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的眼泪 路边的油菜花黄了,簇拥在长长的田埂上,象一堵黄色的矮墙拦在麦田的外面。 麦子快熟了,布谷鸟在田野的上空一声声地催促着,“麦熟,麦熟。”王小三 和张柱子各自挎着个打猪菜的篮子,走在坚实的乡村路上。篮子满满的,沉甸甸的, 弓着的篮柄把孩子的胳膊压出了紫痕,路边的水泥渠还是大跃进兴修水利那阵子修 的,早就停用了,光秃秃的,寸草不生,一道道的裂缝象蚯蚓爬在上面,一段一段 地倒塌,早已无人问津。一只通身发黑皮毛发亮的狼狗,竖着尖尖的耳朵在前面欢 快地来回跑着,跑得不远便又转身回到王小三的身边,摇着尾巴,“嘤嘤” 地哼哼着,舌头不停地舔着王小三的身子。村子的上空升起一缕缕的炊烟,远 处一大片的芦苇在风中摇晃着,晴朗的天空飘着朵朵白云。 王小三把手中的铲子用力地向前面一抛,然后威严地冲着那只狼狗喝了一声: “虎子,把铲子给我拿回来!”那只叫虎子的狗立刻冲了出去,很快就把铲子叼回 了王小三的手中。 柱子羡慕地说:“三哥,等虎子下崽,让我抱一个行么?”柱子家原来也养了 一条狗,不过是条草狗,又懒又馋,远远比不上虎子聪明,前不久让柱子爹给卖了。 “中。不找我要狗也不叫我三哥了。”王小三故意板着脸孔得意地说道。 小三比柱子大了三天,两个人常常在一起玩,一起挖猪菜。柱子从来都直呼小 三的名字。小三就喜欢一般大的小伙伴叫他三哥,村上许多不大的孩子也叫他三哥, 小三觉得没意思。上次为了让柱子叫他一句三哥,商量了半天,最后给了一大把的 猪菜,柱子才叫了他一句,声音还不大。 “柱子,上次我输了十二根菜给你,今天还敢来么?” “来就来,谁怕谁?” “中,老规矩,站着的赢三根,扣着的赢两根,坐着的赢一根。” “中,那你先抛。” “中。” 小三用胳膊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把手中的小铲子远远地抛了出去,挎着篮子的 身体有点倾斜。两个人常常在挖猪菜回来的路上玩这种游戏。虎子看到铲子抛了出 去,蠢蠢欲动,机灵地冲着小三看着,等待着他的命令。“虎子,我和柱子在玩, 你跟在后面。”虎子早就熟悉了这两个人的游戏方式,跟在后面慢慢地跑着,一会 儿又跑到田野里四处嗅着,但很快就回到小三的身边。 柱子看到小三把铲子抛出去了之后,也把自己的抛了出去。第一局小三赢了柱 子两根菜。 “柱子,上次卖肉的杨大爷的钱包丢在路上,真是虎子找回来的么?”柱子从 篮子里捡了两根小一点的野菜扔到了小三的篮子里。 “那还有假?杨大爷还送了二斤骨头给我家虎子,虎子的鼻子灵着呢。”小三 神气地说。 “那上次你爹不是把虎子卖了么?咋又跑回来了呢?” 小三听了这话,有点生气又有点不好意思,“虎子认得路。” 上次小三的爹把虎子带到集上卖了三十块钱,可把小三给急坏了,哭得死去活 来的,三天没吃什么东西,后来虎子又跑回来了,小三高兴得一口气吃了三大碗米 饭。小三的爹说,这可好,跑回来就跑回来吧,反正买狗的那人又不认得我,下次 再去卖,它自个儿还会跑回来。小三说,你敢,你再卖,我就不上学了。他爹说, 兔崽子,反了你?不卖也成,等过年我把它吃了。 “听说打狗队的要来了。”柱子说。 “打狗队的是干啥的?”小三问。 “打狗队的就是要把所有的狗都打死。” “啥?狗犯啥错了?凭啥打狗?你听谁说的?” “我听我爹说的。” “你爹听谁说的?” “我爹听我二舅说的。” 小三不说话了,他知道柱子的二舅是县里的干部,柱子也常常在他的面前提起 他二舅,既然是他二舅说的,一定不会错的。有些事情柱子家知道得比大队书记还 早。小三没有心情和柱子玩了,他爱怜地看了一眼虎子,默默地走着。虎子是庄上 公认的最好的狗,听说是正宗的德国种,过去是他二哥从一个同学家里要来的一个 小崽。他的那位同学的父亲在公安局上班,家里养了一对退役的警犬。那时几乎家 家养狗,他二哥不爱狗,抱回来后他就扔一边了,是小三一口一口把虎子养大的, 虎子都快两岁了。虎子离开小三一会儿,小三的心里都会觉得象少了什么似的。柱 子也没有说话。