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儿蓝 作者:那道疤 一 我猜我从前一定画过画。 我猜我从前一定把画又擦了。 我猜我从前一定没有问一张纸是否愿意被画了又擦。 我猜我一定是因此得到了报应。 当我从什么中醒来——我无法确定是不是梦——我的眼睛还不能适应这久违的 光亮,朦胧中我就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从我身边一闪而过,感觉好像有点儿蓝。 在我能够清晰地辨认出我是在一间蓝色调的卧室的时候,影子已经不在了。 我觉得头很轻,这种感觉很奇特,好像脖子上挂了一团棉花。 我吃力地摇动这团大棉花环视四周。在一张钴蓝色大床上我对着酞青蓝地毯淡 蓝色墙壁水蓝色窗帘以及窗外湛蓝的天空做了一次漫长的深呼吸,然后我问自己: 我这是在哪? 这时从房门外传出一个清澈宛似小河流水的声音:太好了!你终于醒了,你叫 什么? 瘁不及防我问了自己第二个问题:我叫什么? 还没等我用脖子上那团棉花想起来我叫什么。一个长发姑娘走了进来。她穿了 一套紧身蓝牛仔——刚才好像不是这套衣服。她很自然的走过来跪在暂时属于我其 实可能属于她的钴蓝色大床前,双手托着下巴,一双大眼睛盯着我的脑门眨来眨去 ——脑门有什么好看的?!她这样严重妨碍了我思考她提出的问题,我想说你太蓝 了走开,但是我没说,不是我不敢说,而是我没劲儿说,我脸都憋红了也没使出来 劲。 她看见我脸红,一定以为我害羞了,她就微笑,一微笑眼睛就弯了,脸上就出 了两个坑。然后她用两个坑中间的那张小嘴问我:脸红什么?你叫什么? 她的重复性提问再次妨碍了我思考这个我已经听得很清楚的问题:我叫什么? 我觉得很烦我就干脆不想了,于是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终于说出了话反问道: 你叫什么? 这个一笑眼睛就弯脸上就出坑的自来熟的长发姑娘站了起来,一下子玉立亭亭 了,好像也不烦人了。在这间蓝得一塌糊涂的屋子里我听见一样蓝得一塌糊涂的她 说出了一个乱七八糟的名字:服了我,埔路。 因此我这辈子记住的第一个名字也许就是这个什么flower blue.听她说完我就 又昏了过去,我已经筋疲力尽。 二 “华丹干啤!”——我在再次醒来之前一定说过这样一句四六不着的梦话。 所以2001年10月30日晚我坐在钴蓝色大床上伴着一张四条腿的小矮桌和桌上极 其丰盛的美味佳肴以及跪坐在桌对面的flower blue ,喝下了一瓶这种让我记忆犹 新也是唯一能记起来的东西——华丹干啤。 “你就再也记不起来其他什么了吗?” flower blue一脸天真烂漫大惊小怪 “怜香惜玉”地第四遍问我这个问题。 “真他妈烦!要我再说二十次吗?——我只记得一瓶华丹干啤砸了过来,仅此 而已! 我他妈现在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仅此而已!我他妈现在只知道世界上有 个叫什么‘服了我,铺路’的烦人精,仅此而已!OK?!我操他妈的!仅此而已! ——对不起,我有点激动,可是谁摊上这他妈邪事能保持冷静呢?“ Flower blue 估计是个没心没肺的,听我说了这么多既没发火也没安慰安慰我, 反而还笑了起来:“哈哈哈,我说吗,你说梦话还喊华丹干啤,我还以为你是个酒 鬼呢,今天特意买回来给你喝的。” 我抬头看了看这个萍水相逢的姑娘,终于说了句人话:“谢谢。” “You can say thanks?!” flower blue又做大惊小怪状。 “又他妈说英文!我问你叫什么你却告诉我个flower blue !你妈是洋鬼子还 是你爸是老毛子?!” “都不是,不过他们都在美国……” flower blue第一次显露出了一点点忧郁。 但是我可没有顾忌她微妙的情感变化,接着她话茬儿说:“在美国倒等人口还 是卖白粉?” “你说话能不能正经点!我这样说你父母你能接受吗?!” flower blue竟然 也会生气,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这时我发现好像玩世不恭是属于我本性的一种特 征,因为我在丧失了所有记忆之后竟然还能保留着这种秉性。 “说!随便说!往死了说!说实话我他妈现在根本就不记得我有爸妈!” “Sorry ,我知道你难受……” “你知道个屁!我自己都他妈什么也不知道你能知道?” Flower blue 一言不发了。她默默低着头,一口饭一口菜一口酒,反复重复着 这个程序,好像四方连续。 我不是有心伤她。对于这种只有在小说中才有的事情如今真真切切地发生在我 身上,实在让我无法接受。我不知道失去记忆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现在 的我心烦意乱无所适从不知所措。所以我真的不是有心伤她,我情绪失控,我难以 自制。 我也没话,就学着她一样,一口饭一口菜一口酒。边吃我边想事。不一会我就 发现我现在其实没几件事可想,不自觉就想起了flower blue 关于我是怎么被她捡 回来的描述。 三 三天前这座叫依海的城市中一条叫小滨海路的街上。 深夜无人。 狂躁的秋风正卷起一些枯枝败叶在小滨海路的大道上肆无忌惮地游行。然而一 部分枯枝败叶并没能顺利地通过小滨海路,它们被搁浅于犬牙差乎的马路牙子旁一 团隐在黑暗中的事物所流出的一滩浓稠的液体之中。 这滩液体就是我的血,马路牙子旁那一团东西——把flower blue 绊了一个跟 头的那一团东西——就是我。我想我无需解释,把她绊倒一定不能怨我,因为我正 在昏迷并正在接近永久性的“昏迷”——俗称死,所以我敢肯定我不是故意的。那 么至于她这意外一跤,我曾告诉她“活该”还有“该着”,但我发现她不爱听,所 以后来我换了一种比较文艺比较宿命的说法“命中注定”,显然她不但乐于接受, 甚至还表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兴奋状态——所以当时我想这个女人不是精神病就是 在前往精神病的途中。 说实话我觉得她遭此一劫——也就是我逃此一劫的根本原因在于她是个又傻又 疯的丫头,而直接原因是这个又傻又疯的丫头在凌晨一点独自出门要去小滨海路尽 头的海滩吹吹风兼看星星。 按照flower blue 所诉,这件事的全过程就是她首先大叫一声被绊倒在地;然 后她打算用双手支撑身体站起来时右手的支点恰好是我毛茸茸且开了花的头,因此 她大叫第二声;第三声大叫则是因为她辨认出这个毛茸茸且在左眼眉弓绽开了暗红 色大花的东西其实是个半死不活相貌似人的家伙;于是这个傻丫头虽惊魂未定却义 无反顾大叫第四声拦下刚巧经过的夜程货车。 接下来就是我们与一车半死的海鲜在五分四十五秒之后共同到达了大滨海路医 院。值班大夫也比较识时务地给我缝了六针并大方的给我输了挺多cc的血而没去拯 救一个扬言要操他妈的同样也是伤在额头的醉鬼。大夫的理由是再晚来半小时我必 死无疑,而那个威胁她母亲的至少还能坚持三十年。 最后命不该绝的我在flower blue 、货车司机、值班大夫三个活雷锋的帮助下 于2001年10月28日凌晨3 点正式起死回生——脱离危险期。 之后由于病床紧缺以及大夫毫无根据的断言“没事了,这小子命硬”,flower blue被迫将我接回家中。 没想到两天两夜我贪睡不醒,害得flower blue 给医院打了七次电话,虽然每 次得到的回答都是“没事,就是失血过多身体虚弱,明天就醒了”。 值得庆幸的是在flower blue 无微不至的伺候下、在flower blue 屈就在自己 家客房两个晚上之后,2001年10月30日上午10点半我终于苏醒并看见一个有点儿蓝 的影子一闪而过。 2001年10月30日上午10点40分,本人再次昏厥。 2001年10月30日晚6 点,本人再次苏醒。 一小时后与救命恩人flower blue 共进晚餐。 20分钟后骂得救命恩人flower blue 哑口无言。 ——没了——我知道的事情就这么多。我的思路嘎然而止。我再次处于极度的 无所适从之中,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油然而生:我觉得不光我的脑袋,我的全身都 变成了一团棉花。 这时flower blue 的电话“滴哒滴哒滴滴哒”地响了——节奏单纯幼稚,但是 好像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