有着先天的敏感。 我能感觉到樱似乎陷入情感的漩涡里不能自拔。 我以为女人不爱则可,一旦去爱,总是全身心投入,如果彼此奉献过,占有 过,女人便以为自己属于对方,对方也属于自己,与生俱来的依赖与寻求保护与 爱心的天性让她向对方交出一片心。 女人是用情感认知男人和世界,她不管爱上怎样一位男人,或是强盗,或是 有妇之夫,或是…… 她都敢面对生活,不怕世俗,在重重阻拦和困境面前,她会说:“只要我心 中有爱,我才不管外面的世界呢!” 如果有朝一日生养了一个不被传统道德所接纳的小孩,她也会很有勇气地做 这孩子的母亲和保护人,不管生活如何艰难困苦,也会把孩子抚养长大,倾尽一 片母心和母爱。 女人伟大又平凡。女人天生拥有无畏的忘我精神,仿佛天生注定是伟大而不 朽的英雄。 男人呢?男人不这样。他依旧保持自我。女人夺不走他的心。他用理智对待 世界和女人。女人在失去自我时总天真地认为男人只要爱她就行了,其他什么也 不管不顾。 男人用理性认知女人和世界,他得到之后没有感激之情,他最关心还是他自 己,他不会失去自我,当女人要他把他的心交给她,他便不会同意,甚至马上离 开女人,任何时候,他都不会舍弃自我。在与女人男欢女爱之后留下的后遗症— —小孩,他可以不闻不看,在传统道德与社会环境下,他宁肯当懦夫也不会为女 人分担那些痛苦,他会溜之大吉,跑得远远的,或者他将女人推得远远的,以为 这样脱了关系,让女人独自承受生活的风和雨。男人永无止境地演绎着爱情的故 事,往往只愿意看见新人笑,却听不到旧人哭。 我想:是的,我没有见过那个男人,却能感觉到他该是位优秀出色的男人, 一瞬间的思想与火花,便诞生了许多或大或小相逢、邂逅、相知或其他的戏或故 事。 樱以她的方式与他靠近,我以我的方式游离于他们的世界。可我依旧欣赏樱。 哪怕只有半分钟或几分钟,只要有一种美好的情景融在斑斑驳驳日光里,那时间 和时间里所折射出来的色彩、旋律、气味都十分精彩且有意义。 樱浑身都是一种朝气蓬勃的气息,没有为那些传闻所污染,她解释说商场以 前是工厂改造的,当时许多人反对康搞商场,但他执意要做,结果众多人的意见 经实践验证是正确的,他错了,可她说现在不能讲这些给他听,只能想方法帮他。 如此诚恳,如此急切地找我,便是为了给她爱的人想妙策妙计。我为她的真 诚感动。 “任何真情都值得我为之赴汤蹈火,可这件事,我无法帮你。”我轻轻地说, 凝视着樱,看到樱很失望地闭上了眼睛,我感到懊悔,可我不愿去欺骗,只想以 真诚示人。 于是,我给樱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南辕北辙的老掉了牙的故事。故事虽陈旧 可它寓意深远,给一代又一代人以启迪。樱摇头,执意要按某和她的想法去做。 无法改变。 虽然观点不同,却并不妨碍我们成为朋友。一瞬间的,谈话时的,或者长久 的亦或永恒的,彼此用坦诚与真情相待,这是难难可贵的朋友之爱。正是籍着这 种爱,在日常生活中,与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送去彼此的微笑、温柔和礼貌, 送去在低首抬头之间的点滴爱意和关心,使得彼此往往在某一时刻获得一种难以 忘怀的美好记忆,使得面对生活的挫折、困难可以用那些美好记忆驱走那些暗影。 我和樱本是萍水相逢的人,可彼此的信任让对方放置一份同样份量的真诚。 四目相对时便是无声胜有声的朋友。通过眼神、手势、语言,慢慢认知对方,洞 悉对方包括彼此在内的人类的灵魂。这样,心与心靠得更近。 电话不断打来,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樱干脆将电话扣在旁边,两只眼睛观注 着玻璃之外的人。有几个我熟悉的人在玻璃之外的走廊上穿过,与我记忆的某处 焊接,让我知道了他们的符号和一点点关于他们的信息。我没有起身去打招呼。 那些是光影里曾有过的一点痕迹,无关紧要的,便让它飞驰而过。 樱说她有三十五岁了,三十五岁的女人依旧很漂亮。这是我一贯对樱潜意识 里固定了的看法。外表的美永远是女人可以自诩的资本,是她们穿越整个世界的 通行证和标签。有时候,美丽是需要发现、挖掘和淘洗的。一般的人只认知表面, 深入其核很多人无法做到。 真实是种既残酷又自然的美丽。 