柱子是小三最好的朋友,两个人象胶在一起的两块蜜糖。 一会儿功夫就到了村上,村子里传来一阵一阵的狗叫声。这附近的四村八邻, 养狗的着实不少,各村的卫生室里常常有让狗咬伤了的病号。小三家住在村口。他 家的墙上还残留着文革时候留下来的标语。 到了小三家门口的时候,柱子说道:“小三,一会儿吃了饭还去钓鱼么?” “去。我马上挖蚯蚓,吃了饭我去你家找你。” “把虎子也带上啊。” “中。” 虎子赶在小三的前面冲进了院子里。小三进门后就把篮子放到了堂屋的门边。 已经快到吃中午饭的时候了,小三妈正在做午饭。她看到小三进了门,生气地说道 :“咋才回来呢?饭也不吃了?”她一看到满满的一篮子猪菜,又不生气了,走到 近前,把篮子里的猪菜往地上一倒,然后又扒开了,从里面快速地捡了一些荠菜放 到一边,对小三说道:“小三,拿个盆过来,把这点菜拿到井边打点水给洗了。” 小三皱起了眉头,嘴里嘟嘟着:“又吃猪菜,猪都吃腻了,下次我不挖了。” 一会儿小三把菜洗完了端到了屋里,然后快步地离开了。他知道,出去慢一慢 的话,他妈又要使唤他干这干那的。他提了把铁锨出了院子的门,挖蚯蚓做鱼饵去 了。虎子跟着他跑了出去。虎子好象是小三的卫兵,走哪跟哪。带着虎子的时候, 小三神气着呢,大一点的孩子也没人敢欺负小三,就是有五个六个的小三也不怕, 有虎子呢。村子里的狗也不少,常常乱咬人,小三带着虎子在身边从来就不怕,村 上的狗没一个赛得过虎子的敏捷身手,虽然队长家里叫“常胜”的狗,个头比虎子 大,一样斗不过虎子,每次见了虎子都躲得远远的。 小三带着虎子回来的时候,他爹和二哥已经从责任田里回来了。酒瓶子上面扣 着一个酒盅已经摆在一边,饭已经端到了桌子上。大米饭,两个菜,鸡蛋炒荠菜, 辣椒炒咸鱼,鱼都是小三从村边的小河里钓回来的。大哥已经成了家,分出去了。 吃饭的时候,小三一个劲地夹着盘子里的咸鱼。 小三妈见了,夹了一大筷子荠菜到小三碗里,说:“多吃点鸡蛋,让你爹和二 哥多吃点。” 小三皱起了眉头。 小三妈说道:“咋了?前几年咱家不是连这个都吃不上么?你小的时候不记得 了,过去你妈我生病那会儿,天天野菜汤,那时你二舅送了六个鸡蛋过来,我藏了 一个,煮了五个,家里一人一个。第二天看着你不在家,我偷偷地把藏着的那个也 给煮了,指望着给身子骨添一把力气。你大哥二哥懂事,都出去了。我刚要吃,也 不知你从哪冒出来了,我赶紧把鸡蛋捏在了手心。你眼睛直沟沟地盯着我的手问:” 妈,你手里拿的是啥?‘你妈我眼泪一掉不是把那个鸡蛋给了你了么?咋了,这日 子还没有好过几天,就想吃龙肉了?。“ 小三爹端起杯子“啧”的一口一饮而尽,然后抹了抹嘴说道:“跟孩子说这干 啥? 孩子也不记得了。“ 小三妈说道:“越是不记得越是要让他记得,吃上这碗大米饭不容易。” 正说着话,虎子“汪汪”地叫了起来,一会儿大队书记在门口怯生生地向里面 看了看。 小三一家人赶紧站了起来。 “是他大伯呀,吃了没有,快进来坐。”小三妈说。 “虎子,回来,不许叫。”小三喝道。虎子乖巧地停止了叫声,没有家里人的 命令,虎子从来不会乱咬人,见到了生人也只是凶狠地叫着,吓唬一下。 “他大伯,来坐下来喝两盅。没事,没事,虎子不咬人。”小三爹说。 “大伯,一块吃点吧。”小二说。 “小三,你大伯来了也不问一声?这孩子。”小三妈说。 “大伯一起吃点。”小三说。瞅着这个机会,小三往碗里夹了一块鱼。 大队书记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个,好在这场面他见得多了。“不了,不了,我马 上回去吃。公社里来人了,要在这吃饭。我过来说一声,你家小二子这几天有没有 空?大队这几天用工,一天给五块钱。”书记的口气很和气,有点套近乎的意味, 好象是给了他家很大的照顾似的。 小三妈一听就高兴起来,说:“有空有空,地里的活我和他爹两个明一天就干 完了,就等着收麦子了。那小二子啥时候过去?” “吃了中饭就到大队部去,配合乡里宣传队的人员刷标语。一天五块钱,上头 出。”书记对他家的态度一直好得很。 小三妈连声地说:“中,中,中。他大伯你坐下喝两盅?” “不了不了,我得回了,公社里的工作人员快到咱家了呢。”说罢转身出了门。 公社早就改叫乡了,可大伙儿说顺了嘴,一直改不过来。 “那就不留你了。他大伯慢走。”小三妈说。 “他大伯慢走。”小三爹说。 “大伯慢走。”小二说。 小三最先坐下来,刨起了碗里的饭。刨了一口象是想起了什么事,便放下碗, 又站了起来。“大伯,大伯,等一下,我问你个事。” “啥事?”大队书记停了下来,转过身来。 “听说打狗队的要来了?” “是啊。咋了?” “那不让养狗啦?” “是啊。” “狗犯啥错了?” “这是上头的工作安排。这四乡八邻的狗也太多,不打不行了,弄出个狂犬病 啥的,那可不好整。” “打狗队的啥时来?” “弄不准,说来就来。哦,对了,他婶子,我忘了说件事了。过几天打狗队的 要下来,让你家小二跟着去吧,给领个路,一天给十块钱。” “啥?十块钱?中,中,中,中,中。他大伯你坐下喝一盅吧。” “不了,不了,改天吧。” “那成那成。改天你可记得来呀,要是不来,我到你家去请。” “中,中。他叔他婶我回了。” 小三妈看着书记出了门,脸上乐开了花。 “他大伯这人就是个好心人,啥事都想着咱家。过一阵子他家二闺女要过门, 咱出手可不能太抠了。”小三妈说。 “好啥?要不是我当上了县里的委员能对我这么好?”小三爹“啧”地一口又 喝下一杯。 “得了得了,你那叫啥委员,挂个臭名。” “挂个臭名?我不是都到县里开了好几次会了么?他大队书记去开了几次?我 好歹也是县一级的。” “过去也没少受这冤枉罪。” “懂啥?这叫十年河东转河西,苦尽甘来。小三,开学了你就去念书,你爷爷 说将来把你送美国去读书。 小三有个爷爷过去是地主出身,文革的时候,哪一次批斗大会也少不了他,后 来偷偷地跑了,去了台湾,一家人中没跑的可糟了罪。小三的奶奶早就过了世,小 三一家吃了不少的苦。文革结束后,小三的爷爷就来了信,还寄了些美元过来。 后来县里的人专程上门请小三的爹到县里开了一次会,在侨联给小三的爹安排 了一个委员的头衔。小三听人说他爷爷跑的时候带了不少金银财宝,到台湾变卖了, 开了一个很大的餐厅,现在当老板了。 “二哥,你真要到打狗队去啊?”小三拿眼瞄了一眼小二。 “一天十块钱,傻子、二百五才不去!知道一天十块钱是啥概念?” 小三最不爱听他二哥乱侃,不屑地哼了一声。 “一天十块钱,要是让我干一年,你将来的二嫂就是刘晓庆那种长相的。咱家 要是舍不得花钱,你将来的二嫂就是刘晓平那种水平的。”说这话的时候,小二拿 眼瞟了他妈一下。 他妈没有吭声。小三知道刘晓平是庄上有名的丑闺女。小三对将来的二嫂是啥 模样可是漠不关心,他心里想的就是打狗队的事。 “那你进了打狗队,咱家的虎子你可不能打。”小三说。 “正说着你未来二嫂的事呢,你怎么扯到狗的身上去了?真是的!” “那咱说好了,咱家的虎子说什么你也不能打。” “那也要看你表现。”小二得意地看了小三一眼。 “要说也真是的,这文化大革命一过去,人还没有安生几年,又不让狗安生了。” 小三妈在一边说了一句,说完夹了一块鱼刺扔到了门口的地上,虎子一下子从旁边 跑了过去。吃饭的时候,虎子从来不在桌子底下钻来钻去。 “妈,您这话要是放到文化大革命时候,头一个不打倒你才怪呢。”小二笑着 说道。 “这文化大革命不是过去了么?真象是做个恶梦。”小三妈说。 “吃饭,吃饭,都少说两句。小三妈,装饭。”小三爹把碗递给了小三妈。然 后又说道:“小三,开了学就让你去上学,等收了麦子给你做身新衣服。” 小三高兴起来,“早就该给我做身新衣服了,我妈也太抠了,从来不给我做, 我穿的都是二哥剩下来的。” 小二听了这话说道:“小三,我说你别生在福中不知福。我过去还不都是穿大 哥的旧衣服?那些衣服补丁摞补丁,看你现在穿的都是啥?的确良!要不是实在不 能穿了,我才不舍得给你呢?” “我还不希罕呢,穿在身上拖得老长。” “行了,行了。也该给小三取个大名了,都快上学了,总不能到学校里还叫小 三。”小三爹说道。小三一听有点高兴起来。人家柱子的大名早就取好了,就等着 开学了用。 “叫个啥呢?你们是来字辈的,你大哥叫来文,你二哥叫来武,那你叫啥呢? 干脆叫来福吧。”小三爹说道。 “我才不叫来福呢!二大伯家的狗叫来福。”小三一听就急了。 