谁在真实里美丽,谁便是丰姿卓绝的人。 而这些人们无暇探及。人们只要速食面,只要快餐,只要快节奏快节拍,人 们很少擦试自己那面粘满灰尘的心灵之镜,人们忙得如一只只小小的苍蝇,晕头 转向、乐不思蜀。只有少数象我这样的傻子睁着黑眼睛寻找未被践踏了的清澈河 流未被砍伐推倒的蓊蓊郁郁的森林。 森林正一天天失去绿色。失去山的崴嵬、雄伟,森林到有一天只怕成为天真 孩童读《安徒生童话》里一幅永远无法企及的风景。 这时候,我们该好好照顾我们的心,不要让它轻易流血…… 总是有各种其他的思维打扰着我。我摇了摇头,重新回到樱谈话的命题上去。 这时,樱包里的BP机突兀乍响。一复机,是康问她为何还未到。她解释说有 朋友在这里,并承诺不会迟到。 她声音柔和而甜美,有一种瓷器的粘性、韧性,慢慢地慢慢地把你俘虏了去 而不自知。 樱毕竟比我年长好几个春秋,好几个春秋里可以发生许多故事。在故事里被 摔打、被重铸、被用血和汗熔成另一副身躯和心胸,可以抛掷幼稚及不成熟。可 以升华也可堕落。 樱放下话筒,眼睛骨溜溜地迅速将玻璃组成的世界里里外外扫荡一遍,将靠 墙的包打开,把她的广告策划书装进去。她有条不紊地做着,说着,文雅而舒适, 她将头发甩了甩,甩出许多柔情与美丽,然后,我们一同下楼,她奔走她的目的 地,我则开车回家。 不久,我在日报上见到樱图文并茂配合商场做的类似于广告的文字在第一版 见面了。大张旗鼓地宣扬某商场购物节的情况。也许某商场着实热闹了一阵,可 我驱车去寻找某商场,大门前站着迎客小姐,门前的欢乐小碰车没有一个小孩玩 耍,只是孤零零地排列在那儿,进到里面,除了柜台的服务员,很少见到顾客, 真是冷清得要命,而我为找某商场,竟花费了半个多小时才找到,以我亲身所见, 樱与他的计划只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不明白何以对樱的美难以忘怀,不,女人天生对美的敏感与追求让我的心 灵产生了强烈的震撼。自小以来的自卑以及人生路上奋斗的风风雨雨引发了我心 灵深处的灼痛,美或不美的外表,在我事业成功之后已成为不是那么重要的时候, 我深深发现自己对美的敏感,远远大于对自己其它才华的肯定。 美,有时也可深深刺伤追求它的人,这是美也是我始料未及的事,我以为已 经摆脱思考这类问题的困惑了,以为自己超凡脱俗生活在人群当中,并引以为荣, 而今美,依旧那么炫目。 即使再智慧的女人,她也需要美丽的躯体为她披一件光芒四射的衣裳,为她 镀上一层圣洁美好的色彩,否则,有时智慧会成为女人一生的羁绊,妨碍她们作 为女人去体验女人的一生,促使她们在那些真爱面前无动于衷,将欲望和热情深 深掩藏起来,留下永生永世的遗憾。 某日,日报上有一消息赫然进入我的眼中:拍卖公告某公司因急速膨胀而破 产,拖欠银行贷款,某商场被银行收回进行拍卖,如有意者…… 某商场便是樱大力宣扬的那个商场,这消息深深震撼了我。打电话给樱,报 社那边的人说她病了,在家里。 “我想看看你。”我对电话那头的樱说。 “我没想到结果会这样,他跳楼自杀了。什么也没说,我知道他恨我,他在 报社投入50万广告费,由我一手策划,可我失败了。” 樱斜靠在床头,从唇间飘出来的话象是来自阴冷的地下,冷嗖嗖的。 “我投入进去的不仅仅是我的情感。我以为他是真丈夫,伟男子,我敬慕他 也很想帮他,可他却死了……你无法知道我是多么悲伤,我们相爱却爱得很苦。 他也是有家有背负的人,我又做了不光彩的女人,我习惯了这种分享别人丈夫的 角色。我什么也没有要求他。我们相爱象拍拉图式的,在一起只是喝茶聊天,可 我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在我以为这也是我最好的爱情……” 我发觉樱说这话时,很纯情,象一位刚刚涉入爱河的少女,脸上一片绯红。 霎时樱却哭泣起来。 “他死了,我也完了,我活着没什么意义了……” 樱在此起彼伏的哭声中渐渐安静,偎在我的怀中睡着了。 我轻轻地掩好门,驱车回家。 不几日,在一次座谈会上,听人谈到樱,有人说樱因神经错乱,开煤气中毒 身亡了。 那是最后一次听人谈起樱,此后再也没有樱的任何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