小三爹笑了笑,“对,对,我倒把这档事给忘了。那叫来啥呢?”说罢一边吃 饭一边开始琢磨起来。 “爹,我看哪,叫来妹算了,咱妈不是一直想要个闺女么。听说生小三的时候 就是想生个闺女,没想到又来了个带把的。”说罢小二不怀好意地盯着小三看了一 眼。 小三的爹妈听了都笑了起来。“别瞎扯。” “我不叫来妹!”小三又说道。 “那你叫啥?”小二问道。 “我要知道叫啥还要爹帮我取啊?”小三气恼地看了小二一眼。 “我看叫来美吧。”小二又说道。 “你整天就想着娶媳妇了。我不叫来美,是小丫头的名字。”小三气得要哭起 来了。 “行了,这不是在研究吗?还没有定下来,你急什么呀?”小二笑着说道。 “我不要你取了,爹,我不要二哥取名字。”小三说。 “小二,别添乱了,名字都是长辈给晚辈取的,你就别掺乎了。”他爹说道。 小三得意地看了二哥一眼。小三每次和二哥冲突的时候,爹妈总是护着他。谁叫他 是老小呢?“这样吧,就叫来安。人这一辈子就图个平安,将来还要到美国去上学, 来安这名字正适用。就叫来安吧,小三妈,你说呢。” “中,就叫来安吧,这钱财福禄的都是人挣的。能平平安安的就是个福。”小 三妈说道。 小三对这个名字也不太满意,心里想着叫来虎来豹的还差不多,但是怕二哥打 岔就没有多说,默认了。 吃了饭后,小三爹躺到床上歇了起来。小三拿起鱼杆带着虎子就去找柱子了, 刚走到大门口,小三妈就在后面喊了一声:“小三,回来把帽子带上。” “虎子,去,把帽子给我拿来。”虎子迅速地跑回头进了院子,很快就把帽子 给叼出来了。小三把帽子拿来过来往虎子头上一扣,看了看,哈哈地笑了起来。虎 子把帽子抖落下来,又叼起送到了小三的手中。 河里的水清清的,很甜,村里的人一直都吃着这里的水。河岸边的浅水里长着 一些水藻,里面的鱼好多,小三和柱子从来都没有空过手。河岸上长了许多不知名 的花,很好看。两个孩子把蚯蚓穿上鱼钩之后,就把钩子抛下水中在岸边坐了下来, 两个人隔得不远。虎子静静地在小三的旁边坐了一会儿之后,然后又站起来四处跑 开了,东嗅西嗅的,不大一会儿又跑回来,就这样来回折腾着,一点也不嫌烦。 一会儿柱子从口袋里摸出了几块饼干,给了小三两块,又掰了半块扔给了虎子, 虎子漠然地躲开了,连嗅都没有嗅一下。 小三得意地对柱子说:“虎子从来不吃别人的东西。” 柱子有点惊奇:“连饼干也不吃么?”在孩子的眼里,饼干是天下最好吃的东 西。 小三说:“别人给啥虎子都不会吃。” “小三,你让虎子吃么。” “中。虎子,虎子把饼干吃了。” 虎子望了望小三又嗅了嗅地上的半块饼干。小三连声地催了好几遍,虎子才犹 豫地把饼干吞了,饼干的粉末呛得虎子咳嗽了几声。柱子这下子才高兴起来。 “小三,听说你家有美国钱?” “当然有,是我爷爷寄来的,都让我娘存起来了,将来给我娶美国媳妇用的。” “你长大了要到美国去么?” “我长大了,我爷爷要送我到美国去上学。” “美国是啥国?” “美国就是美国,很美很美。” “那虎子也去么?” “当然。” 说到这里小三又不吭声了,坐在那里呆呆地望着水面。 “小三,在想啥呢?我中午又问过我爹了,打狗队的真的要来。我爹说幸亏我 们家的狗卖得早。” “我知道了。”小三愁眉苦脸说道。“柱子,你说,这打狗队的要是来了,虎 子可咋办呢?” “就是。依我看,不如先找个地方把虎子藏起来。” “对!藏到二姨家,二姨家离这十几里地呢。”说罢一提杆子,一条鱼钓了上 来。 紧接着柱子也提了杆,也钓了一条上来。 正值中午,天热得很,一会儿两人都冒出了汗。 “小三,下去洗会儿?” “中。” 说罢两人收了钓杆,脱了个精光下了水,水还有点凉,两个孩子的身体壮得很, 一点也不怕。虎子从远处看到他们下了水,就跑了回来。 “小三,虎子会游泳么?”柱子问道。 “会,虎子啥都会。”小三神气地说道。 “那你让它下来。” “中,你瞅好了。”说罢小三吸了一大口气钻入了水中。虎子呆呆地望着水面 一会儿,小三一直没有露出头来,虎子急了,“汪汪”地叫了几声,用爪子拼命地 刨地,突然停了下来,用力地往水里一跳,向着深处游了过去。 “乖乖,虎子真是不得了。”柱子在一边惊叹道。 小三在水底憋不住气了,露出了脑袋。虎子见到了之后一下子游到小三的身边, 唔唔叫着,伸出舌头在小三的脸上舔着,舔得小三呵呵直笑。 “咋样?柱子,虎子咋样?” “乖乖,真是不得了,我要是有虎子那样的一条狗,让我干啥我都干。” “等虎子下崽一定给你留一个最好的。”小三听了这话又得意起来。 “说话算话?” “说话算话!” 两个人在水里又玩了一会儿就上岸了,拿着衣服换了一个地方,等身子晒干了 之后,才把衣服穿起来。 到了快吃晚饭的时候,两个人都钓了不少,收起杆子就各自回家了。 小三到家后,爹已经从田里回来了,小三妈把小三钓来的鱼拿到井边弄干净了, 放了把粗盐腌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二哥吹着口哨也回来了,走到小三面前就从耳朵 上拿了一根烟下来,在小三的眼前一晃,“凤凰牌的,香着哪。”说罢故意在鼻子 上使劲一嗅。 小三讨好地冲着二哥笑了笑,“哪来的?” “公社的宣传员给的。” “二哥,下午写啥标语了?” “彻底消灭狂犬病!” “二哥,你明天跟我到二姨家去一趟中不?” “不去,我没空,去一天损失五块钱呢。” “过年的时候我还你还不中?” “不中。先告诉我,想去干啥?” “你跟我去了不就知道了?” “你先告诉我。” “不,你先说去不去。” “不去。” “不去就算了,明天我自个儿去。去二姨家吃饼干去。”小三的二姨夫在县里 上班,家里总少不了一些好吃的。小三知道二哥嘴馋,爱吃饼干。 “不去,发了工钱咱自己买去。” “发了工钱,一分不许少,给我交过来。”小三的爹在一边接过话来。“烟是 哪来的?” “公社的宣传员给的。” “拿过来。啥时成了亲啥时才可以抽。” “爹。人家都二十了。” “三十了也不行。拿来。啥时成亲啥时再抽。” 小二很不情愿地把烟递给了他爹。小三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说,明天到你二姨家想干啥?”小三爹又问起了小三。 “没啥。” “没啥?” “想二姨了。” “你小子不正常。” “哦,我知道了,想把虎子送二姨家藏起来。告诉你,王小三,不,王来安同 志,你送哪都没用。哪都有打狗队,听说这是全国的统一行动。” 听了这话,小三的心凉了下来。晚饭的时候,小三吃了一小碗就放下了筷子。 他跑到院子里,在虎子的窝边坐了下来,虎子住在一个简易的窝棚里,底下铺着两 条破麻袋。小三爹说道:“早打早好,吃得比个人还多。早打了早吃肉。” 小三听了这话,抱住了虎子的头,眼泪掉了下来。爹一直嫌虎子吃得多,虎子 从来都没有吃饱过。人家都说,这狗给喂糟蹋了,要是好好喂,准赛得过老虎。 一会儿,小三赌气地进了屋,盛了一大碗饭,冲着他爹说过:“你啥时给虎子 吃饱过?去年冬天,你吃虎子抓的野兔时咋不说了呢?”说罢转身出了门。 “你个王八糕子,反了你。” “我要是王八糕子,那你是啥?”这是柱子教小三的。小三爹老是骂小三这话, 小三可不爱听了。 “你?老子剁了你,白养这么大了!” “他爹,你就不能少说两句?这孩子爱狗又不是一天两天的,打狗队的就要来 了,虎子还能养几天?” 小三爹在屋里不说话了。小三听人说他爹是什么“气管炎”。 小三听了这话心里又是一阵发酸,虎子住着简陋的窝棚,很少撑圆过肚子,可 它从来没有一句怨言,还是那么忠诚,机灵,看着虎子在大口大口地吃着盆里的饭, 小三忍不住哭出了声来,虎子望了望小三,“嘤嘤”地哼着,用舌头舔着小三的脸, 仿佛它什么都明白,又象是在安慰小三。 一会儿小三妈走了出来,把小三拉进了门。“小三乖,都快上学了,咋还这么 不懂事呢?这年头一阵风吹过来了,谁挡得住?算了算了,别哭了。” 小三又哭道:“怎么大人也不讲理?要打就打坏狗,怎么好狗也要打?虎子啥 时候乱咬过人?” “就是就是,赶明儿,咱去找公社书记评评这个理,乖,别哭了。”说着撩起 围裙帮小三擦了一把泪,小三的泪眼亮晶晶的,象天上眨着的小星星,还长着长长 的睫毛,村上的人都说小三的一对眼睛生得好看。 赶在平时,每天晚上,小三总是睡得很早,而且总是一觉睡到大天亮。这天小 三在床上翻腾到大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去,天不亮的时候,就让一个恶梦惊醒了, 是关于虎子的恶梦。小三再也睡不着了,在床上又翻来覆去地躺到了天亮。小三终 于想到了一个藏虎子的好地方。 吃了早饭,小三挎上篮子,拿着铲子,带上虎子出了门,临走的时候趁着家里 人不注意偷了一条破麻袋,放到了篮子里,就去找柱子去了。他和柱子说了他的想 法,柱子也一口赞同。于是柱子也带上篮子和铲子两个人佯装挖猪菜,一起出了门。 想到这个地方可是花了小三一个晚上的功夫。就是村子东面几里地外的那片芦 苇地,很大的一片,有几千亩地的面积,这里很少有人来,只是到每年的冬天割过 芦苇后,这一片地才会显得空旷,小三和柱子平时也不敢进去,听说里面有怪物, 两人平时挖猪菜最多也只是从边上路过,从来就没有进过。只有大一点的年轻人才 敢进,捉鱼,掏鸟蛋什么的。为了虎子的安全,俩人什么都不怕了。芦苇地的边上 有一条十几米宽的护渠,水挺深的,好在俩人都熟知水性,倒也是没有难住他们。 他们带着虎子游过了渠,进了芦苇地。芦苇已长得比大人还高,苇喳子在“关关” 地叫着。两个不敢进得太深,在近处选了一块平整,没有水的高岗地,把芦苇踏倒 了,踩平了,小三把破麻袋铺在了上面。俩人忙完了这些后,就在破麻袋上面坐下 歇息起来。歇息的时候,小三一遍又一遍地交待虎子,要记住这个地方,以后逃难 的时候就逃这来,虎子还不知道就要大难临头,对小三的话好象并不在意,不停地 舔着小三的脸,偶尔也会去逗逗柱子,它和柱子也熟着哪。 交待虎子的时候,柱子问小三:“虎子能懂么?” “能,虎子聪明着呢。”小三很有信心地回答。 忙完了这些,小三的心里稍稍踏实了一点。两个人又带上虎子挖猪菜去了。 这几天小三挖猪菜挖得特别勤,每天吃了饭就把虎子带出去,他怕虎子在家里 不安全,吃饭的时候小三还听二哥说,这一段时间,四乡八镇的都飘着狗肉的香气。 小三的心里更不是个滋味,他隐隐地觉得虎子的去日不远了。可虎子还似以往 一样,每天欢快地跟在小三的身后,根本就不知道一场灾难正等着它。小三在提心 吊胆中度过了好几天。 终于打狗队进村了。打狗队进村的时候,小三正带着虎子在野地里挖猪菜,根 本就不知道。柱子没有和他一起去,柱子到他姨家走亲戚去了。村子里鸡飞狗叫, 一片惊恐。没来得及逃出村子的狗儿们在主人的面前眼睁睁地惨死在打狗队的棒下。 快吃中饭的时候,小三带着虎子回来了,刚进院子,也不知从哪冒出了那么多 的人,一个个手持棍棒,凶神恶煞一般,一下子堵住了院子的门。虎子见他们进了 门,冲着他们狂叫起来,只见他们很有经验地成扇形散开,把虎子围了起来,门口 还有好几个把门的,二哥也在里面,吆三喝四地叫着,数他的喊声最大。包围圈越 来越小,虎子似乎觉察到了自己的危境,叫声里显得有些惊恐。小三吓蒙了,站在 堂屋的门口,呆呆地看着这个场面,想动又挪不动步,想叫又喊不出声来。 终于打狗队的人下手了,其中一个抡起棒子用他娴熟优美的动作对着虎子的脑 袋砸了下去,虎子灵巧地一闪,躲开了,还没有等虎子站稳,另一根棒子又从旁边 砸了过来,配合得极为协调。虎子又是灵巧地一闪,第三根棒子又砸了下来,虎子 不愧是虎子,又让它躲了过去。躲开这一棒后,虎子终天发怒了,瞪着通红的眼睛, 快如闪电地向着其中一个扑了过去,但它没有想到,它这一招打狗队的早有防范。 打狗队的人什么样的狗没见过?什么样的狗没打过?五六根棒子同时冲着虎子砸了 过来。二哥一直光是嚷嚷着没有落棒,但是这一次也对着虎子也砸了过来,可惜打 偏了。虎子发怒的这一扑,倒也使他们惊恐、慌乱,棒子失去了准头,还是有一根 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虎子的后腰上。虎子的后腰一低,“嗷”地惨叫了一声。虎子眦 起了牙,眼睛里射出了火焰,打狗队的人把棒子都收了回去,又重新拉开了架势, 虎子趁着这个机会顿了一下,猛然向二哥扑了过去。 二哥吓得大叫一声:“妈呀,真疯啦!连主人也咬啦。”身子一个趔趄,包围 圈出现了一个不大的缺口,几根棒子又狠狠地对着虎子砸了过来。棒子都没有砸到 虎子,虎子冲了出去。出了包围圈之后,虎子就向大门冲去,刚冲几步就看到大门 口几个人高举着棍棒等在那里。它又一拧腰,快速地向着土墙冲了过去,到了近前 的时候,用力向上一扑,上去了,紧接着就翻到了墙外。 院子里的人开始喊叫起来:“跑了,跑了,翻墙跑了,外面的人拦住了!”随 着叫喊声院子里的人都快速地跑出了大门。院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外面的人在吵 吵着。小三两腿一软,坐到了地上,凄厉地叫了一声:“虎子——”便大哭起来。 天黑了,虎子还没有回来。小三坐在大门口的土墙边呆呆地向村口望着。看样 子虎子是不回来了。虎子啊,你千万要藏好啊!千万别回来啊!就躺在那里吧,我 天天给你送饭,等打狗队的人走了,我就去接你。 第二天一大早,小三没有顾得上去看看走亲戚的柱子有没有回来,就带上一些 饭和虎子的饭盆,孤身一人去了那片芦苇地。虎子果然在那里。虎子见到小三的时 候,亲热地用舌头舔着他,看上去身子已不似往日那般灵活,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 光彩,似乎还噙着委屈的泪水,嘤嘤地哼哼着,在小三的身上蹭来蹭去的。小三把 饭盆放到了地上,虎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虎子吃饭的时候,小三才发现虎子的 身子一直不停地抖着,后腰上的一撮毛都让打掉了,小三爱怜地用手在那里摸索了 摸,嘴里骂着:“我操打狗队的祖宗!”但只骂一句又不骂了,二哥不是在打狗队 么?二哥真不是东西,跟咱妈一样,就爱钱。小三摩挲着虎子的后腰,虎子回过身 来,用舌头舔了舔小三的手,小三说道:“吃吧,吃吧,虎子,吃饱了不想家。” 说着说着眼泪流了下来。一会儿等虎子吃完了,小三让虎子爬下了,然后就要回去, 虎子站起身,跟着小三要走,小三拍了拍虎子的脑袋说:“虎子,你在这藏好了, 我回去给你抓点药,听话,虎子。”虎子坐了下来,但是小三一走,虎子就站起来 要跟着,来来回回的哄了好几遍,虎子才老老实实地趴在那里。小三走的时候,虎 子的眼睛直沟沟地盯着他,满眼都是期待和哀怜。 小三回到了家,从塞满稻草的枕头里扒出了过年时他挣的那几块押岁钱,拿着 就奔卫生室去了。卫生室的刘医生问他哪不舒服,小三说:“是我爹叫我来的,我 爹后腰疼,让我抓点治腰的药。” “那你爹咋不来?” “我爹在家睡觉呢,叫我过来抓的。” “这药哪能乱抓呢,回去叫你爹来。” “我爹说让你随便给抓点。”说罢把手里的钱递了过去,刘医生犹豫了一下, 就收了小三一点钱,抓了一小包药给他。 小三说:“把钱都抓了药。”医生诧异地看了看小三。 小三说:“我爹叫的。” 刘医生就把钱收了过去,又拿了一些药给他,说道:“药别乱吃,包上都写着 呢,按上面的说明服用。” 小三问:“到底怎么吃法?还是说清楚点好。” 医生说:“对,大的一顿吃两个,一天吃三遍。小的一顿吃三个,一天也是吃 三遍。” 小三拿了药之后就回到了芦苇地,虎子还是可怜巴巴地守在那里,他把药放到 虎子舔得干干净净的盆里,又从一边的水沟里舀了点水,折了一根芦苇棒把药丸搅 化了,端到了虎子的嘴边。虎子舔了一口,就不舔了。小三反复地对虎子说:“虎 子,把药吃了,腰就不疼了,吃吧,听话。”可是虎子怎么也不吃。小三急了, “虎子,你咋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呢?”说罢哭了起来。虎子用舌头舔了舔小三的脸, 最后终于把药水都舔了。小三这才高兴起来。 一直等到快要天黑,喂了虎子吃完三遍药,小三才挎着空空的篮子回去。小三 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村子里飘满了狗肉的香味。 一到家,家里人正等着他开饭,他妈做了一道狗肉炖土豆,说是二大伯家给的。 小三爹问道:“一天都野到哪去了?” 小三说:“在柱子家玩呢。” “胡说,柱子走亲戚还没有回来呢,到底到哪去了?” 小三就是不说话。小三妈夹了一块狗肉放到小三的碗里说道:“他爹,算了, 孩子这几天心里不是不舒坦么?你就不会少问两句?” 小三爹说道:“这打狗又不是打的一家两家的,打狗队的一来,头一个打的就 是书记家的狗,这谁家的狗还保得住?” 小三把碗里的狗肉夹回到他妈的碗里,默不作声地吃起饭来。 二哥在一边笑了:“呀嗬,还有不爱吃狗肉的?” 小三愤怒地看了二哥一眼:“谁理你?” 二哥说道:“我说小三,别对你二哥这么没良心,你也看到了,要不是你二哥 给虎子闪了一条路,那虎子还保得住命么?我跟你说,这虎子保得住今天,保不住 明天。上头说了,打狗队的工作一定要彻底干净,谁家要是把狗藏起来,罚款!” 小三妈一听,说道:“小三啊,还不赶紧把虎子找回来,这罚款可不是闹着玩 的。” 小三说道:“有本事你们自己去找,我哪知道虎子到哪了?我还在找呢。” 小三妈疑惑地看了看小三。小三把头低了下来,闷着头开始使劲地扒饭。吃完 了就上床躺了下来。这一觉小三又没有睡好。 第二天一大早,小三带了一大些饭急匆匆地去了芦苇地。虎子的精神似乎比昨 天还要差,爬在那里懒懒的,一副想睡觉的样子,见到小三时的那一点神采奕奕的 眼神很快就从眼睛里消弱了。小三又陪着虎子在芦苇地里呆了一天。芦苇地里有好 多虫子,咬得小三浑身都是红疙瘩。晚上回来的时候,小三发烧了,什么也不想吃, 昏昏沉沉地上了床,嘴里开始说胡话。小三爹把小三带到了卫生室,刘医生看了看 小三身上挠出的红疙瘩,说,明天还是带到乡里的医院去看看吧,有病早治,别给 耽搁了。他给小三打了一针,又抓了点药。回来后小三就睡了。小三做了一个梦, 梦见一只野狼来追他,虎子象老虎一样冲出来把野狼咬跑了。小三一夜说着梦话, 把他娘吓坏了,第二天一大早就把小三带到了乡医院。小三在乡医院挂了吊瓶子。 医生建议让小三住几天院,小三说什么也不愿住,到了下午就闹着要回来。医生给 开了些药,带了回来。 昏昏沉沉地到了家,一进院子门,小三傻眼了。只见虎子直挺挺地躺在门口, 一动不动,小三一下子明白了,是虎子回来看他才会被打死的,他大哭着冲到虎子 的旁边,用手摇晃着虎子的身子,虎子的身上冰冷的,嘴角挂着血沫子,嘴边的地 上还流着一滩,都已经变成褐色,旁边的地上还有一些棒坑。哭到最后,小三已哭 不出声来,只觉得浑身无力,傻傻地坐在虎子的旁边,呆呆地看着虎子静静地躺在 那里,一声也不吭。谁拉他也拉不动。虎子的爹妈心疼地坐在小三的旁边,一直陪 着他到了半夜。最后小三把脑袋枕在他妈的大腿上,望着繁星闪闪的天空,睡着了, 星星无声地眨着眼睛。小三妈叹了一口气擦了擦小三的脸庞,小三的脸上湿漉漉的, 或许是星星的眼泪滴落到了小三的脸上。 孙第二天早上,小三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躺到了床上,他一骨碌地爬了 起来,冲到了院子里。小三爹正往树上挂绳子,脚底下还放着一把刀。小三一下子 明白了,他大哭着冲到虎子的近前,扑倒虎子的身上,一把抱住了虎子冰冷的尸体, “我不许你们吃虎子的肉,我不许你们吃虎子的肉!”小三的嗓子已经哑了,声音 低沉。 小三妈站在井边说道:“他爹,算了吧,就忍一回馋,赶明儿我到集上去割几 斤肉,就…把…虎子…给…埋了吧。”说罢撩起围裙擦了一把眼泪。小三爹把绳子 往地上一扔,恼怒地瞪了小三一眼进屋去了。 吃过了早饭,柱子也过来了。柱子和小三爹、小三一起到村子的东边挖了一个 坑,把虎子放了进去,然后又填上了土。小三爹埋完了之后,气恼地回去了。 柱子站在小三的旁边说道:“三哥,回吧。你说,我走的时候虎子还好好的, 咋就一下子见不着了呢?”小三的眼泪又溢了出来,慢慢地从脸上往下滑,砸到了 胸前的衣服上,溅落在埋着虎子的土堆上。柱子拉住了小三的手,小三一扭头和柱 子回去了,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那个小小的土堆一眼,两只小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清晨的露水打在身上,让人觉得有点冷。 一直到了开学,小三背着小书包,穿着新衣服,进了学堂的时候,脸上才出现 笑容。 -------- 黄金书屋